《看碧成朱【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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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碧成朱》作者:江薇【完结】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一章 穿越千年
喉咙里很干很渴,好象是有把火在烧着,又好象是一把刀在割着……
阮碧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雕花大床和密垂的帐幔,有一刹那的错愕——尽管穿越过来有一个月了,可是每次睡醒睁开眼睛,总是会觉得错愕。好端端的,就因为吃了一颗感冒药,从奔三的职场白骨精变成侍郎府里十三岁的病秧子千金,要不是她神经足够紧韧,怕是早就疯掉了。
这具身体真是孱弱,她穿过来的一个月基本都在床上躺着,喝中药喝到想吐。衣服、帐幔、被子……乃至于她整个人都散发出一股浓浓的中药味道。好在前些天,终于停了药,身体也渐渐好转。
醒来这么久,都不见有丫鬟过来问候,屋子里更是静悄悄象坟墓一样。
阮碧奇怪,伸手揭开帐幔看了一眼,原本守在床前的小丫鬟们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喉咙太难受,她下床,趿了鞋子,扯过床头的薄襦袄穿上,摸到桌边,水壶是空的,涓滴不剩。沿着墙慢慢地走到外间,还是没有人,门窗紧闭,光线幽幽。
走过去,把门拉开,阳光泼辣辣地照过来,眼前顿时一片雪白,差点又昏眩过去。等眼睛适合光线,扶着门走出去,正好看到正房里有个小丫鬟出来,赶紧冲她招招手。
小丫鬟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来,曲膝行礼。“五姑娘午安。”
阮碧沙哑着嗓子问:“可以给我拎一壶开水吗?”
小丫鬟怔了怔,看向她的眼神忽然露出一点同情。“五姑娘稍等,我这就给你取来。”转身回耳房,一会儿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粗糙的白瓷茶壶。
阮碧接过茶壶,刚想说谢谢。
正房的门帘一动,一个十六岁左右尖下巴眼角斜飞的大丫鬟走了出来,双手叉腰地骂着:“秋雁你个死妮子,叫你到厨房给姑娘拿点心,你磨磨蹭蹭地做什么?我看你越来越拎不清,正经主子的事情不做,反管起不相干人的闲事……”
小丫鬟吐吐舌头,说:“好姐姐,你别骂了,我这就去。”冲阮碧歉意地笑了笑,慌不迭地跑了。
大丫鬟冷冷地斜睨阮碧一眼,挑起帘子进屋里了。
阮碧怔了怔,她早知道原主在府里不招人待见,却没有想到连个丫鬟都敢当面对她横眉冷眼、指桑骂槐。不由地有点唏嘘,喉咙里如火如烧的干渴感觉也消失了。
一个十六岁左右长相俏丽的大丫鬟从院外进来,看见阮碧站在白石台矶上,捧着一个茶壶,一脸惆怅。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扶着她往屋里走。“姑娘怎么出来了?这才刚好,可别又让风吹坏了。”
她叫冬雪,是原主的大丫鬟。
“我没事,只是口渴,出来找水喝。”
冬雪愣了愣,说:“姑娘自己出来找水喝?冬梅和冬琴哪里去了?”
“我也不知道,起来的时候,她们就不在。”
冬雪脸色一变,忿忿地说:“这两死妮子,胆子越来越大了。我走的时候,明明交待她们要守着姑娘的。她们竟然趁姑娘睡着了,一声不响跑去贪玩,等一下,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们不可,这一回,姑娘你可别再拦着我。”
阮碧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她对这个时代无爱,也不愿意管这里的是是非非。
回到里屋,冬雪扶着她到床边斜靠着,拿过一个青缎大引枕塞在她背后,然后拿过梳子梳理她午睡弄乱的双髻。边梳边说:“刚才我去看郑嬷嬷,听说二夫人和三姑娘、七姑娘过两天就从扬州回来。这一回二夫人在扬州呆了快两个月,老夫人不说,其实心里不太高兴……不过说起来,也只能怪二老爷太过份,正经的夫人不带在身边,倒带了一个姨娘……”
正说着,外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冬雪把梳子一放,沉下脸,挑了帘子走出去。片刻,就有低低的争执声传来。又过一会儿,门帘子一动,冬琴拉着冬梅冲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说:“姑娘可得为我作主……”
阮碧转眸看她,她是小丫鬟,平时很少出现在里屋。而且这一个月阮碧一直卧床,内心郁结,并不关心身边的事情,是以冬琴在她面前出现过几次,她却并没有看清楚她长相。冬雪大概十三四岁,脸蛋圆里见方,眼睛很大,颇有几份伶俐劲。她虽跪着,腰板、脖子却挺得直直的,可见内心是极不服气的。相比之下,她身边的冬梅头都快垂到胸前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方才姑娘睡着时,二姑娘院子里春柳过来,说是二姑娘今日请了贵人在花园里游园赏兰,人手不足,央求我跟冬梅去帮手。我想着姑娘一向睡的沉,不到申时四点不会起来,到点之前赶回来,并不会耽误侍候姑娘,于是就去了。不想我与冬梅一回来,冬雪姐姐就要骂要罚的,说我们目无主子,这可是天大的冤枉呀。”
冬雪也跟着进来,听冬琴说完,挑眉冷笑。“二姑娘请的是延平侯府的谢二姑娘,若是人手不够,夫人自然会调派,用得到我们院子里借人吗?若是借,当然得跟主子借,主子发话奴才才能去,哪有奴才自个儿跑去的道理?分明是你不顾自己的主子,巴巴地凑上去,却说什么人家央求你帮忙这类浑话。”
“春柳本来是要禀过姑娘的,只是姑娘睡着了,不好惊扰。她这才找我跟冬梅商量。我想着姑娘与二姑娘一向亲厚,以前听说二姑娘有事,便是自己的事情不办也要先帮二姑娘办了,若姑娘醒着,定是准许我们去的,于是我便自作主张拉着冬梅去了。”
冬雪冷笑。“你也承认自己是自作主张了?”
“是,冬琴是自作主张了,可这也是为了姑娘和二姑娘。”冬琴眼巴巴地看着阮碧,暗暗奇怪,自家的姑娘一向懦弱怕事,只是提及二姑娘,她就慌了手脚,今日怎么这么镇定?
一旁的冬雪也纳闷。“呸,你休要花言巧语,说什么为了姑娘和二姑娘,分明是为了你自己。冬雪,你巴结着春云图的是什么,大家心里都清楚。”
冬琴瞪着冬雪说:“那我也要问一下,冬雪姐姐拜陈嬷嬷为干娘图的是什么?”
冬雪吃了一惊,赶紧去看阮碧,却见她神色不动,好象根本没有听到一样。她心里稍安,说:“我初进府时,便在陈嬷嬷手下做事,嬷嬷她待我如同亲生女儿,我从小无父无母,拜她为干娘,图的是一份亲情,可有什么不对?”
冬琴冷笑,说:“对与不对,自有姑娘来评定。我只知道冬雪姐姐六年前进的府,这个月才拜嬷嬷为干娘的。”
冬雪说:“你自个儿有心思,便当他人也跟你一样心思。今天当着姑娘的面,我发誓,天打雷劈!”她这一赌咒发誓把冬琴给惊着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冬雪不再搭理她,看着阮碧,见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不由地暗暗奇怪,姑娘从前最是沉不住气,喜怒形于色,怎么这回病好了,跟换了个人一样。“姑娘,冬琴和冬梅不经你许可,私自外出,要如何处罚?”
冬梅头垂的更低,冬琴却高仰着头看着阮碧,并不慌张,她清楚自家姑娘的性子,胆小怕事,既然这事情与二姑娘有关,她就指定不敢为难自己,顶多来个不痛不痒的罚月银半月,方才她在花园里得的二姑娘跟谢二姑娘赏钱都有二两,抵得上二个月月银了。
阮碧淡淡地说:“既然她们想去二姑娘的院子侍候,冬雪你就打发她们去吧。”
这话一出,三个丫鬟都是脸色大变。冬梅更是身子发颤,几乎要晕过去。冬琴咬着嘴唇一会儿,忽然磕起头来。“姑娘,我们错了,饶过我们这一回。”旁边的冬梅也跟着磕头,一时间,房间里磕头声大作。
冬雪在旁边连连朝阮碧使眼色。各院的下人都是大夫人安排的,岂能随便送来送去的?若是传到大夫人或是二姑娘耳朵,又是一场是非。
阮碧知她意思,却也不理,等着两丫鬟磕了十来个头,方才又轻描淡写地说:“且饶你们这一回,以后若再犯,也不必我说,自个儿拎着包袱去吧。”
三个丫鬟同时吁了口气,却又觉得说不出的诡异,僵在原地看着阮碧。
阮碧才不管她们在想什么,拿起《诗经》:“我要看会儿书,出去吧。”
三个丫鬟依言退了出去。
一会儿,冬雪端着一杯茶回来,递给阮碧说:“方才的茶水不好,我给姑娘泡了一杯好茶,润润口吧。”阮碧也真渴了,接过茶喝了一口。
冬雪在旁边又说:“原来方才姑娘是吓她们的,可真把我也吓死了。”顿了顿,“只是姑娘以后万万不可再说出这样的话,传出去,别人只道是姑娘对夫人和二姑娘不满,徒添口舌是非。”
阮碧看她一眼,心想,这丫鬟倒还有几分真心。
方才她的确是吓唬她们,却也有当真送她们去的打算。虽然这种方式属于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可是这具身体毕竟是个主子,伤得起,再说以她现在处境,大概是坏无可坏了。
冬雪拿起梳子继续给她梳头发,说:“姑娘有空也跟四姑娘学学,多去老夫人面前走动走动,陪着说说话打打牌,既能尽尽孝心,也能亲密些……都说日久生情,可见这感情也要日日培养……”冬雪见她一点反应没有,不免着急。“姑娘在听我说吗?”
阮碧淡淡地嗯了一声。
冬雪听出声音里的敷衍,觉得十分沮丧。以有姑娘性子弱,事无大小都跟她合计,主仆两人情同姐妹。这回病好后,是比从前有主见了,可也平空添出一段隔阂。这倒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二章 阮府姑娘
阮碧住着的院子叫蓼园,位于侍郎府西北一隅,原本只是一排放置花贲的暖房。上一代的老夫人染了疫症,她的儿子也就是这一代已经过世的老太爷不愿意把母亲迁到别院居住,便叫工匠仔细修饬蓼园,又另加了围墙,成了一个院子,供母亲居住,便于他早晚问安。他因此也得了一个孝名,过世时,官家赐谥号“文孝”。
蓼园的正房如今住着的是林姨娘所出的四姑娘,阮碧生病卧床的一个月里,她只来探望过一回,想来是关系不太好。不过,阮府其他大小主子,压根儿没有来过。可见这身子原主如何不招人待见。
天气渐暖,阮碧的身体也渐好,每日在屋里看书写字。
一日晌午,动了心思,想去花园里转转。
冬雪诧异地看着她说:“姑娘忘记了,老夫人说了,你不准出这个院子呢。”
阮碧怔了怔,穿过来的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在床上躺着,哪里知道有禁足这回事?不过冬雪这么一提,她也想起,她生病卧床半睡半醒的时候,听过冬琴和冬梅提过她禁足的事情,好象是她为了一个叫什么明月的男子,在雪地里站了一个下午,结果感染风寒,老夫人和大夫人盛怒之下,责骂她一顿,又把她禁足了。想想挺汗的,原主才十三岁,就已经情窦初开了。
冬雪看她低头沉思,当她不乐意,说:“姑娘,要不改天我求一下郑嬷嬷,让她在老夫人美言几句,把你的禁足撤了。”
话音刚落,外屋传来陌生的声音。一会儿,冬梅进来了,说:“姑娘,老夫人院子里的秀芝来传话,说是二老爷家的三姑娘和七姑娘从扬州回来了,老夫人让你跟四姑娘一起过去说说话。”
冬雪喜笑颜开,说:“这下子好了,老夫人终于肯见你,八成是要给你解禁了。”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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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说边把阮碧推到、梳妆台前坐下,解了她的双髻,重新绾好。又取出两枚小小的钿花插在髻上,看着镜子里精心梳理过的阮碧,由衷地说:“姑娘生的好模样,人家都说二姑娘好看,我看未必能及得上姑娘。”
阮碧抬头看着镜子,这具身体皮相还不错,倒跟从前的她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肤色过于苍白,神情也是恹恹的。而且年岁小,还没有长开。
收拾妥当,两人一起出门。
刚走出月洞门,后面传来四姑娘的声音:“五妹妹,我们一起吧。”
阮碧点点头,心里吁口气,方才还担心找不着路呢。
在她卧病期间,四姑娘来过一回,当时阮碧身心俱疲,躺在床上不言不语,连她的长相都不曾看清。如今仔细一看,发现四姑娘生得极好的相貌,只是打扮十分素净,虽端庄却有失秀美。
四姑娘见阮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微微一笑说:“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姐姐了?”
阮碧客气地笑了笑,并不言语。
却不知道自己这么一笑,有着从前没有的斯文。阮四姑娘怔了怔,忍不住也打量着她。“妹妹这一病,倒好象与从前有点不一样了?”
阮碧心想,当然是不一样的,芯片换了呢,但嘴里却说:“哪里不一样了?”
阮四姑娘仔细瞅了瞅,又没有瞅出特别的地方,歪头想了想。“想来是妹妹长大了,看着就不同了。”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老夫人院子。两人进入月亮门,沿着抄手游廊到正房门口,侍立门外的小丫鬟进去禀报,一会儿出来,挑起帘子请她们去偏厅。
阮碧跟着阮四姑娘进了偏厅,见她行礼也跟着行礼,见她唤“祖母”“母亲”“二婶”“二姐姐”“三姐姐”“六妹妹”“七妹妹”,便也跟着叫唤,见她坐下,也跟着在她下首就坐。逮着一个空隙,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屋子里坐着阮府的三代女主人们。
坐在坑上主位的老夫人看起来五十出头,头发半白,下颌端方,目光如电。坐在客位的大夫人王氏看起来三十出头,相貌中等,但气度雍容。坐在左边椅子首位的二夫人郭氏体态丰腴,面如满月,嘴角带笑,貌似性格不错。至于阮碧久仰大名的二姑娘阮绮,倚着老夫人坐着。果然容色秀丽,俊眉修目,顾盼神飞。其实单论相貌,四姑娘阮绛略微强过她,但阮绮嫡女出身,从小众星拱月般养出来的气度,四姑娘是拍马也追不上。三姑娘坐在二夫人下首,与二夫人长相肖似,也是面如满月。三姑娘下首坐着七姑娘,也是郭氏所出,年方九岁,形容尚小。也是姨娘所出的六姑娘坐在阮碧的下首,柳眉杏眼,五官十分艳丽,只是隐约散发出一点嚣张气息。
等小丫鬟上了茶,老夫人这才开口,是对大夫人说的:“丫头们都来了,你说吧。”
“是,母亲。”大夫人应了一声,眼波流转,落在阮碧的脸上,严厉地说,“五丫头,今春的事情,老夫人慈悲,念你年幼无知,姑且饶过你这一回。只是你须得牢记在心,切不可再行差踏错了,丢了咱们阮府的颜面,知道吗?”
其他姑娘都鄙夷地看着阮碧。
这是取消禁足的意思吗?阮碧一边想一边低头应道:“是,母亲。”
大夫人点点头,又说:“其他姑娘也一并长个记性,别做出有损闺训的事件,以后再有此类的事情,绝不轻饶。”
其他姑娘纷纷答应。
大地人满意地点点头,问老夫人:“母亲可还有什么吩咐的?”
老夫人摇摇头,说:“没了,咱们仨个说说话,丫头们都去外头说话吧。”
六位姑娘都站了起来,行礼后,鱼贯走出偏厅,走到花厅。丫鬟们过来,搬杌子的搬杌子,倒茶的倒茶,添果盘的添果盘。等坐定,阮碧发现自己添居未位了,便是比自己还小的六姑娘和七姑娘都坐在自己的前头,看大家的神情,并无一丝一毫的不妥,看来这排位是由来以久的。阮碧在心里暗叹:原主呀原主,你tmd还能更窝囊一点吗?
“三妹妹,这回去扬州,又有什么趣事妙事?”首先开口的是二姑娘阮绮。
三姑娘摇摇头,说:“这回去的时机不对,扬州城里学子们正闹事,外祖母不准我们出去闲逛,每日里便是在院子里跟舅舅家的姐妹们玩耍,实在是无趣。便是送二姐姐的礼物,也是叫下人们去挑的,也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意?”摆摆手,站在她身后的大丫鬟便递上一个漆木香奁,搁在三姑娘的面前。三姑娘取出一对蓝色底绘红花耳环,递给二姑娘。“姐姐喜欢便收着吧,不喜欢就扔了吧。”
二姑娘瞅了瞅。“瞅着怪精致的,就是这材质,从前是没有见过的。”
三姑娘说:“说是什么拂萮国运过来的佛郎嵌,另外有个名字叫法蓝。”
二姑娘说:“法蓝,这名字倒是雅致,这蓝色也是讨喜,谢谢三妹妹了。”招来丫鬟取了镜奁过来,她当即对着镜子戴在耳朵上,那红蓝色都极艳极正,十分衬她,大家纷纷都说好看。
三姑娘也给四姑娘、阮碧、六姑娘带了礼物。
四姑娘是一套锈针,瞅四姑娘神色,甚是喜欢。阮碧和六姑娘都是缠枝玛瑙银耳环,银质尚好,做工一般。想来,四姑娘的礼物她还是费了心,投其所好。而阮碧和六姑娘,大概压根儿就没动心思。六姑娘脸色不好看,说谢谢时候,相当勉强。
至于阮碧,对这具身体的地位早不抱期望了,大大方方地说了一声谢谢,倒惹得三姑娘诧异地瞅她一眼,说:“小五似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二姑娘睨阮碧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那当然是不一样了。”
七姑娘一副天真口气问:“五姐姐,那谢明月就真的这么好看吗?值得你为他在雪地里站一晌午。”
大家都看着阮碧,神情或是取笑,或是不屑,或是好奇。
三姑娘瞋怪地瞅七姑娘一眼,说:“别仗着自己年幼,说这些没有分寸的话,仔细让祖母和母亲听到了,用家法处置你。”
七姑娘吐吐舌头说:“只是随便问问,姐姐你多心了。”又缠着阮碧问,“五姐姐说吧。”
六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姐姐,说吧,我也好奇。”
阮碧哪里知道谢明月是方是圆?含糊地说:“也就那样,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七姑娘不高兴地嘟起嘴。“你便是不肯说,也没必要这么糊弄我。”说完,一扭头,看都不看阮碧一眼。
二姑娘说:“七妹妹要是想知道,改天我去延平侯府的时候带你一起,让你偷偷地瞅上一眼。”
三姑娘眉心微蹙,说:“二姐姐,小七顽心重,可别让她当真了。要是让祖母知道了,少不得把咱们都臭骂一顿。”
二姑娘笑了笑,说:“三妹妹别担心,原本就是逗小七玩的。对了,三妹妹,扬州学子在闹什么?”
“我也不清楚,好象是为了荫补(照顾高级官僚子弟入仕)的事。”
这个话题大家都不感兴趣,所以也没有再深入。又扯了一会儿扬州风光,东家长西长短。阮碧凝神听着,顺带着把阮府的人事厘个清楚。
阮府总共有三房,大老爷阮弘,官居三品礼部侍郎。妻子王氏出身涿郡望族,不过自幼在京城长大,生了一子二女,大姑娘阮绒已嫁,大少爷阮家轩十七岁,还有二姑娘阮绮。另有两妾,林氏生四姑娘阮绛和三少爷阮家轺,孙氏生四少爷阮家轲。
二老爷阮弢,在扬州当着五品的提举学事,管着学政。妻子郭氏,出身扬州名门,生有二女,就是三姑娘阮纷和七姑娘阮绐。仅有一妾孙氏,生二少爷阮家轸和六姑娘阮绘。如今,孙姨娘和阮家轸都在扬州城里,反倒是郭氏留在京城。
三老爷阮驰,是过世老太爷的老来子,妾氏所出,刚过二十,如今在西北军营里当差,尚未娶亲。
厘清后,阮碧纳闷了,自己这个身体是谁生的呀?
……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三章 晨昏定省
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了,阮碧坐在案前,把思路理了理。这是她从前工作中养成习惯,几乎已经变成潜意识。延平侯府谢明月——原主便是因为他大病一场,香消玉殒,却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冬雪端着茶水过来,见纸上浓墨写着“延平侯府谢明月”几个字,顿时急了,放下茶,把纸夺过来撕了。“姑娘你怎么还不长记性?老夫人和大夫人才刚刚解了你的禁足,你又惦记上了?若是让哪个别有用心的人告了,可怎么办?”
阮碧眼巴巴地看着她,心里暗道,继续说呀,继续说呀。
“没错,他是帮过你一回。可是人家是侯府的嫡二少爷,你便是惦记了也没用,白白惹自己伤心而已。”冬雪把纸撕个粉碎,犹不放心,拿过火盆子,烧个干干净净,这才拍拍手站了起来,呼出一口长气。
抬头看阮碧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只当她是伤心,走过来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说:“齐大非偶,姑娘看开点。以咱们阮府的门第,姑娘将来的婚事也不会差的,姑娘就放心吧。”话是这么说,其实内心也是怀疑,老夫人和大夫人都不待见阮碧,在婚事上会替她用心谋划吗?
“还有,姑娘以后还是离二姑娘远点,她说什么,可千万不能相信。上回,她忽然要带你去延平侯府去,我当时就觉得不妥,劝姑娘,姑娘不听。若不是她诓你,你怎么会在红梅树下站一个晌午?若是她回来担着点,大夫人和老夫人也不会这么生气,又是打骂又是禁足。二姑娘分明就是拿你取乐……”见阮碧出神,皱眉问,“姑娘你在听吗?”
阮碧点点头说:“在听。”
“姑娘也大了,最迟明年,老夫人和大夫人就会为你定下亲事。姑娘有空就多点到老夫人和大夫人面前聆听教诲,总是有好处的……”冬雪又开始老生常谈了,阮碧假装在听,心思却移到别处。这一招是她从前大学时候练的,不爱听的课,又不能旷课,就假装专心致志地听课,实则胡思乱想,骗过好些老师。
前一个月一直在床上,还真没有发现身处的环境这么复杂,各种不待见,还有一段于封建礼教不符合的绯闻。是不是老天看自己在21世纪混得太如鱼得水了,特别搞个困难版来捉弄自己呢?
第二天,五更三点,天色刚发白。冬雪便叫阮碧起床,收拾妥当后,先到大夫人王氏屋里请安,再到老夫人屋子里请安。
进去的时候,老夫人屋子里挤满媳妇丫鬟。老夫人正拉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少年在说话:“虽说天气暖和点了,早晚还是会反复的,轩儿你还是多穿一点吧。”
看来这就是阮府的大少爷阮家轩,相貌挺同正,高鼻梁,不大不小的单眼皮,和二姑娘不象,估计是象大老爷。
“祖母您别担心,我叫顺儿拿着,冷了就会穿。”
“那就行。”老夫人正正他衣领说,“在国子监记得友好同窗,别惹事。”
左边下着坐着的二夫人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母亲真是的,家轩不是第一天却国子监,您还总这么担心。”
话音刚落,大夫人带着二姑娘走进来了,说:“弟妹你是不知道,国子监一帮公侯郡王子孙,又都是年少气盛,没少打架闹事。就说上回吧,定国公的嫡长孙顾小白把广户部尚书杜淳的儿子腿都打断了,官司到闹到官家(皇帝)面前了。官家碍着惠文长公子脸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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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让定国公赔钱了事。”
二夫人不喜她的语气,笑着说:“我原比不得嫂子是在京中长大的,自然孤陋寡闻了一点。”
大夫人听出她话里有话,却也不好发作,只当没听见,拉着阮家轩说:“时候不早了,你赶紧去吃早饭,可别又迟到了,挨博士的尺子。”
“是。”阮家轩向老夫人行礼,“祖母,孙儿先告退了。”
“去吧,去吧。”老夫人摆摆手。
紧接着十一岁的三少爷阮家轺和七岁的四少爷阮家轲也走了,剩下清一色的娘子军。老夫人冲大家摆摆手,笑呵呵地说:“都坐下来,我有好东西给你们看。”跟着回着跟大丫鬟曼云说:“去里屋把那双鞋子拿出来。”
曼云应了一声,见里屋取出来一双鞋子,鸦青色锻面别出心裁地绣着几朵千日莲,撞色雅致,针脚密实。二夫人先接过,仔细看了看,称赞:“这谁绣的?都快赶上天工绣房的何四娘子了。”
大夫人已经明了,斜睨四姑娘一眼。
“是四丫头绣的,不错吧。”老夫人说,“说起来,都是请的天工绣房的绣娘一起教的,只有四丫头真是学出徒,其他几个都是半桶水。看看这颜色,看看这配线,还有这鞋底不厚不软,穿到脚上最舒适了。”
二夫人笑呵呵地说:“这么好?母亲你说的我都心动了,四丫头,几时给你婶子也做一双呢?”
老夫人摇摇手说:“最近可不行,我还有任务要派给四丫头呢。”顿了顿说,“下月东平侯老夫人六十寿诞,我跟她多年的老姐妹,正愁找不到好礼,如今想想,四丫头做的鞋子倒是极好的礼物。”又对四姑娘说,“四丫头,你回去再做两双,需要什么布料、什么金钱银线,尽管跟你母亲提。”
“是,祖母。”
二夫人纳闷地问:“这六十大寿,送两双鞋子似乎轻了点。”
大夫人说:“弟妹不知道,那东平侯老夫人年轻的时候伤着脚,对鞋子的要求最是高,太软太硬都不行,东平侯府的一干丫鬟婆子个个卯足劲想要做双好鞋子呢。再说大礼,老夫人早令我备下了,鞋子不过是个小礼。”
这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二夫人笑着说:“嫂子果然是人面熟络,连东平侯府丫鬟婆子的心思都了如指掌。”
这话可不太好听,大夫人脸色微沉,欲要反驳,却又无从驳起。
阮碧暗暗称奇,这个二夫人总是嘴角带笑,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是说出话来却回回让大夫人吃憋,也是个妙人。
三姑娘拉着四姑娘的手说:“四妹妹,得空你也教教我,让我也给母亲做好鞋子,免得她馋的不行了。”
老夫人说:“三丫头确实也该学学了,到时候送给郭夫人一双,又孝心又体面。”
三姑娘一听这话,顿时躁红了脸。她是订了婚的,就是扬州郭家的表哥。“祖母好坏,总拿小三来打趣。”
屋子们的都笑了起来。
请安至此才结束。
二姑娘和大夫人一起回到院子里,丫鬟婆子们摆上早餐,刚刚吃完,小丫鬟进来禀告,阮四姑娘求见。二姑娘微微皱眉,说:“八成是来送鞋子。”
大夫人想了想,说:“就说我还在吃早饭,先让她等着。”
小丫鬟下去了。
二姑娘不快地说:“娘,你还让她等着干吗?如今她巴结上祖母,早不将母亲看在眼里。直接打发她回去吧,谁稀罕她那双鞋子?”
大夫人说:“那倒没必要,且凉她一下。”
二姑娘不以为然地努努嘴。
大夫人屏退左右,戳着她脑门说:“傻孩子,我若是赶了她走,传到老夫人耳朵里,是我心眼儿小。我凉她一会儿,让她自个儿分个清楚明白,不好吗?再说,不过是个姨娘生的,能蹦踧到几时?”
二姑娘想了想,说:“我听说这些天,父亲天天宿在林姨娘那里。”
大夫人横眉瞪她。“那个下流胚子跟你说的这些,主子的事,倒让她操起心来了。”
二姑娘拉着她的手。“母亲,是孩儿自个儿打听,孩儿是担心母亲……”
“傻丫头,我有你姐姐、哥哥和你,有什么好担心。”王氏拍拍阮二姑娘的手,“你先进里屋去吧,我叫四丫头进来。”
阮二姑娘进里屋,也不走远,在屏风后站着。
一会儿,四姑娘带着丫鬟秋兰进来,果然奉上一双鞋子,湖蓝缎面绣金色雏菊。
大夫人接过啧啧称赞:“瞧这菊花绣的跟真个一样,四丫头真是心灵手巧。”
四姑娘恭谨地说:“母亲过奖了。”
“只是这颜色太俏丽了一点,我是穿不出去。”
四姑娘怔了怔,明明记得大夫人好几双这种湖蓝锻面的鞋子。
大夫人把鞋子递给侍立一旁的大丫鬟。“宝珍,我记得你的脚跟我一般大小,这鞋子你拿去穿吧。”
宝珍最清楚她的作派,也不推辞,笑嘻嘻地说:“谢谢大夫人,谢谢四姑娘。”
四姑娘俏脸微白,想了想,说:“那母亲喜欢什么颜色什么花样,孩儿再给你做一双。”
“好,只是我一时也没有个主意,还是小四你来想吧。对了,宝珍,你拿几双旧鞋子给四姑娘,让她参考一下。”
“行,四姑娘,请跟我来吧。”
四姑娘一走,二姑娘从屏风后走出来,说:“还是娘高明。”
大夫人笑了笑。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四章 陌上少年
经过阮碧的细心观察,发现原主的一切都是独一份。比如说其他姑娘屋里都有一两个老成稳重的妈妈主持,而她屋子里只在三个不懂事丫鬟,便是最大的冬雪也只有十六岁。
又比如说,其他姑娘平时都是有来有往的,三姑娘就常来找四姑娘一起做针线,四姑娘也时常去她院子里一起看书。偶而,这几个姑娘还会结伴出去看庙会。唯有她,从来没有人上门,也没有人邀请她串门。
每日晨昏定省,老夫人、大夫人也是眼梢瞅一下她,从不过问她的情况,更别说嘘寒问暖。
……总而言之,原主就是悲剧的代名词,而更悲剧的是,阮碧接了她的班。
忽忽两日,便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这个节日也称为女儿节,是屈指可数的几个女子可以到大街上嬉闹游玩的节日之一。
一大早,冬雪去厨房里领了荠菜花,铺满阮碧的床,多余的便插在案头的花瓶里。又在阮碧的双鬟上插满莽菜花。阮碧对着镜子照了照,觉得挺乡土的,想取下来,却被说了一顿,什么风俗、规矩,只得作罢。
打扮妥当,到垂花门前候着,各个院子的主人携着丫鬟婆子,挤挤攘攘地站满小半个庭院。阮碧看到其中一个女子长得特别出众,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身材高桃,气质娴静,跟阮四姑娘有几分相似,便猜是林姨娘。果然阮四姑娘过来的时候,向她行了半礼。另有一个女子也是二十五六岁左右,牵着四少爷阮家轲,衣着相比丫鬟婆子们要华丽很多,相貌不错,但略逊于林姨娘,应该就是阮侍郎的另一个姨娘孙氏。
站了约摸半柱香,一干丫鬟婆子拥着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二姑娘、三姑娘、七姑娘过来了,众人纷纷行礼。阮二姑娘今日妆扮的煞是明艳,一件浅黄色的春衫,随风裙角翩跹。她只在鬓角不起眼的地方插了一朵莽菜花,两两相比,冬雪就后悔了,应该听阮碧的话,不要插满的花。
人已到齐,老夫人当先,王氏和阮二姑娘左右虚扶着她,一大帮丫鬟婆子围着大小主子走出大门。门外已停着三辆镌着阮府标记的华丽马车,两辆镌着阮府标记的青幔马车,另有四辆牛车。老夫人上了当首的那辆马车,王氏带着二姑娘上了第二辆,二夫人带着三姑娘、七姑娘上了第三辆,四姑娘、六姑娘和阮碧上了第三辆的青幔马车,林姨娘和孙姨娘带着阮家轲坐了第四辆马车,牛车们则是给丫鬟婆子小厮们坐的。
车子走的很慢,阮碧挑起窗帘看着,只见不少马辆和行人,都是往一个方向去的,街道两旁大都是平房,偶而会冒出四层高的小楼,看招牌应该是酒楼。沿路店铺林立,行人衣着整洁,神情平和。
阮碧还待细看,六姑娘扬手“啪”的打在她手上,柳眉一横,说:“五姐姐,你可别又整出啥事,连累我跟四姐姐。”
四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妹妹,咱们难得出府,还是安分守己的好。”
阮碧微微一笑,松开手,帘子落下。“只是看一眼,四姐姐和六妹妹何至于此?”
六姑娘不屑地笑了笑。“我倒是忘记了,五姐姐是不识‘目不邪视,耳不妄听’。”
阮碧微笑,说:“彼此,彼此,六妹妹不是也不识‘尊卑有别,长幼有序’吗?”
四姑娘一怔,细细看着阮碧。
六姑娘冷笑一声,说:“不知道是哪个疙瘩角落来的,也配谈尊卑有别?”
“便是知道哪个疙瘩角落又如何?还不是一样。”
“呸,谁跟你一样。”
阮碧笑嘻嘻地指指前面。“不是,便坐前面的马车去呀。”
六姑娘涨红脸,一时说不出话来。
四姑娘诧异地看着阮碧,这还是哪个笨嘴笨舌,懦弱怕事的五姑娘吗?几时变得如此人伶牙俐齿。而且自始而终,不愠不怒,脸带微笑。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姐妹,一般的出身,何必还要去分个高下?”四姑娘笑着打圆场,别有深意的看阮碧一眼,“六妹妹年幼,五妹妹且让着她吧。”
六姑娘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谁要她让,不过是个没皮没脸、伤风败俗之人,我费事跟她说话。”又拉起四姑娘的手,故作亲热地说:“四姐姐,我跟你说呀,前些日子母……孙姨娘给我寄了一匹苏绣……”
阮碧扭头,来了一个“耳不妄听”。
出城,行了约摸数里,车子停下。丫头婆子小厮们先下车,拉好帷幕后,女眷们才下车走进去。草地上辅着席子,放着矮几,摆着鲜果数样。刚安顿好,有个面生的小丫鬟走过来,问:“可是阮侍郎府上的?”
阮家下人答“是”。
那小丫鬟又问:“阮二姑娘可在?我家二姑娘有请?”
阮家下人又问:“你家二姑娘何许人?”
小丫鬟骄傲地说:“延平侯府谢二姑娘。”
除了阮碧,帷幕的一干主子早猜到这位小丫鬟的来历。延平侯家的大姑娘年初为官家诞下皇长子,晋位皇贵妃,谢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在京城里炙手可热,一时风头无二。谢二姑娘来请,老夫人和大夫人自然乐意,分别嘱咐二姑娘几句话,又让下人备了一篮品种罕见的兰草给二姑娘带去当礼物。
除了阮碧,其他几位姑娘看着二姑娘趾高气扬地走了,多多少少有点妒忌,区别只在于有的显露在脸,如三姑娘、六姑娘;有些人极力掩藏,如四姑娘。二姑娘走后没有多久,老夫人摆摆手,说:“今日上巳节,大家不必拘在这里,都去祓禊,祛除不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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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这个意思,就是自由活动了。
阮碧心中一喜,闺阁生活对于习惯自由自在的人来说,就是一大铁笼子。
三姑娘和七姑娘结伴走了,四姑娘和六姑娘结伴走了,阮碧又落了单。走到帷幕外面,看了看。沿着河流两岸,都是帷幕,有几家帷幕上还绣着大大的标志。出出入入的大多是妇人,偶而有几个男子,不是车夫便是青衣小厮打扮,看来这段河流,约定成俗是供官眷们洗祓的。
今日天色晴好,阳光明媚,河水潺潺,杨柳青青。阮碧深深地吸口气,因为穿越入异世而带来的烦闷似乎也消去不少。冬雪拉拉她的衣袖说:“姑娘,先去祭高禼吧。”
阮碧不知道什么是高禼,但大概猜出是与姻缘相关的,本来这就是女儿节嘛。“高禼在哪里?”
冬雪指着不远处的一棵大柳树说:“就在那里。”
阮碧诧异地看了一眼,只见柳树前有几个年轻华服女子正合什行礼,但是却看不到什么高禼。走到近处才发现,柳树下方有个三尺高的土翕,里面供着一个**的祼体女像,看来是母系氏族崇拜的遗风。
冬雪低声说:“姑娘,等一下记得要跟高禼求一段好姻缘。”
话音刚落,后面传来一声嗤笑。
阮碧回头一看,是二姑娘和另一个十四五岁左右的少女带着三个丫鬟站在身后。二姑娘一副看好戏的表情。那少女身着粉色春衫,容貌秀气,只是神色倨傲,嘴角还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想必此人就是延平侯家二姑娘谢明珠。
阮碧懒的理她,向高禼行礼,转身就走。
“站住。”谢明珠低喝一声。
阮碧根本不想搭理这个自以为是的黄毛丫头,脚步不停,不过谢明珠的两个丫鬟拦在她面前。谢明珠缓步走到她面前,上下打量着,嘲笑着说:“瞧瞧你自己,这满头花插的,当自个儿是庄户人家出身?就你这模样,给我二哥提鞋都不够,居然还垂涎于他,真是丢人。”
阮碧微笑着问:“请问,你二哥是谁呀?”
谢明珠没有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句,顿时怔了,周围有其他官家女眷掩嘴笑着。谢明珠只当是别人笑自己,脸涨红,瞪着阮碧,正想说话。阮二姑娘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对阮碧说:“行了,五妹妹,谢二姑娘是敦厚人,比不得你口舌伶俐。”
阮碧在心里暗叹一口气,原主呀原主呀,你究竟是怎么混成这个德性?在自家被人欺负,到外头被人欺负的时候,自家人还帮着外头人。她思忖片刻,知道自己绝对讨不到好处,于是笑嘻嘻地说:“二姐姐,我不过是跟谢二姑娘开个玩笑而已。”
她的言语行为与从前差别太大了,二姑娘迷惑地看着她,一时间倒忘记扳回场子。阮碧行了个礼,赶紧带着冬雪走了。走出稍远,冬雪呼了口气,说:“姑娘,刚才可把我吓死了。”
“她们又不吃人,你怕什么?”
想不到向来懦弱的自家姑娘会说出这样的话,冬雪怔了怔,说:“姑娘这样子真好。”
阮碧转眸冲她一笑,自有一派明媚洒脱气息。
冬雪看呆了,回过神,阮碧已经在水边冲她招手:“快来祓禊。”
所谓祓禊,并不是真的在河边沐浴,只是用兰草洗洗手洗洗脚,图个好兆头。
修祓完毕,阮碧带着冬雪四处闲逛,这一个多月关在小院子里,可把她给闷坏了。没走多久,看到前方一堤绿柳,绵延没有尽头,那绿色仿佛蒙着一层柔光,看得人心旷神怡。她兴步走了过去,忽然听到欢笑声隐隐,好奇地拨开垂柳一看,只见弯弯曲曲的水岸边坐着十来个锦袍玉带的少年人,有两个小厮正把酒杯放在水里,酒杯随水流而下……原来是在玩“曲水流觞”。
冬雪脸色大变,扯扯阮碧的衣袖说:“姑娘,咱们赶紧走吧。”
阮碧知道这个时代男女大防甚严,点点头,刚想举步。却不料背后有人忽然推她一把,她踉跄几步,等站稳,已立在水边。那十来个少年都抬头看着她,目光如炬,即使她生性洒脱,也觉得有点尴尬。
当中的阮家轩霍然起立,皱眉看着阮碧说:“你怎么在这里?”
阮碧定睛看清楚是他,心里暗道不妙。
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家轩认得她?”说话间,那人已走到水边,十六七岁的少年,身着黑紫色的锦袍,身材高挑,眉目俊秀,神情却吊浪当儿的,漫不经心地挥舞着手中的马鞭。
阮家轩脸微红,说:“是我家五妹,今日也来宜春河边祓禊,想来是无意中闲逛至此。”
紫袍少年挑眉看了阮碧一眼,说:“就是倾慕明月的那位?”
阮家轩大窘。
紫袍少年又说:“我看她方才鬼鬼祟祟地站在柳树后张望,定是来偷看明月的吧。”
众人哄笑,目光聚集到河边一个身着蓝色锦袍的少年身上。那少年容貌秀丽,此时脸涨的通红,霍然起立,把手中酒杯砸向紫袍少年,说:“顾小白,休要胡言乱语。”
顾小白挥舞马鞭,击落酒杯,笑嘻嘻地说:“明月勿恼,你们在岸边坐了半个时辰,只有这个小丫头来偷窥你,足见你的魅力。”
众人又是高声朗笑,其中一个十八九岁的青年摆摆手说:“小白说的是,明月风采致致,无人可及。不过,岂是庸脂俗粉能垂涎?不过是徒添笑料而已。”
顾小白?小白?阮碧想起后世出名的“小白”,忍不住嘴角一咧。顾小白不知道她在笑自己的名字,还以为她因为大家赞“明月风采致致”而欣喜,不由的心生鄙夷,心想,此女被称为“庸脂俗粉”还能笑得出来,脸皮之厚,真是世所罕见。
谢明月脸色稍霁,说:“小白,你怎么此时才来?速速罚酒三杯吧。”
“就是,就是。”大家附和。
“该罚,该罚。”顾小白缓步走到水边坐下,有小厮递上酒杯,他一饮而尽,大家高声叫好,早就忘记了一旁的阮碧。阮家轩瞪了阮碧一眼,又是恼恨又是厌恶,低声说:“还不快走?”
阮碧赶紧带着冬雪走了,心想要坏事了。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五章 意料之变
过了晌午,阮府才撤了帷幕,返回城里。还是阮碧与四姑娘、六姑娘同车,六姑娘大概玩尽兴了,一路上都拉着四姑娘说着方才的见闻。到阮府大门,刚下车,听得后面马蹄声踏踏而来,有下人嚷嚷着:“大少爷回来了”。
转眼间,阮家轩带着随从顺儿骑着马已到府前,早有小厮殷勤上前拉住马。阮家轩纵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大夫人和老夫人面前行礼问好。老夫人掏出手绢帮他擦拭额头的汗水,又问:“今日你与国子监的同窗聚会,可玩的尽兴?”
阮家轩的脸顿时黑了,斜眼瞪着阮碧。后来,那帮同窗又拿她取笑一番,言语不堪,令他颜面尽失。
大夫人和老夫人见他忽然瞪着阮碧,满脸愠怒,便也都看着阮碧露出迷惑之色。
阮碧早就猜到有这么一遭,倒也不惊不怖,一旁的冬雪却是心跳如舂、汗湿手心。老夫人迅速琢磨出一点味道,脸色微沉,携了阮家轩的手,说:“走,回屋跟我说说。”说完,便携着阮家轩走了,她屋里的一干丫鬟婆子慌不迭地跟了上去。
大夫人瞅了阮碧一眼,带着二姑娘跟了上去。二夫人也带着三姑娘和七姑娘跟了上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片刻,也只好跟了上去,老夫人和大夫人既没有发话说“大家且散了吧”,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冬雪扯扯阮碧袖子,惶恐不安地低低叫了一声:“姑娘……”
话音未落,走在前面的六姑娘忽然转过头来,幸灾乐祸地笑着。“你这个事儿精,又闯祸了吧?”
阮碧不理她,安抚地拍拍冬雪的手,心里想着应对之法。
过了垂花门,大夫人停下脚步,回头说:“不着急散了,都在穿堂里候着吧。”说完,带着丫鬟往老夫人屋里走,二姑娘本想跟上,被她眼睛所止,只好悻悻然地顿住脚。穿堂里摆着四张椅子,二夫人坐下,七姑娘傍着她。二姑娘和三姑娘也坐下,余下的一张椅子却无人敢坐。
大夫人刚走到老夫人的外屋,就听到砰的一声,依稀是茶杯摔地的声音,又听老夫人在屋里叫:“去把大夫人叫来。”
守门的小丫鬟高声说:“老夫人,大夫人就在门口候着呢。”
老夫人说:“叫她进来吧。”
小丫鬟揭起帘子,大夫人让丫鬟呆在外面,独自一人走进里屋。只见老夫人满脸愠怒地坐着,身边侍立只有阮家轩一人,地上一只黄地福寿纹描金茶杯已摔的粉碎。“轩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家轩三言两语,将阮碧“偷窥”谢明月、同窗大肆嘲笑的事情说了一遍。大夫人顿时也黑了脸,恨声说:“真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是我错了,当年就不该让兰儿生下这个讨债鬼,讨了老太爷的性命还不够,还要讨尽咱们阮府的颜面……”老夫人越说越气,怒火攻心,一时痰塞喉咙,掩着嘴咳嗽起来。大夫人和阮家轩忙上前轻敲她的背,一会儿老夫人止了咳嗽,拉着大夫人的手说,“你赶紧找个人,把那个轻浮下贱的东西嫁出去,别让我再看到她了。”
大夫人平素最疼的就是自己的儿子,听说他被同窗嘲笑,早在心里将阮碧千刀万剐了。又想到她损伤自己的名声,连累二姑娘的闺誉——清楚的知道是阮碧本人痴癫,不清楚的还以为她教女无方,阮府的姑娘们都是这般的轻浮不懂事,便又将阮碧挫骨扬灰了。恨归恨,气归气,倒底她是当家主母,知道个轻重缓急。
大夫人轻轻拍着老夫人说:“母亲,你且消消气,嫁人这事急不得。咱们在京城里也是有些头脸的,哪有把十三岁姑娘嫁出去的理,何况她上头还有三个姐姐?”
老夫人本来也就是气急乱说,默然片刻,说:“都怪我,当年还给她一个正儿八经的主子身份,如今倒缚手缚脚了。”
大夫人说:“老夫人心慈,本来想给她一个好身份,只是她自个儿不争气,一味的下流轻浮。”
老夫人说:“我瞅着她就是来讨债,早晚也会要我这条老命。你派两个信得过婆子到她屋里守着,从此以后,不准她再出院子一步,也别让我再见到她。还有她身边的那几个丫鬟,老实的就留着,心眼多的赶紧打发走,另派几个信得过的。”
大夫人低声答应:“是,我这便去办。”
老夫人又拉着她说:“到底不是啥好事儿,也别污了其他丫头的耳目,静悄悄地办吧。”
大夫人会意地点点头,离开老夫人院子,到穿堂,说:“老夫人说了,今日乏了,大家都回去歇着吧。”
大家都有些诧异。但在外面玩耍一天,又都是闺阁弱质千金,早就乏了累了,巴不得早点回去让丫鬟松松腿,于是三三两两地走了。
阮碧带着冬雪回到蓼园东厢房,一直提着心的冬雪呼出一口长气,先给阮碧倒了一杯水,自己也倒了一杯,咕噜噜地喝个精光,说:“方才可把我吓死了,以为大夫人和老夫人又要责骂姑娘了,阿弥陀佛,这回定是菩萨保佑了。”见阮碧端着茶杯却不喝,脸色凝重,似是在想事儿,不免奇怪,“姑娘怎么不喝?还在担心老夫人和大夫人责骂?我猜大少爷多半不曾提起。”
阮碧下意识的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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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头,她在阮家轩的眼睛里看到赤裸裸的厌恶,不添油加醋就好了,替她遮掩,绝无可能。大夫人后来回到穿堂的时候,虽然面色如常,但自如而终眼神没有触及阮碧,分明是内心有所抵触。她想起从前自己任职的公司,有个下属贪污,又因为他正管着一个重要项目,暂时不能处置,要等到项目结束后再动手。当时,她面上虽装作若无其事,倒底心里还是在意了,不愿意多跟他眼神交流。
想到这里,阮碧把茶杯一放,说:“冬雪,你这会儿赶紧去找你干娘,向她求求情。”
冬雪诧异地看着她。“姑娘,这是为什么?”
阮碧说:“你听我的就是了,无论如何一定要让干娘保住你。”
冬雪脸色微白,低声嗫嚅:“姑娘……”
阮碧看看天色,说:“快去吧,再晚点怕是来不及了。”
冬雪疑惑地点点头,转身要走。
阮碧又想一事,拉住她,说:“等等,把钱匣子打开。”
冬雪虽然疑惑,但还是到衣柜里取出钱匣子打开,阮碧看了一眼,不由皱眉,这钱匣子只有十来两的碎银和一些谈不上贵重的首饰。想了想,叫冬雪把十两碎银和稍微贵重一点的首饰都装在怀里。“去找你干娘之前,先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埋了。”
冬雪害怕了,惨白着脸问:“姑娘,这到底是为了什么,你得跟我说个明白呀。”
“晚点你就知道了,总之,你一定要求得郑嬷嬷答应保你。”
冬雪想了想,点点头,匆匆走了。
阮碧坐在窗前,一会儿,听到林姨娘院子里的丫鬟过来,说是林姨娘有点不舒服,随后四姑娘就带着秋兰急冲冲地走了,跟着又有小丫鬟过来叫秋月、秋兰去厨房里帮忙,心知是大夫人故意支开她们。
又过一盏茶功夫,阮碧听到院外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却不闻一声人语,猜想是大夫人带人过来了,便走到东厢房的廊檐下站着。院门大开,平时守门的婆子一个都不在,想来也叫人支开了。
阮碧微微一笑。
大夫人王氏带着五个婆子、两个粗使丫鬟,走进蓼园时,只见阮碧立在檐下看着天边的火烧云,风吹衣袂,浑身散发出一股令人不敢逼视的气息,令她不由自由的顿住脚步。
阮碧站在台阶,向她裣衽一礼。“母亲。”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六章 就此软禁
冬雪离开蓼园东厢房,先拐到偏僻的院墙下,用手绢包着碎银和首饰塞进院墙下面的一个洞里,用砖头堵好。然后才去的老夫人的院子外面,叫了相熟的丫鬟去找郑嬷嬷。郑嬷嬷是老夫人从前当姑娘时候的丫鬟,现在年龄大了,不管具体的活计,时常只是陪着老夫人说说话,颇有些体面,便是阮侍郎见到她,也得作揖叫声“郑妈妈”。
冬雪刚进院子时,是在郑嬷嬷手下干活的,因与她早逝的小女儿有几份相像,得了她不少照顾。只是当时郑嬷嬷还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怕为人诟病,不敢收她为干女儿,到现在她退居二线,又身体不好,便动了收冬雪为女的心思,跟老夫人禀告过,也跟大夫人打过招呼,算是过了明路的。
冬雪在院门外站了小半晌,郑嬷嬷出来,笑呵呵地说:“怎么这个钟点过来的?不用服侍五姑娘?”
冬雪看看左右,问:“干娘,老夫人院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郑嬷嬷怔了怔,拉她到一旁偏僻处,问:“傻丫头,你怎么打听起来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要是让人听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说你几句,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冬雪暗吁一口气,心想,指定是阮碧想多了。便笑了笑,说:“干娘,别误会,只是这么随口一问。”
郑嬷嬷却不信,问:“当真是随便一问?”
冬雪知道糊弄不了她,便含糊地说:“是我家姑娘想打听一桩事。”
一听是五姑娘的事情,郑嬷嬷皱眉,说:“就你那姑娘的德性,你随便糊弄一下不就得了,还当真帮她来打听。”
冬雪说:“那底我跟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不同,再说她也着实可怜。”
郑嬷嬷轻戳她额头,说:“你这个傻孩子,忒善良了一点,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你都能照顾过来?再说,她可怜,也是自个儿找的,我劝你还是别对她用心,就她那德性,你跟着有将来不会有着落的。”
冬雪拉着她的手撒着娇说:“不是还有干娘吗?”
郑嬷嬷说:“干娘是有心要帮你,可也得你自个儿心思灵活点。前阵子,干娘跟你说的事情,你想的如何?”
冬雪眉毛微拧,默然不语。
郑嬷嬷说:“三老爷在西北立了军功,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虽说他是个庶出的,老夫人也不待见他,但如今他有官职在身,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要你愿意,我跟老夫人说一声,把你放到他院子里,一来老夫人放心,二来呢,你也可以有个依傍。即使将来三老爷娶了亲,他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敢轻慢你。你如今十六岁了,再不早作图谋就要晚了。”
冬雪沉默一会儿,说:“干娘,这事儿我再想想。”
郑嬷嬷无奈地叹口气。“真是死心眼儿。”
冬雪怕阮碧惦记,不再多说,跟郑嬷嬷行礼告辞。匆匆走回蓼园,见守门的的婆子换成两个面生的粗使婆子,怔了怔。却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原来的婆子偷懒,叫人来替班。抬脚便往院子里走,那两婆子早得了招呼,不用拦着冬雪,自顾自地说着笑话,任她进去。
冬雪到东厢房,见门口守着的也是两个陌生的婆子,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妙,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那两婆子一左一右钳着她,把她扭进厅里,按着她跪在地上,方才松开手。冬雪抬头匆匆扫了一眼,只见阮碧、冬梅、冬琴都跪在地上,大夫人王氏主位端坐,沉着一张脸,身侧站着管着下人名录的何嬷嬷,身后站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丫鬟,一脸的幸灾乐祸。
王氏见冬雪还敢抬头偷窥,越发的恼怒,一拍桌子说:“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当着主子的面都敢贼眼乱瞟,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干出啥龌龊勾当?来人,先给我掌嘴二十下。”
冬雪一听腿脚都软了,浑身如同抖糠。
那两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上前,一人挟着她,另一人抡起手掌,噼哩啪啦地打了起来。平时她们就妒忌这些小丫鬟绮年玉貌、身娇肉贵,这会儿逮着机会,只往重里下手,连打带勾。
冬梅和冬琴早吓的魂飞魄散,伏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
阮碧垂头跪着,藏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刺进手心,她想过替冬雪求情,但想到大夫人挟怒而来,若不让她得逞,只怕冬雪的下场更是惨淡。何况,大夫人本来就厌烦她,她求情,说不定非但不能讨到好处,反而招惹起她更大的怒气。
二十巴掌过后,冬雪整张脸红肿,脸颊还有好几处指甲刮痕,鲜血淋漓,着实吓人。挟着她的婆子一松手,她便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大夫人气稍平,看着低头垂眸跪着的阮碧,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上回怎么跟你说的,你应承好好的,这才刚解了你的禁足,又发起癫狂来。我看你从今往后便在屋子里呆着,好好的修心养性,什么时候想明白想清楚,什么时候再许你出这个院子。”
这是要幽禁自己的意思,阮碧暗呼不妙,抬头说:“母亲,请许孩子说几句话。”
大夫人瞪着她说:“你还脸说不成?咱们阮府的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阮碧说:“今日实在是个误会,我是随便逛到那里,实非有意。”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还想糊弄我,今日宜春河边闺阁千金几百人,怎么就只有你一个随便逛到那里?恐怕是人家严守闺训,见有男子在前方,早早躲开了。偏就是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不但不躲,还要上前去偷看。”
“母亲,孩子也想着躲开,实是被顾小白推出去的。”阮碧早知道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楚的,但是该分辩的还是要分辩了,否则岂不是默认了。
大夫人一拍桌子,指着她说:“你这个没皮没脸的,有胆儿做,又没有胆儿认。怎么?还嫌不够丢脸,要我去找定国公府家的公子来对质?”
阮碧恭声说:“母亲息怒,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据实相告,不敢有瞒。”
“夫人,五姑娘说的是真的……”冬雪忽然开口了,阮碧一听,心里一沉,悄悄递了一个眼色,但冬雪头埋在地上,哪里看得到她的眼色?“……当时我跟五姑娘走到柳堤边,看到前方有男子聚会,便想着要离开,却不料背后忽然有人推了姑娘一把……”
大夫人冷笑一声,说:“果真是个刁奴,主子说话,也敢插嘴。看来方才的二十巴掌没让你长出记性,何嬷嬷,赶紧找人牙子来,把这种目无主子的奴才卖的远远的。”
“是,夫人。”
冬雪吓的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儿地磕着头。
阮碧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只是不知道冬雪有没有按照她所说的,去求过郑嬷嬷。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是对阮碧真心的,也是她连累的她,她不忍她被卖走,也不想从此后身边一个真心实意的人都没有。但是此时,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忽然之间,她后悔起来,自己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只因为排斥,一点实事儿都没做,如今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大夫人又指冬梅和冬琴,说:“把这两个也卖的远远。”
冬梅和冬琴连声求饶,何嬷嬷一使眼色,两粗使婆子扯出汗巾塞了她们的嘴。
事情至此,大夫人一口气方出了七八分,冲后面的两个粗使丫鬟招招手,说:“去把五姑娘扶起吧,她身体不好,吹不得风,以后就别让她出屋子了。”
两个粗使丫鬟点点头,走到阮碧身边,与其说是扶,不如说是挟。阮碧也不挣扎,任她们钳着。“母亲,冬雪好歹服侍我一场,请许我与她话别。”
大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小请求倒也合情合理,便点点头,示意两个粗使丫鬟放开阮碧。阮碧得了自由,走到冬雪身前,缓缓蹲下,扶起她,看到她脸上泪渍血痕纵横,一张俏脸面目全非,怕是以后也难以恢复原来相貌,心里难过,声音也岔了。“对不起,冬雪,是我连累了你。”
冬雪流着泪,不说话,此时心里对阮碧,也是有怨言的。
阮碧有心想许她一个将来,又顾忌大夫人和其他人在,想了想,便将自己的手绢塞在她怀里,又将她缠在腰间的手绢解下收进怀里。大夫人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又是一声冷笑,心道,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居然跟一个下人交换手绢,结成手帕之交。
阮碧站起来,又深深地看冬雪一眼,也不用两粗使丫鬟搀扶,自个儿走进里屋。将窗子打开一缝,听的外屋厅堂里人声渐去,一会儿,整个院子便安静下来。
过了半盏茶功夫,四姑娘院子里的丫鬟们回来了,又过半柱香,四姑娘带着丫鬟秋兰也回来了,正房响起零星几句笑语,整个蓼园又恢复一点往常的气息。
西边的漫天彩霞都已经黯淡了,夜幕悄悄地降落。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七章 冬雪何归
冬雪、冬琴、冬梅被一起关在外院的柴房里。冬梅早吓傻了,一句话不说,只是流着眼泪。冬琴则一直在骂骂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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咧,骂完冬雪骂阮碧,骂完阮碧骂大夫人,骂完大夫人又骂天公不公、黑白不分。骂完天道,又开始骂冬雪……
柴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何嬷嬷进来,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若让我再听到你张口骂人,我叫人用针缝了你的嘴。”
冬琴吓的连声求饶,又说:“嬷嬷救我,平日里都是冬雪跟着五姑娘的,五姑娘做的事情,只有冬雪知道,我跟冬梅是一概不清楚。”
何嬷嬷冷笑一声,说:“就凭你方才那一番恶骂,卖你是半点不冤枉。”
冬琴又咚咚磕头,说刚才只是气急败坏,往常绝不骂人的。
何嬷嬷懒的再理睬她,说:“冬雪你出来吧。”
冬雪怔了怔,跟着她出柴房,进旁边的一间小小耳房,只见郑嬷嬷在里面来回地踱着步。
“干娘。”冬雪哽咽地叫了一声,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郑嬷嬷安抚地看她一眼,拉着何嬷嬷的手说:“何家妹子,姐姐这回谢谢你了。”
何嬷嬷说:“郑姐姐客气了,妹妹能做的也只是让你们说说话。只是长话短说,也别说些不着调,万一让夫人知道了,妹妹也跟着遭殃。”
郑嬷嬷说:“姐姐清楚,妹妹且放心。”
何嬷嬷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冬雪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干……娘……救我。”
郑嬷嬷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也红了眼睛。“先前才说过话,你还是好端端,怎么才一会儿就闹出这事?”
“我……不知道。”
“定是受了你那主子的拖累。你这个傻丫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五姑娘那就是一滩烂泥,跟着她没有好果子吃,你就是不听,如今报应来了……”
冬雪满脸泪水,说:“干娘,我错了,求你救救我。”
“不是干娘不想救你,实在有心无力,方才我去见过大夫人,她说这一回是老夫人的意思。干娘如今能做的,就是求何嬷嬷给你找户好人家……”说到这里,郑嬷嬷的眼泪也下来了。
“干娘……”冬雪瘫在地上,哭声也有气无力了。
郑嬷嬷看着她,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心里万箭攒心,拍着大腿说。“我的命可真苦,你们一个两个都来了又走了,我真是白疼惜你们了。”
母女俩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都是眼泪婆娑。
哭了一会儿,郑嬷嬷心情稍稍平静一点,忽然想起黄昏前,冬雪来找过自己,问:“那会儿你来找我,便知道自己要出事?怎么又不跟我说?要是早跟我说,我或许还能想个办法出来?”
冬雪也想起阮碧一早让自己来求郑嬷嬷的,止住眼泪,说:“那会儿我并不知道要出事,是五姑娘叫我来找你,让我一定要求你保住我。”
郑嬷嬷怔了怔,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冬雪说:“我见干娘时候,干娘说老夫人没有什么事,我只道是五姑娘想多了。”
“你这傻丫头。”郑嬷嬷叹口气,想起冬雪说的话,又觉得好奇,“你说是五姑娘让你来找我,求我一定要保你?”
冬雪点点头。
郑嬷嬷诧异,又问:“那五姑娘早料到会出事?”
冬雪想了想,说:“隐约是的。”
郑嬷嬷动了好奇心,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外面,说:“傻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挑要紧的跟我说说。”
冬雪把修祓时候遇到一干贵族少年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说:“大夫人当真是冤枉五姑娘了,我们本来是要离开的,都是那个叫什么顾小白的推我们出去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郑嬷嬷恍然大悟,“傻丫头,冤枉也罢,当真也罢,今日之事委实是坏了咱们阮府的名声,那一干少年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难怪老夫人和大夫人如此光火。”
冬雪愣了愣,说:“那……那五姑娘会如何?”
郑嬷嬷皱眉说:“你如今还惦记着她?她害你够惨的,你若是听我的话,早早离开她,何至于此?”
冬雪捏捏怀里的手绢,心里迷茫,要说她心里全无埋怨,也不是,要说她恨阮碧入骨也不是。特别是想到阮碧是有心救自己,是自己不听话误了事,又想到临别时候,她两眼含泪交换手绢,那一点埋怨也淡去了。“干娘,女儿想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冬雪说:“女儿走后,五姑娘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我求干娘看在女儿面上,若是能照拂的,便照拂她一二。”
“你这个傻丫头,自个儿前程不操心,倒替她操心起来。她好歹是个主子,最不济也不会跟你一样,将来被卖到何方都不知道。你还是替自己操操心吧,以后,要长点记性,遇事躲着点,别傻愣愣地做了人家的替死鬼……”说到后来,郑嬷嬷哽嗯的说不下去了。
冬雪抽着鼻涕点点头,说:“干娘,女儿这一走,怕是无再见面的时候,你坐好,让我给你磕三个头。”
郑嬷嬷点点头,受她三记响头。然后拉她起来,把手腕一个缠丝银手镯抹下来,给冬雪套上。“干娘刚才出来的急,没事什么好东西,这手镯是从前当姑娘的时候,老夫人赠我的,如何转赠给你,作个念想。”
“谢谢干娘。”冬雪看着油灯下焕发着淡淡光泽的银手镯,忽然想起另一事件,“对了,干娘,女儿还要求你一回事。”
郑嬷嬷拍着她的手说:“你说,你说。”
“先前,五姑娘让我把她的银两和首饰埋了起来,我把它埋在西侧围墙老槐树旁边的一个洞里,我这一走,怕是见不到五姑娘了,就麻烦干娘转告她吧。”
郑嬷嬷又是一怔,她在大宅里几十年,见多识广,方才听何嬷嬷提到两名外院的粗使丫鬟留在蓼园东厢房照看五姑娘,便猜到五姑娘已被幽禁。被幽禁的姑娘那过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被丫鬟婆子饿着冻着常有,便是那些财物也多数会让下人们搜刮走了。听冬雪的意思,五姑娘分明早就猜到自己的处境……
刚才冬雪说是阮碧叫她来找自己,她还当是巧合,如今再听到这回事,分明是五姑娘早就料到这回事。可是在她的记忆里,五姑娘一直是个唯唯诺诺,大事无主见小事又乱发飙的主儿。想了想,郑嬷嬷又问:“女儿,五姑娘可还做了什么事情?”
“无他,”冬雪从怀里换出手绢说,“就是方才离开的时候,她跟我交换了手绢,又跟我道歉,说是她连累了我。”手绢是闺房私物,不能随意交换了,换了便是手帕之交的意思。
郑嬷嬷瞅了手绢一眼,说:“想不到,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冬雪点点头,说:“小姐待我向来不错。”
郑嬷嬷白她一眼,说:“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恨。”虽说这么说,心里倒底不象从前一样把五姑娘全盘给否定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郑嬷嬷打开门,何嬷嬷进来,说:“郑姐姐,人牙子来了……”
冬雪一听,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郑嬷嬷拉着何嬷嬷走出耳房,低声说:“妹妹,姐姐想求你一件事。”
何嬷嬷说:“郑姐姐,若是为了冬雪的去处,便是不说,我也会为她寻个好去处的。若是其他,妹妹怕是无能无力。”
郑嬷嬷说:“冬雪脸坏了,怕是卖不到好的地方去,就想请妹妹容她养好伤再卖掉。”
何嬷嬷为难地摇摇头说:“这可难了,夫人有令。”
郑嬷嬷说:“这有何难?眼前就有个好理由。你只需跟夫人说,冬雪脸部伤的严重,怕带出去有伤咱们阮府的名声,还是等她养好伤再卖。”
何嬷嬷眼睛一亮,这真是一个好点子,既能满足郑嬷嬷的要求,还能在大夫人面前搏个好印象。只是郑嬷嬷想出这个办法,指定有所图谋,万一图谋不成,岂不是要连累自己了?她犹豫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妹妹,姐姐确实想救那丫头一回,却也不会拿自个儿冒险,若事不成,更不可能连累你。”
何嬷嬷一想,倒也是,便点头答应了。
郑嬷嬷谢过她,又回去跟冬雪道别,怕事不成,白白让她生出希望又失望,因此只字不提她的打算。出了小耳房,郑嬷嬷回到内院,先到大夫人屋里谢恩,然后又绕到西侧围墙的大槐树下,找到冬雪所说的洞,掏出手绢包着的首饰和银两看了看,仍放回洞里。
大槐树的东面就是蓼园,郑嬷嬷走了过去,到东厢房,守门口是一个姓汤的婆子,认出她,笑呵呵地说:“贵客,贵客,怎么这会儿过来?”
郑嬷嬷说:“我奉老夫人之命来见五姑娘的。”
汤婆子知道她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自然不疑有她,殷勤地请她进去。到里屋,把那两粗使丫鬟支了出去。
郑嬷嬷打量着阮碧。只见孤灯弱光下,她身着半旧的浅青襦裙坐在烛火下看书,气态从容,不惊不怖。如此处境,她居然还看得进去书,心里越发地吃惊,一时间心思百转,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八章 攻心为上
阮碧见郑嬷嬷只是打量着自己,又不说话,眼神疑惑,猜她多半是听了冬雪一些言语。站起来向她曲膝行礼,又指着锦墩说:“妈妈请坐。”
郑嬷嬷也不推辞,大剌剌地坐下。
“妈妈,冬雪还好吗?”
郑嬷嬷摇摇头说:“要是我方才晚一步去,她就让人伢子带走了。”
阮碧蹙眉,怅然说:“原来她没有听我的话。”
郑嬷嬷点点头,问:“便是她提前说了,我也是帮不了她,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的颜面。五姑娘,请恕我直言,今日惹的事情——虽说错不在姑娘,却着实下了咱们阮府的面子,而这一干少年又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公侯郡王之间,向来有婚姻往来,盘根错节,同枝连气,没有秘密。若是因为姑娘今日之事,误会我们阮府教养无方,连累其他姑娘和少爷的婚事……姑娘可明白了老夫人和大夫人为何如此生气?”
“我原就是明白。”阮碧黯然地说,“只是事情系我一人所为,关丫鬟们什么事呢?”
“姑娘此言差矣,冬雪没有拦住姑娘便是错。”
“妈妈,当真没有办法救冬雪?”
郑嬷嬷黯然垂下眼眸,说:“若是等闲小事,我这张老脸还能在老夫人面前卖一卖。”
“我听说年前妈妈生病,老夫人还特意到铁槛寺祈福,又点了一盏长明灯,可是事实?”
“那是老夫人恩典。”
“我也听说妈妈你的丈夫是为了老太爷而死的。”
“他的命本来就是老太爷的。”
“我听说妈妈原有一个女儿,叫桐姐儿,与冬雪生的十分相似,却在五岁的时候不幸夭折……”
提到桐姐儿,郑嬷嬷露出悲怆之色,说:“这是个命薄的讨债鬼,休要提她了。”
“当真是命薄吗?”阮碧一双黑眸闪闪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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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说,桐花生病那天,妈妈被老夫人叫走了……”
郑嬷嬷霍然起身,恼怒地说:“姑娘这是何意?”
阮碧站起来,按住郑嬷嬷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妈妈,休要生气。我说的都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若是不合事实,妈妈就当成笑话来听,若是事实,也请妈妈想想,这么多年,老夫人子孙满堂,妈妈却是孤家寡人,这是什么?”
郑嬷嬷指着阮碧的鼻子,说:“你用心险恶,居然想挑拨离间?”
阮碧微微一笑,眼眸映着烛火氤氲成一片奇异的华彩。“妈妈,阮碧只是一片好心,你为他人做嫁人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如今有老夫人在,大家看着老夫人的面子卖妈妈几分交情,如果老夫人走了,妈妈以后会如何呢?妈妈,你可曾想过?”
郑嬷嬷想走,但脚底好象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拔不动,口气生硬地说:“我是服侍过老夫人的,便是老爷也不能赶我出去。”
“片瓦遮身,残羹冷炙,苟延残喘,这是妈妈想要吗?”
郑嬷嬷心旌摇晃,一方面觉得阮碧说的全是蛇蝎之语,万万不能听,一方面却又觉得这话跟心里一个声音遥相呼应。她是老夫人的家生子,这么多年,看多了大宅里的人情冷暖,又怎么不明白人走茶凉这个事实?
阮碧见她脸色忽青忽白,知道已在人天交战,不想逼她太盛,放柔声音问:“妈妈收冬雪为干女儿,只是因为她与桐姐儿相象吗?”
郑嬷嬷说:“这也是一个缘份,但不全是,冬雪心眼儿实诚。”
“妈妈好眼力,冬雪可贵便在于心地纯良。错过冬雪,妈妈还能再找到这么一个干女儿吗?”
郑嬷嬷默然不语。从前她当着管事婆子的时候,有多少丫鬟巴结着她,想求她收为义女。而后她退居二线,除了冬雪,便都渐渐地销声匿迹。现在丫鬟们看着老夫人面上,确实给她足够的体面,可是将来……将来她是不敢想的。这种大宅里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
阮碧把她按回锦墩,又倒一杯水给她,说:“妈妈,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是存了私心,却也是想帮妈妈一把。”
郑嬷嬷喝了一口水,情绪渐平,说:“姑娘,老身收冬雪也不是闹着玩的。五年前我大病一场,是冬雪守在我床前,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年初我生病,也是这丫头守着我……只是老身有心无力。老夫人虽看重我,但事关阮府名声和大少爷,她又怎么可能卖我面子呢?”
“并不是老夫人不肯卖妈妈面子,而是妈妈不愿意让老夫人为难。若妈妈有心要保冬雪,死缠硬磨之下,老夫人不见得不会答应,只是妈妈怕因此而让老夫人生出疏离之心。”
郑嬷嬷怔怔地看阮碧一会儿,苦笑起来。“姑娘法眼如神,我是家生子,从小和老夫人一块儿长大,深知她的性情……我有如今这份体面,也是因为事事以老夫人为重,从来没有忤逆过她。便是桐姐儿……的死,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想到唯一的女儿,不由地老泪纵横,摸出手绢掩住眼睛。
五岁的小人儿,娇滴滴的,冰雪可爱。那天得了风寒,原并不严重,她要是守着一宿也就没事。可是那天晚上,老夫人因为跟老太爷新纳的姨娘吵了一架,胎气动了,又哭又闹,大家无计可施,只好把她找过来。她守了老夫人一宿,等回到家,才发现桐姐儿不行了……
阮碧看着也是心酸,说:“妈妈别难过,我有一个办法,必不会让老夫人疏离你。也不用你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会自动开口……”
郑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问:“什么办法?”
“妈妈只需满脸泪痕的回老夫人的院子,倒头即睡,明日午时再起来,吃完午膳再睡下……不到晌午,老夫人必定会过问,若是问起,也不要替冬雪求情,也不要哭,还要强打着精神跟老夫人说着笑话,说着笑话的时候又忽然哽咽,若是老夫人问起,便说梦到桐姐儿了……”
听到这里,郑嬷嬷明白了,也惊呆了。直直地看着阮碧,恨不得一眼看到骨头深处。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抹干净脸,说:“好一个攻心之计,姑娘当真厉害。”
“妈妈,冬雪值得你救她一回。”
郑嬷嬷点点头,又坐着发了一会儿神,忽的笑了起来,说:“原来姑娘方才也对我使了攻心之计。”她年近花甲,见多识广,方才心旌摇晃,没有察觉。这会儿定下神来,也就回过味来了,阮碧先激怒她,又挑破她内心惶恐……
阮碧并不否认,站起来,向郑嬷嬷衽襟一礼,笑着说:“若是阮碧有什么做的不妥的地方,请妈妈多多包涵。”
郑嬷嬷仔细地打量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如墨玉般晶莹乌亮,要论相貌,比二姑娘、四姑娘都还逊点,安安静静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娴静淑雅的相貌可人的闺阁千金。然而,一旦她动起来——就象方才,一颦一笑都特别生动,特别是眼波流转,常常焕发出日月星晨般的潋滟光彩。
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当真是从前唯唯诺诺的五姑娘吗?
郑嬷嬷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朝阮碧行礼说:“谢谢姑娘提点,老身告辞了。”
“妈妈慢走。”阮碧把她送到外间,看着她走出门,这才作罢。一转身,看到三个下人都直直的看着自己,眼神里面满是狐疑猜忌。也难怪她们想不明白,这刚刚被关软禁的姑娘,转眼就有老夫人面前的红人来探望,到底是什么情况?
汤婆子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心思微动,上前行礼,说:“五姑娘好,老奴夫家姓汤,人称汤婆子。”
阮碧扶她一把,说:“婆婆好,以后多多费心了。”
“不敢,不敢。”汤婆子边说边站直,退到一侧。
“你们呢?都叫什么名字?”阮碧又看着其他两个,两个丫鬟差不多年龄,许是干多粗活的原因,看起来都有点粗壮。其中一个小方脸大眼睛,眼神直勾勾的。另一个圆脸、五官平常,神情略微有点拘谨。
“我叫槐花。”小方脸大眼睛的这个边说边行礼,眼神还是直勾勾看着阮碧。阮碧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这种眼神,她从前也见过,可不是什么好的。
圆脸的丫鬟说:“姑娘好,我叫茶妹。”
阮碧点点头,问:“大夫人可曾给你们分工?”
两个丫鬟摇摇头。
阮碧有心想让茶妹贴身服侍,可是看槐花有恃无恐的模样,怕是有点来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槐花管我梳洗盥沐,其他的都归茶妹。”
“是,姑娘。”茶妹和槐花同时应了一声。
“槐花,去给我打盆温水来,我要洗漱。”阮碧边说边走向里屋,揭起门帘进去后,放轻脚步屏住呼吸交到门边站着。
一会儿,听到槐花诧异地问汤婆子:“婆婆,你说她咋不哭也不闹呀?”她来之前,管事的何嬷嬷已经暗示过她,万一阮碧哭闹起来,她和茶妹要进行“武力镇压”。
汤婆子也正纳闷呢,她在这阮府里三十多年,见多了被关的姨娘姬妾,一个个要生要死、大呼小叫、上吊绝食……无所不极。却没有见过象阮碧这样子风清云淡、根本没有把软禁当回事的主。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九章 珍珠耳坠
软禁生活其实与从前区别不大,还省掉了晨昏定省。
阮碧每天看书写字绣绣花,和以前一样的无聊。
前两天还好,汤婆子她们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第三天晚上,茶妹端进饭菜,三菜一汤,只是这菜的份量少了近乎一半。阮碧看了茶妹一眼,茶妹有点紧张地低下头,说:“姑娘,请用饭。”
“嗯,你也去吃吧。”
茶妹如获大赦地呼了口气,走出里屋,汤婆子和槐花都围了上来。
槐花低声问:“怎么着?她说啥了没?”
茶妹说:“什么都没说。”
汤婆子说:“我就说了吧,没事的,以后她的饭菜咱们分掉就好了。”
茶妹犹豫地问:“可是,万一她告诉大夫人呢?”
槐花说:“茶妹你傻了,她现在还能见到大夫人吗?再说了,谁不知道大夫人和老夫人不喜欢她呀,否则也不会把她关起来了?唉,对了,汤婆婆,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关起来吗?”
“具体事不知道,不过总不是什么好事儿,否则怎么把一个姑娘关起来呢?从来都是关姨娘姬妾的。”
槐花得意洋洋地说:“我猜的没错吧,所以茶妹你就别怕了。”
汤婆子说:“也不知道她手头有没有钱?若是有点钱,咱们还可以弄点出来。”
槐花眼睛大亮,问:“怎么弄?”
汤婆子说:“办法可多了,比如说吧,槐花,她要你去端水,你就说没有水,要她给了赏钱才去端,茶妹也一样……”
阮碧站在门后,听着汤婆子撺掇槐花和茶妹如何诈她钱财出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恶心。虽说她从前在公司里也没少勾心斗角,却从来没使用过这么腌舎的手段。
她走回案边坐下,默默地吃完饭。一会儿,茶妹进来收拾碗筷,还是眼睛都不敢看她。“茶妹,今日的饭菜少了很多,是什么原因?”
茶妹手里一抖,差点就把碗筷砸地上了。“姑娘,因为,因为……我在路上洒了一点,对不起,姑娘。”
阮碧失笑,说:“你去吧,叫汤婆婆进来陪我说会儿话。”
茶妹慌不迭地走了,一会儿,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向阮碧行了个礼,问:“姑娘找我?”
阮碧客客气气地说:“是,汤婆婆,请坐吧。我今儿不想写字,想听你说点外头的事。”
汤婆子有点诧异,依言坐在杌子上,问:“姑娘想听些什么呢?”
“我自出生,便在这个院子打转,连前院都没有去过几趟,这外间的事件是全然不知,婆婆拣些稀奇有趣的,随便说说,我也随便听听。”
汤婆子一拍大腿说:“姑娘想听这些,那真是找对人了,我不是自夸,咱们这府里,要说这嘴皮子功夫,我汤婆婆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过,我眼前倒是有桩事,姑娘感兴趣……”
阮碧转眸看她,带着微微的笑意问:“婆婆说的是什么事呢?”
“是关于姑娘从前的丫鬟冬雪……”
“哦,那婆婆说来听听。”
汤婆子却又不说,看着阮碧。
阮碧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点破,耐心地等着她。
汤婆子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不懂,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说:“姑娘,老婆子今年五十又一,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岁数了。唉,只是老婆子有个不孝子,成天在外面惹事生非,喝酒赌博,老婆子领的月银又少的可怜,都是另外替主子跑腿赚点赏银,如今被派来守门,这跑腿的活计就没了……”
阮碧心里飞快地算计一下,站起来,说:“我愚钝,婆婆该早说。”走到钱匣边,取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只是我这个身份你是清楚的,我如今处境你也是清楚的,多的没有,婆婆就将就一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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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婆子掂掂两百文钱,少是少了点,总好过没有,把钱塞进怀里说:“哪里?哪里?我瞅姑娘斯文大方,将来指定是个有福气的。”
二百文钱买来一个斯文大方,阮碧在心里嘲笑了一番,问:“我从前丫鬟冬雪她怎么了?”
“姑娘知道吧?冬雪是郑嬷嬷的干女儿,前两天郑嬷嬷病的厉害,老夫人便把她留了下来。如今在老夫人院子当一名浆洗丫鬟。”
郑嬷嬷终究还是听了自己的话,阮碧放下心来。要是能跟冬雪联系上就好,只是自己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除非……阮碧看着汤婆子,随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汤婆子太过狡诈,太过心狠手辣,绝对不能相信。
又说了一些京城的趣事妙事,看时辰不早了,汤婆子退了出去。
阮碧叫了槐花进来。“去厨房端盆温水过来。”
槐花踮着左脚说:“姑娘,今儿晒衣服时候我扭着脚脖子了,去不了厨房,端不了水。屋子的水桶里还有点冷水,姑娘将就着用吧。”
阮碧看她一会儿,说:“那行,你叫茶妹端进来,你去铺床吧。”
茶妹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心虚地侍立一侧。好在现在三月多了,天气回暖,凉水也不太冰。只是凉水不能洗脚,阮碧洗完脸,便叫茶妹端出去泼掉了。
“姑娘,床铺好了。”
阮碧说:“行,槐花,来帮我梳头。”
槐花怔了怔,她是干粗活出身的,做事粗手粗脚,给阮碧梳过一回头后,她就再也不让她梳了。阮碧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把发髻解了。”边说边把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坠摘了下来,顺手放在梳妆台上。这对耳环的珍珠不大,却成色很好,圆润光泽,造型是优美的花弦月,阮碧很喜欢。那天收拾贵重饰品交给冬雪埋起来的时候,唯独留下了这对耳环,且天天戴着。
“哦。”槐花走过来,先解开阮碧的发髻,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
阮碧从镜子里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神一点点地从梳子上移到梳妆台上的珍珠耳坠上,闪烁着炙热的光芒。就是这种眼神,她想起来,从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工资低,租住的地方治安有点差,有很多扒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子。
“哎唷,槐花,你要把我头皮梳裂了。”
槐花惊醒。“啊?对不起,姑娘。”
阮碧假装恼怒地瞪她一眼,把梳妆台上的那对耳环放进镜奁里,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锁好,生气地走到床边,蹬掉鞋子,看槐花还傻站着,不耐烦地说:“你今天怎么总傻站着?还不来服侍我睡觉?”
槐花又愣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一团怒火升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床边,揭起被子。阮碧钻进被锅,顺手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塞在枕头底下,大声地说:“行了,行了,瞧你一副死人模样,把帐子放下来,把火烛灭了,出去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说完,为了表示愤怒,又重重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槐花。
一会儿,眼前黑了,槐花的脚步声带着掩饰不住的愠怒,嗒嗒嗒地走远。
过了约摸半个时辰,阮碧等的快要睡着了,感觉有个人正在慢慢地接近床边,她努力装出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到帐子被揭起,一点风漏了进来。跟着感觉到脑袋下面的枕头微微动了。
槐花上钩了。
阮碧心里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原来就知道她是个贪心的,故意拿东西诱惑她,又大声喝斥激怒她,让她丧失理智……自己也变坏了,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口气。
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帐子又被揭起,一点风又漏了进来。
脑袋下面的枕头又微微动了。
感觉到一个人渐渐地远去。
阮碧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睡觉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用完早餐,阮碧叫了汤婆子进来,未语先红了眼睛,说:“婆婆,我屋子里有小偷。”
汤婆子吃惊,哪个胆大的居然敢吃独食?慌忙掩住阮碧的嘴,说:“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见了什么东西?”
阮碧指指耳朵,说:“便是我天天戴的珍珠耳坠。”
汤婆子也早就垂涎这对耳环了,一听,心里一团怒火。但对阮碧只说:“姑娘许是随手放那里,再仔细找找吧。”
阮碧点点头,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我再想想。”
“那姑娘再找找,老婆子还得去守着门。”
汤婆子急不开待地出来,到偏厅,揪住正躺在榻上磕瓜子的槐花问:“那对耳坠是不是你拿的?”
槐花甩开她的手说:“婆婆,别动手动脚。什么耳环耳坠的,我哪知道?”
“茶妹是个没胆的,除了你还有谁。”汤婆子不依不饶地说,“那对耳坠至少十两银子,你可不能吃独食。”
槐花瞪她一眼说:“说了没有就没有,别以为你年龄大就可以唧唧歪歪。”
“好你个槐花,你今天要是不吐出来,我汤婆子跟你没完。”
槐花站起来,撸撸袖子说:“老虔婆,再唧唧歪歪,我揍扁你。”
汤婆子心里一怵,她瘦瘦小小的没有几两肉,要真是动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不过输仗不输人,她指着槐花说:“你等着,早晚有你的好果子吃。”
槐花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继续倒到榻上磕着瓜子。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十章 两狗相咬
汤婆子到外间坐着,越想越是恼怒,在肚子里将槐花的十八代祖宗都诅咒了一遍。又寻思着阮碧手里说不定还有好东西,得先哄出来才是。于是,走到里屋门口,轻轻叫了一声问:“姑娘?”
“婆婆进来吧。”
“姑娘可找到耳坠了?”
阮碧摇摇头,苦恼地说:“一时想不起放哪里了。”
汤婆子凑近她低声说:“姑娘,指不定真是让人偷了。”
这么快就改口风,看来是分赃不成,阮碧肚子里偷笑,嘴上却吃惊地说:“婆婆可知道是谁偷的?”
“指定是槐花,她是大夫人的陪房许宝树的女儿,如今许宝树在城郊的田庄里当了管事,别人都高看几分。槐花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在外院就常欺侮其他丫鬟小厮。”
阮碧惶恐地说:“那怎么办?婆婆可要帮我。”
汤婆子安抚地说:“我自然是帮着姑娘的。”顿了顿,试探地说,“姑娘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收好,别让她又偷了去。”
“没有了,都是些平常货色。”阮碧边说边不自然地绞着手帕,紧张地看着汤婆子,一副说了谎心虚的模样。
汤婆子越发地肯定她手里还攥着一些好东西,心里痒痒的。她从前就常看守被关的姨娘姬妾,哄人最有一手,于是上身往阮碧身边凑近一点点,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说:“姑娘,老婆子多嘴问一句。我瞅姑娘是个明白人,怎么就……落到如今的地步呢?””
阮碧长叹一口气,愁苦地说:“婆婆你不知道,我当是真冤枉。”便将修祓时候遇到一群贵族少年的事情说了一遍。
汤婆子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姑娘遇到定公国府的少爷,当真是倒了大霉。”
见阮碧一脸不解,又说:“姑娘不知道吧?顾小白是定公国府的大少爷,前长公主的嫡亲孙子,自小顽劣,平时在京城里纵马伤人是常有的事情,有前长公主护着,定公国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便是官家也都要给长公主面子。”
阮碧越发的脸容愁苦,眉眼都耷拉下来。“婆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汤婆子看看门口的方向,低声说:“姑娘,何不写信给兰大姑娘呢?怎么说,她也是你的……老夫人又一惯疼她。”
兰大姑娘?阮碧想了想,似乎听冬雪提过,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阮兰,远嫁在南方。
怎么说,她也是你的?难道自己是阮兰的女儿?这么久,阮碧一直搞不明白自己是谁生的,不过显然不是大夫人和现有的两个姨娘生的,如果是老夫人女儿的女儿,因为一些意外出生,被寄在大夫人和老爷名下,倒是极有可能的。
阮碧黯然地垂下眼帘,说:“如今我哪里来还能寄信出去?”
汤婆子一拍胸膛说:“姑娘尽管写,寄信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阮碧抬起眼皮诧异地看着她,说:“婆婆当真?”
汤婆子使劲地点点头。
阮碧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会儿,露出感激的神色说:“那就谢谢婆婆,我一定不会忘记婆婆的恩德。”
汤婆子又看看门的方向,压低声音说:“老婆子先出去了,姑娘赶紧写,明儿我就叫人寄出去。”
阮碧点点头,等汤婆子走出去后,连忙拉开案几的抽屉,没有找到任何信件,又去翻衣柜的抽屉……
槐花听到响动进来,看了一会儿,问:“姑娘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阮碧心里乐了,这丫头还真大胆,居然还想借此机会摸清她的家底,于是便说:“在找我昨天戴的那对珍珠耳坠。”
槐花有点心虚,说:“那姑娘慢慢找,我去外间帮姑娘找找。”说完又走了。
阮碧查完最后一个抽屉,不免失望了,原主与阮兰没有任何的往来信件。原主的生母真是她吗?如果真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她不闻不问?正想的出神,茶妹端着漆盘进来了。
“姑娘,吃中饭了。”边说边放到案几上。
阮碧看了一眼,见份量虽然也比从前小了,却不是太明显,在心里笑了笑。当即坐下吃饭,立在一旁的茶妹小声地提醒:“姑娘别烫着。”这其中隐隐透出的关切意思,让阮碧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
茶妹有点不安地搓着手,说:“姑娘,方才我在厨房,碰到姑娘从前的丫鬟冬雪了。”
原来如此,冬雪终于有所行动了。
阮碧心情大好,把所有的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大早,阮碧刚用完早饭,汤婆子蹭了进来,殷勤的近乎谄媚地问:“姑娘信写好了没有?”
阮碧把昨晚写好的信递给她,感激不已地说:“必不会忘记婆婆的大恩大德。”
汤婆子接过信揣在怀里,为难地看着阮碧说:“姑娘,这驿站一般只寄官府官家的往来信件,其他人寄信要……打点的……”
阮碧点点头,从妆奁里摸出二百文递给她。
汤婆子不接,说:“姑娘着实为难我了,这点钱是叫不动驿站的那些人的。”
阮碧又摸出二百文,见她还是一脸为难,只要再摸出二百文,苦恼地说:“婆婆,我无啥进项,你看……”
汤婆子心里早乐开花了,脸上却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少是少了点,到时候老婆子只好拉下一张老脸来求他们了。”边说边接过六百文,揣进怀里,“五姑娘,老婆子这就去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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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信寄出去。”
阮碧点点头,期盼地说:“一切拜托婆婆了。”
“姑娘等我的好消息。”汤婆子怀里揣着信揣着钱,心里乐开了花。急冲冲地走出蓼园,也不多想,直接奔大夫人的院子里去。到大夫人院子里,见二姑娘站在廊檐下面拿着银勺子喂八哥,她赶紧走过去,满脸堆笑地行礼:“二姑娘早安。”
二姑娘见她面生,问:“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汤婆子说:“老奴姓汤,人家都叫汤婆子,如今在蓼园东厢房当差。”
二姑娘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说:“你不在那里当差,跑这里来干吗?”
“五姑娘让老奴托人寄信给兰大姑娘,我来跟大夫人禀告一声。”
二姑娘顿生好奇,问:“信呢?”
汤婆子从怀里掏出信,毕恭毕敬地递上。二姑娘把银勺子递给大丫鬟春云,接过信,看了一眼,对春云:“赏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子。大夫人在偏厅里看账目,见她拿着信进来,问:“谁的信?”
“小五写给姑姑的。”
大夫人惊异,说:“从前不见她写信,这会儿倒开始写了?抽出看看,都写了什么。”
二姑娘抽出信,飞快地扫了一眼,递给大夫人说:“甚是稀松平常。”
大夫人接过信看了看,信上只是寥寥几语,果然都只是最平常的问候语。不免奇怪,说:“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送出的信,就写这些东西,这五丫头搞什么鬼?”
“谁知道。”二姑娘漫不经心地说,“她做事向来就这么不着边。”
大夫人笑了笑,说:“确实。”把信随手扔进抽屉里,不再管它了。
汤婆子得了二姑娘的五百文赏钱,心里美滋滋的,越想越觉得自己真是聪明,两头都得好处,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见到大夫人。不过这一回不成,下回总成,汤婆子想着,过几天再催阮碧写封信。
回到蓼园东厢,进里屋,笑呵呵地向她阮碧行个礼,说:“姑娘,事已经成了,只是广州路远,怕是要等上一阵子才有回音。”
阮碧说:“无妨,谢谢汤婆婆。”
忽听一声冷笑传来,槐花揭开帘子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汤婆子,说:“大夫人叫你守着大门,你倒好,天天往里屋跑,要不要我去跟大夫人禀告一声,我跟茶妹去看大门,让你来服侍五姑娘好了。”
汤婆子横她一眼说:“你想去,谁个拦你了?”说罢,向阮碧行个礼,一揭帘子走了出去。
槐花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又转头看着阮碧,不屑地说:“你还当真相信了她,我告诉你,她方才去的是大夫人的院子。”
汤婆子还没有走远,听到这句话,顿时急了,担心槐花毁了她的钱路,隔着帘子大骂:“槐花,你这个小贱人,你休要胡言乱语。”
“谁个胡言乱语,天打雷劈。”
“小贱人,滚出来,别在姑娘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
“出来就出来,怕你不成。”槐花一挑帘子出去,继续叫骂,“老虔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我槐花不会让你如意的。”
“偷东西的下贱货,我是看着你爹的面让着你的,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槐花一听,脑羞成怒,说:“下三烂的坑蒙拐骗的老东西,你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狗牙?”
汤婆子双手叉腰,脖子一昂,说:“小贱妇,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槐花当即撸起袖子要打汤婆子,茶妹一把抱住她,说:“哎唷,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呢?你忘记这院子里还住着四姑娘呀,若是她报到大夫人那里,咱们全吃不了兜着走。”
汤婆子气的手脚发颤,说:“茶妹,你放开她,让她来打我。我汤婆子在府里三十多年,便是老夫人都没有给过我一个脸色,今天倒要看一个小丫头的脸色?我呸,槐花,你有种就来打我,咱们正好去大夫人面前说说话,我倒想问问大夫夫这半夜三更摸到主子房子偷东西,是该怎么处罚的?”
正闹的不开可交,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打门声,跟着有人嚷嚷着:“把门打开。”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1章 笔迹不同
汤婆子和槐花齐齐停止吵闹,偏头看着门口方向,一时搞不清楚来者何人,都不敢过去开门。
外面又嚷嚷着:“二姑娘来了,赶紧开门。”
屋里的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汤婆子赶紧上前,抽出门栓,刚拉开门,全上就挨了一记耳光。眼角余光看到一身银红的二姑娘带着两个丫鬟沉着脸站在门外,不敢多话,当即腿脚一软,跪了下来。“二姑娘饶命,老奴知错了。”
春云上来一脚将她踢到旁边,说:“没眼色的东西,跪也不会看地方,挡着姑娘道了。”
汤婆子知道方才打自己耳光的也是她,恨得牙痒痒的,却哪里敢显露出来。
二姑娘黑着一张俏脸,款步走进屋里,看着槐花和茶妹,两人心里一怵,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二姑娘冷笑一声,说:“好好好,一个个皮痒了是不是?阮府是什么地方,容得你们吵吵闹闹,大呼小叫吗?你们眼里还有主子与规矩不?”
三人连忙磕头如捣蒜说:“二姑娘,奴婢(老奴)知错了,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二姑娘嫌恶地看她们一眼,说:“呆会你们自个儿去何妈妈那里领罚,下回再犯,统统打出去。”
“谢谢二姑娘,谢谢二姑娘。”
二姑娘又冷着脸问:“五姑娘呢?”
话音刚落,门帘挑起,阮碧站在里屋门口向她行礼。“二姐姐好。”天气渐暖,她今天身着一件半旧的素白高腰襦裙,只在衣领、袖口、裙摆用银线绣着缠枝莲花,墨黑的长发用白色丝带松松地束着。
二姑娘看着她,一时移不开眼。
阮碧又说:“二姐姐,请里屋坐。”
二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本来想训斥她几句,一怔忡,这情绪就接不上了。用了几秒钟,板起脸说:“你这个主子怎么当的?让屋子里的人闹成这样子。”她最近跟着看大夫人学当家,因此也学了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
“妹妹……妹妹我……”阮碧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无言以对。
二姑娘嫌恶地说:“你这性子该改改了,唯唯诺诺的,总让不长相的下人骑到头上。”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一定改。”
二姑娘嫌恶地看她一眼,心想,刚才还觉得她不同从前,却原来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哪里知道,槐花和汤婆子的矛盾是阮碧一手制造的。从前她在公司的时候,知道下属要是一个心思,那就是铁板一块,那上司就很难驾御他们,因此一定要在下属里面制造纠纷、矛盾、对立,比如器重某个人,打压某个人,然后让他们互相斗来斗去。槐花又大胆又贪心,她便诱惑她偷了东西。槐花得到一块肥肉,又不肯跟汤婆子分赃,汤婆子自然就对她有意见。然后阮碧又装出“器重”汤婆子,有事只叫她办,赏钱也只给她,这下子槐花也心理不平衡了,矛盾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有了矛盾,狗咬狗就顺其自然了。
要是这三个人齐心合力,不给赏钱就不让她吃饱饭,不给赏钱就不给水洗漱,以阮碧那点家底,怕是一个月也遮不过。以她的纤纤弱质,也不可能在武力冲突里面获胜。到最后,估计只有被虐待而死一条路了,多少姨娘姬妾最后走投无路,不是吞金便是投缳。
“姐姐,还是请里屋坐吧。”
“不了,我还要去看四妹妹。”二姑娘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那二姐姐慢走,有空再过来坐。”阮碧赶紧送到门口,很狗腿的样子。
走到门口,二姑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阮碧一眼,心里暗想,以前也见过她穿这么白襦裙,并不觉得出色,怎么今天瞅着象一朵白莲?
阮碧不解她为何忽然回头,且一脸纳闷,只好又冲她笑了笑。
二姑娘却又冷了脸,裙裾曳地而去。
没有办法,人家形势强,这种大宅子里一个“嫡”字压倒一切。汤婆子和槐花这么嚣张,一见她便龟缩了,跪在地上如霜打的茄子一样。不过,二姑娘算是无意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汤婆子和槐花怕是要蔫一阵子了。
既然如此,不少得再借她一回力,阮碧心里这般想着,嘴上柔声细气地说:“汤婆婆、槐花、茶妹,都起来吧。这一回事,大家都长个记性,同是一个屋子共事的,吵吵闹闹太伤情面,传出去也坏了彼此的名声,以后大家和睦相处,不可再闹出方才这样的事情。”
汤婆婆、槐花刚刚挨了二姑娘的训,气焰全无,乖乖地低头说“是”。
“汤婆婆,你脸伤着了,我屋里有药,你随我来吧。”阮碧边说边走进里屋,汤婆子嚣张地冲槐花一瞪眼,跟着进去。
阮碧从一个黑漆木盒里取出一支药膏,递给汤婆子。
汤婆子接过,赶紧抹上,只觉得火辣辣的半边脸颊顿时清凉无比,舒服地呼了口气,说:“谢谢五姑娘,这个春云当真狠,老婆子跟她也没有仇,又是踢又是打。”
“婆婆呆会儿要去何妈妈哪里领罚吗?”
汤婆子不情愿地点点头,说:“少不得要过去一趟,否则二姑娘问起,说不定真把老婆子打出去。”见阮碧看着自己若有所思,讨好地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姑娘尽管吩咐。”
阮碧犹犹豫豫地说“我听说二姐姐写的一首好字,便想借她的旧写字贴来临摹一下……”
汤婆子为难,摇摇手说:“姑娘,这二姑娘厉害着……方才你也见到了,老婆子可不敢去她面前晃悠。”
阮碧站起来从妆匣里摸出五百文放在汤婆子手里,住口胡诌:“婆婆,我与二姐姐一起长大,她就这个性子,闪电暴雨一样,过去就好了。你去一趟吧,若是成了,我再重重赏你。”
听到最后四个字,汤婆子心动了,又假装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说:“姑娘都这般说了,我少不得替你跑一趟。”出蓼园,出垂花门,到前院的倒座房找何嬷嬷,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讨好地说:“好姐姐,可别罚我太重。”
何嬷嬷黑了脸,说:“叫你去守门,是知道你有手段,能让不安份的变成安份,你倒好,自个儿倒跟人吵起来了。还让二姑娘逮着了,这回不罚的重点,二姑娘要是问起,我怎么回?”
汤婆子讪讪地笑着。
何嬷嬷不再理她,叫旁边的健妇:“把汤婆子带到后面去,抽她二十荆条。”
汤婆子一听这么多,吓了一大跳,求饶地嚷嚷:“好姐姐,可不是能这么折磨人呀?”
何嬷嬷瞪她一眼,说:“别乱嚷嚷,你要是不服,自个儿去找大夫人求情。”
汤婆子一听,顿时无话可说,乖乖地跟着健妇到后面,从怀里摸出二百文递给她。健妇二话不说接过,高高扬起荆条,抽的风声呼呼,落下时却轻如鸿毛。汤婆子虽然身子没有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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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心里却因为二百文而流血不止,暗暗地寻思着,一定要在阮碧身上把这两百文讨回来。
挨完打,又回到内院,往二姑娘的院子走。二姑娘的院子,就在大夫人院子后面,中间有一条穿廊相接。院名叫“韶华”,门口有一排荼蘼架,长了花苞还没有开。守门的婆子说二姑娘不在院里,又见汤婆子面生,也不准她进院子,只叫在她院门口侯着。
汤婆子在肚子里将守门婆子骂了一通。等了约摸一盏茶功夫,二姑娘带着春云、春柳回来了。汤婆子赶紧迎上前去行礼,二姑娘皱眉,问:“你不在蓼园东厢呆着,跑这里来作啥?”
“二姑娘,方才老奴去跟何嬷嬷请过罚了,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
二姑娘厌烦,不理她,直接往院子里走。
汤婆子想要跟上去,却被春云一把推开。“你个汤婆子,真是没大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要回来跟二姑娘禀告,你当二姑娘闲的很?”
汤婆子看着春云,脸上那记耳光又好象火辣辣起来,心里恨的不行,嘴上却端起笑容说:“春云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是五姑娘托我过来的。”
“大夫人是让你看守蓼园东厢房,你几时倒成了跑腿的小丫鬟了?”
“这也是不得已,五姑娘屋里人少。”汤婆子看着穿堂里二姑娘的背影叫了一声,“二姑娘,你等等,五姑娘有事找你。”
春云又推了她一把,说:“大呼小叫的作啥?还不快走,等一下惹恼了二姑娘,小心再赏你一顿竹笋炒肉。”
话音未落,二姑娘却忽然折了回来,眉宇间带着一点好奇,问:“五姑娘要你来找我做啥?”自打刚才在东厢见了阮碧一眼,心里忽然就产生一种诡异的好奇。
汤婆子满脸堆笑地说:“是这样子的,五姑娘说她闲着没事,想练练字,听说二姑娘的字写的好,就让老奴来问一声,能否借一本旧写字本给她临摹?”
二姑娘当即冷了脸,也不吱声,转身就走。
春云啐了汤婆子一口,说:“死婆子真不长脑子,什么话都敢应承,二姑娘的旧写字本借给五姑娘,也亏你想得出来。”说完,也不再理汤婆子,跟春柳一起进院子。
汤婆子不敢再跟进去,暗想倒霉,二姑娘脾气这么大,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再跟阮碧讨些赏钱。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多少钱也不干了。
二姑娘刚走出穿堂,忽然想起一事,顿住脚步,转头对春云说:“赶紧把那汤婆子给我找回来,差点让她给骗了。”
春云应了一声,转身出院门,一会儿,揪着汤婆子回来了。
汤婆子不解为什么,一脸的慌乱。
二姑娘在穿堂的椅子上坐下,横眉冷眼地看着汤婆子,说:“大胆奴才,你老实交待,今天早上送到大夫人房里那封信是谁写的?”
汤婆子说:“是五姑娘写的。”
“还要骗我?那分明不是她的字迹,我跟她一会儿上的学堂,她的字我不认得?”
汤婆子着急了,心想,难道是阮碧故意使诈陷害自己?“冤枉呀,二姑娘,这确实是五姑娘写的,你要是不信,去问五姑娘不就知道了。”
“我正有此意。”二姑娘说完,霍然起身,当即带着两丫鬟和汤婆子往蓼园走。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2章 追根溯源
蓼园位于阮府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而韶华院处于阮府中轴线上,七拐八绕的,颇费了一些脚程。槐花远远看到二姑娘架势十足地走来,赶紧躲进自己的屋里,只留下茶妹应付。
“五姑娘,二姑娘来了。”茶妹怯怯地喊了一声,又上去给二姑娘打帘,刚伸手,春云已经抢在她面前挑起了帘子。
里屋的阮碧正在写字,听到动静,抬头冲二姑娘笑了笑,仍然写完一个字,这才放下笔,站起来,冲二姑娘曲膝一礼。“二姐姐。”
二姑娘冷淡地“嗯”了一声,拿起她刚刚写的字,心里一惊,狐疑地看着她说:“好一手飞白,妹妹何时练的?”
“姐姐过奖了,妹妹刚练的,谈不上好。”
二姑娘自然不信,说:“瞧妹妹写的字,似是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怎么会是刚刚练的?”
阮碧也是一惊,听冬雪说二姑娘写的一手好字,犹其擅长飞白,她只当是个爱好者,没有想到还真有实力,居然一眼看出她的功力。她是从小学兴趣班开始习练书法,一直独爱飞白,差不多就是二十年。
“真是奇怪,妹妹怎么连字迹都变了?”二姑娘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碧。
阮碧淡淡一笑,说:“姐姐忘记了,妹妹不久前才大病一场,人都说大病会有大变。”
提到那一场大病,二姑娘微微不自在,这场病和她还有点干系的。想想也有可能,大病一场,性格大变的比比皆是,字迹变了也不是不可能。便不再追问,只看着阮碧的字,摇摇头说:“这个‘之’字牵丝过长,不好,还有这个‘风’字若用回锋岂不更妙?”
阮碧欢喜地说:“二姐姐果然是高手,一定多指点指点小妹。”
二姑娘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之”和“风”字,阮碧抚掌大赞:“妙,真妙,果然是若丝发处、其势飞举。”
二姑娘放下笔,微微一笑,看向阮碧的眼神温和很多。“你便照着这两个字练吧。”
阮碧目含崇拜地看着二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了个去,我还用跟你练,这二字就是我故意写出来给你下的套子的。”
二姑娘被她这么崇拜的眼神一看,越发地飘然,忽然觉得阮碧也没有这么讨厌。
阮碧又问:“二姐姐,我写好后,可否让汤婆子带给你,你帮我纠正一二呢?”
二姑娘有点犹豫,但她也是个爱书法的,又被阮碧崇拜的眼神瞅着,不知不觉就点了头。等走出东厢房,被风一吹,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就觉得刚才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自己明明是来求证笔迹的,怎么最后会变成指点书法了?
及待回到院子,心里便后悔了,对春云说:“跟守门的婆子说一声,以后汤婆子要是来了,直接赶她走。”
蓼园东厢房,阮碧一边洗着笔墨,一边想着事件。
以前冬雪在时,每每提到这位二姑娘,都是一副又恨又惧的表情,让她一定要远离她。接触几回后,发现二姑娘也没有这么可怕,无非傲慢一点,无非脾气大一点,无非行事任性一点……或许是还没有深入接触的缘故吧。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槐花“啊”了一声,阮碧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槐花正蹲前衣柜前摸索着,一会儿,叫嚷着:“姑娘,我找到你的珍珠耳坠了。”说着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对不停晃动的珍珠耳坠。
阮碧顿时笑了,不是欢喜,是实在乐的不行。
槐花也跟着笑了起来,带点心虚和尴尬。
“原来它落在衣服里,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阮碧边说边接过耳坠,看着槐花眼里闪过的一丝不甘心,真想放声大笑。笑完后,又觉得悲哀,二姑娘来一趟,她便怕成这样子,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那个“嫡”字,以及“嫡”字后面的大夫人。
收了笑容,忽然有点意兴阑珊,说:“槐花,你出去吧。”
槐花还有点心虚,也不愿意在她面前呆着,如获大赦般地逃出里屋。
阮碧坐在窗前,看着光线慢慢地黯淡下去,莫名地伤感起来。
“姑娘,该吃饭了。”茶妹在外间怯怯地叫着。
阮碧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说:“进来吧。”
茶妹端着漆盘进来,把饭菜搁在桌子上,看着阮碧。
今晚的饭菜又给足了份量,阮碧慢慢地吃着,见茶妹一直在偷眼看自己,表情时而犹豫不决,时而好象在下定决定。心里奇怪,面上却神色不动,问:“茶妹,你吃了没?”
“还没有。”
“那你怎么不下去吃?”
“姑娘。”茶妹扭头看着门口方向,又犹豫不决一会儿,一咬嘴唇,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放在桌子,“冬雪姐姐给你的。”这句话说的又急又快,说完后,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阮碧抬头看她一眼,莞尔一笑,说:“别怕,没有什么大事,你下去吃饭吧。”
她的镇定也感染了茶妹,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阮碧拿过荷包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是冬雪写的,说她如今在老夫人院子里干着浆洗的活,十分忙碌。又说,她有心想帮阮碧,但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阮碧把纸条撕了,继续吃着饭,慢慢想着。
自己之所以被关,是因为十多年来所作所为不得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欢心。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表现再好,她们也看不到。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意思,怕是一直关着自己到成亲的时候,可是以自己的身份与不受宠的境况,这婚事大概也不会好的,万一嫁给人做妾……又万一嫁个年老孤残的……越想越是心寒,当务之急,要先恢复自由,再争取利益。
郑嬷嬷在老夫人面前是能说上话,只是她很珍惜羽翼,只顺着老夫人的意思来,应该不会主动帮自己的。而且阮碧总觉得郑嬷嬷看自己的眼神里,别有深意,似探究也似防备。
又想了一会儿,她搁下碗筷,叫茶妹进来收拾走,叫槐花泡一壶好茶进来,然后叫汤婆子进来说说话。
汤婆子在小杌子坐下,却不敢象前几天一样大剌剌地面对着阮碧,只侧着身子,谄媚地问:“五姑娘想听什么,尽管吩咐。”
阮碧看了旁边侍立的槐花一眼,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汤婆子和槐花都愣了愣,回过神后,槐花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走出去,重重地关上门。阮碧皱眉,汤婆子朝着门方向瞪了一眼,说:“这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仗着自己的爹是个管事,都无法无天了。”
“她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怎么会做了粗使丫鬟?”
汤婆子滔滔不绝地说:“姑娘不知道,这人命都是天生的。她原先也是在内院里的,可是粗手粗脚,不是碰了瓦罐瓷器,就是弄破字画古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这才派到外院,管着一干粗使丫鬟作威作福……只是外院的名声不比内院,咱们内院的好些丫鬟被外头人家聘去做正头夫人的,外院的便是嫁给粗汉,人家还嫌弃。所以,估计她老子又求着夫人,将她弄进内院……说出去也是服侍五姑娘的,将来聘个好婆家。”
“原来如此。”阮碧又问,“那她父亲呢?”
“她父亲是咱们郊外田庄的管事,她母亲和几个兄弟都在田庄里住着。”
“大夫人有几门陪房呀?”
汤婆子举起三个手指说:“三门陪房,许宝树一家管着郊外的田庄,罗山一家如今在她跟前当差,罗山是咱们的二管家,管着各院给养的罗嫂子就是罗山的儿媳妇,还有张进家前不久才被派出去,却不知道是去哪里管事了……”
看来这阮府都快让大夫人握在手心了,二夫人就没有意见吗?阮碧低声问:“那二夫人的陪房呢?”
“二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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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来时,也陪嫁好几个庄子和商铺,如今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她是个聪明老到的,知道阮碧的言下之意,“咱们府里一贯是长房当家,再说了,二夫人肚子不争气,想争也争不了。”
阮碧总结了一下,一个女子,婚前要出生好,婚后还要肚皮争气,怎么也离不开一个生字。
汤婆子难得地豪气,说:“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错过今天,以后指不定还得用钱才能套到消息,阮碧当然也不错过,又问:“我明明是兰大姑娘的……为什么会在府里……”
话音未落,汤婆子哎唷了一声,啪了给自己一记耳光,说:“老婆子这张嘴呀,早晚要害死自己。”哀求地看着阮碧,“这事儿姑娘可不能问,老婆子也没有胆量子说。老夫人是下过命令的,若是谁敢提起,统统割了舌头。若是谁往外说,那就乱棍打死。”
阮碧愣了楞,笑了起来,说:“便是我不提,府里的人不说,难道别人猜不出来?人家都是有父有母,就我孤零零地悬着。”
汤婆子说:“姑娘的母亲是大老爷已过世的方姨娘……”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身世官方版解说是这样子的。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3章 前尘往事
这一宿,梦多的要死。
阮碧梦回原来的世界,在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晒着阳光……醒来时,阳光也晒进窗子,她看着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槐花端着水进来,这才起床,换上一件窄袖绿罗衫和薄绫白长裙。
槐花用手试试水温,难道恭谨地说:“水温正好,姑娘来洗脸吧。”又殷勤地递过毛巾。
洗漱妥当,槐花不端着水盆出去,却瞟着桌子上的一叠纸,问:“姑娘,昨晚写的字可要送去给二姑娘?”
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槐花不安,又不服气地问:“姑娘可是信不过我?可是非要汤婆婆送?”
话音未落,一声轻咳响起,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不快地瞪着槐花。
槐花皱眉,说:“汤婆婆,夫人让你守着大门的,你一老婆子怎么总往姑娘的闺房跑?成何体统。”
汤婆子硬梆梆地说:“是姑娘准我进来的。”
槐花看看阮碧,见她一脸淡然,恍若未闻,知道她不会帮着自己说话,狠狠地瞪汤婆子一眼,端着洗脸盆出去。她一走,汤婆子立刻换上笑脸,走过来向阮碧行礼说:“姑娘早,昨晚写的字可要我送去给二姑娘?”
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汤婆子怔了怔,方才见阮碧拒绝槐花,还以为她是专门等自己送,心里还窃喜不已。想问为什么,见阮碧脸色淡淡,似不想说话,不敢造次,说:“那姑娘要送时,尽管吩咐。”
“嗯,你且放心,只让你送。”
得了这么一句话,汤婆子放心地退了出去。
用过早饭,阮碧在案几前坐下,给冬雪写了一封信,仍然装在昨天的荷包里。等中午茶妹送饭进来,便把荷包交她,又给她三百文赏钱。一回生两回熟,这一回茶妹就没有过多的犹豫不决了。
傍晚,她去食堂取饭的时候,在岔路上等了一会儿,冬雪拎着食盒过来,两人拉着手,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荷包便到冬雪袖子里了。
冬雪现在跟郑嬷嬷住一起,在老夫人后院的一间卷棚里,她刚服侍郑嬷嬷吃完饭。有小丫鬟在外面叫:“郑妈妈,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郑嬷嬷应了一声,赶紧跟着小丫鬟走了。
冬雪把袖子里的荷包取出来,展开细细地看着。刚看一半,郑嬷嬷忽然回来了,脸色不豫。冬雪赶紧把纸条藏在枕头底下,站了起来,说:“干娘你回来了?”
郑嬷嬷看着她一会儿,说:“你老实跟我说,最近是不是跟五姑娘屋子里的茶妹来往?”冬雪犹豫着点点头。
郑嬷嬷恼怒一跺脚,说:“你又犯糊涂了,这院子里多少只眼睛盯着呀?现在人家还只是来告诉我,要是直接告诉老夫人呢?你可怎么办?早知道你这么胡闹,上回我就不该救下你。”
冬雪扑通跪下,说:“干娘,五姑娘她好生可怜,再说那一回不是五姑娘的错。”
“丫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错,都是丢了咱们阮府的脸面,又害得大少爷在同窗丢了脸,这两样正好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最忌讳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又素来厌恶她,只是软禁着她,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果这一回被软禁的是老夫人,我想干娘也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郑嬷嬷怔了怔,心里的一腔怒气微微消却。“我真拿你实心眼儿没有办法。干娘我不是个心狠的人,只是在府里要保全自己的上上之策就是要少管闲事,特别是主子之间的事情。你可想过,老夫人为什么如此厌恶五姑娘呢?”冬雪摇摇头。
郑嬷嬷又问:“那你可知道五姑娘的生辰?”
冬雪又摇摇头,五姑娘从不过生辰,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府里没有人敢提五姑娘的生辰,只因为五姑娘生辰便是老太爷的死忌。”
冬雪一怔,忽然想起老太爷的忌辰拜祭,阖府上下只有五姑娘是不准参加的。“干娘,这是为什么?”
郑嬷嬷拉她起来,说:“丫头,这是咱们阮府里不能提起的事情,老夫人也下过禁令,谁要是敢提,就割了舌头。”冬雪害怕地抖了一下。
“五姑娘的事情,以后干娘再替她慢慢周旋,你就安心在老夫人院子里呆着,过阵子我请老夫人给你作主,给你配个管事的,虽说不能大富大贵,这一生总是衣食无忧。”
“干娘。”冬雪忸捏地叫了一声。
“傻丫头,害羞什么,女人都有这么一遭。”郑嬷嬷看着她颊边一条长长的伤痕,虽说浅浅的,并不明显,倒底于容貌有损。“原先想让你去三爷的院子里,如今你这张张坏了,就没有办法了……”
冬雪低声说:“可是干娘,我终究是放心不下五姑娘。”
郑嬷嬷瞅着她一会儿,问:“丫头,你老实跟我说,五姑娘让你做什么?”
“干娘,你怎么知道?”冬雪心虚地说。
郑嬷嬷叹口气说:“你就这么点心思,根本藏不住,所以我才不让你去乱来。而你那个五姑娘,跟从前是完全不同了,心思就象是活的,能钻到别人心里……对了,戏文里唱诸葛先生的那句词——智多近妖,蓼园东厢房是困不住她的。”
“干娘,姑娘她到底孤掌难鸣呀。”
郑嬷嬷摇摇头说:“你入魔了,非要帮她,那先跟干娘说说是什么事?”
“五姑娘让我问你……她父亲何人,母亲何人?”
郑嬷嬷看着闪烁的烛光出了一会儿神,说:“也罢,若是她不明白这桩事,便也不明白为何老夫人总嫌恶她?”看着冬雪说,“只是你需得发誓,除了五姑娘,不再跟其他人说。”
冬雪点点头,举手说:“冬雪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是咱们阮府的一桩丑事,老夫人说过了,若是谁提起,割谁舌头,若是谁对外头的说,就乱棍打死。”郑嬷嬷说,“五姑娘的母亲是兰大姑娘,父亲……父亲……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十多年前,老太爷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与右相沈密相交甚深,兰大姑娘嫁与沈密之子沈赟为妻,三年无所出和离,回到府里两个月后才发现已怀身孕,报与沈家,沈老夫人却说,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
冬雪忍不住打断她:“那五姑娘的父亲是沈赟?”
郑嬷嬷略作沉吟,说:“沈家矢口否认……老太爷一怒之下,咯血晕倒,从此就落下这么一个病根。五姑娘出生那天,下人们禀报老太爷,他只说一声好,又忽然晕倒在地。大家都说,是五姑娘克着老太爷……”
冬雪大吃一惊,刑克之事最是忌讳。年少时,她家乡有个女子新婚那日,婆婆死了,人人都道是她克死的,夫家当场休妻,此后家人邻居都避着她,不到一个月,这女子就上吊死了。
“……当时老夫人怕五姑娘不祥,把老太爷克死,叫我把她投进水盆里淹死……”
冬雪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烛火摇曳,郑嬷嬷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我当时心里不忍,拖拖拉拉着,只盼着老太爷能醒过来。许是苍天真听到我的声音,黄昏时,老太爷真的醒了过来,说想见见五姑娘。我抱着五姑娘过去时,老太爷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但是看到五姑娘,老太爷十分欢喜,说什么石之青美者碧也,特别给五姑娘取名叫阮碧,记得大老爷名下,又嘱咐大老爷好好教养。直到老夫人点了头,老太爷这才撒手西去。有老太爷临终嘱咐,五姑娘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老夫人和大老爷恨她夺走老太爷的命,又认定她是不祥之人,自然厌恶她。”
冬雪默默地流下眼泪,从前就发现老夫人对五姑娘特别苛刻,只道是她不喜欢五姑娘的性情,却原来还有一个因果。
郑嬷嬷看着冬雪说:“若没有干娘的拖拖拉拉,五姑娘的一条性命早就不保了,到如今,老夫人想起的时候,还三番五次责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冬雪,干娘不是心狠的人,只是怕老夫人迁怒于你,卖掉还是事小,到时候随便找个事由将你送官,你便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我知道,干娘心疼我。”
郑嬷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记忆的封条一旦打开便泛滥成灾。这桩陈年旧事,当时她就觉得疑点颇多?隔着十几年时间再回头看,还是觉得云遮雾绕。以沈家与阮家的交情,又怎么会三年无出就和离呢?当时老夫人提议打掉这个胎儿,老太爷却又为何执意不肯?而后临死之前还特别给她一个保障?
想了想,郑嬷嬷继续说:“老夫人怕五姑娘耽误兰大姑娘终身,正好当时大老爷的方姨娘难产死了,便说是她生的五姑娘。又封了府里下人的口。一年后,兰大姑娘嫁给广州知府徐用弱做继室,徐知府长兰大姑娘十九岁,并不知道她生有一女……”
说完这些,郑嬷嬷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吁出一口长气。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4章 冬雪献计
忽忽又过两日。
晨起时,窗外正下着小雨,细细碎碎敲打着窗外的巴蕉叶。
茶妹把一碟黄金韭盒、一碟苁菜酱肉、一碗白粥摆在桌子,为难地说:“姑娘,今日我去迟了,只有这些了……”
阮碧看了一眼,心知并不是迟了,这几天的饮食已经渐渐地差了。她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姑娘,如今又被关着……厨房里的人嘴脸她可以想象,吃的一般,她倒并不在乎,只怕这会影响到汤婆子和槐花的态度。可惜,她也没有办法,鞭长莫及。
“茶妹,可有遇到冬雪?”
茶妹摇摇头,说:“许是今日下雨的缘故,她来晚了,我等了一会儿,见人来人往不好看,就先回来了。”
“你也下去吃饭吧,不用侍候我了。”
“是,姑娘。”
吃完饭,汤婆子又进来,殷切地问:“姑娘,今日可以送写习字贴给二姑娘?”
“今日下雨,不用了吧。”
汤婆子稀疏的眉毛跳了跳,说:“姑娘呀,老婆子的心里藏不住话,要是冒犯了,你多多体谅。这二姑娘明明答应了你,如今都四天了,你却不送字贴过去,岂不是负了她的美意?”
阮碧慢条斯理地说:“二姐姐是嫡女,平时与各府千金往来频繁,又要跟着母亲学当家,琐事缠身,我怎么好意思时常打扰她?我这几日写的字都不好,便是自己都瞧不上眼,又何必劳烦二姐姐呢?汤婆婆,你别着急,过几日,我再叫你送过去。”
汤婆婆说:“姑娘不急,老婆子自然不急,就是怕二姑娘惦记着。”
阮碧笑了笑,心想,我就是想让她惦记着。
那厢,二姑娘用完早膳后,也正在练字,忽然想起答应阮碧的事,问春云:“这几日五姑娘可有派人过来送字?”
春云摇摇头说:“未曾听守门的婆子提起。”
“你去问问。”
春云应了一声,出去,很快又折回里屋,说:“守门的婆子说,一次都没来。”
二姑娘惊讶,握着笔的手一抖,字就写歪了。她皱皱眉,再无练字的心境,把笔一放,说:“倒是看不懂她了。”
春云纳闷地问:“姑娘怎么又不懂了?前两天不是才跟我说,五姑娘送字的目的是想利用你,你是绝计不会上她的当的。”
二姑娘说:“就是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才不懂她怎么又不送了?”
春云说:“许是她没有赏钱,使动不了那个汤婆子。”
这个理由并不让二姑娘信服,她的性格最是执拗,别人若是事事顺着她的意思,她早早没了兴致。倘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她反而会牵挂着,要追个水落石出。“走吧,咱们去看看。”
二姑娘带着春云,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到蓼园东厢房,汤婆子谄媚地上前帮她打帘子,高声地往里传:“五姑娘,二姑娘来了。”
这丫头果然是沉不住气,阮碧嘴边闪过一丝微笑,迎到里屋门口,挑起帘子请二姑娘进来。二姑娘今日穿着浅绿绣金枝上襦和米色绫罗瘦裙,她已经发育了,身材婀娜有致,确实是个美人儿。
二姑娘问:“你不是说要送练字贴过来吗?怎么又不送?”
阮碧把她引到案几,请她坐下,然后拿起一叠练字贴递给她。“姐姐请看。”
二姑娘接过,看了几张,眉头微皱说:“怎么越写越糟了?还没有之前那张好。”
阮碧苦笑着说:“所以妹妹才不好意思送给姐姐过目。”
“练字要一心一意,定是你心里杂念太多了,所以才写不好。”
阮碧佩服地看着她,说:“姐姐真神人也,这几日妹妹写字时候,总想这字是要给姐姐过目的,一定要写好,心里紧张,越是如此,反而越写越糟糕。”
二姑娘摇摇头说:“何至于此?你放轻松地写,我又不会吃了你。”
阮碧吐吐舌头,说:“姐姐教训的是。”
二姑娘又指着贴子上的字一个一个的点评,阮碧凝神侧耳听着,时不时用敬佩的眼神瞅二姑娘一下。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这两姐妹有多要好呢?
呆了约摸小半个时辰,春云小声地提醒:“二姑娘,今日上午大夫人要跟账房对账,让你也跟着学学的……”
“啊,差点忘记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二姑娘埋怨地说着,站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走。走出东厢房后,雨气扑到脸上,忽然又清醒了一点。隐隐地后悔着,却不知道在后悔什么。
春云又问:“姑娘,五姑娘若是派人送字过来,可还要赶走?”
二姑娘想了想,说:“算了,让守门的婆子收下吧。”
吃过午饭,阮碧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见茶妹冲她使了一个眼色,说:“姑娘,我听前院的何嬷嬷说,刚吃完就睡下,对胃不好。不如先看会儿书。”
“也好。”阮碧点点头,拿本书到榻上躺着,外面的雨越发地大了,敲打着巴蕉,抑扬顿挫。
茶妹收拾好碗筷,端着漆盘出去,一会儿就传来她跟槐花、汤婆子说话的声音:“……这雨下的这么大,定是没有人来了,不如咱们都去歇息吧。”
又听槐花说:“本来就没有人来,咱们每日里巴巴地守着,真没劲,还不如在外院呆着,时不时可以跑出府去玩玩。不管了,我先去睡了。”
“婆婆你回屋里去睡吧,我在偏厅的榻上躺一会儿,若有人来拍门,准听得到。”
能偷懒谁不愿意,汤婆子吧哒吧哒地往耳房走去。
又过一会儿,阮碧隐隐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便有脚步轻轻地往里屋里。门帘挑起,冬雪进来,头发肩膀微湿,未语先红了眼圈。“姑娘。”说着便跪了下来,眼泪簌簌。
阮碧扶起她,心里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冬雪姐姐,姑娘,你们说话,我去门外守着。”
看着茶妹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阮碧好奇地问:“茶妹怎么对你这么服气?”
“从前她在外院的时候,我便认识她,她人不笨,只是胆小了点儿。”冬雪抹抹眼泪,“姑娘,时间有限,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姑娘你还好吗?汤婆子整治人最有一套,有个绰号汤阎罗,她可有虐待你?……”
“暂时无事。”
冬雪一听这话眼泪又是簌簌。
“别哭了,你可曾问到我父亲何人母亲何人?”
“已经问过干娘了。”冬雪抹抹眼泪,便把那夜郑嬷嬷所说的简单地说了一遍。
阮碧恍然大悟,难道原主如此懦弱怕事?从小顶着克死老太爷的名头,受人歧视,又怎么养得出光风霁月的性格?
“姑娘,干娘跟我说,此事老夫人下过禁口令的,你可万万不能跟别人说。”
阮碧点点头,说:“我知道。”虽然知道身世,却好象于事无补,兰大姑娘在千里之外,信件往来最少要三个月月,何况未必能寄出信。她问过汤婆子,是有驿站,但只送官府官臣人家的往来信件,平头百姓若没有关系,要想寄信,一般都只能托熟人捎带。而且信件常常寄丢了,或者好几年才收到。
正想的出神,冬雪忽然又跪了下来,说:“有件事情想请姑娘帮忙。”
“尽管说吧,何必跪下?”阮碧拉她。
冬雪却不起来,说:“我想请姑娘助我赎身。”
阮碧怔了怔。
“我以前跟姑娘说过,我父亲本是冀州府下面的一个县官,因为梁王一案受了上司牵连,被罢了官。回老家途中,病倒在汴水河的船里,盘缠用尽,父亲却没有……”冬雪哽咽一声,“当时我只有十岁,无奈之下,卖身为奴。父亲临死时,叮嘱我将他骨灰带回家乡,一晃六年,我每每想起,都是泪湿枕头,但一惦记着姑娘未成年,二是因为赎身钱不足。如今姑娘身处困境,我又无能为力,每日里辗转难安。姑娘,我仔细想了想,能救姑娘的,只有兰大姑娘一人……请姑娘助我赎身,让我去广州找兰大姑娘,也完成我父亲临终遗愿。”
“你家乡何处?”
“湖南湘潭。”
“你是准备先回湘潭,埋藏父亲骨灰,然后再去广州?”
“是,姑娘。”
“你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广州有千里之遥,万一途中有个好歹?”
“冬雪从前跟着父亲上任也走过一些地方,对外边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二夫人娘家有商队到湖南,我去求她一下,她应该会答应的。到了湖南老家后,家里有个族兄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再请他陪我一起去广州。”
听她所说,分明早深思熟虑过。倒不失是个办法,可是能相信她吗?阮碧暗想,跟她有情有义的是原主,自己认识她不过两个多月,连一次坦诚的交谈都没有。她就不相信冬雪真感觉不到她病好之后的隔阂。
而且她侃侃而谈,也说明她是个主张有胆识的人,这种人最难控制了。很有可能,她获得自由,从此天高地阔逍遥自在。而自己便在这深深宅院里,要不默默死去,要不熬到出嫁那天……
自己目前的处境,算是危中暂安,这份安却是自己耍了手段得来的,也是因为时日尚短,汤婆子槐花不敢过份。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若是大夫人和老夫人从不问起她,那么给钱才能吃饱饭,给钱才能洗脸的事情,早晚会发生的……钱财榨尽冷眼受尽地苟活到成亲那天,又有可能一树梨花压海棠,也有可能大婆是河东狮吼,又或是一口板牙黄灿灿……不不不,在这个出嫁从夫的朝代,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便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还不如死去。
冬雪见阮碧半天不出声,只是看着自己出神,难过地问:“姑娘可是……不相信冬雪?”
阮碧看着她,慢慢地摇摇头。时间无多了,这虽然是一张冒险的牌,但也只能赌了。“我让你埋起来的东西全归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冬雪热泪盈眶,向阮碧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5章 慢性毒药
阮碧翻开自制的日历看了看,冬雪已经走了七天了,此时应该已过泗水,沿长江流域南下……
外屋忽然传来吧哒脚步声,跟着槐花挑开帘子,挟着一股风走进屋子,嚷嚷着:“姑娘,罗大嫂子说了,纸笔墨是给少爷们备下的,一个姑娘家哪里用得着这么多纸墨。”说着,眼神灼灼地看着阮碧,肆无忌惮。
罗大嫂子原本是大夫人的丫鬟,嫁给大夫人陪房罗山的儿子,管着各院的给养,是心腹之一,她的态度通常也就是大夫人的态度。这是继厨房越来越糊弄她的饭菜后,又一个实权管事媳妇给脸色了。
“姑娘,你倒说话呀,都没有纸了,你岂不是不能送字贴给二姑娘了?”槐花大声说,口气里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槐花,你嚷嚷什么?姑娘的事还用着你插手吗?”汤婆子边说边挑起帘子进来,瞪着槐花,然而这回瞪眼跟以前可不一样,以前那是杀气凛凛,这回却有点使眼色的味道。
汤婆子转眸看着阮碧,讨好地笑着。“姑娘,那些管事婆子都是这种嘴脸,甭理她们……这样子吧,老婆子帮你去外面跑一趟,买点纸回来吧。”
司马昭之心,阮碧乐了,说:“婆婆,你这么大年龄了,我怎么好意思让你跑腿?许是库里正好没有纸张了,也不着急,等过几天再去领就是了。”
汤婆子脸上的笑容忽然就没有了,拉长脸说:“那就随便姑娘了。”甩手就往外间走,什么的规矩全忘记了。
槐花发出一声讥笑,也走出去了。
从门帘下把可以看到汤婆子和槐花一直站在门口不远处,虽然听不到,却感觉得到她们在商量着什么,空气里隐约有股古怪的压抑气息,让阮碧觉得危险正在悄悄逼近。
中午的时候,阮碧忽然听到槐花和茶妹说:“以后由我去厨房领饭吧。”
茶妹说:“不用了,还是我来吧。”
槐花隐恻恻地说:“就这么说定了,茶妹,你最好听话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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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妹顿时就不敢出声了。
槐花的脚步声吧哒吧哒地出去。
阎罗好过,小鬼难缠。阮碧疲倦地闭上眼睛,暗想,是否自己穿越到这个孱弱的身子里,连性子也变孱弱了,为什么做起来总不象过去一样杀伐果断?然而想了想,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什么。
吧哒吧哒的脚步声由外间到里屋,阮碧睁开眼睛,看着槐花拎着的食盒,脸上挂着一点诡异的笑容走近。
“姑娘,吃饭了。”槐花边说边从食堂里拿出一碗饭,手腕一翻,饭倒在地上,她哎唷一声,“姑娘,对不起,我把饭打翻了。要不你吃菜吧……”又把菜端出来倒地上,夸张地说,“哎呀,也打翻了,姑娘,你别怪我呀……”
她一个人惺惺作态,表演的不亦乐乎。阮碧面无表情的看着她,慢慢地把手伸进抽屉里,握住裁纸刀,只一下又松开了。槐花牛高马大,从小干粗活,自己这具孱弱的身体根本不是敌手,一旦自己主动武力,就彻底撕破脸了。
“哎呀,又打翻了……”槐花还在不亦乐意地玩打翻菜的游戏。
阮碧缩回手,慢慢地举起手,然后鼓掌。
槐花诧异地看着她。
阮碧黑眸如冰,直直地看着她一会儿,问:“你是不是打算天天这么打翻菜,然后把我饿死?”
槐花有点局促不安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如果你想用这个方法,让我掏钱吃饭,我也告诉你……”阮碧眉毛一挑,口气森冷,“……绝无可能。我若死了,也必定攥着你一起下地狱。你趁早收起这套把戏,给我滚出去。”
槐花哪里见过这么强硬的人物?被她浑身散发出来的凌厉气势所慑,早没有刚才的嚣张,慌不迭地跑了出去。阮碧弯下腰,把打翻的饭菜挑了点干净的到碗里,慢慢地吃着。非常形势之下,那在乎什么干净不干净,面子不面子,如果自己不能吃饱,没有力气,那就得让她们为所欲为了。
门帘被挑起一角,一双三角眼睛骨碌碌地转动着。
阮珠眼梢瞟到,却装作没有看到,专心致志地吃着饭。
汤婆子想了一会儿,揭起帘子进来,挤出一脸义愤填膺。“天才的小贱人,居然敢这么作贱姑娘……姑娘,都怪老婆子年老体弱,骂又骂不过她,打又打不过她……”扯出手绢抹着眼泪。
阮碧只觉得一口饭梗在喉咙里,怎么也咽不下去。
真的厌烦了,每天对着这两个惺惺作态的小人演戏,真的好想撕下所有的伪装,将她臭骂一顿。阮碧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这种冲动,咽下梗在喉咙里的饭,说:“婆婆,别哭了,我知道你是个好的。”
“谢谢姑娘的体谅,那小贱人,早晚没有好果子吃的。”
“佛家都说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这一声边鼓咚咚,汤婆子听了,止住眼泪,暗想,这丫头也不过十三岁,怎么比从前那些成年的姨娘还难对付呢?
晚上,依然是茶妹去领饭,只是饭菜很一般,连点油水也没有。
阮碧心里隐隐有种奇怪的不安,便让茶妹托人买了一点糕点回来藏了起来。
槐花现在都不进里屋了,平时不是在外间榻上躺着磕瓜子,便是去花园里闲逛,所有的差事基本都落在茶妹身上,好在她以前在外院是端菜送水的粗使丫鬟,体力练出来,而且她也毫无怨言。
又过三天,那天中午,一大早消失的槐花忽然出现,又抢着要去食堂打饭。拎回饭菜后,殷勤地摆在桌子,堆起笑容对阮碧说:“姑娘前一些日子,我无礼了,请你莫怪,以后我一定用心服侍姑娘。”
“你这么想,最好了。”阮碧淡淡地说,看着饭菜,干干净净的,没有看到沙子,也没有看到虫子。
“姑娘,请用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阮碧琢磨不出她的意图,只好拖着。“且放着吧,我现在不饿。”
“凉了就不好了,姑娘还是早点用吧,郎中说你的胃忌食生冷。”
她如此的殷切,阮碧更加不敢吃了。想了想,挟起一口饭放进嘴里,假装咀嚼了一会儿,说:“饭太干了,槐花给我倒杯水吧。”
槐花答应的很爽快,转身就去倒水,阮碧趁机把饭吐在抽屉里,跟着又把饭碗里小半碗饭倒进去。槐花端着水回来,见饭下去小半碗,眼睛里掠过一丝喜色,说:“姑娘,慢点吃,水来了。”
阮碧一直留意她的神色,自然没有放过她眼睛一闪而过的喜气,心里警钟长鸣,放下筷子说:“许是天气热了的缘故,胃口不开,我吃不下了。”
槐花也不再多说,收了饭菜出去。
阮碧站起来,假装要睡觉,把房门关好。然后把抽屉里的饭弄进漆盘里,搁在床下,这房子有些老旧了,常有老鼠出没。
黄昏,槐花又抢着去打饭,阮碧自然还是不敢吃,实在饿了就啃点糕点。第二天大早起来,看床下的饭已去大半,但并不见老鼠的尸体,心里稍微安心了一点。转念一想,指不定药性发作的慢,老鼠跑回洞里去死了,还是等上一阵子,这天气热了,要是老鼠死了,很快也就发臭了。
仍然不敢吃槐花端来的饭菜,每日只是弄出一点饭菜放在床下。自己每天就啃糕点,如此几天,饿的饥肠辘辘,浑身无力,还是没有见到死老鼠,或者闻到尸体腐烂的气味。阮碧暗想,难道是自己神经过敏了?
这么一想,就很难再坚持下去了。
晚上,槐花送来饭菜,阮碧吃个净光,好几天未沾热饭菜,胃里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踏在贵妃榻上小憩。忽然听到两声无力的吱吱,她疑惑地跳下榻,揭开床单,只见一只老鼠慢慢地爬到饭菜边吃着,吃完后,又慢慢地爬走。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下的是慢性毒药。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6章 刀逼槐花
阮碧赶紧奔到马桶边,有手指扣着喉咙,正痒痒欲吐,忽然想起,自己被软禁着,没有自由,又没有后台,这回是在吃食上下药,槐花做的明显,自己又谨慎小心这才躲过,如果下回再在茶水里下药,岂不是防不胜防了?
穿越千年到这个时空,已有三个多月了,起初自己只是一味的逃避,无所作为。被软禁后才振作一点,但也只是想不被汤婆子等人欺负,想早日恢复自由,行事完全没有从前在职场的杀伐果断。说到底,都是自己的问题,身心都不愿意融入这个世界,所以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求得一时苟安。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不但失去自由,便是性命也是堪忧。
想到这里,阮碧回到案边坐下,思索片刻,仍然手指扣着喉咙,把方才吃下的饭菜吐在漆盘里,用手绢盖着。她饿了几天,又吐到酸水都出来,人很虚弱,不过因为心里憋着一股劲,倒也没有瘫软了。到衣柜里,找出两条披帛,一条汗巾搁在床上,然后拿着磁枕,到门边低声说:“槐花,你进来。”
“姑娘,叫我什么事?”槐花边说边走进来。
阮碧不待她站定,用磁枕狠狠地扎在她后脑勺,槐花哎唷一声,委顿在地。
阮碧迅速地送上门,下了栓子。然后拿过披帛把槐花捆个结实,又用汗巾塞了她的嘴巴,这才用茶壶里的冷水泼她。
槐花悠悠醒过来,起先还有点迷糊,及待看清楚自己手脚被捆,骇然失色,拼命地扭动身子,嘴巴里发出唔唔唔的声音。阮碧摸过案上的裁纸刀,慢慢走到她面前蹲下,拿刀片在她脸上比划着,槐花吓的浑身发抖,又不敢乱动,只是圆睁着眼睛害怕地看着阮碧。
“好好看看,这是你今晚给我端来的饭菜。”阮碧揭开漆盘上的手绢,指着呕吐物说。
槐花本来还心存侥幸,听她这么一说,脸又白了三分,眼神里添了求饶之色。
“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你呢?”阮碧漫不经心地晃动着刀片,在她脸上拉开一道口子,鲜血即刻渗出,凝结成珠,落到地上。“你说一刀一刀把你脸上的肉割下来可好?”
槐花浑身颤抖,眼泪滚滚,拼命地摇着头。
“那这样子可好?”阮碧边说,边一刀戳在她小腿上。
槐花疼的冷汗涔涔,拼命地摇着头。
阮碧见再下去,她快要崩溃了,于是拔刀出来,说:“我可以饶了你,但你必须告诉是谁指使你。”
槐花使劲地地点着头,她平时虽然嚣张,那是觉得阮碧不得势,受了欺负也无人撑腰,如今见识了她的狠戾,胆都吓破了,只愿她赶紧放了自己,不要说供出主使,便是供出爹娘都干了。
“我现在取出汗巾,不过你要是敢叫一声,我就扎一刀,叫两声,我就扎两刀,听明白了吗?”
槐花又猛点头,阮碧这才取出她嘴巴里塞着的汗布,她颤声求饶:“姑娘……饶命。”
阮碧转动着刀片说:“饶不饶,得看你交待的是否清楚明白。”
槐花看着雪白的刀片,语无伦次地说,“姑娘,不关槐花的事,都是那个老虔婆指使的,是她让我把药下在姑娘的饭菜里的……”
阮碧皱眉打断她:“哪个老虔婆?姓啥叫啥,哪个院子的?”
槐花摇摇头说:“她自个儿说她姓孙,却不知道她是哪个院子的。”
“她许你什么好处?”
槐花犹豫片刻,身子往后缩了缩,声音低的不能再低地说:“她给我十两银子,又说事成之后,调到三姑娘院子里差。”
“那她给你的是什么药?”
“她说这药不会害死人的,只是会让姑娘病一回。”见阮碧沉着脸,以为她不信,槐花赶紧说,“姑娘,槐花说的都是实话,不敢欺瞒姑娘。姑娘是主子,槐花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伤害姑娘呀,这可是要送官府砍头的。”
阮碧冷笑一声,说:“如此说来,你如今做的事情不叫伤害,倒是好心好意了?”
槐花低下头,不敢看她,只是不停地说:“姑娘,槐花错了,饶过我这一回吧。”
阮碧想了想,指着漆盘里的呕吐物说:“你把这些吃下,我便饶了你。”
槐花不敢置信地看她一眼,下意识地摇摇头。
阮碧懒的跟她多话,一把揪住她的头发,迫使她后仰,抓起呕吐物往她嘴里塞。槐花拼命挣扎,但毕竟被捆着,拗不过阮碧,呕吐物渐渐地滑进肚子,她又是害怕又是恶心,如一滩烂泥软在地上。
阮碧松开她,用手绢擦擦手,说:“如今你性命如何,就要看这药效了。”
槐花伏在地上,呜呜地哭着。
“那孙嬷嬷给你的药,你搁在哪里?”
“在……我荷……包里。”
阮碧从她荷包里取出一小包粉末状的褐色药物,凑到鼻子边闻了闻,气味微腥,心想,怪不得要放在菜里,搁在茶水里那是太过明显了。
“那孙嬷嬷可有没有跟你说,这药多久见效?”
槐花抽泣着说:“说是最快三日,最慢五日。”
阮碧算算日子,说:“那好,明天你便去跟她说,我生病了。”边说边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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槐花解了绑,手里依然抓着裁纸刀。槐花十七岁,从小干粗活,身子强壮,万一动起手来,空手她可打不过她。
不过她多虑了,槐花毕竟只是一个十七岁的丫头,骂街和使泼撒赖是能手,真碰到阮碧这种直接拿刀放血的货色,胆都吓破了。如今阮碧目光一转,她就腿脚打颤,哪里还敢跟她动手。
“你出去吧,叫茶妹进来。”
槐花一听,如获大释,赶紧转身跑了。
一会儿,茶妹怯怯地走了进来,隔着一点距离,怯怯地看着阮碧,问:“姑娘叫我有事?”
阮碧从随身荷包里摸出二百文递给茶妹,说:“你去厨房里给我弄盘点心,我方才吃的全吐出来,如今饿的慌。”
茶妹应了一声,上前一步接过钱,又急急地后退,逃一般地出了屋子。看她模样,多半刚才听到里屋的一些动静。阮碧本来也就没想瞒着她和汤婆子,俗话说赏善罚恶,恩威并行,一味好言好语是镇不住她们的。
阮碧又叫进汤婆子,请她坐下。
汤婆子脸色如常,不过坐下的时候却是两腿打颤,声音份外恭敬地问:“姑娘唤我何事?”
“咱们府里可有一个孙嬷嬷?”
汤婆子想了想,说:“府里有两个孙嬷嬷,一个是二夫人陪嫁妈妈,另一个是老夫人院子里的,不知姑娘问的是哪一个孙嬷嬷?”
阮碧想起方才槐花提到三姑娘,心想难道是二夫人的陪嫁,可是她为什么要害自己?“汤婆婆,我有一事相询,你若肯说,便直说,若是不想说,也随你。”
汤婆子说:“姑娘请问,老婆子不敢隐瞒。”
阮碧问:“你可曾听说过,我与二夫人、三姑娘有过节?”
“不曾。”汤婆子毫不犹豫地说,“姑娘从前的性子最是柔和,与人为善,从不交恶。”
阮碧笑,说:“婆婆何必说漂亮话呢?我从前的性子我不清楚吗?哪里是什么柔和,懦弱怕事而已。”
汤婆子有点尴尬,说:“不是婆子说好听的,从前姑娘年纪小,做事爱退让,是好事儿,如今姑娘大了,懂得进退分寸,更是好事儿。”
“婆婆的嘴巴真巧。”阮碧把玩着手边的裁纸刀问,“那你说,我方才处置槐花是好事儿还是坏事儿呢?”
“槐花那小贱人,姑娘早该处置她了,真真是个黑心秧子,连主子都敢害,还是姑娘心善,留着她一条小命,依老婆子之见,姑娘该报了大夫人,直接送官府。”汤婆子这会儿只想保全自己,赶紧撇的一干二净。
阮碧凉凉地笑了起来,说:“这不是给婆婆你留的机会吗?”
汤婆子心里一怵,方才她在屋外偷听到一二,正想着明天去告诉大夫人。除去槐花同时又有讨好大夫人,一举两得。大夫人与二夫人从前争过阮府的当家之职,素来有嫌隙,听到这个消息必定欢喜,少不得一笔赏钱。
犹豫一会儿,汤婆子说:“姑娘未曾吩咐,老婆子哪敢擅作主张?”
阮碧斜睨她一眼,问:“那婆婆是要听我的吩咐了?”
汤婆子明白她言下之意,赶紧表态:“老婆子是来侍候姑娘,自然听姑娘的。”
“好,汤婆婆,如今这蓼园东厢,你是我最信得过的人。你且放心,这领赏的机会我留着给你,只是你须得等上几日,让我看看这药究竟有何效果?又是何人在背后主使?”
夜多梦长,汤婆子有点不情愿,但看着阮碧手里把玩的裁纸刀,又想起她方才的手段,心生忌惮,点点头说:“一切听姑娘吩咐。”
阮碧点点头说:“婆婆,自打我被软禁,也只有你待我最好,我记着你的好。”
她很少说这类话,又说的情深意切。汤婆子放下心来,心里那点不情愿也消失了。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7章 钩吻花粉
这一夜,蓼园东厢房个个都不曾安眠。
槐花的伤不严重,但是着实吓坏了,闭上眼睛便是阮碧拿着刀片漫不经心地晃动着。
茶妹是又惊又怕,庆幸自己没有跟槐花走近。又想平时温柔可亲的五姑娘原来可怕,自己以后一定要小心侍候。
汤婆子则辗转反侧,究竟是偷偷去告诉大夫人,还是听从阮碧的吩咐。想到那白花花的赏钱,恨不得马上从床上爬起去见大夫人。随即想到阮碧面上带笑手里晃刀的模样,又觉得这个五姑娘实在莫测高深,自己要是得罪了她,她将来不得势还好,若是得了势,指不定拿刀割的就是自己的脸。这么一想,那领赏钱的心就淡了。
至于阮碧,是饿的睡不着,茶妹从厨房里弄来的那盘点心,她吃了一半留着一半以备万一。而且明日开始要装病,饿着,不用装也有三分病色了。当然,她也想过这忽如其来的下毒事件,只是她并没有继承原主的记忆,穿越后对府里的人事也只是略有了解,实在想不明白是谁要加害自己,又是为何要加害自己。
第二天大早,槐花眼圈青青、脸色焦黄地走进里屋,怯怯地说:“姑娘,我这就去找孙嬷嬷。”
阮碧见她惶惶如丧家之犬,怕孙嬷嬷见到生出疑心,便和颜悦色地说:“吃过早饭再去也不迟。”
槐花那里吃的下,又害怕阮碧,硬着头皮吃了一个馒头。
阮碧担心她害怕过度,举止失常,又好声好色地说:“槐花,我知你并无害我之心,只是一时糊涂,你且放心,找到主使,我便饶了你。”
槐花精神一振,感激地说:“姑娘明鉴,槐花确实不曾想过加害姑娘。”
阮碧点点头,又叫茶妹给她梳头匀脸,这才放她出东厢房。
槐花前脚刚走,阮碧又叫进汤婆子,给她五百文赏钱,说:“你且跟着她,看她跟何人见面,若是她要跑,你便揪她回来。”
汤婆子满口答应,也出了东厢房。
阮碧把茶妹支开,把昨天收缴来的药粉匀出一点,仍然包好,把它藏到槐花的枕头底下。
过了一个半时辰,临近中午,汤婆子揪着槐花回来了,说:“姑娘猜的没有错,这小蹄子果然想跑。”
槐花扑通一声跪下,哭着说:“姑娘,槐花没有想跑,只是想回去看看爹娘。”
汤婆子说:“我呸,你爹娘都在郊外的庄子里,来回得一天,你还说不是想跑?”
槐花无言以对,只是大声地哭着,一脸眼泪鼻涕。
阮碧着实无语,平时看她很横,却原来是个欺软怕硬、色厉内荏之徒。想想还得稳住她,于是柔声说:“槐花,你不用怕,等事情结了,我去禀过大夫人,准你几日假,你再去见你爹娘也不迟。”
槐花已经吓傻了,也不想想阮碧如何禀告大夫人,抽着鼻涕点点头。
“槐花,你见到孙嬷嬷没?”
槐花还没有回答,汤婆子抢着说:“鬼影也不曾见一个,这小蹄子就在花院里瞎转。姑娘,什么孙嬷嬷,多半是她编出来骗你的,这小蹄子自个儿黑了心想害姑娘。”
槐花连迭摇头说:“不是,不是,真是有孙嬷嬷。”
没有见到孙嬷嬷,阮碧并不意外,想了想,对汤婆子说:“婆婆,麻烦你去禀告夫人和老夫人一声,就说我病的厉害。”
汤婆子应了一声,转身要走。
阮碧又叫住她:“婆婆,勿要忘记我昨晚说的话。”
她说这话口气平常,但是汤婆子立刻想起她拿刀模样,心里发怵,自然听出一丝威胁的味道,胡乱地点点头,走了出去。阮碧看着一脸眼泪鼻涕的槐花,站起来,伸手拉起她,拿过手绢替她抹干净,说:“别哭了,回房好好歇着。”
槐花见她一直和颜悦色,以为她真不怪罪自己,心里又安定几分。昨晚又惊又怕,一宿没睡,今天又在花园里转了好几圈,十分倦怠,只是心里害怕,怎么也睡不着,回到耳房后只是躺下。
茶妹去厨房取来午膳,阮碧把饭菜吃下,仍然用手指扣着喉咙催吐,吐到唾壶里(后世的痰盂),然后把药粉洒进去,见化掉后,用盖子盖好。然后到床上躺着,她饿了几天,昨天吐了,今天又吐了,不用装也是一脸的恹恹病色。
昏昏欲睡时,听得外屋有脚步声传来,跟着汤婆子的声音响起:“姑娘,老夫人院子里的郑嬷嬷来看你了。”
阮碧一怔,冲茶妹使一个眼色,然后闭上眼睛。
茶妹走到门边,低声说:“姑娘方才吐了,这会儿在床上眯着。”
郑嬷嬷低声问:“怎么吐了?是吃坏了东西?还是着了凉?”
“不知,昨晚便吐过一回。”
阮碧听到脚步声说话声都越来越近,于是一心一意装出虚弱模样。一会儿,有只手搭在额头上,跟着听到郑嬷嬷小声地叫着:“五姑娘,五姑娘……”
阮碧缓缓睁开眼睛,有气无力地说:“郑妈妈……你……来了。”
郑嬷嬷见她脸色惨白,嘴唇干涸,两眼无神,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气味,果然是病的不轻,皱眉瞪汤婆子一眼,说:“怎么病成这样子才来禀告?若是五姑娘有个好歹,你们如何担当得起?”
阮碧连忙说:“不怪……她们,是我不准的,原以来……只是小事,睡一觉就好……不曾想到反而更厉害了。”说几个字便喘一口气。
郑嬷嬷心生不忍,拍拍她的手说:“你好好歇着,别说话了。”转头问汤婆子,“可曾报过大夫人?”
汤婆子说:“方才先去大夫人院子里的,她正用午膳,小丫鬟不肯禀告,我只好叫她们转告一声。”
郑嬷嬷皱眉说:“你再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禀告她一声,让她派人去请个郎中过来。”
汤婆子应了一声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小丫鬟说大夫人这会儿午觉,让我晚点再去。”
郑嬷嬷看看虚弱无力的阮碧,心里一阵怒火燃烧,说:“你们守好五姑娘,我去禀过大夫人。”
她一走,阮碧问汤婆子:“怎么是郑妈妈过来?”
汤婆子说:“方才我去老夫人院子,小丫鬟也是不肯通禀,说是老夫人在用午膳,若是没有急事,不好打扰。正巧郑嬷嬷出来,见我便过来询问,我说五姑娘病了,她进去禀告老夫人后,老夫人派她过来看看。”
郑嬷嬷很快回来了,跟着她一起回来的还有大夫人的大丫鬟宝珍。
宝珍看了阮碧一眼,又转身走了。过了两刻钟,宝珍带着一个年轻郎中过来,这个郎中二十出头,穿着青色直裰,眉目清秀,看起来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郎中望闻问切一番后,看着阮碧,露出迷惑不解的神色。
宝珍问:“徐郎中,五姑娘得的是什么病?”
徐郎中看着阮碧,含糊地说:“姑娘并无大碍,正常饮食即好。”
其他人一时没有听明白,但阮碧听明白,郎中的意思是没有病,只是饿了。不由仔细看他一眼,心想,他年龄轻轻,倒还是有点功力。
郑嬷嬷在旁边小声地提醒:“姑娘方才吐了,郎中可要看一看?”
“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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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妹把床底下搁着的唾壶端过来,揭开盖子,顿时一股怪味散发出来。徐郎中闻到这怪味,脸色一变,拿过唾壶,嗅了嗅,又仔细看了看。郑嬷嬷见他神色凝重,问:“郎中,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姑娘吃食里似是被人下了药。”
“什么药?”
“闻这气味,似是钩吻花粉。”
郑嬷嬷又问:“有何功效?”
徐郎中犹豫着说:“常服之,昏眩,肌肉松弛无力,共济失调,四肢冰冷,直至昏睡而死。”
这是取人性命的毒药,一干人等纷纷变色,包括阮碧。
忽听门外一声嚎叫,槐花奔了进来,跪在徐郎中面前磕头说:“郎中救我,郎中救我。”
郑嬷嬷皱眉,叱她:“这是做什么?没头没脑的。”
槐花只是磕头:“郎中救我。”
阮碧赶紧冲汤婆子使个眼色。
汤婆子上前一步,揪住槐花往外面拖,说:“作死的小蹄子,郎中是给姑娘来看病的,你好好的大呼小叫作什么?”
槐花大叫:“我不好,我也吃了药,郎中救我。”
郑嬷嬷意识到事情蹊跷,上前一巴掌把槐花的声音打没了,冲一旁傻站着在茶妹说:“还不帮忙把人拉下去。”
茶妹连忙上去,连拖带拽,把槐花拉出房间,槐花起初还大叫小怪,忽然就没有了声息,多半嘴巴被塞住了。
郑嬷嬷若有所思地看了阮碧一眼,对徐郎中说:“郎中,再看看我家五姑娘吧。”
徐郎中也担心刚才可能诊断不够仔细,一听这话,正合心意。又拿起阮碧的手腕把脉,一会儿说:“有轻微中毒,却也不碍事,我开点解毒的。”
阮碧眉心几不可闻地蹙了蹙。
“那就请郎中开个药方。”
徐郎中当即走到案边坐下,刷刷开了一剂药方,郑嬷嬷接过药方,对宝珍说:“你送郎中出去,我去回禀老夫人。”
能做到大丫鬟都是聪明人,宝珍方才已看出此事另有玄机,也正想着赶紧禀告大夫人,点点头,带着徐郎中急冲冲地走了。郑嬷嬷看着阮碧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问:“姑娘早就知道饭菜里被人吓了药吧?”
阮碧反问:“郑妈妈准备如此禀告老夫人吗?”
郑嬷嬷默然片刻,扬扬手里的药方,说:“方才郎中说了,姑娘轻微中毒。”
阮碧微笑着说:“多谢妈妈。”顿了顿问,“妈妈可知道有谁会害我?”
郑嬷嬷摇头说:“我也正纳闷,你不过一个无足轻重的姑娘,怎么会有人加害于你?”
阮碧一时分辨不出她是真不知道,还是扯了谎,默然不语。
郑嬷嬷虽有心想再说几句,到底跟她交情还浅,只得作罢,扬扬手里的药方说:“我这就叫人去抓药,也顺便禀告老夫人。”
她前脚刚走,汤婆子后脚进来,知道自己的赏钱已经泡汤,颇有点不高兴,说:“姑娘怎的言而无信?”
阮碧厌烦,冷笑一声,说:“婆婆有空惦记着赏钱?不如想想说词,呆会儿在大夫人和老夫人面前如何开脱自己吧。”
汤婆子一惊,忽的想起,府里最容不得奴大欺主,何况这回还是下毒谋害主子性命。连忙换了一副嘴脸,说:“姑娘,老婆子一惯忠心耿耿,从不曾想过加害姑娘,呆会儿姑娘可要为我说句好话。”
阮碧意味深长地说:“婆婆,你放心,帮着我的人,我自然也帮她。”
汤婆子听出她的言外之意,正想表个忠心。外面已传来杂沓脚步声,跟着有人拍门,嚷嚷着:“快开门,老夫人和大夫人来了。”
第一卷 蓼园春锁 第18章 项庄舞剑
汤婆子开了门,呼啦啦的一大群人涌进东厢房,当首的自然就是老夫人,紧随其后的是大夫人。
阮碧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郑嬷嬷快步上前按住她,说:“姑娘病成这样子,就不必起来了,都是骨肉至亲,不差这么一个礼。”
老夫人见她形销骨立,虽说爱不起来,却也看着可怜,难得的好声好色。“可怜见的,这好好的姑娘都人不象人了。你且好好歇着,祖母定会替你查个水落石出。”
阮碧还是勉强行了个半礼,喘着气说:“都是孙女……无用,让祖母操心了。”
老夫人罢罢手,示意她别说话了。
阮碧也乐的不说话,反正这回的主角不是自己,旁观更容易看清楚事情的脉络。
小丫鬟们搬来椅子,老夫人坐下,眼神凌厉地扫过众人,问:“侍候五姑娘的奴才呢?”
汤婆子和茶妹赶紧上前跪下。
“说,好好的姑娘怎么让你们侍候成这般模样了?”
茶妹本来就胆小嘴拙,伏在地上,吓的说不出话来。汤婆子也是心惊胆颤,好在年纪大经历多,还稳得住,斟酌言词,说:“老夫人,多怪老奴粗心大意,没有看出槐花这小丫头包藏祸心,让她加害了姑娘。”
“谁是槐花?”
“槐花原是姑娘屋里管着梳洗的,前几天抢着要帮姑娘取饭,我当时瞅着蹊跷,却也没有多想,没有想她一心一意要谋害姑娘的性命……”
“她人呢?”
“方才已让老奴捆起来了,如今在耳房里。”
老夫人使了一个眼色,有两三健壮仆妇便往耳房走去,一会儿拎着被捆的结实、嘴巴里塞着汗巾的槐花过来,把她按在老夫人面前。槐花满脸惶恐,拼命地磕着头。另有一个健仆稍晚进来,把钩吻花粉包递上,说:“老夫人,这是她藏在枕头底下的。”
老夫人接过,嗅了嗅,说:“取了她嘴巴里的汗巾。”
汗巾一取出,槐花语无伦次地嚷嚷着:“老夫人饶命,老夫人饶命,我没有想过害姑娘,都是那个孙嬷嬷骗我,不关我的事,老夫人饶命呀……”
老夫人厉声问:“哪个孙嬷嬷?哪个院子的?”
“我不知道。”槐花摇头,抽泣着说,“她只说她姓孙,是她骗我的,说这药不会害人,只是让姑娘生回病,老夫人,我真没有想过害姑娘的,就是借我天大的胆子,我也不敢害姑娘呀……”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刁奴,明知道这药会让姑娘生回病,你还下药,还说不是害姑娘?”
槐花语塞,只是反复地说:“老夫人,槐花真没有想过要害姑娘,都是那老虔婆骗我,老夫人,槐花从来没有想过害姑娘呀。”
“你老实说,那孙嬷嬷许你什么好处?”
“她给十两银子,她还说……事后之后,调我去三姑娘院子里当差。”
旁边的大夫人秀眉一挑。“她当真这么说的?”
槐花用力点点头。
大夫人凑近老夫人身边,低声说:“弟妹屋里确实有个姓孙的嬷嬷,是她陪房。”
老夫人说:“来人,去请二夫人还有孙嬷嬷。”
有小丫鬟应声而去。
一会儿,二夫人和孙嬷嬷匆匆赶来。
老夫人指着孙嬷嬷对槐花说:“刁奴,你仔细看看,可是她?”
槐花看了看,摇摇头说:“比这位妈妈要年轻些。”
二夫人在路上已经从小丫鬟嘴里听说一二,说:“母亲,既然是有心害人,要不遮头掩脸,要不嫁祸别人,又怎么会自曝真实身份呢?不如,把嬷嬷们都叫来,让她一一指认吧。”
老夫人点点头说:“没错。”
当即派出几个小丫鬟分头通知,一会儿,来了三十多个嬷嬷,屋里站不过,都站在东厢房前面的院子里。大夫人带着槐花出去认人,二夫人也跟着出去看着。半盏茶功夫,大夫人带着槐花回来,冲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都说不是,可咱们府里就这么些嬷嬷。”
后脚跟着进来的二夫人说:“指不定是这个刁奴编出来骗咱们的。”
槐花吓一大跳,扑通跪下,不停地磕头,说:“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槐花没有骗你们,真的有个叫孙嬷嬷的,真的有……”
“行了。”二夫人打断她,“咱们府里的嬷嬷全在这里了,你方才都见过,你还是老实交待,是谁指使你下的毒,又是谁教你说这番谎言嫁祸三姑娘的。”
槐花无言以对,只是反复地说:“真的有孙嬷嬷,真的有,是她要我下药的,我没有说谎……”
二夫人厌烦地撇过头,对老夫人说:“母亲,我看这刁奴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把她送官府吧。”
犹如五雷轰顶,槐花僵在地上,满脸不敢相信。
大夫人皱眉说:“弟妹,不着急送官府吧。这事不问个清楚明白,终究是个祸根。”
二夫人说:“嫂子要从哪里问起?她一口咬定是什么嬷嬷,咱们府里又变不出活人来。”
大夫人说:“许是有什么外人冒名进来,咱们还是细细查访一下吧……”
二夫人笑着打断:“咱们阮府几时成了菜市,随便个人都能进来?嫂子想要包庇她,也不必编出这等可笑理由。”
大夫人皱眉,说:“弟妹说的好生奇怪,我作什么要包庇她?”
二夫人说:“别以为我不知道,她不是你陪房许宝树的女儿吗?”
老夫人怔了怔,说:“怎么,还是个家生奴才?”
大夫人点点头,说:“确实是我陪房许宝树的女儿,从小在外院干粗活的,是个缺心眼的丫头,我瞅她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害五丫头,指定是有人指使,不查个清楚,就这么送了官,岂不是便宜躲在后面的奸滑奴才?”
老夫人说:“去把她老子和老娘叫过来。”
大夫人说:“她老子和老娘在近郊的田庄当差。”
老夫人又问:“当的什么差?”
大夫人犹豫一会儿说:“管事。”
房间里有短暂的沉默,片刻,老夫人瞪大夫人一眼说:“你这个家当得可真好。来人,把这个以下犯上的刁奴给我送官府去。”
刚才一番对话,槐花以为大夫人有意保自己,连忙扑上前抱住她的腿说:“大夫人救我,大夫人救我……”
大夫人心里烦躁,被二夫人夹枪带棍地这么一说,老夫人都怀疑她了,槐花这么一扑不是坐实了?一脚踢在槐花的胸口说:“下贱东西,做出这种毒害主子的事情,还敢求饶?你以为我要救你,我只是不想看事情不清不楚地结了,白白便宜了一些包藏祸心的小人。”
槐花被踢倒地上,抚着胸口,半天缓不过气来。
阮碧心生不忍,却又知道这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的,若她不是贪婪又愚蠢,若不是她利令智昏,何至于此?
大夫人甩甩手绢,压下心里的烦躁,说:“母亲,不如先将她关在柴房里,等大老爷放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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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再说吧。”
“便是大哥回来,难道还能查出个子虚乌有的孙嬷嬷?嫂子怎么就不愿意送她去官府呢?”
大夫人不快地针锋相对:“弟妹怎么就这么着急送她去官府呢?”
二夫人说:“事情关系着三丫头,我能不急吗?若是这回关系二姑娘,我怕嫂子比我还急吧。”
大夫人说:“我不送她去官府,正是为了查个水落石出。”
二夫人说:“却不知道嫂子的办案能力比衙门还强了。”
老夫人皱眉说:“行了,别吵了。来人,把这下贱奴才送去官府。”
大夫人轻喊一声:“母亲……”
老夫人瞪她一眼说:“你还想说什么?看看你当的好家。”
大夫人委屈地说:“母亲何出此言?媳妇不明白。”
“我问你,我叫你找几个稳妥的侍候五丫头,你又是怎么安排的?看看……”老夫人指指跪着的汤婆子、茶妹、槐花,“不是老的,便是歪瓜劣枣的,还有个谋害主子的黑心秧子,五丫头碍着你什么事,你就这么不待见她?她要是有个好歹,你让我将来有何面目见老太爷?”
大夫人又惊又气,看着老夫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老夫人又说:“我原本觉得你是个稳妥细心的,这才放心将整个阮府交给你,先前二丫头欺侮四丫头,我也只当是姐妹间闹别扭,如今连这种谋害主子性命的事情都闹出来了,你说你,究竟是怎么当的家?”
阮碧终于听出一点味道了。
大夫人想要据理相争,又一时找不到言词,只得僵立着,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老夫人不再理她,目光扫过众人的脸,厉声说:“怎么我的话都没有人听了吗?”
两三个健妇一哄而上,揪着槐花走了。
阮碧听着槐花的哭喊声渐渐远去,心里很不是滋味。
老夫人又看着汤婆子和茶妹说:“把这两个奴才也赶出府去。”
茶妹和汤婆子吓的瘫软地上。
阮碧赶紧求情:“祖母,她们与槐花向来疏远,行事也大不相同,侍候我一直尽心尽力。虽说她们有失察之责,却也罪不至此。还请祖母念在她们尽心尽力侍候我的份上,饶了她们这回。”
她是事主,又是受害者,老夫人乐意给她这个面子,说:“既然五丫头求情,我就饶过你们这一回,小的继续留下来服侍五丫头,老的原本从那里来的,仍回那里去。”
茶妹和汤婆子磕头答谢。
老夫人又拉着阮碧的手说:“五丫头,是我不察,可怜你了。呆会儿,从我院子里给你拨两丫鬟过来,你好好养病,每日的早晚请安就暂时不用了。”
阮碧点点头说:“是,祖母。”
老夫人又叮咛几句,带着曼云和郑嬷嬷走了。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带着各自的丫鬟婆子走了。方才还是济济一屋的蓼园东厢房顷刻间冷清下来,只剩下地上跪着的汤婆子、茶妹,还有床上躺着的阮碧。
汤婆子向阮碧恭敬地磕了一个头说:“多谢五姑娘救命之恩,也恭喜五姑娘。”
恭喜?阮碧嘲弄地笑了起来。原本以为自己是女主角,快到结束的时候发现自己是配角。作为一枚棋子,差点被夺去性命,得到的补偿是恢复自由,这事值得恭喜吗?如果没有估错,这一回的下毒事件不是针对她,表面是针对槐花的,最终矛头对准的是大夫人。但那毒药却也是真实的,如果她没有及时发现,如果她因此而阵亡,大概换来的也只是一句“天见怜的”。
不论这次幕后主使是老夫人、二夫人还是其他姨娘,总而言之,在她们的心目里,阮碧是可以随时被牺牲掉的那个。这一刻,阮碧替原主感到难过、愤怒、憋屈,这就是她的家人,轻视她践踏她还不够,还准备随时拿她这条命去换取利益。
不要紧,我会替你讨回一切的。
阮碧在心里暗暗发誓。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一章 阮三老爷
天光微熹,透过窗纱,一片浅浅的灰白。
秀芝端着洗脸水进来,拧干毛巾,递给打着哈欠的阮碧,说:“其实姑娘不必早起的,老夫人都说了,姑娘养好病之前,免去早晚请安。”
阮碧一边抹脸一边说:“早晚请安是为人子孙的本份,哪能因为一点小病小灾就废了?祖母爱怜我,我更应该尽人子本份。”
“姑娘真有孝心,是秀芝不懂事,姑娘别把我的浑话放在心上。”秀芝吐吐舌头,接过毛巾放回木盆里,拿起梳子,细心地梳理着她的头发,羡慕地说,“姑娘的头发真好,乌黑光滑,就象锻子一样。”
阮碧笑了笑,在镜子里瞟了秀芝一眼。
秀芝原本是在老夫人院子里当差的,管着器皿茶具的二等丫鬟,说起来也算是老夫人贴身丫鬟之一了。不知道为什么老夫人把她拨到这里,而这丫鬟一来,就表现得事事以她为主,究竟是本性如此,还是另有企图,在没有弄清楚之前,阮碧只能多说些漂亮话。
老夫人之所以免她晨昏定省,固然是为她身体考虑,更主要原因是不想见到她。可她并不想遂她的意。她要让她慢慢习惯她的存在,直至最后完全接纳她。她也不喜欢老夫人,但要想在这府里好好活着,需要找个大靠山,比较一下老夫人和大夫人,她还是觉得老夫人更妥当点。
“姑娘,梳好了,秀芝手拙,姑娘别怪。”
阮碧瞅瞅镜子里两个不太对称的双髻,说:“没事,时辰不早了,咱们走吧。”
秀芝从前不管梳洗,所以盘发手艺比冬雪差多了。不过为人要比冬雪活泼,年龄也只有十五,许是刚进府二年,还没有彻头彻尾的奴才气息,这是阮碧最喜欢的一点。若是她诚心以她为主,倒也不错。
阮碧边想边沿着抄手游廊往老夫子住的正屋走去。这是她被软禁一个多月后第一次踏出蓼园,那时是仲春,繁花盛放,如今都已零落,只剩下几朵花孤零零地点缀在绿树青草之间。
请安与从前没有多少不同,同一班人相同的面礼,甚至连笑容也是相同的,程序化的行礼问安,大家都做的十分娴熟,言笑晏晏,如同演戏一般表现出子孝母慈。特别是老夫人、大夫人、二夫人,两天前这三人还在蓼园东厢房上演过一出暗流汹涌的戏剧,如今到好象从来没有发行过,一个比一个笑的温和无害。
这里随便一个拉出去,都是影后级别的。阮碧站在最后,暗暗地想。
忽然听到老夫人叫自己:“五丫头,过来。”
阮碧上前,老夫人拉着她的手看了看,说:“太瘦了,脸色也不好,不是免去你早晚请安了吗,你怎么又跑来了?”
阮碧柔声细语地说:“晨昏定省,是人子本份,祖母爱惜,不忍见我来回奔波,这才免我请安,孙女又岂能以小病拿乔躲懒?”
这话一出,大家都怔住了,诧异地看着阮碧。
阮碧穿越过来后,只跟二姑娘、四姑娘、六姑娘小范围地接触过,虽说那三人觉得她举止有异,却也不明显。只因为她们是平辈姐妹,从小吵架打闹免不了,原主懦弱不愿意惹事,但在她们面前还是能将话说清楚明白。可是,她在老夫人面前向来是战战兢兢,能将话说全都不容易,更何况象现在这样子举止大方应答得体。
老夫人仔细看阮碧一眼,说:“前两天便觉得五丫头有点不同,如今看来,当真是大大不同了。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常说福祸相依,果然没错,五丫头虽然大病一场,也差点被刁奴给谋害了性命,却反而开了心智,开始明白事理。阿弥陀佛,若是老太爷泉下有知,定必欢喜异常。”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小丫鬟的通报:“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片刻,阮弘大步走了进来,穿着朝服。阮碧还是第一回见他,忙仔细看了一眼,只见他四十上下,面色白净,留着短须,看长相跟老夫人有五分相似。
“你今儿不是要早朝吗?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大皇子病了,官家昨晚守了一宿,今日罢了早朝。”
老夫人关切地问:“可要紧不?”
“只是吃坏了肚子,并不要紧,只是官家如今只有这么一个皇子,十分上心。”阮弘边说边行礼,在老夫人下首坐下。
老夫人摆摆手说:“你们都散了吧,弘儿,你陪我一起用早膳吧。”
“是,母亲。”
大家陆续退出,阮碧自然又落在最后。出了月亮门,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到拐角,二姑娘带着春云从假山后走出来,挡在她面前,嘲弄地说:“五妹妹,如今不用再送字贴给我了?”
阮碧说:“姐姐不知,罗嫂子嫌我一个姑娘家用纸墨太多,不肯再给我,妹妹正想着跟姐姐借点纸张。”
二姑娘斜睨她一眼说:“怎么?你又想绕着弯儿告诉我,罗嫂子欺负你,要我去替你出头?五妹妹,你当真觉得我是个傻的吗?”说到最后,眼神如刀,语气凌厉。她确实不是个傻的,所以后来还是明白过来,被阮碧利用了一把。从前都是她利用人,却容不得他人利用自己,所以一口气憋在肚子里,越想越难受。
阮碧暗想,这丫头倒也不笨,只是性子急沉不住气。“府里谁不知道姐姐天资聪颖,才华横溢……”
“呸。”二姑娘忿忿地打断她,“还想说好听的话糊弄我?还想再利用我?”
“姐姐。”阮碧柔声说,“我真心钦佩姐姐的一手漂亮飞白,也真心向姐姐请教,只是怪我当时不得自由,不能亲自上门请教,只能派下人去,没有想到因此让姐姐误会了。我与姐姐从小一块儿长大,多年姐妹,何来利用一事呢?”
二姑娘冷笑一声说:“谁跟你姐妹呀,你个不要脸的,打哪里来都不知道的。”
阮碧脑海里迅速地盘算着,是针锋相对还是退避三舍?针锋相对固然快意,但会彻底激怒二姑娘,对全无根基的自己来说,是添一块巨大的拌脚石。想了想,还是决定以退为进,低头垂眸,伤心地说:“罢了罢了,我千辛万苦地留条命来作什么?还不如前两天让人毒死算了,自己得了解脱,也解脱了别人。”
二姑娘不为所动。“我才不稀罕你这条烂命,你别摆出这副嘴脸,想泼脏水给我?门也没有。”
阮碧说:“姐姐光明磊落,堪比日月,又怎么会干出这种谋人性命的勾当?妹妹从来没有怀疑过姐姐,若是姐姐知道是何人干的,也请给妹妹提个醒,让我有所防备,免得死的稀里糊涂,当一个冤死鬼。”
二姑娘说:“我便是知道,也不告诉你,你是生是死与我何干?”
阮碧又装出自艾自怜的口气说:“是,姐姐说的没错,我的生死原本就与姐姐不相干,姐姐是皑皑天上雪、皎皎云间月,妹妹不过是烂泥一滩,朽木一根……”
二姑娘最厌恶的就是她这种口气,早忘记此次目的,嫌恶地瞪她一眼说:“真是无趣。”一甩袖子走了。
阮碧看着她和春云急冲冲而去的身影,心里暗笑。
忽然听到啪啪鼓掌声响起,阮碧循着声音望过去,只见游廊的拐角不知道何时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大约二十出头,身材高大,皮肤微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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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锐利如鹰。
这是阮府内院,怎么会有年轻的陌生男子呢?阮碧纳闷地看着他,却不敢贸然开口询问。
那男子一步一步走过来,随着他的步伐,一股凛烈的气息跟着逼近,让阮碧的心不由自主地提了起来。他走到阮碧面前半步之遥站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声音也很凛烈,象兵器互碰。
这么一句开白场,是什么情况?阮碧疑惑地看着他,不说话。
“怎么,不认识我了?”年轻男子嘴角勾起一个莫测高深的笑,“我却经常想起你……”
究竟是什么情况?说的话可真暧昧。阮碧搞不明白,只好继续沉默着。
“你也长好看了……”他伸手要摸她的脸,阮碧连忙侧身避开,警惕地看着他,他全身上下可没有一点友善的气息。
他丝毫不以为忤,收回手,继续说:“……而且也比小时候有趣多了。很好,很好。”他的脸上终于有了表情,眼睛也眯了起来,染上一点奇异的色彩。
这个表情,这个表情,阮碧心脏一抽。这个表情,她在电视电影里见过,猎人看到猎物、杀手看到冤大头,通常就是这个表情。而他全身散发出来的凛烈气息,是万千血腥浸染出来的杀气。
他是谁,阮碧已知道了,暗暗吸口气,曲膝一礼。“一别多年,差点认不出三叔了。”
阮驰怔了怔,然后嘴角扬起一丝冰冷的笑容。“你果然比小时候有趣多了,很好很好。“边说边慢慢地后退,眼睛始终如虎狼一般盯着她,一直退到拐角,这才转身走了。
那股迫人的凛烈杀气也跟着消失了,阮碧呼出一口长气,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为他人的气场所慑。他,明显跟她有仇。他,刚才也在告诉她,不会放过她的。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章 乱相纷呈
正院的偏厅,丫鬟们端着早膳鱼贯进来,放满整整一桌,又陆续退了出去。老夫人对曼云说:“不用你侍候,你也去吃早饭吧,留个小丫鬟在门外就行了。”
曼云应声退出,老夫人低声问阮弘:“他当真是昨晚回来的?”
阮弘喝了一口粥,说:“听说如此,跟着晋王一起回来的。”
老夫人默然片刻,说:“倒是有本事,跟晋王都攀上交情了。”
“不只是交情,我听说他现在就是晋王麾下的兴平军里。”
老夫人纳闷地问:“原先不是听说在赵将军的西路军吗?”
阮弘摇摇头,说:“我也是不知。”
“弘儿,你多留个心眼,瞧瞧他跟晋王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他母亲的事,他恨我入骨,如今翅膀硬了飞回来,我这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
“母亲不用担心,有孩儿在,定不会让他乱来。”
正说着,门外小丫鬟传报:“老夫人,三老爷来了。”
老夫人收敛脸上的担忧之色,堆起一脸慈祥的笑容,看着大踏步进来的阮驰。
阮驰也收敛方才的杀气,跪下向老夫人行礼。“孩儿给母亲请安。”
“好孩子,起来,起来,让母亲好好看看。”老夫人离座扶起她,慈爱地打量着他,“高了,结实了,也黑了,都快认不出来了。你这个狠心的,一走六年,都不回来一趟,可知道我日夜提心吊胆的,老太爷生前最疼爱的就是你,若是有个好歹,我怎么向老太爷交待呀?阿弥陀佛,幸好你终于平安归来,以后乖乖地呆在京城吧,军中的差使还是辞了吧,咱们诗书传家,不兴这套打打杀杀的。”说到最后,眼角都湿了。
阮驰也红了眼圈,说:“孩儿不孝,让母亲担忧了。”
老夫人掏出手绢,抹抹眼角,说:“既然知道我担忧,便不应该去什么西北投军。咱们阮家虽说不是公侯郡王,也是百年诗书世家,家大业大,不用学没有出路的平头百姓,讨这个刀口舔血的日子。便是你没有才能,也有你一份家业,一辈子吃穿不穷。何况你还是个有才的,老太爷在世时,常说你将来是琼林宴的簪花郎,如今却……”掩出嘴巴说不出话来。
提到父亲,阮驰也黯然流泪,说:“是我辜负父亲的期望。”
阮弘扶住老夫人的肩膀说:“母亲不要难过了,如今三弟好好地回来,且又挣下一份军功,也是为我们阮家长脸了。父亲泉下有知,定也感到欣慰。再说,好好一个团聚日子,搞得哭哭啼啼,反而不美了。”
阮驰抹掉眼泪,附和地说:“母亲,大哥说的是。战事已平,以后孩儿也不会再去边疆,一定在母亲膝下尽孝。”
老夫人一听尽孝膝下,都哭不下去了。阮弘又好言好语,她趁机收了眼泪,三人分别坐下,叫进小丫鬟添了一双碗筷。老夫人挟了菜放在阮驰碗里,说:“多吃点,我听说军营吃的都是粗粮,也难得你居然没瘦,还长胖了点。”
“谢谢母亲。”阮驰挟起菜放进口里,慢慢在咀嚼着,忽的想起自己离开家门去西北投军的路上,因为钱财耗尽,什么都吃过,农家的猪食、田里的耗子、山里的野果子……正想的出神,听到阮弘在叫自己:“三弟,三弟……”
他凝神说:“大哥请讲。”
阮弘问:“我原先听说你在西路军,怎么这回倒是跟着晋王一起回来的?”
阮驰说:“半年前,西路军与兴平军一起在镇戎迎战北戎敌军,我与晋王曾并肩作战,而后晋王调我去他麾下。”
“便是歼了戎敌十万人马那一战?”
“正是。”
“十万人马?”老夫人说,“阿弥陀佛,今日我杀你,他日你杀我,何日是个头?”
阮弘知道老夫人不喜欢血腥,说:“母亲放心,经此一战,戎敌伤亡惨重,短期内都不会犯我大周。”
“那就好,那就好,我一听打杀就心悸。弘儿,你还是给驰儿找个衙门里的差使吧。”
“母亲不必着急,三弟这才刚回来,且让他好好歇息歇息。”
“是这个理。”老夫人想了想,吩咐小丫鬟,“去把曼华和秀平叫过来。”
小丫鬟出去,一会儿带进两个青春貌美的丫鬟,衣着打扮比普通丫鬟要精致,款款地向三人行着礼。
老夫人拉起其中一个柳眉杏眼的丫鬟说:“驰儿,你院子里没有个知冷知热的屋里人,我不放心,这丫头一年前我从人牙子那里买来的,琴棋书画都懂点,是个知情识趣的,叫曼华,以后就让她服侍你吧。”
阮驰瞟了曼华一眼,见她样貌出众,显然老夫人花了不少心思,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则爽利地说:“多谢母亲。”
老夫人松开曼华手,说:“丫头,去吧,服侍你家三爷吃饭。”
曼华羞红了脸,走到阮驰身后站着。
老夫人把另一个丫鬟推到阮弘身边,说:“弘儿,你身边那几个都有些年头了,性子惫懒,服侍你也越发不上心了,我也给你备了一个。”
阮弘有点诧异,但看秀平青春貌美,心里也是喜欢的,当即道谢。
吃完饭,阮弘带着秀平,阮驰带着曼华,都回各自的院子。
大夫人看到阮弘带着秀平走进来偏厅,愣了愣,问:“秀平怎么来了?可是老夫有有事?”
秀平摇摇头,双颊飞红地瞟了阮弘一眼。
大夫人顿时明白了,心里仿佛被人捅了一刀,狠狠地瞪阮弘一眼。阮弘拉着她里屋,边脱朝服边说:“母亲的意思,我不好推辞,你看着办吧。”脱下朝服,换上官服走了。
大夫人暗暗吸口气,压下心里的怒火,走回偏厅,说:“来人呀,把秀平姑娘先带到耳房歇着。再去把魏妈妈请来。”
魏妈妈来的很快,在路上就听小丫鬟说了,所以一进来看到大夫人满脸怒容,一点也不意外。大夫人是她从小奶大的,感情深厚,一见她,眼圈微红地说:“这日子越发是没法过了,又是栽赃,又是送人,她就没个消停的。”
魏妈妈拉着她坐下,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说:“大姑娘先别生气,老夫人就盼着你生气呢。”
大夫人说:“你叫我怎么能不生气,这回居然都直接让老爷把人带回来了,置我脸面于何地?这下人还不都得在背后笑话我了?不行,我得去问个清楚……”说罢,站起来要走。
魏妈妈一把拉住她,说:“大姑娘,老夫人就等着你生气,跟她闹,她正好给你来个忤逆尊长的罪名。”
大夫人说:“妈妈,你叫我如何咽得了这口气?”
魏妈妈说:“大姑娘,你把菱塘田庄都给夺过来了,便是受她点气又如何?”
大夫人摇头说:“这可难说了,许宝树家这回遭了事,我怕田庄的管事们都得生二心了。”
“这么说来,五姑娘中毒那事,当真是她设下的局?”
大夫人说:“不是她,便是那个肥婆。若是那个肥婆干的,她就是顺水推舟了。我这么多年真心侍候她,却结这么个果子,当真是叫人寒心。”
“大姑娘呀,那你准备怎么办?如今许宝树一家从郊外回来,在二门外跪着呢。”
“叫人赶出去吧。”
“大姑娘。”魏妈妈着急地说,“你要是把许宝树一家赶走了,岂不是遂了她们的意?才会真让其他管事生出二心。”
大夫人烦躁地说:“那你叫我怎么做?槐花都在官府里认了,明知道遂她们的意,我也得办了。没有将他们卖成贱奴,已算是好的了。”
魏妈妈说:“大姑娘何不打发他们回舅老爷家里,让舅老爷安置呢?”
大夫人想了想,说:“这可不妥,槐花也死了,这下毒谋害主子的罪她背定了,若是让大哥收留许宝树一家,传出去于我和大哥的名声不利,先不说老夫人,便是大老爷这关也过不去。”
“唉。”魏妈妈叹口气,“姑娘当初就不该让她们把槐花送官,如今是死无对证了。”
大夫人恨恨地说:“你当我愿意?形势压人,她们都不肯等大老爷回来,就急急地送了官,当晚槐花就画押认罪,上吊死了,都不知道她们塞了多少银子。只怪我当初想照顾着许宝树家的,把槐花弄到五丫头屋里,谁知道她是个不长心眼了,送了自己的命不说,还连累了我。一步错,步步错,妈妈,我也是没有办法。”
“我知道,我知道,只怪她们太过狠毒,居然想到给五姑娘下毒。”
大夫人说:“若是一般的过错,又怎么能动得了许宝树一家?”
“若是五姑娘死了怎么办?”
大夫人摆摆手说:“那个烂泥,便是死了又如何,无足轻重,倒是更好嫁祸我。妈妈,你往常说我心慈手软,我总不服,如今看来,当真是的。”
“如今醒悟倒也不迟,大姑娘还是早点谋划,可别又让人给坑了。”
大夫人断然地说:“妈妈放心好了,我王娟也不是好惹的。”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大夫人皱眉说,“定是二丫头来了,妈妈,你先退下去。去二门跟许宝树家说一声,让他们赶紧走吧,到时候让府里的下人拿着棍棒撵出去就太不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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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大姑娘。”
魏妈妈刚退出,二姑娘急冲冲地进来了,嚷嚷着:“娘,我听说祖母给爹送了一个丫头。”
大夫人责怪地瞪她一眼,说:“嚷的更大声一点,让整个府里都听到最好了。”
二姑娘悻悻地说:“祖母还嫌咱们这里事不够多呀?”
“这事原不该你管,你就安心读书绣花,嫁个好夫婿给我撑腰就行了。”
二姑娘气呼呼地坐下,把手里拿着的信扔给大夫人:“门房送进来的,是大舅舅的信。”
大夫人撕开看了一会儿,略有所思。
二姑娘问:“娘,大舅舅说啥了?”
“他说,想给你大表哥找个身家清白的妻子,让我留心着?”
“大表哥,不是去年骑马摔断了腿,到现在都瘫着的吗?”
大夫人说:“是呀,听你舅舅的意思,大概是治不好了。所以也不用门第高贵,只要身家清白,可你大表哥瘫着,哪里能找到什么好人家的女儿呀?”
二姑娘转动眼珠说:“娘,眼前就有一个现成的。”
“谁?”大夫人疑惑地问,见二姑娘眼睛眨呀眨呀,恍然大悟,“你是说五丫头?”
二姑娘点点头。
大夫人欢喜地说:“没错,五丫头正合适,我真是蠢了。”
“娘,你赶紧去跟祖母商量定下来吧。”
大夫人摇摇头说:“如今我要是跟老夫人提这事,指定不成,还是再等等吧。”
“夜长梦多,娘,可不能等,先定下来才行。”二姑娘着急地摇着大夫人的胳膊。
“你急什么?”大夫人说,“再说,你比她年长,要定也得先定你的。二丫头,一晃眼你都十四岁了,明年也该及笄,延平侯府的谢二少爷如何?”
二姑娘双颊飞红,说:“哎呀,娘,我忘记喂画眉了。”说完,飞快地走出大夫人的屋子,心里犹如揣着一头小鹿砰砰砰地跳着,脑海里想着事,脚下便乱走。等定下神来,发现已经走到阮府西北角了,她埋怨地看着春云说:“怎么走到这里来了?也不出一声。”
春云笑嘻嘻地说:“姑娘从大夫人屋子里,一直在偷偷笑着,春云那敢打扰?”
“我偷偷笑了吗?”二姑娘摸摸脸问,见春云一脸促狭,知道上当了,当即挥手佯势要打,春云慌忙躲闪。正闹着,见不远处过来一个人,左右张望,鬼鬼祟祟,二姑娘定晴一看,不正是汤婆子吗?
朝春云使个眼色,春云上前揪住汤婆子过来。
汤婆子见是二姑娘,连忙哈腰行礼。
二姑娘冷冷地问:“我问你,你如今不在内院当差,进来做什么?”
“老奴,老奴……”汤婆子嗫嚅半天,“老奴只是来逛逛。”
“大胆奴才,还想糊弄我?”
汤婆子吓得连连摇手说:“老奴哪里敢糊弄二姑娘呀?”
二姑娘啪的给她一巴掌,说:“还想骗我,你跟五姑娘合伙起来糊弄我,真以为我不明白?”
汤婆子捂着脸说:“冤枉呀,当真是冤枉呀,二姑娘。就算老婆子不长眼睛,也分得出尊卑贵贱,哪能为五姑娘糊弄二姑娘?”
“如此说来,你是毫不知情,是小五糊弄我了?”
“姑娘明鉴。”
二姑娘想了想,说:“怎么可能?就凭她那浆糊脑袋。”虽说这两回接触,阮碧迥异于过去,但是十几年根深柢固的印象,一时间很难改变。
“二姑娘您可错了,我跟您说,五姑娘的脑袋如今可好使。”汤婆子眼波一转,“二姑娘,有件事情,您不知道吧?”便把阮碧制服槐花又装病的事情说了一遍,二姑娘听得勃然变色。“你说她早就知道槐花要害她?她并没有中毒?”
汤婆子点点头。
二姑娘恨恨地说:“好个小五,真真歹毒。”
汤婆子使劲点点头,说:“二姑娘一定要小心,五姑娘心机深沉,手段毒辣。”
二姑娘想了想,对春云说:“赏她。”又对汤婆子说,“你看着她点,若是她有什么事,第一时间报给我知。”
汤婆子使劲地点着头,接过春云递来的五百文,只觉得脸上那记耳光也辣的欢喜。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章 好纸冷金
汤婆子溜进内院,原本是想找阮碧的。
因为槐花一事,大夫人迁怒,没有给她再安排差使。她又不愿意花钱去求人,便把脑子动到阮碧身上,想讨好她,从她身上榨点银两出来。一路都躲着人走,谁知道快到蓼园附近的时候,遇到了二姑娘。
挨了一巴掌,又得了些赏钱,心思又开始转了。五姑娘抠抠巴巴的,身份又拿不上台面,而二姑娘每回一出手就是五百文赏钱,慷慨大方,又是嫡女。高下优劣一目了然,汤婆子毫不犹豫地倒向了二姑娘。
想了想,仍然去蓼园东厢房。
阮碧在绣花,见她来了,微笑地请她坐下,又叫茶妹上茶。
“姑娘在绣什么?”汤婆子蹭上前去,有心想夸她几句心灵手巧之类的话,但见绣架上零星几朵小花,针脚还是歪歪扭扭,顿时怔住了,便是她善于张嘴胡来也说不出口,当即讪讪地退回杌子坐下。
阮碧见她表情,心里一乐,绣花她是一点也不会,但生活在这个时代,又不得不学。“婆婆今日不当差吗?”
汤婆子叹了口气,说:“姑娘不知,大夫人还没有给我安排差事呢。姑娘若是有什么差使,要去外面办的,又不方便,老婆子倒是可以给你跑个腿。”
阮碧明白,定是大夫人因为槐花事不喜她,所以断了她的差事。这时茶妹上了茶,汤婆子接过,一侧脸间,阮碧留意她脸颊微红微肿,问:“婆婆这脸怎么了?”
汤婆子摸摸脸颊说:“别提了,方才碰到二姑娘,她不分青红皂白就给我一巴掌,二姑娘当真是凶。”边说边可怜巴巴地瞅了阮碧,期盼着她能说些二姑娘的坏话,到时候再向二姑娘一传,指定又有赏钱。
却听阮碧问:“二姐姐只是性子急,却是不会胡乱动手的,指定婆婆做了什么令她恼怒的。”
汤婆子说:“真是天大的冤枉,二姑娘方才说我跟你一起糊弄她,你说哪里有这事?”
“她说你跟我一起糊弄她?”
汤婆子点点头。
阮碧又问:“那婆婆怎么说的?”
汤婆子说:“便是方才说的那句,从来没有这事儿。”
阮碧眉头微皱,依二姑娘的性子若是认定了一件事情,又怎么可能如此善罢干休呢?指定是汤婆子说了什么,才让她放手的。想到这里,仔细地看着汤婆子。汤婆子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怀里新得的五百文沉甸甸的直往下坠。
阮碧收回眼神,微微一笑。“婆婆别怕,二姐姐这个人我知道,便是雷电暴风一样,过去了就好了。”
汤婆子心里稍定,低声说:“姑娘,你知道吗?槐花死了。”
阮碧一怔,并不是因为意外。那日老夫人与二夫人执意要将她送官,她就知道槐花的小命是保不住了。但真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隐隐的难受,虽说槐花咎由自取,到底是一条人命。
“怎么死的?”
“上吊死的,听说舌头伸出来有半尺长。”
阮碧默然片刻,站起来从钱匣子掏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说:“婆婆得闲,帮我烧点纸钱给她吧,愿她来生,生的聪明一些,勿要再被人骗了。”
汤婆子接过钱问:“姑娘这话何意?”
阮碧说:“槐花色厉内荏,哪里有什么胆子来下毒害我?再说害我于她又有何好处?她是被人骗的。”
汤婆子说:“可是府里并没有孙嬷嬷。”
阮碧说:“这有何难?府里没有,指不定是外面进来,又或是乔装打扮的。查查当年有谁来过,又问问花园的那些杂役,也许就会清楚了。”
汤婆子心里剧跳一下,低声问:“姑娘可知道是谁害你?”
阮碧用手指比了个二字。
汤婆子心跳咚咚,恨不得马上就到二姑娘面前禀告,勉强镇定自己,假装语重心长地说:“姑娘,这话咱们私下说说就行了,可不能说出去,万一招惹了是非……可对姑娘不好。”
阮碧点点头说:“谢婆婆提醒。”
“姑娘,时候不早了,我还要去跟大夫人求个差事,就不打扰姑娘了。”
“好,婆婆慢走,得空就过来陪我说说话。”
“是,姑娘。”
汤婆子慌不迭地走了。
阮碧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帘子后,重新拿起针线,心思却不在上面。汤婆子方才在套她话,她也顺势下了个套子。估计这会儿,她巴巴冲过去向二姑娘或是大夫人汇报了。其实阮碧并不知道指使槐花下毒的是不是二夫人,只是觉得阮府里能跟大夫人明着争斗的只有二夫人,只要她们斗的欢,她就可以混水摸鱼了。
“姑娘,我去厨房要了胡椒,也捣好了,接着做什么?”秀芝捧着药臼从外面进来。
阮碧回过神来,说:“拿个瓷瓶装起来,另外倒一点在纸上包好放进我荷包里。”
秀芝惊愕地看着她说:“姑娘,放在荷包里做什么?”
阮碧信口胡诌:“大夫说我阴湿反胃,要多用胡椒暖肠胃。”
秀芝点点头,抱着药臼下去,一会儿拿着一个中等大小的瓷瓶回来,倒了点胡椒粉在油纸上,包好放进阮碧随身的荷包里。咧嘴笑了起来,说:“人家姑娘随身带着的都是香料,姑娘你随身带着的是调料。”
阮碧听出她话里的调侃味道,显然对自己的说法还是心存疑惑。方才见到阮驰后,一种危险的感觉就萦之不去,胡椒粉只是权宜手段,不过聊胜于无。如果能买到武侠小说里的什么七步倒八步醉就好了,又或者被绝世高手神功贯顶,如虚竹一样,一下子从废材小和尚进化到绝代高手也好。
正胡思乱想,小丫鬟秀水在外间说:“姑娘,罗大嫂子来了。”
谁是罗大嫂子?阮碧一边纳闷一边说:“请她进来。”
一个三十不到的中等个子的妇人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叠纸张,一脸笑容,只是这笑容干巴巴的,让人看着心跟着干涩起来。她向阮碧微微一礼,说:“五姑娘好,方才二姑娘到库房来,提起五姑娘没纸写字了,我这才想起,上回你屋里丫鬟来要纸,正赶上库里没余几张,因几位少爷日日要用,便回了。如今新进的纸张,还是上好的冷金笺,特别先拿来给姑娘。也向姑娘道个歉。”
“何来道歉一说?麻烦嫂子亲自送来,倒是我的不是。”
“说不上麻烦,少不得要来说个清楚。”罗嫂子说,“姑娘不知,府里百来号人,光是姑娘姨娘便是二十多人,有时候顾此失彼,少不得怠慢了。难免有一二个心里不痛快,说点是是非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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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话……唉,若人人都和姑娘一样明理,那就好了。”
“这原也不怪嫂子,嫂子不要放在心上。”
罗嫂子把冷金笺递给秀芝,说:“和姑娘说话真是痛快,只是还有要事没办,改日得闲,再来和姑娘说话。姑娘若有需要,尽管使小丫鬟来要。”
“多谢嫂子,慢走。”
阮碧看着罗嫂子又风风火火地走出去,心里暗道,好一张利嘴,左左右右全让她说全了。
秀芝摸着冷金笺赞叹地说:“姑娘,这纸好漂亮。”
“那当然,这是模仿澄心堂纸制的。”阮碧喜欢书法,有一段时间也研究过纸张,冷金笺是上等宣纸里的下等,但相比她之前所用的普通宣纸来说,还是不可同日而语。看着细润光薄的冷金笺,阮碧脸上浮起一丝玩味的笑容,二姑娘想做什么?对她示好,然后再下套子?她倒是乐意她的这种示好。
秀芝把纸放在案上,细心地叠好。“用这纸写字一定很漂亮。”
阮碧心里一动,问:“秀芝你识字吗?”
秀芝黯然地摇摇头。
“改日我教你吧。”
秀芝惊喜地睁大眼睛,问:“姑娘当真?”
“当真。”
“那就谢谢姑娘了。”
阮碧看到她因为喜悦而容光幻发的脸,心里也欢喜。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她乐意教身边的丫鬟们一些东西,生在这个时代,生在这种环境,在她看来,无奈而悲哀。“秀芝,你是哪里人氏?”
“城西三石桥。”
“就是京城的城西?”
“是,就是三石桥边临着河的芝麻大饼店。”秀芝见阮碧露出探究的表情,不待她问说,“父亲病了,哥哥又要娶亲,家里没钱,只好卖了我。”虽然极力忍着,倒底还是岔了声。又见阮碧同情地看着她,她忙笑了起来,说:“在府里还是好的,吃好穿好,万事不愁。”
阮碧知道她是自我安慰,也不点破,提笔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城西三石桥,说:“秀芝,你看,这几个字就是你家地址。”
这一番闲谈,她只是想了解秀芝的背景,并不曾想到这地址后来居然救了她一回。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四章 荷塘晴色
当晚,在老夫人的厅堂设宴,一为洗尘,二为团圆。
老老少少三代人坐满一桌,阮弘的两个姨娘、两个没正名份的姬妾及一干大丫鬟们在旁边另开一桌坐着。老夫人少不得再提及老太爷洒两点眼泪,阮弛少不得虎目含泪地附和一下。大夫人和二夫人将阮弛往死里夸奖一番,三少爷和四少爷则缠着阮弛说战场里的血腥杀戳。
一开始,除了阮碧凝神细听,其他姑娘都嫌太血腥,有污耳目,三三两两地咬着耳朵说私己话,后来听到阮弛提到晋王,这才竖起耳朵。
三少爷阮家轺好奇地问:“三叔,镇戎一役,晋王当真只带着二千人马阻断北戎十万人马的后路?”
“没错,晋王身先士卒,亲率二千骑兵在羊肠峡谷埋伏,阻断他们的后路,这才能尽歼北戎十万人马。”
姑娘们都露出佩服向往之色。
阮家轩却忽然冷哼一声说:“匹夫之勇。”
阮驰皱眉,不悦地说:“家轩你说什么?”
阮家轩斜眼看他,带着一点敌意,大声说:“我说晋王匹夫之勇。”
阮驰顿时黑了脸,两眼一瞪,杀气凛凛。一干姑娘丫鬟全吓得软了腿。
大老爷阮弘瞪了阮家轩一眼,抢先说:“胡闹,晋王镇守西北五年,与北戎交手近百回,从无败绩,其胆识与计谋,岂是你一个黄口小儿能明白的?”
阮家轩不服气地说:“一军之帅,当坐镇大营,以定军心。身入险境,万一有个闪失,岂不是军心溃散、不战而败?晋王只想着以勇武扬名天下,但置社稷百姓于何地?如此行径,难道不是匹夫之勇?”
阮碧暗想,虽然说不全对,却也有几分道理。看来阮家大少爷还是有点见识的,只是为人狂妄骄傲了一点。
阮驰冷笑一声说:“无知小儿,只知道定军心不知道扬士气,晋王身先士卒,士气激昂,才能尽歼北戎十万人马。再说晋王足智多虑,计谋百出,非是常人,若处险境,自有周全之策。西北军民,提到晋王,无不交口称赞,也曾有几个街头无赖出言侮辱,便是这个下场……”拿起桌子的酒盅咔嚓一声捏个粉碎,酒水四溅。
大家都吓住了,一时间,厅堂里鸦雀无声。
阮碧暗想,看来阮驰对晋王是佩服到骨头里了。
一会儿,老夫人回过神来,捂着胸说:“阿弥陀佛,一个好好家宴,说什么沙场铁血?搅得我老太婆头晕眼花,心悸汗出。”
“就是,就是。”大夫人附和,扯扯阮家轩的袖子说:“家轩,快向你三叔道歉。”
阮家轩一甩袖子,心不甘情不愿地一揖。“三叔,侄儿不懂事,你莫怪。”
阮驰默然片刻,敛去浑身杀气,笑了笑,说:“你是我家侄,我自然不会怪你,只是你这话若是让晋王的手下听到,少不得他们会砍你十回八回。”
老夫人和阮弘都听明白了言外之意,心里又惊又恼。
阮弘说:“三弟过虑了,今日家宴,此话也只是府里人听到,定来不会传到外人耳里。”
阮驰咧嘴笑着,也不说话。
听到这里,大夫人也明白了,心里害怕。使个眼色,侍立一旁的小丫鬟重新拿个酒盅过来,又倒上酒,许是害怕,手一直打颤。大夫人嫌恶地瞪她一眼,说:“下去吧。”起来亲自为阮驰倒杯酒说:“三弟消消气,家轩年少无知,并非有意攻讦晋王。晋王之名,天下传颂,便是我们京城府里的无知妇人,也多听过他的诸多事迹,大周有他是百姓之福,社稷之幸。”
阮驰脸色稍霁,说:“嫂子不愧是涿郡王枢密之女,真知灼见,不让须眉。”
阮碧听的好笑,嘴角微咧,却见阮驰目光如刀片射了过来。
大夫人亲手把酒杯递给阮驰,又拿起自己的酒杯,说:“三弟过奖了。从前父亲在世时,曾说,好男儿当舍身卫国,永保社稷江山,便是有三弟这般的少年英雄,才有大周百姓的安居乐业。三弟,嫂子敬你一杯。”
“嫂子客气了。”阮驰被她捧的高高的,心里舒坦,毫不犹豫地干了一杯。
气氛终于缓和下来,轻声笑语重新响起。只是阮家轩依然沉着脸,喝着闷酒。
六姑娘忽然问:“晋王多大?”
二夫人见她问的冒失,瞪了她一眼。
阮驰说:“晋王长我二岁,二十有二。”
六姑娘赞叹:“当真是年少英雄。”
二夫人见她越发说的没皮没脸了,又狠狠地剜她一眼,六姑娘只当没看见。
“是。晋王睿智英明,文韬武略,天下无双。”
阮弘听他溢美之词不绝,皱眉说:“三弟,这些话不可多说,万一传到官家耳里,于你于晋王都是不利。”
阮驰跟着晋王半年,深心钦佩,又年轻气傲,哪里听得进这话?不以为然地说:“大哥过虑了,晋王与官家一母双胞,同心齐德,岂会因为一点风言风语而生嫌隙?”
阮弘还想再劝,忽见老夫人一个眼刀过来,当即醒悟过来,晋王失势于自己并无坏处,于依附于晋王的阮驰却是大大的坏事,如此一想,便放弃劝说的打算,改成劝酒了。
大家纷纷举杯,话题就此打住。
隔壁那桌的丫鬟姬妾们听了刚才一番言论,又看阮驰收腹挺胸英姿飒爽,衬得中年发福的大老爷象块白白胖胖的豆腐,心里羡慕,便拿曼华取笑,挨个灌她酒。坐在旁边的秀平被冷落了,心里渐渐不平起来。
原来被老夫人送给大老爷,她心里也是高兴的,可是大老爷年过四十又姬妾一堆,如何比不得二十岁尚未嫁娶的三老爷阮弛呢?何况阮弛又是战场历练出来的,自有一种铮铮的男儿气概。
大夫人正愁不知道如何安置秀平,忽然看到她怔怔地看着阮驰背影,流露出倾慕与无奈交织的复杂眼神,心里一动,有了主意,说:“姑娘们也敬三叔一杯吧。”
阮驰长相英俊,谈吐不凡,又年岁相近,几位姑娘都对他有好感,毫不犹豫地响应了大夫人提议,除了七姑娘年岁太小不能喝酒,其他五个逐个向阮驰敬酒。到阮碧,阮驰眸光冰冷地看她一眼,虽也喝了,但又很快低头吐了。
阮碧十分纳闷,阮驰14岁离家去西北投军,而那个时候阮碧才7岁,到底有过什么过节,让他如此憎恶她?
这一场家宴吃到戌时三刻,阮家轩和阮驰都喝了不少酒,前者是自己灌自己的,后者是大夫人有意叫人灌的。旁边那桌曼华也让人灌了不少,双颊酡红,眼神迷离,越发地娇艳如花。
大家散开,各回各院。
阮碧喝了点酒,身子燥热,不想回蓼园,沿着游廊想到水边吹吹风。刚走出没有多远,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追上来,向她行个礼说:“五姑娘,老夫人院子里的一套上好瓷器不知道放哪里来了?曼云姐姐想请秀芝姐姐过去找一下,可否?”
阮碧点点头,对秀芝说:“你去吧,我就在水边凉快一下,一会儿就回去。你忙完,不用来找我,自个儿回去吧。”
秀芝点点头,跟着小丫鬟走了。
阮府经过几代人的经营,占地颇广,花园假山,十分精致,还挖了不大不小的池塘种荷花。此时荷花都长苞了,出水很高,隐隐有清香传来。阮碧走了一点路,酒劲上涌,醉意酣酣,便在岸边柳树下坐着。
正恍惚,忽然听到一前一后的脚步声传来,掺杂着急促的呼吸声,她偏头去看,淡淡月光下,曼华小步跑着过来,后面追来的是阮家轩。
阮家轩三步并作两步赶上来,扯住曼华的胳膊,低声说:“你别跑,我有话说。”
曼华挣扎,说:“大少爷,快放手,让人看到了可不好。”
阮家轩带着醉意说:“有啥不好的?我去求祖母,把你给我。”
“大少爷,老夫人已经把我给三爷了。”
“不行,不行,你是我的。”阮家轩用力抱住她,“你说过,你要等我的。”
“大少爷,如今……咱们是不成了,你就放过我吧。”曼华哽咽着,用力挣脱她的怀抱,往前跑。才跑几步,阮家轩又拉住她,把她拖到假山后面,一会儿响起亲吻声和曼华唔唔唔的挣扎声音。
阮碧这下子酒全醒了,怕两人发现,屏着呼吸坐了一会儿,听传来的呼吸声越发急促,隐隐还掺杂着呻吟声,一时半会儿好象不会停歇。想了想,站起蹑手蹑脚地往前走。才走几步,又听轻轻的脚步声从远处而来,跟着就看到小丫鬟秀水从花径那里朝这边走来,应该是来找自己。
假山后两人亲的热烈,并没有被惊动。阮碧怕秀水等会儿大呼小怪,赶紧往前几步,从柳树下走出来,站在月光之下,举起手指按在嘴边作禁声状。却见秀水怔了怔,视线扫了一眼四周,仍然高声叫了起来:“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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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芝姐姐让我来找你。”
假山后急促的喘息声、呻吟声戛然而止,阮碧恨的不行,瞪了秀水一眼,快步走过去,高声说:“你来的正好,这地方半个人影都没有,我都吓着了,咱们赶紧回去。”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五章 阴差阳错
第二天,阮碧先到大夫人屋里请安,小丫鬟说,大夫人已经去老夫人院子里了。阮碧又到老夫人院子,刚进月洞门,就看秀平和曼华跪在门外,秀平披头散发,脸上泪迹斑斑。曼华则昂首挺胸,一脸愤愤不平。
小丫鬟拦住阮碧说:“五姑娘,老夫人说了,今晨的请安免了,你请回吧。”
秀芝原本与她们都相识,瞅瞅曼华和秀平,低声问:“这是怎么了?”
小丫鬟不屑地斜秀平一眼,说:“不过是些污人耳目的勾当,秀芝姐姐你就别问了。”又对阮碧说:“五姑娘赶紧回去,仔细太阳上来了,晒伤了你。”
她说的有趣,阮碧不由莞尔,转身刚走几步,听里屋传来一声清脆的瓷器碎裂声。怔了怔,旁边秀芝说:“老夫人生气了。”
阮碧好奇,问:“秀芝,你跟秀平、曼华都熟悉吗?”
“秀平姐姐原是和我一起进来的,曼华姐姐来的晚,听说是从前服侍老夫人的莲姑的女儿,一来就是一等丫鬟,平时在院子里做个针线,看看书,弹弹琴,身娇肉贵,跟姑娘一样养着,和我们都不太熟。”
听的出来,她不喜欢曼华,且有点妒忌曼华。
“那秀水呢?”
“秀水呀,说起来,她比我还可怜。她母亲死的早,父亲又娶了一个妻子,成日里打骂她,又不让她吃饱饭,还要把她卖给六十岁的阿翁做妾,她只好逃出来找曼云姐姐,曼云姐姐就求了老夫人,将她买了进来。”秀芝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她是曼云的表妹。”
说话间,已走出老夫人的院子,只见大少爷阮家轩急冲冲地走过来,看到阮碧,眼神忽的锐利,上前一步挡住她,却又不说话,只是看了秀芝一眼。阮碧知他有话要跟自己说,使个眼色,秀芝识趣地往前走到三丈外。
阮家轩恶狠狠地说:“你要是敢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我剥了你的皮。”
阮碧装作不解地问:“大哥,昨晚什么事?”
阮家轩一怔,疑惑地看着她。
阮碧恍然大悟地说:“是你说晋王匹片之勇那事吗?小妹根本就不认识晋王,况且二门不出,向谁说起?再说咱们是一家人,你得罪晋王,便是我们阮家得罪晋王,于我有什么好处?大哥尽管放心吧,小妹没有这么愚钝。”
阮家轩皱眉,半信半疑地看着她。
“大哥可还有事?若是没有,小妹先行一步了。”
阮家轩想了想,让开一步,看着她款步向前,心想,也许她真的没有看到,是自己想多了。心里稍定,走进月亮门,一眼就看到曼华跪在地上,心里顿时如同刀戳。曼华看到他,微微心虚,连忙垂下头。
她这一低头,露出一截粉颈,雪白如脂,看得阮家轩心神俱荡,一股热血冲头,便是刀山火海也闯了。小丫鬟见他闷头闷脑往里走,赶紧拦在他面前,说:“大少爷,老夫人说了,今晨的请安免了。”
“我有急事找祖母。”阮家轩边说边推开她,自己揭起帘子进去。
小丫鬟见拦不住他,赶紧叫了一声:“老夫人,大少爷来了。”
阮家轩冲进偏厅,只见老夫人一脸怒容坐在主位,郑嬷嬷侍立一侧。右边下首坐着阮弛,东边下首坐着大夫人。看到他,老夫人脸色稍霁,问:“轩儿,你急冲冲的有什么事?”
阮家轩看看阮弛,又看看大夫人,到底是年少,于情事腼腆,讪讪地说:“祖母,孙儿是有话跟你说,只是……”
“这会儿我忙着,下午你放学回来了,再过来跟我说吧。”
阮家轩不情愿,不说话,也不点头。
大夫人皱眉,说:“轩儿,你爹爹昨晚跟我说,早朝回来有话要跟你说。过会儿,他就回来,你先回去等着。”
阮家轩还是不乐意,不吱声。
大夫人站起来向老夫人一礼,说:“母亲,老爷过会儿就回来了,我先带轩儿回去一趟,过会儿再来。”
老夫人冷冷地看她一眼,但还是点点头。大夫人拉着阮家轩往外走,阮家轩虽然不情愿,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说自己情事的时候,只得走了。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阮弛把玩着手里的茶杯,神色不定。
“弛儿,你的意思呢?”
“既然错了便将错就错好了,曼华给大哥吧。”
老夫人连迭摇头,说:“这如何使得?若是这么处置,以后这院子里,那些丫鬟们还不都得乱动心思?曼华依然跟你,秀平心思不正,留着是个祸害,呆会儿叫个人伢子来领走就是了。”
阮弛说:“母亲,原也不怪她。曼华昨晚喝多了,她是送曼华回来了,我在里屋要茶,她给我送了茶水进来,我错把她当成曼华了。”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这么多丫鬟婆子,用得着她去送曼华吗?况且她又是这种身份,分明是早有谋划。”
阮弛默然片刻说:“母亲,我瞅着她不错,也是喜欢的。”
老夫人怔了怔,默然片刻,说:“罢了,既然你喜欢,我便不好再说什么。曼华依然还是跟你吧。”
“曼华我是定然不能再收下的,还是给大哥吧。”
老夫人见他执意不肯收,知道无法强迫他,心里十分郁闷,却又不好再说什么。
“母亲,孩儿今日要到晋王府上谒见,时辰不早,先行一步了。”
老夫人已经不愿意说话了,只是摆摆手。阮弛一走,她越想越恼怒,重重地拍桌子,说:“个个都反了。”
曼华是她从前大丫鬟莲姑和管事的女儿,一家老小的卖身契都在她手里,要生要死就凭她一句话。曼华本身又是个伶俐的,她这才决定把她放在阮驰身边当个耳目。至于秀平,就是拿去给大夫人添堵的,没有想到昨晚一番阴差阳错,把她的计划全毁了。
郑嬷嬷叫进小丫鬟,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又亲手泡了一杯茶给老夫人说:“先消消气,再想想办法。”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水,叹口气,说:“阿瑶,我是不是老了?这一个两个都骑到我头上来了。”
“许是这事情真是个意外。”
老夫人摇头说:“阿瑶,你也老了,这等伎俩都看不明白?这会儿,王氏肯定在偷笑了。”
郑嬷嬷纳闷地问:“你说这是大夫人的主意?可是她怎么说动的秀平,又怎么会跟三爷联手呢?”
“倒不见是她的主意,却是如了她的意。秀平这小蹄子,昨晚那双贼眼就留到老三身上,我当时瞅着就不对劲,只是大意了。至于老三,指不定将错就错了。”老夫人眉头紧皱,说,“阿瑶,我现在心里真是提心吊胆,王氏还好,反正田庄商铺的房契都还在我这里。就是老三不是善茬儿,昨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都敢拿家轩的性命威胁我跟老大。唉,只怪我当年心不够狠,还让那个贱婢生下了,还把他养大了。”
郑嬷嬷说:“老夫人别太担心了,就算他跟晋王有交情,晋王也不能管到人家家事。再说,咱们老太爷是先帝的重臣,您也是诰命夫人,晋王如何也得卖一点面子吧?你不是跟舅老爷商量婚事来着?等他娶了咱们柳家的姑娘,再慢慢地调教吧。”
“你说的对,呆会儿我写个信给大哥,赶紧把这事定下来,早早给他娶了亲。只是咱们家柳眉是嫡出的,嫁给他,倒是委屈了。大哥若不是为了我,也是不会答应的。”老夫人边说边把小丫鬟招过来,“去把纸墨拿来。”
“这屋外面还跪着两人呢?”
老夫人皱眉说:“这两个我都不想见,你去吧,把她们打发走。”
这时,曼云匆匆进来,附到老夫人耳边低语一句。
老夫人眉头一挑,问:“当真?”
曼云点点头。
老夫人沉下脸说:“怪不得我说轩儿怎么急匆匆来,却又不说什么事?这个没皮没脸,我瞅着她是莲姑的女儿才厚待她,她倒勾三搭四的。阿瑶,你把她带到后面屋子里锁起来,谁也不准见,过几天让郭氏娘家的商队带回扬州她父母身边去。”
郑嬷嬷应了一声,出去,对秀平和曼华说:“秀平,你回三爷的屋里,以后好好地服侍三爷。曼华,你先到后院歇着,老夫人另有安排。”
秀平暗暗吁出一口长气,曼华却一下子惨白了脸。
“谢谢老夫人。”秀平朝屋里磕个头,站起来,得意地瞟曼华一眼,这才走了。
走出老夫人院子,赶紧到阮弛的院子,听小丫鬟说阮弛还在书房里。先去洗了把脸,又理理头发,换了身衣服,才怯怯地进阮弛的书房跪下,说:“三爷,老夫人恩典,准许秀平以后跟着三爷。只是秀平蒲柳之姿,不比曼华姐姐知情识趣,委曲了三爷。”
阮弛瞅她一会儿,拎住她的衣领一把提起来,冷冷地说:“最讨厌就是女人口是心非,明明动了这么多心思,还装出一副无辜模样。不过,你还算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是蒲柳之姿。”
秀平脸色大变,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三爷。”
“哭起来还真丑,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地呆着吧,我的屋子没有吩咐,不准进来。若是你要去老夫人面前说三道四也可以……”阮驰扣住她喉咙,微微用力,直到她喘不过气,眼泪鼻涕全下来,这才松手。
秀平跌在地上,身如抖糠,方才那点得意荡然无存。
阮弛用手绢抹抹手,整整衣衫,正准备出去,忽然想起什么,问:“对了你跟五姑娘院子里秀芝关系如何?”
秀平颤声说:“还……行。”
“嗯,那多多往来吧。”说完,阮弛再不愿意看她一眼,大步走了出去。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六章 无妄之灾
阮碧午觉醒来,听得外面隐隐有笑语声,问守在旁边的茶妹:“是谁来了?”
茶妹帮她把外衣穿上,说:“是秀平来看秀芝了。”
上午,阮碧已听说过昨晚的阴差阳错,知道秀平成了阮弛姬妾,不由的纳闷,她不是去各个院里跟主人、姨娘们攀交情,怎么会跑到无人问津的蓼园东厢房呢?想了想,吩咐茶妹:“请她进来吧。”
“是。”
茶妹出去,一会儿秀平和秀芝一起进来。秀平已经梳了妇人的发髻,向阮碧行礼说:“五姑娘午安。”
阮碧还她全礼,笑嘻嘻地说:“小婶子好。”
秀平顿时飞红了脸,又十分受用,嘴里却说:“啊唷,五姑娘可不能乱说,折煞我了,秀平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奴婢,哪里配做姑娘的婶子?”
“只是玩笑,姐姐不要介意,请坐吧。”阮碧笑了笑,吩咐茶妹,“倒一杯茶来。”
秀平却推辞,说:“出来的太久了,还要去见见老夫人院里的原来的姐妹,就不打扰姑娘了。”
阮碧点点头,看着她出去,问秀芝:“她从前跟你很要好吗?”
秀芝也正纳闷,摇摇头说:“只是一般交情,不知道为何,她忽然热情起来了,还叫我有空多多去她院子里坐。”
正说着,忽外屋外传来秀水的大呼小叫:“大少爷,你怎么来了?唉,大少爷,你等我禀告一声姑娘……”
气势汹汹的脚步声直往里屋里,片刻,门帘揭起,阮家轩大步走进来,满脸愤怒地瞪着阮碧。秀芝深觉不妥,赶紧迎上去,拦在他面前说:“大少爷,这是姑娘的闺房,不方便,请外边坐。”
阮家轩冷哼一声,伸手推开她,一步一步地朝阮碧走过来。
阮碧眉头微皱,说:“大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事,请坐下来说吧。”
阮家轩黑着脸,眼眸里闪烁着戾气,一言不发地走到近处,一脚踩在旁边的绣架上。实木的绣架四崩五裂,有一块木头飞起老高,正好砸在阮碧的额头,痛的她眉心揪紧,心里一股火起。
丫鬟们高声尖叫。
秀芝又扑过来,攥着阮家轩的胳膊说:“大少爷,大少爷,这是五姑娘的闺房,虽说是兄妹,也是男女有别,请大少爷赶紧出去吧。”
阮家轩嫌她聒噪,用力的一甩,秀芝被摔到一侧,撞在桌几的一角,抱着肚子蜷到地上。阮碧心里恼怒,也顾不得韬光养晦,顾不得装傻卖萌,扬手重重地给他一个耳光。
脆生生的“啪”的一声,把大家都打愣住了。
阮家轩指着柳眉倒竖的阮碧,张口结舌说:“你打我?”
“是,我打你。”阮碧冷冷地说,“读圣贤书,所为何事?立修齐志,存忠孝心。你倒好,私闯妹妹的闺房,殴打妹妹的丫鬟,毁坏妹妹的物品,所作所为,于忠孝仁义有哪一点符合?”
阮家轩挑眉说:“你不过是个野种,轮得到你来教训我吗?”
“是,你是阮家的嫡子长孙,是我的大哥,按理说轮不到我来教训你?可是你哪里有诗书世家的作派?哪里有阮府未来家主的心胸?为一个婢女,对妹妹喊打喊杀,无手足之情也就罢,还要口出污言。你要是真对那婢女有情有义,就该跑到老夫人面前求情,跑到这里砸东西打下人,只不过是拣软柿子来出气,徒显你的懦弱与无能……”
阮家轩什么时候被人这么说过,一股怒火冲心,反手就是一记耳光,阮碧被打的侧过脸去,脸上火辣辣的一片。
“大哥,你这是做啥?”四姑娘跑了进来,拉住阮家轩的手,“五妹妹不懂事,大哥你别怪她了。五妹妹,快跟大哥陪礼道歉。”
阮碧头一昂说:“我为什么要道歉?原就不是我的错,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跑我屋里,打我丫鬟,摔我东西,倒还有理了?”
四姑娘把阮家轩往外面拉,说:“大哥,这是五妹妹的闺房,你还是先出去吧。”
阮家轩又是伸手一甩,四姑娘被摔到墙壁上,啊唷一声,顺着墙壁委顿在地上。秋兰忙扑过去扶她,一会儿,哎呀呀地叫了起来:“哎唷,不好了,头破了,出血了,出血了。”
正闹的不可开交,忽然听到一声雷霆怒吼响起:“畜生,你在做什么?”
大老爷阮弘带着两个小厮站在门外,愤怒地瞪着阮家轩。
阮家轩刚才听到秋兰说四姑娘头皮了出血了,就有点害怕了。又见到素来威严的父亲,双目如铜铃一样的瞪着自己,顿时腿脚都软了。
阮弘看到满地狼藉,丫鬟有的蜷在地上,有的吓得脸色青白,阮碧半边脸红肿,四姑娘依墙坐着额头按着的一块手绢已渗出血来,气的浑身发抖,走进来挥手给阮家轩一个耳光,说:“畜生,跑到妹妹的闺房里撒野,你读的是哪门子的圣贤书?说,究竟是为了什么?”
阮家轩扑通跪到地上,他不笨,当然知道曼华的事情是万万不能说的。
阮弘见他不肯说,指着阮碧说:“你说,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阮碧委屈地说:“我也是不知道,大哥跑进来就是摔东西,打我丫鬟。”
阮弘又对四姑娘说:“四丫头,你来说。”
四姑娘双目含泪地说:“我方才在房里绣花,听到这里闹腾的不象话,过来就看到大哥在打小五,也不清楚是什么原因。我本是想劝大哥消气,谁知道大哥……”说到这里,眉头一皱,眼泪流了下来。
听得站外杂沓脚步声,大夫人带着一干丫鬟媳妇急冲冲进来了,扫了一眼屋里,问:“这是怎么回事?”
阮弘恨恨地说:“问你的宝贝儿子。”
“家轩,你说,怎么回事?”
阮家轩只是咬着唇,不说话。
大夫人心思微转,说:“你这孩子,便是跟妹妹有意见,也不能这么乱来呀?有什么事不能和和气气地说话?快向四丫头、五丫头道个歉。”
阮碧听出她的意思是要将大事化小,小事化无,将事情的性质定为兄弟姐妹闹矛盾,不由地暗叹,大夫人果然是个老油条。
可惜,阮家轩从小众星拱月地长大,虽说不笨,却是个固执到极点的人,而且也没有听出母亲的好意,只觉得给妹妹们陪罪是下了自己的面子。又因为初涉情海不能如意,正自艾自怜,觉得苍天待自己不公,一听这话,心里更是凄凉,哪里肯点头认错?依然直挺挺地跪着,一声不吭。
大夫人暗暗叫苦。
阮弘气的嘴都歪了,说:“好好好……来人呀,把这个孽障给我绑到祠堂里关着,他几时认错了,几时再放出来。”
大夫人惊呼:“老爷……”
阮弘狠狠瞪她一眼说:“你休要再替他说好话,他如今打杀妹妹,以后说不定要打杀尊长,这等不识孝悌的忤逆子,再不好好管教?早晚是咱们阮家的祸根。”说完,甩手就走。
两小厮上前,用汗巾绑了阮家轩,挟着走了。
大夫人心里虽不情愿,却也无计可施,看看坐在墙角的四姑娘和直挺挺站着的五姑娘,心里有气,有心迁怒到她们身上,却还是顾忌着当家主母的面子,按捺着怒火说说:“都随我来。”说完,当先走出蓼园东厢房。
阮碧和四姑娘相视一眼,带着各自的丫鬟跟上。
一直到大夫人屋子的偏厅,她坐下,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喝了一口,说:“跪下。”
阮碧和四姑娘应声跪下。
“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四姑娘恭谨地说:“我不知道,是听到五妹妹屋里闹着慌,才过去查看的。”
大夫人斜晲阮碧一眼说:“那你呢?”
“我也不知……”
还没有说完,大夫人冷哼一声,说:“这就奇了,无端端地,是大少爷发神经了?”
“许是大哥有什么误会吧。”阮碧说,“这事情,母亲还是问大哥的好。”
大夫人听出弦外之音,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好,那我再问你们,是谁通知的老爷?”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大夫人一拍桌子,说:“好好好,这也不知,那也不知。那你们便去院子里好好跪着,等知道了,再起来。”
“是,母亲。”
阮碧和四姑娘到院子里跪下没有多久,阮弘回来,皱起眉头,进屋里问大夫人:“好端端你叫她们在院子里跪着做啥?这来来往往的好看呀?”
大夫人说:“再不教着点,一个个都要闹翻天了。”
“该教的是家轩,关这两丫头啥事?”
大夫人恼怒地横他一眼。“咱们儿子跟你有仇呀,你就这么不待见他?”
阮弘皱眉说:“你还要帮着他?你知道他是为了何事在闹?”
“何事?”
“刚才我找他跟班顺儿问清楚了,他是为了母亲给三弟的那个丫头。”
“秀平?”大夫人说完,立刻意识到不对,“不,是曼华?”
“就是她。母亲许是听到什么风声,今儿就把那丫鬟关了起来,要送回扬州她父母身边去。这个逆子听到后,就发起癫来了。”
大夫人纳闷地问:“那轩儿怎么会闹到五丫头那里?”
“顺儿说,家轩以为五丫头告诉老夫人的,于是就跑过去找她算账……你说他,白白读了这么多书,不识兄友弟恭,行事鲁莽,不知进退……”阮弘怒其不争地说,“真真是气死我了。”
“老爷。”大夫人心疼儿子,“要不就把曼华要过来吧?”
阮弘瞪着她说:“你糊涂了,那丫头是给三弟,虽说昨晚的事情出了差次,到底有过名份。再给轩儿,传出来,别人还以为叔侄抢一个女人。再说,他明年要参加春闱,岂可把心思放在这种儿女情长上?”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七章 火中取栗
大夫人知道他说的在理,却又不忍心儿子失望,说:“他都十七岁了,自个儿屋里两丫鬟他都没碰过,可见不是个乱来的。曼华定是很得他的心,他才会这么在意。你就忍心让他失望?”
“家里大把丫鬟,你尽管给他挑个称心的,唯独这曼华不行。一是名声不好听,二是我怕三弟正好趁机闹事。”阮弘语重心长地说,“你昨晚也看到,三弟咄咄逼人。轩儿又不知好歹。若是他们因为曼华起了纠纷,我怕……轩儿吃亏呀。”
想到昨晚阮弛的话,大夫人又是害怕又是生气,说:“我真想不明白,老爷你堂常正三品,怎么就怕起这个庶出的弟弟?由着他威胁轩儿。”
“夫人,你不知道,他不是威胁轩儿,他是拿轩儿威胁我跟母亲。你也别担心,我会打点同僚,让他们给他派个外任。”阮弘连说边走进里间,把官服脱下来,换上直裰。
“那轩儿呢?”大夫人跟了进来问。
“让他在祠堂跪一宿,好好反省一下。”
大夫人心疼地说:“那两丫头跪一会儿你就心疼,咱们儿子你就不心疼?”
“那能一样吗?轩儿是咱们阮家的长子长孙,未来一大家子都得依靠他,他若是这般冒冒失失,如何在京城立足?”阮弘理理直裰的袖子说,“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学不知义。夫人,你心疼,也得忍忍。我去给母亲请安了,屋外跪着两丫头打发她们回去吧,都是快成年的姑娘,人来人往太难看了。”说罢,大步走了。
大夫人一个人坐在偏厅里,生了一会儿闷气,这才吩咐:“让四姑娘和五姑娘回去吧,抄十遍《女诫》明天交上来,再请个郎中给两个姑娘瞧瞧。”再怎么迁怒,面子上的事情还是得做。
宝珍出去,把大夫人话说了一遍。
四姑娘端端正正地朝屋里磕了一个头。
阮碧不想磕头,直接站了起来,带着秀芝走出大夫人的院子。
秋兰扶着四姑娘走在后面,边走边说:“姑娘,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多管闲事,这下好了,夫人生气不说,额头还破了,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办?”
四姑娘说:“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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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没有办法。”
秋兰继续唧唧歪歪:“再说,要帮也要看什么人吗?人家半点情也不领,连声谢都没有,倒搞得姑娘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阮碧听的失笑,忍不住回头说:“秋兰,你以为你们姑娘是在帮我?”
秋兰瞅她一眼,推推四姑娘说:“姑娘你看,多不值得。”
阮碧顿住脚步,回过身说:“我告诉你,要说谢,也是你们姑娘谢我,这话你自然是不懂,可是你们姑娘却是心知肚明。”
四姑娘浑身一震,抬头非常认真地看着阮碧。
阮碧迎着她的视线,不避不闪。
旁边的秋兰和秀芝看着打眼神官司的这两人,都愣住了。
一会儿,四姑娘垂下眼眸,说:“五妹妹说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明白,我做事,但凭良心,随便妹妹怎么想了。秋兰,先扶我去看一下林姨娘吧。”说罢,另取了一条路。
阮碧看着她弱柳扶风般地远去,不由地微微羡慕,人家好歹有娘有弟,有依靠也有期盼。若是自己也有这两样,定然也会跟她一样,耍点手段,为兄弟搏一个未来。可是什么自己也没有,无财无势,无依无靠。
正伤感,只见二夫人带着丫鬟过来。
阮碧忙曲膝行礼:“婶婶好。”
二夫人扶起她,看到她半侧脸肿起老高,惊愕地问:“这是怎么了?”
阮碧眼眶微红,说:“婶婶……就别问了。”
“方才我也听说了一点,做兄长的,对妹妹大出打手,当真……是闻所未闻。”二夫人拉起阮碧的手,“来,到婶婶的屋子里小坐一会儿,有什么委曲尽管跟婶婶说。”她忽如其来的热情虽然有点诡异,却正合阮碧的心意。
阮碧点点头,随着她到二房的院子。院子名字叫“芳景”,大概取自“芳景宜留连”,又或是“一庭芳景”的意思。一进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株百年白果树,枝繁叶茂,蓊蓊郁郁,刚刚结了果子,一点点白色点缀在树叶之间,打眼一眼好象满天星晨。
二夫人先让小丫鬟带她到东厢房三姑娘的屋子里洗脸梳发,然后再请她到正房的花厅坐着,吩咐小丫鬟:“给五姑娘泡一杯万春银叶。”又转身对阮碧说:“这万春银叶是今年新制的,成色比往年的都好。”
阮碧和大多数现代人一样,喝咖啡喝饮料喝果汁,就是不怎么喝茶,但是光听这名字,也知道是十分高档的茶。果然小丫鬟还没有送进来,先有一股清香飘来,及待到手里,鼻端那是清香萦绕不绝,再看杯里,深绿色的叶片根根分明,泛着一点点银光,不负其名。
二夫人又吩咐大丫鬟银杏说:“你也带秀芝下去喝杯茶。”
银杏知道她们有话要说,连忙拉着秀芝下去。
二夫人把茶杯搁在桌几上,先叹口气,怜爱地说:“我也知道你往素的日子……只是你倒底是寄在……他们名下,有些话我也不好说,免得她以为我有什么想法。你的委曲便是不说,我也明白,真真是苦了你。”
阮碧红了眼圈,说:“有婶婶这番话,我心里好受多了。”
“这一回又是为什么?都闯到你房里打人。”
“许是为了那个曼华。”阮碧也不瞒她,将在荷塘边遇到阮家轩拉着曼华纠缠不休的事情说了出来。
二夫人恍然大悟,说:“怪不得方才老夫人叫我过去,说要让曼华搭我们郭家的商船回扬州父母身边,我只当是昨晚阴差阳错,老夫人怕曼华触目伤情。”
原来老夫人要把曼华送走,那就怪不得阮家轩发起癫,看来他对曼华还是用了心的。只是他的性格如此鲁莽暴戾,不是做大事的料。阮府真要交到他手里,前景堪忧。阮碧握着茶杯,脑海里快速地转动着。
这时,小丫鬟在门外禀告:“二夫人,五姑娘屋子里来了,说是大夫人给她请的郎中正候着她。”
阮碧把茶杯搁在桌几上,说:“婶婶,我回去了。”
二夫人说:“有空多点过来坐坐,跟我说说话也可以,跟三丫头一起做做针线也可以。”
“是,婶婶。”
阮碧带着秀芝回到蓼园东厢房,管事媳妇带着郎中已经在厅里候着了,还是上回那个年轻郎中,记得他姓徐。徐郎中看看她的脸说:“并无大碍,我开点消肿的药膏外抹就好了。”
“谢谢徐郎中。”看管事媳妇在跟秀芝说着话,阮碧又低声添了一句,“上回的。”上回她明明没有中毒,这个徐郎中却说她中毒,分明是猜到她处境不好,有心帮她一把。
徐郎中瞅她一眼,说:“看病医治,是小可本份,姑娘不必言谢。只是姑娘前一阵子身子亏损严重,特别是脾虚胃寒,若再不好好调理,怕是要成顽疾了。”
阮碧心里也清楚,这具身体体质很弱,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她都是十三岁了,还没有来癸水。不过呢,在如今的处境下,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徐郎中留下现成的膏药,管事媳妇领着他走了。
秀芝帮阮碧抹了一层膏药,怕药效不够,又抹了一层,问:“姑娘要不要去床上歇会儿?”
“不了,我想去花园里转转。”
“好,我陪姑娘一起去。”
“不用了,秀水陪我一起去吧。”阮碧看着门边站着的秀水,她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下。
秀芝虽然纳闷,却也没有说什么,只叮嘱秀水要照看好阮碧。
出蓼园,不走抄手游廊,直接沿着花间小径慢慢走着。一盏茶功夫,就走到昨晚秀水冲她招手的地方。阮碧停下脚步,放眼望过去,一目了然,虽然假山挡住部分视线,但若是假山后站着的是熟悉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的。
秀水大概明白了,脸色微白,先心虚地开口了:“姑娘怎么不走了?”
“秀水,为什么?”
“姑娘,什么……为什么,我不懂……”
阮碧慢条斯理地说:“你懂的,你清楚,我也清楚。昨晚我已经叫你不要出声,你还是故意大声地嚷出来,惊动大少爷和曼华,让他知道我在附近。今天你又通过曼云告诉老夫人昨晚的事情。说吧,为什么?”
秀水垂下眼眸,只是不说话。
“好,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你。”阮碧又说,“即使你不说,其实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曼华,你忌恨曼华,你应该是早知道曼华跟大少爷有往来的。对了,你喜欢大少爷……”
秀水脱口而出:“不是,我没有喜欢大少爷。”
她只否认了这句,那就说明其他都是正确的。阮碧点点头说:“我说错了,是曼云喜欢大少爷,你是为了她。”
秀水吃惊地看着她。“姑娘,你怎么知道的?”
阮碧淡淡地说:“我就是知道。”
其实她是猜的,老夫人是个精明的老太太,凡事都有谋划的。她身边现在就只有两个大丫鬟,一个曼云十六岁,一个曼华十七岁,都是正当年龄,相貌姣好。曼华温柔多情,娇生惯养,是来消磨阮驰男儿意气的。曼华稳重大气,进退有礼,很有可能就是给未来的家主阮家轩培养的。秀水的反应证明她猜的没错,而且老夫人可能跟曼云说过,所以秀水才会这么上心。
“秀水,你说,我要是告诉大少爷,是你告诉曼云,曼云再告诉老夫人,你说,他还会要曼云吗?”
大少爷的脾气,秀水刚刚见识过,浑身一个抖嗦,颤声说:“姑娘,你不会这么做吧?”
“我会这么做的。除非……”阮碧慢慢地说,“有人能打消我的念头。”
“那怎么才能打消姑娘的念头?”
阮碧笑了笑,说:“曼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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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八章 曼云曼华
用过晚饭没有多久,阮碧正在练字,听得外面一阵燕语莺声。
秀芝揭起帘子张望了一眼,高兴地说:“姑娘,是曼云姐姐来看秀水了。”
看来这个曼云很得人心呀。阮碧搁下笔,说:“秀芝,请曼云姐姐进来坐会儿呀。”
“是,姑娘。”
秀芝出去,一会儿拉着曼云进来。曼云鹅蛋脸,一双月牙眼,不笑都好象在笑,嘴角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长相可谓是十分讨喜。她向阮碧曲膝行礼,说:“曼云见过五姑娘。”
阮碧走过去,拉起她的手,说:“曼云姐姐好,天天听秀水和秀芝提到你,早就想请姐姐过来坐一坐,说会儿话。”
曼云眼睛闪了闪,到底是年轻姑娘,再怎么沉着,也难免心虚。
“姐姐来看我的字。”阮碧拉着她到案几边,“写的如何?”
“好俊的字,五姑娘几时练的一手簪花小楷?”
“前世练的。”阮碧笑嘻嘻地说。
曼云佯怒,说:“五姑娘当真可恶,说这种浑话来糊弄我。”
“真不是。”阮碧信口胡诌,“曼云姐姐还记得前一阵子,我生了一场大病,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吗?那阵子,我天天做一个古怪的梦,梦到自己去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生活好长一阵子,还练了一手好字。结果,后来病好了,发现自己写的字比从前俊多了,而且字迹也变了。”
“原来,五姑娘是在梦中练的字,也算是一番奇遇了。”
阮碧心想,穿越千年,这当然是奇遇了。
曼云拿起写字贴细细地看了一会儿,说:“姑娘这么俊的字,不如替老夫人抄写经书吧?”
“经书?”
“是呀,月初老夫人去天清寺,答应主持白云大师要抄写二十本金刚经开光,搁在寺庙里赠给有缘佛徒。除了姑娘和七姑娘,各位姑娘还有大夫人二夫人各领了三本,另有两本,老夫人交给了我,我看姑娘的字这么俊,便想偷个懒。五姑娘意下如何?”
阮碧怔了怔,曼云是个聪明的,既然来了,便是合作之意,断然不会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费功夫,那这个抄写经书里面莫非另有玄机?想了想,说:“我乐意帮姐姐这个忙,只是手头连本《金刚经》也没有。”
“这有何难?明日,我给你送一本过来。”曼云说,“这个月十五庙会那日就得用,只得五天了,姑娘要加紧。”
“姐姐不用担心,时间绰绰有余。”
曼云说:“谢谢姑娘帮我这个忙,到时候我在佛祖面前许个愿,祝愿五姑娘万事如意,得偿所愿。”
阮碧说:“多说好人有好报,姐姐这般好,我瞅着必定也能得偿所愿。”
曼云看着她,嘴角一抿,笑了起来,梨涡隐隐。阮碧想想刚才这两句有“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同等效果的对话,也觉得好笑。两人之间的气氛一下子拉近了不少,隐隐生出一点惺惺相吸的感觉。
曼云拉起阮碧的手说:“从前跟五姑娘接触的少,只觉得姑娘性子寡淡。如今一见,才知道自己从前没有长眼睛,没看出姑娘的爽利,以后少不得要多多打扰,五姑娘可别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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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我?”
“我倒是十分乐意,就怕老夫人离不开姐姐。”
“这有何难?以后你多点到老夫人院子里坐坐,得空也可以说说话。”
“那自然是好的。”
曼云扭头看看漏钟,说:“哎呀,我得回去了,再过会儿老夫人要找我念经给她听了。”
“那姐姐忙去吧。秀芝,你送送曼云姐姐。”
看着曼云和秀芝说说笑笑地走出里屋,阮碧暗想,老夫人还真有眼光,这个曼云是个妙人儿。虽说比不得曼华的姿色,论心机论脑袋,十个曼华都抵不上。不过,象阮家轩这种不长眼的男人,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曼云若是真的跟了他,未必见得会幸福。
第二天中午,曼云叫小丫鬟送来一本《金刚经》。
午觉起来后,阮碧让秀芝点燃一支檀香,这才开始凝神静气地抄写。刚抄到第三品,听到秀水在外间报:“五姑娘,二姑娘来了。”
阮碧赶紧放下笔,熄了檀香,又把《金刚经》和抄好的前两品藏起来,这才迎出去。二姑娘带着春云在外间站着,一袭嫩黄色的高腰襦裙,搭着银丝绣花薄罗纱披帛,头微微地昂着,颇有几分睥睨天下的架势。
“二姐姐怎么有空过来看我?”
二姑娘斜她一眼,冷淡地说:“纸张不是叫罗嫂子给你送过来了吗?还是上好的冷金笺。却也不见你送字过来。原先巴巴地求着我,这才几天,时势易也,便就傲慢起来了。”
阮碧柔声说:姐姐误会了,我听说姐姐如今在跟母亲学当家,成日里要见一大帮媳妇婆子,还要到厨房里学做饭……每天脚不沾地的,怕耽误姐姐时间,所以不敢去打扰。”
二姑娘最近确实跟着大夫人在学当家,听到这话,心里稍微好过了一点。对于被阮碧利用一事,她一直是耿耿于怀。
“姐姐来里屋坐吧。”阮碧边说边挑起帘子。
二姑娘抬脚进来,眉头顿时皱紧,说:“好端端的点什么檀香呀?”
“最近梦多,午觉的时候,点了一支檀香安神。”
“偏就你事多。”二姑娘边说边在案几边坐下,翻过写字贴看了看,“怎么最近改练簪花小楷了?”
“前一阵子卧床,手生了,拿出来练练。”
二姑娘看阮碧一眼,说:“罢了,你既然无心,以后也就不用再送字过来了。我今日来是为了帮延平侯府的二姑娘传一句话,侯府里的荷花开了,邀请你去赏荷,便是后日,你早点准备吧。”
一股浓浓的阴谋气息扑鼻而来,阮碧为难地说:“二姐姐,郎中说,我身子亏损严重,适宜静养。”
二姑娘说:“你若是不想去,自个儿去跟谢二姑娘说吧,我又不是什么传声筒的。”说完,恼怒地站了起来,甩袖就走。
秀芝端着刚泡好茶进来,回头看二姑娘一眼,诧异地问:“二姑娘怎么就走了?连杯茶都没有喝。”
“给我吧,我正好渴了。”
秀芝递了一杯茶给阮碧,说:“我看方才二姑娘好象生气了,是因为姑娘吗?”
“她说延平侯府谢二姑娘邀请我赏荷,我说身体不爽,不能前行,她就生气了。”
“姑娘明明身体没事,为什么不去延平侯府呢?那里可漂亮了。”
“你听谁说的?”
“京城里的人都这么说的。”
阮碧顿时生出好奇心,说:“不过是三品侯爷府邸,能漂亮到哪里呀?”
秀芝诧异地看她一眼,说:“姑娘不知道吗?延平侯府原来是梁王府,梁王被砍了头,王府就没收了,后来延平侯府的大姑娘为官家生下皇长子,回家省亲,带的人马太多了,官家就把梁王府赐给了延平侯。”
阮碧假装想了想,说:“我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以前的梁王府人家都说比皇宫还华丽,跟天上的宫殿一样,我做梦都想去看看。姑娘,你就去吧,正好让我也圆一个梦。”
阮碧听她说的有趣,忍俊不住笑了起来,说:“那你让我考虑考虑。”
仔细想了想,阮碧决定接受这次邀请,便是刀山火海也去。从前在工作中,最讲究的就是人脉的拓展,世家闺秀里也不可能全是二姑娘和谢二姑娘嚣张傲慢的女子,也一定有人品出众知书达理的,若是能结交一二两个,说不定有助于打破目前僵局。
用了两天,把金刚经抄写两遍,最后一遍抄到最后一品,看到里面一首偈语“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雷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不免有点怅然,想到自己奋斗七八年,事业有成,却让一场大病带到异世,所拥的一切顿时都变成了梦幻泡影。
嘘唏感慨一会儿,用手绢包好新旧三本金刚经,叫秀水送了过来。
又想想第二天,要去延平侯府做客,虽说有可能是鸿门宴,也得打扮一下。打开衣柜,和秀芝一件一件的试着。正乐此不疲,秀水回来复命,眼神复杂地看了阮碧一眼,说:“姑娘,曼云姐姐有话让我跟你说。”
秀芝很聪明,一听这话,抱起几件衣服说:“姑娘,我去给你重新把衣服熏个香。”
等秀芝走了,秀水低声说:“姑娘,老夫人安排曼华姐姐今天随二夫人娘家的商队去扬州,谁知道在码头上,忽然来了辆车把她劫走了。”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九章 人情买卖
曼华被劫,阮碧并不意外。
只是谁劫走的?又是为什么劫走的呢?大夫人、二夫人、阮弛、林姨娘、阮家轩,都有可能。不管是谁劫走,对阮碧来说,都不是坏事,只有这潭水越搅越混,她才能从中渔利。
阮碧把身上试穿的衣服脱下来,换上家常素色襦裙。
秀芝抱着一叠衣服回来,诧异地问:“姑娘怎么不试衣服了?”
阮碧看着窗外的天光,这会儿,阮家轩应该从国子监回来了。“秀芝,你陪我出去一趟。”
“姑娘要去哪里?”
话音刚落,阮碧已经走出屋了,秀芝无奈,把衣服搁在床上,跟着出去。沿着抄手游廊一直走到垂花门,阮碧方才停下脚,秀芝微微白了脸,看看左右,小声说:“姑娘怎么跑这里来了?要去前院得跟大夫人请示的。”
“不出去,就在这里等一会儿。”
秀芝又是一怔,却没有再问,她服侍阮碧时间虽短,却知道她的性格,什么事都藏在心里,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
记得老夫人指她到五姑娘院子里做大丫鬟的时候,和她交好的几个丫鬟都打趣她:“就五姑娘那性情,以后她那屋子里还不得你当家作主。”她当时也有几分相信,及待到蓼园东厢房,才知道全不是这么回事。
没等多久,阮家轩带着顺儿大步走进来,看到静立一侧的阮碧,怔了怔,脚步微顿。阮碧赶紧行礼,说:“大哥好,小妹有事相告,请大哥拨冗一听。”
阮家轩冷冷地看着她一会儿,朝顺儿摆摆手,说:“你去把书箧放书房里,然后去回禀母亲,说我马上过去请安。”
“是。”顺儿提着书箧走了。
阮家轩冷冷地说:“说吧。”
阮碧看了秀芝一眼,她识趣地连退几步。
阮碧先向阮家轩曲膝行礼,说:“我先向大哥陪个罪,那日言词无状,冒犯了大哥。不过大哥打我一巴掌……到今日还隐隐作疼,也算是扯平了。只是另一事,我须向大哥讨个公道回来……大哥,那夜在荷塘边,小妹确实看到大哥和曼华姐姐……”看到阮家轩眉毛一挑,赶紧举起右手说,“但小妹绝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如果小妹说谎,天打雷劈,死无葬身之地。”
这个时代,还是敬畏天地鬼神,如此重的毒誓,不是心地坦荡,绝对不会发的。阮家轩刚刚挑起的眉毛又慢慢平了下去,说:“你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怎么净扯些陈谷子旧芝麻的旧事?若是没事,我得走了。”
放在以前,若是有人敢这么说,阮碧必定走的比他还快,可是如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是,今日我来,有一重要的事要告诉大哥。”顿了顿,“大哥可知道今日曼华姐姐原本是要跟二婶娘家的商队回扬州的?”
提到曼华,阮家轩眼神微黯,一声不吭。
“方才小妹才得到消息,曼华姐姐在码头的时候让人给劫走了。”
“什么?”阮家轩大声叫起来,“你说什么?”
看来不是他劫走的。想想也是,他为人暴躁一点,但本性不坏,平常又是循规蹈矩的,喜欢的人被送走,也只能空自嗟叹。不象其他公卿世家的纨绔子弟,小小年纪渔色成性。心里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一点,不由地犹豫起来,告诉他合适吗?转念一想,他早晚也会知道的,还不如让自己来卖这个人情。
“大哥,你小声点。”
阮家轩神情激动,但还是压低声音:“是谁?是谁干的?”
阮碧摇摇头说:“小妹不知,小妹也是受别人之托来告诉大哥。”
阮家轩愣了愣,问:“是谁托你?”
“曼云姐姐。”
阮家轩又是一怔,疑惑地看阮碧,他不笨,觉得其中似有不通情理的地方。“她为什么不自己来跟我说,要托你来说?”
阮碧信口胡诌:“祖母因为这事,正发雷霆怒火,曼云守着她,一时走不开。便托小妹来转告。”
这话也是有问题,不过阮家轩此时脑海时已经浑乱了,乱七八糟的念头汩汩地冒出来:是谁劫走了曼华?为什么要劫走她?又想到她如花姿色,若是落入歹徒手里,定是花落水流红……越想越害怕,说:“不行,我要去求祖母救救曼华。”拔腿就要走。
阮碧一把拉住他,说:“大哥,你且冷静一点,曼华姐姐是咱们的家生女儿,不用你说,祖母也会救的。曼云姐姐托我来转告你,便是要让你先有个心理准备——怕你听到消息,跑去跟祖母闹,反而让她更不喜欢曼华姐姐了,便是救她这事也不用心了……”
阮家轩一听有理,顿住脚步,烦躁地说:“曼华这么乖巧聪明,为什么祖母就不喜欢她呢?”
“大哥,这事怪不得祖母,只怪你。”
阮家轩睁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她,阮碧说:“你既然喜欢曼华姐姐,为何却不跟祖母禀明,直接要了过来?结果祖母将她给了三叔,你又在饭桌上冷嘲热讽,处处针对三叔,这才有风声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后来阴差阳错,秀平成了三叔的人,祖母决定将曼华送回扬州避嫌,若是你私下去求她,好言好语,过一段时间再接回来就是了。结果你意气用事,反而对我与四姐姐动粗,闹的纷纷扬扬,曼华还能呆在府里吗?”
前几天,阮弘也训过阮家轩,什么男儿当以事业为重,岂可儿女情长?又说功成名就何患无女?这些话对一个初涉情海的少年来说,怎么听得进去呢?倒不如阮碧噼哩啪啦的“怪你”,声声入耳,阮家轩的脸色一点点地颓败下去,懊悔不已地说:“果真是我错了,害了曼华。如今她又遭难了,如何是好?”
“大哥你别担心,咱们阮家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祖母定会找她回来的,只是……你切不可再因此闹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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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得祖母不喜,反而不好了……若是有什么想问想说的,悄悄找曼云姐姐就是了。”
阮家轩也不笨,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后,看着阮碧的眼神就变得温和,说:“谢谢五妹妹提点,那日……是我鲁莽了”
如此婉转的道歉,阮碧也不跟他计较起来,现在也没有计较的本钱,还是消除隔阂、拉拢人心重要。一眼瞥见沿着大夫人的丫鬟宝丽沿着抄手游廊匆匆而来,知道是来寻阮家轩,忙后退一步,大声地说:“没事了,大哥不必耿怀。”
宝丽已走到近处,容长脸上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特别在阮碧身上打了个转,这才向阮家轩行礼,说:“大少爷,大夫人让我来寻你。”
阮家轩嗯了一声,冲阮碧点点头,大步地往前走。
宝丽又对阮碧说,“既然五姑娘在,不如也一起了。”
阮碧心里明白,这是大夫人意思,应了声“是”,跟在阮家轩后面往正院正房走去。守门的小丫鬟看到阮家轩纷纷说:“大少爷,您可回来了?方才大夫人还在问,都放学这么久怎么还不见大少爷?”边说边挑起帘子,让阮家轩和阮碧进去。
阮家轩和阮碧一前一后走进偏厅,大夫人在主位上坐着,侧着身子在听何嬷嬷说话。看到两人进来,何嬷嬷识趣地收了声,后退一步,说:“大夫人,我这就去办了。”
大夫人点点头,何嬷嬷退了出去。
阮碧和阮家轩异口同声地说:“孩子见过母亲,给母亲请安。”
“起来吧。”大夫人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用碗盖拨开茶叶喝了一口,看着阮家轩问,“放学回来怎么不先回来请安,倒站在二门跟五丫头唧唧咕咕了?”
阮碧上前一步说:“回母亲的话,是女儿拦下大哥的。女儿前些日子与大哥闹了点误会,前两日在屋里养伤不好出来,今天伤好了,便专门在二门拦下大哥,将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如今大哥和我已经尽释前嫌。”
“哦?”大夫人看着阮家轩,后者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大夫人见他点头如此爽快,知道阮碧所言非虚,口气稍微温和一点说:“五丫头果然长大了,也懂事了。原就该如此,兄弟姐妹一块儿处着,怎么可能没有个磕磕碰碰?为家宅安宁计,理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断不能学一些包藏祸心的小人,弄些诬陷告状的伎俩,恨不得把小事闹成天大的事情,明白吗?”
四姑娘一脚迈进偏厅,听到就是最后一句,脚步微顿,脸色白了白。
阮碧恭敬地说:“女儿明白,一定牢记母亲的训导。”
大夫人满意地点点头,说:“你比从前懂事多了,我很欣慰,来,到我身边站着。”
大家都一愣。
阮碧很快回过神,应了一声“是”,走过去站在大夫人身边。
四姑娘暗吸口长气,上前一步,曲膝行礼。“母亲,女儿来给你请安了。”
“好,你也来我身边站着。”口气却没有刚才和气。
“是,母亲。”四姑娘站到阮碧身边,两人视线相接,都带着一点迷惑不解。
大夫人对阮家轩说:“轩儿,你放学回来这么久了,也该去跟你祖母请安了。”
“是,母亲,我这就去。”
阮家轩前脚刚走,何嬷嬷后脚就进来了,说:“大夫人,人带来了。”
大夫人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沉声说:“带进来吧。”
“是。”何嬷嬷转身朝着门口方向高声喊,“把人带进来。”
脚步声吧哒吧哒,两个健妇扭着一个十五六岁的丫鬟进来了。这丫鬟面生,阮碧没有见过,但是旁边的四姑娘却忽然倒抽一口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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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十章 内宅规矩
两个健妇把丫鬟按在大夫人面前的地上,那丫鬟一声不吱,脸色惨白地垂着头,双髻散开了,头发凌乱地披着,十分狼狈。
大夫人靠着椅背,两手交握放在膝盖上,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何嬷嬷冷冷地说:“柳絮,咱们府里的规矩你也是清楚的,内院是大夫人当家作主,无论是主子还是丫头闹了纠纷,都是禀告夫人再行处置。”顿了顿说,“你自个儿跟大夫人说,那天五姑娘和大少爷吵起来,你不来禀告夫人,反而跑去禀告老爷,是谁指使的?”
柳絮把头伏在地上,说:“夫人,没有人指使柳絮。那天奴婢在四姑娘屋里一起做针线,出来的时候,听得东厢房里动静很大,就去瞅了一眼,见五姑娘和大少爷打了起来,奴婢吓的手脚发颤,在路上无意中撞到老爷,老爷见我神色惶张,就问我原因,我这才说的,实非有心告状,夫人请明察。”
大夫人不紧不慢地问“碰到?在哪里碰到?”
柳絮低声说:“就在筱竹园门口。”
筱竹园住的是阮弘的两位姨娘。
大夫人瞅了何嬷嬷一眼。
何嬷嬷会意地一眨眼睛,说:“作死的贱丫头,到现在还嘴硬,明明是在二门守的大老爷,守门的都看到你了,你还要说谎?还不老实交待,仔细你皮肉开花。”
那丫鬟眼泪簌簌。“真的是筱竹园门口遇到的,夫人,我没有说谎。”
何嬷嬷冷笑一声,说:“死丫头,你以为夫人很得闲,听你的谎言大话?来,把她拖下去抽五十荆条再赶出去。”
五十荆条下去,人不死也只剩半条命了。
阮碧感觉到身侧的四姑娘忽然地晃了晃。
“不要,不要,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呀。”那丫鬟咚咚地磕着头,一会儿额头就红了,鲜血顺着印堂流到鼻子上,看起来煞是可怖。
四姑娘别开了视线。
大夫人斜晲她一眼,凉凉地问:“四丫头这是怎么了?”
四姑娘绞着手绢,低声说:“母亲,我没事,只是见不得血。”
柳絮自打进来就低着头,并不知道四姑娘也在。听到说话,才知道她也在场,抬头匆匆看了一眼,慌不迭地往她这边爬了几步,说:“四姑娘救我,四姑娘救我。”
四姑娘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也看着她,一双凤眼半眯着。
正闹着,小丫鬟进来禀告:“大夫人,林姨娘在外面求见。”
该来的人都来了,大夫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说:“请她进来吧。”
片刻,脚步声响起,穿过正堂进入偏厅。许是来的匆忙,林姨娘喘着粗气,额头汗出,一绺头发粘在颊边。她扫了一眼全场,看到大夫人身侧站的四姑娘,明显地怔了怔,然后飞快地眨了一下眼睛。
平稳呼吸,林姨娘向大夫人行礼,柔声说:“方才把抄好的佛经送去给老夫人,回来听守门的婆子说,何嬷嬷带着人把柳絮绑这里来了……柳絮平日里是粗手大脚了一点,却不是个坏心眼的,不知道这回她犯了什么过错,让夫人如此生气?”
大夫人说:“何妈妈,你来告诉林姨娘。”又对小丫鬟说,“给林姨娘看座。”
何嬷嬷说:“前几日五姑娘跟大少爷吵架,原本不过是兄妹矛盾——稀松平常的很,那一家没有?等气过头也就消停了,若是要处置,也是要禀告大夫人,这是内宅规矩。林姨娘也知道吧?”
小丫鬟搬来锦杌,林姨娘向大夫人道了谢坐下,说:“那是自然,这内宅事无大小,都是夫人作主。”
“就是这柳絮不守规矩,跑到老爷那里告发……”
“啊?”林姨娘霍然起立,看着地上跪着的柳絮,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柳絮,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大夫人在心里冷笑一声。
“姨娘,我真不是故意的,大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林姨娘为难地看着大夫人一会儿,双膝点地跪下说:“夫人,是我没有教好柳絮,您饶过她这一回,以后我定好好地教,若有再犯,便连我也一块儿罚。”
“好端端的跪下做什么?起来吧。”
林姨娘站起来,却不敢再坐下。
大夫人口气温和地说,“林氏,柳絮是你身边人,照理说你开口,我该卖你一个面子。只是内院有内院的规矩,没有规矩以后还不得乱来?许是我这阵子过份礼及下人,让有些不长眼的起了狼子野心,丁点小事也要闹到老爷那里,眼里压根就没有这个夫人……想来,这内宅的规矩也该重新立一立。”
“夫人,我没有不把你放在眼里呀,真的没有,真的是路上遇到老爷,他看我慌里慌张,问我原因……”
大夫人嫌恶地看了柳絮一眼,却也佩服林姨娘会调教人,便是这般处境,还不肯供出来。嘴角一撇,笑了笑,说:“好,我原是想给你一个机会——若是你自己招了,便仍留你在院里当差,既然你存心要死硬到底,也罢……何妈妈,去把证人给我找过来吧。”
“是。夫人。”何嬷嬷说着,走到门口,吩咐小丫鬟去叫人。
柳絮一愣,伏在地上的头微转,瞟了林姨娘一眼。
林姨娘垂下眼眸,眼角瞟着漏钟,都过了衙门放班时间,阮弘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她的一举一动尽入大夫人眼里,她嘴角忽的一笑,吩咐宝珍:“哎唷,真是忙昏了头。宝珍,老爷今天约了同僚在畅春楼吃饭,你快去跟厨房里说一声,少做几道菜。”
“是,夫人。”
林姨娘脸色白了白,交握的双手用力,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甲都微微发白。
柳絮脸上血色褪尽,看着林姨娘。
林姨娘却不看再看着她。
何嬷嬷回来,说:“守二门的那两个小厮都叫过来了。”
大夫人朝她使了一个眼色,何嬷嬷会心地眨眨眼,看着地上跪着的柳絮,说:“柳絮,我再给你一个机会,数到三,若是你再不交待,对了口供,便直接打你出去……”
柳絮拼命地回想着,那天明明是过了二门才拦下的老爷,明明左顾右看确定周围没有人的,怎么会忽然冒出证人?她也不想想,府里这么多的下人,大夫人想要找两个当证人又有何难?
“1……”
“2……”
柳絮脸色忽青忽白,身子都绷紧了。
林姨娘死死地盯着她,两手交握。
屋子里的气氛异常的紧张。
四姑娘又打了一个颤。
“3……”
柳絮大喊着:“我说,我说……”
“是我。”林姨娘扑通一声跪下,“夫人,是我让柳絮去告诉老爷的……我没有什么其他想法,就是怕大少爷和五姑娘闹得太僵的,真的,夫人……”
四姑娘浑身一颤,就要往前冲,阮碧一把抓住她。她挣了一下,没有挣脱,往前冲的动作却停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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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碧在大夫人视线扫过来之前,迅速地松开了手。
“行了,我知道。”大夫人语含双关地说,“你跟我一起侍候老爷这么多年,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我一向奖罚分明,既然你主动认错,便从轻发落好了。何妈妈,把林姨娘带下去,抽三十荆条吧……”
四姑娘身子摇晃,终究咬紧嘴唇,一声不吭。
“……至于柳絮,抽二十荆条,以后她还是服侍林姨娘。”
阮碧不由地暗叹,好厉害的手段,柳絮生了二心,以后林姨娘不会再信任她,而柳絮又知道林姨娘护不住她,做事哪里还会尽心尽责?这么简单地,就把原来的忠仆变成麻烦搁在林姨娘身边,她是处理也不是,不处理也不是,从此如鱼刺梗喉。
何嬷嬷、两个健妇带着林姨娘和柳絮下去了。
大夫人觉得心情格外的舒畅,这么多年以来,林姨娘一直谨言慎行,终于逮到她的错处,又名正言顺地处罚了她,便是老爷回来也挑不出错。越想越美,要不是四姑娘和阮碧还在,都要笑出声来了。
四姑娘原来就雪白的肌肤这会儿都开始发蓝光了,垂眸看着地面,从脚趾头到头发都绷的紧紧。
大夫人心情很好,也懒的再敲打她。看看漏钟,说:“哎唷,都这个时辰了,四丫头,五丫头,你们赶紧去跟老夫人请安吧。”
阮碧和四姑娘前脚刚走,二姑娘从里间出来,说:“娘,怎么才抽三十荆条呀?干吗不直接抽五十荆条?”
“傻丫头,当真把她给抽坏了,你爹还不得找我算账?抽三十,够她躺个十天半个月的,你爹又找不到话说。也让她长点教训,别以为长个狐媚模样,别以为老爷喜欢,我就拿她没有法子了。”
二姑娘努努嘴说:“明明又不是她指使的。”
“就你招子亮?”大夫人循循善诱地说,“傻丫头,你该好好学学。治了她的老娘,她才知道痛,以后才会有所顾忌,才会收敛一点。别以为凭自己有点小聪明就蹦哒着。”
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四姑娘忍了很久的眼泪扑簌簌地下来了。
秋兰连忙扯她一下,又挡在她旁边,低声说:“姑娘别哭了,若是让人瞧见了,又是一番口舌。何况,呆会儿要见老夫人,她瞅着你的模样,少不得问几句,你如何答?”
四姑娘心里难过,把平常的冷静自持也丢了,说:“这如今有皇法规定不准哭了?”
秋兰着急地说:“哎唷我的好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在咱们宅子里,大的是家法,不是皇法。来来往往的人,若是让人看了去,禀告大夫人如何是好?”
四姑娘忿忿地说:“便让她罚我好了,原本该罚的人就是我……”
秋兰连忙掩住她的嘴,回头警惕地看着阮碧和秀芝。
阮碧装作没有听到,带着秀芝加快脚步,一会儿就把她们抛在后面了。
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说,老夫人这会儿身子不太爽利,今日的请安就免了。
阮碧猜是为了曼华,也不多想,转身要走。曼云忽然揭起帘子出来,看到她怔了怔,也不跟她打招呼,又放下帘子回屋了。
阮碧微怔,这是怎么了?她的眼神里分明有不满和埋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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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1章 囊中羞涩
戌时正点,阮碧刚洗浴完,披着湿漉漉的长发坐在窗前风干。
秀水进来,问:“姑娘,今晚月色不错,要不要去花园里转转呀?”
阮碧怔了怔,看看窗外,一弯细细的月牙刚上柳梢头,点点头说:“好”。
正铺床的秀芝诧异地说:“姑娘这刚洗清爽,又要出去,出一身汗,不就白洗了?”
阮碧回眸一笑说:“无妨,回来再擦一把就是了。”不待秀芝说话,又说,“秀水陪着我就行,你铺好床,回屋歇息吧,不必等我。”
她喜欢自在,不喜欢叫丫鬟陪夜。而且睡觉的时候屋里另有一个不知底细的人,心里也不放心。
秀芝默默地看她一眼,又叮咛了一句:“姑娘,别逛太久了,明日要去延平侯府呢。”
“我知道。”
沿着花径往荷塘边走,远远地看到曼云立在柳树边,纤腰比杨柳还瘦。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平时总是笑盈盈地的月牙眼带着一点薄怒,问:“五姑娘,曼云一片诚心待你,为何还要戏弄我?”
“曼云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来?”
曼云说:“姑娘何必装傻?黄昏时候,大少爷来找过我了……”
阮碧早就准备一套说词,不慌不忙地说:“姐姐休要生气,听我说,阮碧这么做,全是是为了姐姐。姐姐你也知道,大哥心里如今念念不忘的是曼华姐姐,即使祖母把姐姐指给他……他心里有着别人,总是不美。不如现在帮他助他,让他心里有话找姐姐说,从此把姐姐当成解语花知心人,何如?”
曼云不笨,一点即通,即刻脸颊绯红,方才的恼怒荡然无存。忸怩一会儿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阮碧顺着杆子溜了下来,笑嘻嘻地说:“我是不懂,全是瞎说的,姐姐姑且当成疯言疯语来听吧。”
好一会儿,曼云伸手轻戳她额头一下,说:“果然是疯言疯语。”
阮碧笑了笑,倒底身体里装的不是天真烂漫的灵魂,装痴装傻一会儿便就累了,赶紧转了话题。“姐姐,黄昏请安时,听说祖母身体不太爽利,可还好吗?”
“倒也没有啥,就是因为曼华的事,急怒攻心。”
“可有什么消息?”
曼华摇摇头说:“那马车也没有标志,倒是有几个目击的,说是朝陈桥门方向去了。如今让三管家带着几个人在找,也不是好事,又不想闹的轰动……老夫人和大夫人大老爷的意思都是要瞒着大少爷的……却让你坏了事。若是让他们知道了……”本想说,若是让他们知道,定不会饶过你,转念一想,若是他们知道,便是自己也难逃干系,不由地冷汗涔涔,转眸看着阮碧。
阮碧坦然地迎着她的视线,脸上带着人蓄无害的微笑。“姐姐,怎么了?”
曼云直直看她一会儿,惨然一笑,说:“五姑娘当真是心思玲珑,非同一般。”
“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如今的处境便在姐姐的一念之间。”
曼云在心里暗道,我的处境何尝不是在你一念之间呢?百思不得其解,这才跟她见过两面,怎么就跟她捆绑在一条线了?又暗暗地后悔,为什么让秀水跟她说曼华失踪一事?当时定是头脑发了昏。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你好我好了。当下,拉起阮碧的手,笑盈盈地说:“听说五姑娘明日也要去延平侯府,我倒是想起一事。”
“姐姐请讲。”
“明日延平侯府的赏荷会是延平侯夫人亲自下的贴子,请的只是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便是在三日前,二姑娘接了谢二姑娘的一封信,跟老夫人说,谢二姑娘特别请了姑娘,磨了很久,老夫人就是不答应,昨日,谢二姑娘又送来一份请柬,这才准的……”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一直觉得不对劲,原是忘记这个时代雅致而多礼,聚会自然要下贴子。二姑娘一句轻飘飘的邀请,搁在后世是没有问题,于这个世间礼法却是大大的不妥。听曼云这么说,二姑娘邀请自己的时候,原来老夫人还没有同意——这二姑娘和谢二姑娘非要把自己弄去赏荷,究竟有什么居心呢?
当下,向曼云行了半礼,说:“多谢姐姐提醒。”
曼云见她客气多礼,因为被她算计而恼怒的心稍微舒坦一点。
看看时辰不早了,两人分手,各回各院。
阮碧回到蓼园东厢房,秀芝还在等她,在烛火下熨着衣服。
“方才不是熨过一回吗?”
“横竖没事,便再熨一回。”秀芝边说边打个呵欠。
“秀芝,你很想去延平侯府逛逛吗?”
秀芝漫不经心地点着头,忽然觉得不对,又抬起头看着阮碧,说:“姑娘若是不想去,便罢了,秀芝只是随口一说。”
“你把它说的天下无双,我自然要去看看的。”阮碧在心里打定主意,便是刀山火海也去了,就不信,让两个小丫头片子给耍了。“你下去睡觉吧,若是没有熨完,明日再弄。”
口气不容置疑,秀芝知道她性子,不敢再逗留,熄灭火烛退了出去。
许是因为心里有事,第二天,阮碧比平常还早起,到大夫人院子,从后院角门进入,沿着抄手游廊往前走,一路上遇到的丫鬟媳妇都是凝神屏气,不苟言笑,不免心里奇怪。到正房门口,守门的小丫鬟迎上几步,低声说:“夫人说,今日身子不爽利,请安免了。”
阮碧着急地问:“得的什么病,可要紧不?”
小丫鬟却不肯说,只是摆摆手,说:“五姑娘还是赶紧回去,若是吵着了夫人,反而不好。”
阮碧看她的神色虽然严肃,却并不紧张,料定并不是大病,点点头。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往西过一条夹道,就是老夫人的院子,不料守门的丫鬟说:“老夫人说,今日困乏,要晚起,请安免了。”
阮碧十分纳闷,只得回蓼园。
每个院落都有守门的婆子,不过她们平时躲懒,通常就抱着茶壶在抱厦里坐着。是以,阮碧在蓼园住着三个多月,没见过两婆子几回。这回刚进门,忽然从里面闪出一个人,拦在她面前行礼:“五姑娘好。”
阮碧后退一步,定睛细看,原来是汤婆子。“汤婆婆,你怎么在这里?”
“大夫人给我新派的差使,便是在这里看守院门,昨晚过来的,不敢打扰姑娘休息,就没过去请安。”
大夫人安排的?阮碧心里一紧,嘴巴里欢喜地说:“婆婆许久没有过来,我昨晚还想着,改日要托人找你进来说说话,定是老天听到我的话,这就又把你派回来当差了……对了,婆婆还差我好些京城里的趣事妙事,这以后可得一一还来。”
汤婆子喜的搔首弄耳,说:“老婆子肚子里有一箩筐故事,只要姑娘喜欢就好,不是老婆子夸口,这院里院外的,没有老婆子不知道的?”
阮碧心里一动,这汤婆子两面三刀,有钱就是娘,不过耳目也确实灵敏。虽然不知道大夫人派她过来是为了盯住四姑娘还是为了盯住自己,但如果利用的好……当即,斜睨她一眼,怀疑地问:“真的假的?”
“真,比真珠还真,姑娘不信,随便问一个?”
阮碧看着她一会儿,说:“婆婆刚起来吧?走,进我屋里喝杯茶提提精气神。”
汤婆子也不客气,随着阮碧进屋。
阮碧吩咐秀芝去泡茶,等她走远了,低声说:“那婆婆就说说……大夫人得了什么病?”
汤婆子暖昧地笑了笑,不说话。
阮碧从钱奁子摸出一个荷包递给她。“这个给婆婆买酒喝。”
汤婆子接过掂了掂,知道至少有三百文,心里高兴,把荷包塞进怀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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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真是客气,那老婆子推之不恭。”压低声音说,“大夫人哪里有什么病,就是大老爷昨晚回来,因为林姨娘的事跟她吵架,哭伤了眼睛……姑娘不知道,昨晚闹得老夫人都起夜了。”
怪不得今天这两个人都免了请安。阮碧不由地感叹,自己的消息太闭塞,一定要布个信息网出来才是。想了想,又从钱奁子摸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说:“以后,若是婆婆听到什么稀奇稀罕的事情,都说点说给我听,也让我乐乐。”
“好说,好说。”
这会儿秀芝送上茶了,汤婆子喝过茶,说还要去拜访一下四姑娘,阮碧也不留她,让秀芝送她出门。
阮碧把钱奁子拿过来点了点,不由地发起愁来,她的月钱不过三两,还不如老夫人面前的一等丫鬟。平时又没有别的进项,日常便是打赏也快花不起了,更别说其他。而这府里的下人的胃口又大,一二百文都看不上眼。
正发愁,茶妹送上早膳,阮碧把烦恼丢到脑海,先吃个肚子饱饱,躺在榻上小憩。一会儿,听得秀水在外面报:“五姑娘,春柳姐姐来了,说是二姑娘她们都在等你一起去延平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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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2章 青衣仆妇
春柳大概十五岁,个子中等,长相中等。
二姑娘身边的丫鬟基本都是这个类型,反倒是四姑娘和阮碧身边的丫鬟,好几个长相身条都不赖,比如说冬雪和秋兰。说起来,要论长相,丫鬟里最拔尖的莫过于曼华,风流婀娜,不在言下。其次便是冬雪,俏丽里另有一种湘江女子爽辣。
想到冬雪,阮碧不免又走了神,按路程,这么多天她应该回到老家湘潭了。当初要是知道这么快会脱身,就不会让她去冒险了,但愿她平平安安的。又想若是她在身边,自己会过的舒服些,秀芝虽然也不错,一是不知底细,二是以前管着器皿,不太懂得人情世故。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有小丫鬟说:“五姑娘怎么才来?二姑娘念你好久了。”
又往里面报:“五姑娘来了。”
阮碧抬头一看,才发现到老夫人的院子了。
进偏厅,老夫人斜靠在贵妃榻,看起来有点倦怠,倒底是上了岁数,夜里折腾一下第二天就特别明显。二姑娘坐在榻边正跟她说着话,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她今日打扮的特别华贵,银红上襦,同色织金八幅裙,珍珠头面。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笑着说:“五妹妹来了,祖母放心,我一定看着她。”
老夫人抬眸看了一眼,顿时眉尖攒紧,说:“方才谁说她现在懂事了?知道进退了?瞅瞅她这一身打扮,这是要去延平侯府做客,还是要去尼姑庵上香呀?”冲阮碧摆摆手,“算了,算了,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你还是自个儿屋子里呆着吧。”
阮碧被说的一愣,看看自己,米色地绣金菊上襦,深绿地流云暗纹纻丝裙子,虽说并不华贵,也够体面的。再看看坐在一旁的三姑娘和四姑娘,一个着缠枝牡丹八幅裙,一个着豆绿底满花纻丝襦裙,都戴着翡翠脸面。
顿时明白过来,问题出在自己的首饰,冬雪带走大部分贵重的首饰,手里没有几样拿得出,今天只插着两个珍珠花簪。
二姑娘着急,拉着老夫人的手摇着,说:“祖母……”
站在老夫人后面的郑嬷嬷也轻咳一声,说:“老夫人也别生气,五姑娘年纪小,不懂得礼仪,再说她屋子里就三个小丫鬟,也没个懂事的妈妈指点着,难免出错了。”
老夫人哦了一声,面色稍缓,问:“她屋里的妈妈呢?”
旁边有个管事媳妇说:“原先有个,是她的奶娘,去年七月生了重病,让她儿子接出去将养,说是还没有好,一直也没有回来。”
老夫人皱眉,说:“你们怎么办事的?去年七月到现在都快一年,既然一直没好,就该另外给五姑娘挑一个。”
管事媳妇讪讪地垂下头,不敢再接话了。
老夫人又瞅了阮碧一眼,说:“曼云,带她去我屋里,先挑两件首饰给她戴着。”
“是。”曼云应了一声,冲阮碧招招手。
“谢谢祖母。”
曼云拉着阮碧走出偏厅,进里屋,低声问:“姑娘还要去?”
阮碧嗯了一声。
屋里屋外到处都有丫鬟,不是说话的地方,曼云也不再多说了。从衣柜里取出一只黑漆百鸟朝凤描金文具盒,掏出钥匙打开,取出一对点翠兰花钿子别在阮碧的头。“就这对吧,是老夫人从前当姑娘时候戴的,又雅致小巧,又不失体面。”
阮碧对着镜子照了照,确实不错,向曼云道了个谢。
两人仍回偏厅,老夫人看了一眼,没有再说什么,算是满意了。“既然你身边没有得力的妈妈,我给你指一个……”边说边扫视着旁边站着的几位妈妈,那些妈妈似是约好了,一起垂下了头,避开她的视线。都知道,五姑娘是个事儿精,碰到她非死即残,谁敢揽过这摊子烂事?
郑嬷嬷又轻咳一声,说:“老夫人,我这阵子身子骨好,想出去转转,不如让我跟着五姑娘去吧。”
老夫人诧异地看她一会儿,笑了笑说:“那是最好了。”
又叮嘱了几句,什么守规矩,什么知进退,这才准大家出门。
马车早就备下,都套好马在大门外候着,许是因为要去延平侯府,为了彰显阮家的体面,这回备下的居然是两辆黑漆绘流云纹六人大马车。二姑娘和三姑娘带着各自的妈妈和丫鬟坐的第一辆,阮碧和四姑娘带着郑嬷嬷等人上了第二辆。
一会儿,车轱辘开始转动。
走出侍郎府所在的巷子,便是一条大街,各种声音传来,有小贩的叫卖声、纵马驰过落雨般的马蹄声,还有街头卖艺的磬鼓声……阮碧听的心痒痒的,恨不得一把揭下湘妃帘看个究竟。
车厢里,四姑娘身边的姚妈妈一直在小声提醒四姑娘要注意什么什么,阮碧听了几句,听到她提醒四姑娘中午宴会时候,别真吃,动几筷子意思一下就行了……然后又摸出两张硬饼让四姑娘现在就吃下。
阮碧看到四姑娘皱眉痛苦地吃着硬饼——还不能喝水,怕上多净房,让人瞧不起,不由地乐了,又不好笑出来,只得极力地憋着。
行了小半个时辰,听得一声振鞭声,车子停下了。
便有延平侯府的小丫鬟拎着踩脚凳过来,又帮忙揭起帘子,扶着几位姑娘下车,又用四顶软轿送她们进垂花门。垂花门里另外侍立着迎客的媳妇丫鬟,又领着她们沿着抄手游廊,往花园深处走。
一路栋宇如云,繁花杂树,流水小桥,一步一景,美不胜收。便是阮碧这种见多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也看得心旷神怡。更不用说秀芝了,眼光发直,口水几乎都要流下来了。
胳膊忽然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阮碧诧异地回头,看到郑嬷嬷正朝自己使眼色,便放慢了脚步。等落后五六步,郑嬷嬷低声说:“姑娘可知道今日赏荷聚会别有深意?”
阮碧摇了摇头。
“姑娘想过没有,闺阁千金的赏荷聚会何至于要延平侯夫人亲自下贴子邀请呢?却又只邀请闺阁千金呢?且邀请的又都是未婚的适龄的千金?”
阮碧心里一动,难道是为了谢明月的婚事?随即否定,若真是为他,断然不会叫自己来,自己的身份地位别说是嫁给谢明月当夫人,便是当妾都不够格。
正想问问郑嬷嬷是为什么,走在前面的二姑娘忽然回过头来,看着她和郑嬷嬷,眉头微皱。阮碧不好再说什么,扶着郑嬷嬷的手,声音稍稍提高,说:“妈妈慢点走,不急的。”
郑嬷嬷配合地说:“真是老了不中用了,想当年,便是逛上十圈八圈都没有问题,如今走这么百来步,就气喘吁吁了。”
二姑娘转身走回来,扶着郑嬷嬷,笑盈盈地说:“妈妈不老,只是这侯府太大了。慢慢走,不碍事,前面就是望莲阁了。”
望莲阁是一个三间花厅,悬着斑竹帘子。此时帘子半卷,轩窗大开,铺着木质地板的大厅坐北朝南位置摆着一张黑漆长几,在长几的两边又安置着三排黑漆矮几,后面铺着竹席。好几位姑娘已经跪坐在席子上,个个衣着华丽,首饰精致,一颦一笑,都充满贵族女子的矜持。
小丫鬟引着阮家四位姑娘落座,二姑娘和三姑娘在右边第二排中间两位,四姑娘和阮碧则在右边第三排最后两位。左尊右卑,也就是说,四姑娘和阮碧是今天所邀请的闺秀里最不尊贵的两位。
冰雪聪明的四姑娘一张粉脸又白了白。
小丫鬟安排四位姑娘坐好后,又对四位嬷嬷行礼,说:“诸位妈妈,天气炎热,我家夫人在旁边小院备了茶水果点,请妈妈们过去小憩一下。”
阮碧怔了怔,扫一眼全场,才发现姑娘身边都不见嬷嬷的身影,身后站着都是丫鬟,或一个或两个。
六月的天气,虽谈上酷暑难耐,但谁也不愿意久站着,除了郑嬷嬷,三位嬷嬷都是脸上一喜,嘴里说着称赞延平侯夫人礼及下人的好话,跟着小丫鬟就往外走,郑嬷嬷看了看阮碧,颇有点无奈,也只得走了。
陆续有各府的姑娘过来,很快地坐满了整个大厅,只剩下左边首位一直空着。
厅里坐满三十多个闺秀,就不象刚才那样安静,有没有老成持重的嬷嬷看着。有几个性子活泼的,说说笑笑起来,有几个性子急的,就招来小丫鬟问,还要等到几时?还有几个摆出孤芳自赏、目下无尘的架势。
阮碧饶有兴趣地打量着厅里各位闺秀的衣着、表情、作派……同时分析着她们的家境、性情、受宠程度以及潜在成为闺阁之交的可能性。
与此同时,花厅东北角的暗影里站着的一个三十出头的妇人,也在打量着厅里各位闺秀的言谈举止。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触,都愣了愣。
阮碧仔细看她,相貌一般,上身是青花纻丝襦子,下面青色底大折枝八幅裙,头发盘成一个团髻,简简单单地别着两支嵌明珠金簪。看起来很普通的一个中年仆妇,然后阮碧多年职场磨砺出来的直觉告诉自己,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她的身上散发出长久掌权才有的气场。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花厅外站着的小丫鬟们纷纷嚷嚷:“来了,来了。”
在座的各个闺秀都翘首往门口方向张望着。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3章 京都明珠
杂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首先出现在门口的是引路的小丫鬟,跟着出现的是一个十三岁左右的少女——阮碧只觉得眼前一亮,窗外的竹影花影似乎在一瞬间摇曳不停,满室生香。二姑娘生的美,失之骄纵。四姑娘生的美,却被一个庶字压低了头。惟有她,美的不骄不躁,不温不火,象上好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
她身后,紧随着两个丫鬟和两个嬷嬷,众星拱月般地护着她走进花厅,玉绶环微微晃动,碧白两色夹杂的八破织绵裙曳地而过,真真是裙拖六幅湘江水。
待她走过,阮碧轻碰四姑娘,好奇地问:“四姐姐,她是谁呀?”
四姑娘怅然若失看着她的背影,她一向自负美貌,今日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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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阮碧前面的一个闺秀也在小声询问:“她是谁呀?”
坐在四姑娘前面的闺秀不屑地说:“还能是谁呀?不就是沈媜吗?”
问话的闺秀惊讶地说:“她就是沈媜呀?我还以为如何国色天香呢,也不过如此。”
答话的闺秀气稍顺,说:“就是,京都明珠,不过耳耳。”
四姑娘听到这里,恍然大悟,说:“原来是她,怪不得……”偏头,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
沈媜?姓沈,阮碧心里一动。
沈媜落了座,小丫鬟照例请嬷嬷们去旁边的院落休息,但两个嬷嬷非常坚决地拒绝了。跪坐在沈媜身侧,神情肃穆,如同母鸡护着鸡仔。后来,还是沈媜发话,她们才跟着走了,却又是极不放心,一步一回头。
坐在四姑娘前面的闺秀又说:“没想到,她今日会来。”
坐在阮碧前面的闺秀问:“姐姐为什么这么说?”
“妹妹不知道吗?沈老夫人和柔真郡主都生着病,她要侍疾,很少出府。前两个月,东平侯夫人的寿辰,沈府也只是派人送了礼物。”
坐在阮碧面前的闺秀低声说:“如此说来,是延平侯夫人面子大。”
“那是自然。”
这话题显然不适合大厅广众之下讨论,两位闺秀不再继续,又对沈媜的衣着服饰评头论足了一番,言多不屑,却又散发着遮掩不住的妒忌。
又有脚步声传来,守在门侧的丫鬟报:“各位姑娘,我家夫人来了。”
大家纷纷站了起来。
片刻,延平侯夫人朱氏携着谢明珠的手,被一干丫鬟媳妇婆子簇拥着走进来。
大家纷纷曲膝行礼。
朱氏年约四十,脸颊圆润,只是肌肉开始下垂了,年轻时大概有几分丽色,如今已是人老珠黄。她笑呵呵地说:“免了,免了,别这么见外。我家明珠贪玩,成日里嚷嚷着要请众位姐妹过来一起玩玩,又怕你们长辈不准,还特别要我出面。我实在是拗不过她,正好府里的荷花今年开的又好又早,便下贴子邀请各位姑娘过府来玩。今日花园里,特别地清过场,闲杂人等一干都清出去,各位姑娘也不必拘着,就当是自家府里的后花园,由着性子玩吧。”
说完,推谢明珠一把说:“看,人都给你请回来了,你该满足了吧?”
谢明珠满脸笑容地说:“满足,满足,十二分地满足。”推推朱氏,“母亲,你去忙吧,不用陪着我们了,有你在,都不自在。”
朱氏看看她摇摇头,又对大家说,“我这一把年纪,也就不碍着你们这一群姑娘。花园里各处凉亭都备着瓜果冷饮,也有下人守着,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她们说。若是玩累了,各处的花厅里也有休憩的地方,让下人们带你们去就是了。也不用多想,玩的高兴就最好了。”
“母亲,你去吧,我会招呼客人的。”
朱氏无奈又爱怜地轻点谢明珠的额头,说:“那姑娘们好好玩。”
大家又纷纷行礼送她。
朱氏一走,谢明珠笑盈盈地摆摆手说:“大家都坐吧,难得有这么一天,咱们不用跟在大人们后面,又没有妈妈盯着,这也不准,那也不准……所以,都随意随意,不要拘礼。”
她平时爱交际,花厅里有大半闺秀跟她相识,听到这话,纷纷掩嘴而笑。
坐在右边首位的姑娘跟她很熟,掩嘴笑着说:“你还真做成了,这回是我输了,欠着你一盆魏紫了,晚点回府就差人送过来。”
左边第二排第一位的姑娘性子急,说:“这还坐着做什么?早就听说过侯府的荷花是京城一绝,堪称人间仙境。”
谢明珠说:“不急,不急,这荷花一时半会也不会谢,厨房备了点小巧吃食,咱们先用。”
站在她后面的管事媳妇拍拍手,一列青衣丫鬟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漆盘,盖着银罩子,搁到每个姑娘面前的桌子上,揭开罩子而后退下。漆盘里搁着一碗米饭、一双乌木镶金筷子,一盅雪花乌梅酒和四碟菜,分别是清蒸九节虾、金不换(三七)炒海瓜子、酒醉生蚝、羊肉瓠羹。
除了羊肉瓠羹,居然都是要去壳的。
阮碧心里暗笑,又看墙角站着的青衣仆妇,果然她正在仔细观察姑娘们的用膳礼义。
大多数姑娘都跟四姑娘一样,怕在侯府失仪,来之前都吃过东西垫肚子,所以都不饿。略微动几筷子,就说吃饱了。阮碧则毫不客气地吃个净光,京城地处内陆,她可是好久没有吃过海鲜了。
四姑娘在桌底连扯几下她的袖子,见她不理不睬,也就随便她了。
用过饭后,丫鬟们又上了茶,大家吃完茶,三三两两离开花厅,沿着荷塘旁边碎石路款款走着,说说笑笑。荷塘很大,荷叶田田,荷花娉婷,风吹过时候,荷叶伏低,露出下面脉脉流水,与碧蓝天宇相映成辉。
微微的风又吹着诸位姑娘的衣衫飘飞,一路迤逦不绝,风流明媚,非言词能形容。好象是人进入了画里面,又好象是画里的人成了精。
阮碧不由地想起一句诗:荷叶罗裙一色裁,芙蓉向脸两边开。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二姑娘在唤自己:“五妹妹,快过来。”
阮碧抬头一眼,只见二姑娘站在不远处的凉亭里冲自己招手,她的身边是谢明珠、沈媜、还有两个姑娘……她们都看着她,除了沈媜,其他人的神情里都带着一点异常的兴奋。
阮碧心思微转,隐隐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想要转身离开已是不可能,只得慢慢走过去。走到凉亭边,谢明珠一把拉住她,亲热地对沈媜说:“沈姑娘,其他人你可以不用认识,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认识。”
沈媜微怔,脸上挂着微笑看着阮碧,问:“这位姐姐是?”
“这位京西阮府文孝公的孙女,阮碧。”
(原来写的全废掉了,这现写的,有点少,额~)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4章 白果树王
“这位是京西阮府文孝公的孙女,阮碧。”
谢明珠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媜。
沈媜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依然脸带微笑地说:“原来也姓阮,方才那位是阮二姑娘,那这位就是阮五姑娘了……”
谢明珠愣了愣,阮府和沈府的过往在京城世家里不是什么秘密,她以为沈媜会知道,才特意拉了阮碧过来下她的面子,却没有想到她好象根本就不知道。
沈媜又好奇地问:“谢姑娘,你说其他人可以不认识,阮五姑娘必须要认识,可是有什么原因?”
谢明珠和二姑娘互相看了一眼,倒底都是闺阁千金,皮里阳秋地玩一下小阴谋可以,却不能失掉身份。当即,二姑娘正色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原因,便是我家五妹妹久仰沈姑娘的大名,有心想结识,明珠豪爽,说包在她身上。”
沈媜微微红了脸说:“哪有什么大名?姐姐们不要说笑了。”
二姑娘轻推阮碧一下,半真半假地说:“天天听你念叨,怎么当真见到了,又成木头人了?”
阮碧笑呵呵地说:“该说的都让姐姐们说了,我只好做个木头应个景,要怪就怪姐姐们嘴巴太巧了。”
旁边站着的另一位姑娘听到这话,“咦”了一声,仔细地看着阮碧。
阮碧看看她,正是那个说欠着谢明珠一盆魏紫的姑娘,细眉圆眼,也不知道她是谁,便颔首一笑。那个姑娘就更加诧异了,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绮妹妹,你们五姑娘怎么跟从前不一样了。”
这话可不只一个人说了,二姑娘心里一动,转眸看着阮碧。
阮碧笑了笑说:“姐姐们,今日来可是为了赏荷,不是为了赏人,再说要赏人,也要赏沈姑娘才是,看着我作什么?我可不陪你们,白白辜负了眼前好景。”说罢,行个礼就退出凉亭,听得那个“魏紫”又吃惊地说:“她几时变得这么伶牙俐齿了?”
沿着曲廊走了十来步,听到后面有个柔美声音响起:“阮五姑娘,请等等我”
阮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沈媜,她走着有点急,却更显衣袂飘飘,似乎整个人马上就要飞起来了。
“沈姑娘叫我有何事?”
沈媜看着阮碧沉吟片刻,问:“五姑娘……方才她们是何意?为何一定要介绍你与我认识?我们之间是否有什么渊源?”
“方才我家二姐姐不是告诉你了?”
沈媜笑了起来,说:“阮五姑娘何必也拿这些虚言搪塞我呢?”
阮碧说:“我要说连我自己都不知,那沈姑娘信吗?”
沈媜看着她,微微疑惑。
阮碧向她行了个礼,带着秀芝扬长而去。虽然这个沈媜貌似性情不错,但是她们俩的出身注定不可能成为朋友的,阮碧也不想浪费时间在她身上。
沿着水上曲廊漫步走着,微风吹来,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的荷花荷叶都摇曳不停,碧色如浪连绵不绝,阮碧只觉得心里一片飒爽,什么嫡女庶女,什么侯府世家,什么营营碌碌,什么勾心斗角,全是浮云一片。
秀芝感叹地说:“姑娘,要是我们日日住在这里多好。”
阮碧笑着说:“我是没指望的,你若是想,我便去求谢姑娘,让你留在她身边。”
秀芝知道她说笑,笑答:“好呀,呆会儿姑娘可要记着了。”
临着正午,阳光有点晒,阮碧微微汗出,说:“走吧,咱们还是去找个阴凉的地方先歇会儿吧。”
秀芝眼波一转,说:“姑娘,咱们去看看白果树王呀?”
阮碧怔了怔,问:“什么白果树王?”
“我娘说的,就在荷塘的西边,有一棵白果树王,有一千年了,都成了精了,据说对着它许的愿望都会实现……”
阮碧越听越纳闷,问:“你娘怎么知道的?”
“从前我娘在梁王府里当过几年的厨娘,后来她怀了我哥后,就辞了差事。她从小就跟我说梁王府有多美多好,那个时候我就想着长大后也要去梁王府当差……再后来,梁王没了,府也封了,我还以为我再也看不到了,没想到姑娘带我来了。”
阮碧想了想,后花园是清过场的,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倒是跟二姑娘她们呆在一起,容易出事。“那好吧,咱们也去许个愿。”
一路往西,出荷塘曲廊,岸边一排杨柳依依。柳树后面,穿过一条碎石花径,是假山修竹,几排蔷薇架,枝叶葳蕤,花开如锦。再远点,便是不高的灌木,后面隐隐露出楼宇的飞檐和粉墙,不要说上千年的白果树王,便是连棵白果树苗都没有。
“秀芝,白果树王呢?”
秀芝也纳闷,说:“姑娘,我也不知道。”
两人沿着花架慢慢地找着,忽然听到有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谁在哪里?”
阮碧和秀芝连忙停住脚步,又听到一个喑哑的女声响起:“晋王。”
男声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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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问:“万姑姑,你怎么在这里?”
女声说:“我奉贵妃之命到侯府小住,教习谢二姑娘礼仪。方才听说晋王来了,却又不让人跟着,便猜你来此处了。”
男声沉默片刻,问:“白果树王是什么时候砍的?”
“五年前封府那日便砍掉了。”
男声冷笑数声,说:“倒跟一棵树过不去了。”
“既然只是一棵树,晋王又何必耿怀?”
“便是王叔当真把大哥的尸骸埋在此处又如何?大哥全家赐死,白王还能变成皇不成?”
“晋王。”女声略微提高声音,“官家是你一母同胞的嫡亲兄长,神灵之说,宁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若当真有神灵,当年我在这里许的愿,便是兄弟和睦,萧墙无祸,为何如今大哥和王叔死、二哥软禁、四哥贬为庶民、七弟疯……”说到最后男声渐渐地哽咽了,又沉默良久,说,“万姑姑,你去吧,容我在这里站一会儿。”
女声沉默一会儿,说:“晋王,今日府里邀请各府闺秀在这里赏荷,若是碰上,易生误会……”
男声说:“知道了。”
“那,奴婢告辞了。”
一个脚步声渐渐远去。
阮碧也想走,又怕惊动晋王,只好站着。
过一会儿,隐隐有呜咽声传来,十分压抑。却也只是一会儿,那呜咽声便消失了,跟着脚步声远去。阮碧探出头,只看到一个穿着紫袍的高大背影消失在蔷薇架后。
秀芝吁出一口气说:“姑娘,咱们赶紧走吧。”
阮碧点点头,刚拉着秀芝走到碎石路上,一阵笑语声随风吹了过来。只见十来个姑娘,三三两两地往这边走来,当先的正是谢明珠和二姑娘。看到阮碧,二姑娘怔了怔,说:“你动作倒快,明明拉在我们后面,怎么又赶在前面了?”
阮碧迎上去问:“二姐姐,这是要去哪里?”
到现在她还没有搞明白,二姑娘死活拽着自己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走的累了,要到前面的蔷薇院打会儿叶子牌,你也来吧。”二姑娘难得的口气和善,说边拉着阮碧的手,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又让阮碧惊了一下。转头看她,她也在看她,目光里充满探究。
穿过犹如迷宫般的蔷薇花架,七转八拐,一个小巧的院落出现在眼前。
这是个回字型的小院落,坐北朝南的三间是花厅,木质地板,摆着小矮几,东西厢房,摆着好多贵妃榻,都用屏风隔着。看来这个院落就是供客人玩累了小憩的地方,果然,谢明珠说:“若是困了乏了,便去厢房里歇一会儿,若是想玩叶子牌的,就到厅堂里。”
二姑娘拉着阮碧说:“你也来玩一会儿吧。”
阮碧说:“不了,二姐姐,我乏的很,先歇会儿。”
二姑娘也不强迫她,带着秀云,和谢明珠等人兴致勃勃地进了厅堂。
阮碧带着秀芝进厢房睡下没多久,便被厅堂里传来的笑语声吵醒了。又躺了一会儿,睡不着,只好起来,到厅堂看了一眼。厅堂里开了四桌,似是赌钱的,各人的桌子前面都摆着铜钱。
谢明珠、二姑娘、沈媜、“魏紫”同坐一桌,谢明珠满脸笑容,面前一堆铜钱,而二姑娘桌前却是空空如一,脸色灰暗,看来是输的很惨。
至于其他几桌,输的多数都上了脸,或是沉默,或是皱眉,特别有一个输得脸红红,眼神都凌厉起来。其中倒有一个姑娘虽然面前空空,却依然神色如常,阮碧不免多看她一眼,想着呆会儿要结识一下,便走到她身后看了看。
忽然感觉有道视线盯着自己,抬头在厅堂里扫了一眼,才看见青衣仆妇站在墙角的一群仆妇里。
阮碧心里一动,这一回,莫非观察的是对钱财的态度?
(叶子牌盛行于唐代和北宋,是贵族妇女最爱的博彩游戏。)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5章 局中有局
忽然听到二姑娘的声音响起:“回回我最小,没趣,我不玩了。”
谢明珠着急地说:“不行不行,没人了,你要是输光了,我借你就是了。”
二姑娘说:“跟钱无关,便是牌差的没兴致了,你们另外叫个人吧,且让我歇一会儿。”
“魏紫”说:“阮五姑娘不是起来了吗?让她过来就是了。”
二姑娘看了玩碧一眼,想到她是个穷的,要是输几把就没钱了,丢的是阮家的体面,摇头说:“她可不行,连牌都看不太懂。”
阮碧也连忙说:“我确实不行,你们玩吧。”
谢明珠诧异地问:“怎么就不行了?去年冬天不是还跟我玩过一回吗?”
五姑娘这才想起,去年谢明珠过阮府玩的时候,也是打叶子牌缺人,拉阮碧作陪过。想了想,说:“那回也是少人拉的她,她是不太懂,乱出牌的,要不……”看向阮碧,口气温和地说,“……五妹妹你陪她们玩会儿?我帮你看着牌。”
话说到这份上了,阮碧只得坐下,加入牌局。
无论是麻将还是各色牌类,一般都是旺新手的,阮碧不会,但抓来的牌却很大,又有二姑娘的指点,连玩几把,都是赢钱。同时,她也看出名堂了。叶子牌就是后世扑克牌的雏形,总共四十八张,分四个花色,分别是“文钱”“索子”“万贯”“十万贯”,现在的玩法就是最简单的一种——比大小。她学过数字,心算能力比在座任何一位都强,若是有心,想大赢她们也不难。但仔细想想,她还是装出一副不懂的模样,让二姑娘一直指点。
二姑娘的技术也不差,牌又好,又过十来把,谢明珠、沈媜、“魏紫”桌面的钱大半都到阮碧面前了。这三个人出身豪门,对钱财并不在乎,但每回都被阮碧占了上风,不免有点气恼。
“魏紫”看着阮碧的手,说:“五姑娘这手是不是到庙里开光过?活活一个抓钱圣手。”
周围一干人等都掩嘴嘻笑。
阮碧也笑了笑,说:“姐姐当真风趣。”
“魏紫”扬扬眉,说:“什么姐姐妹妹?我有名有姓,又不是跟你头回见面,你倒装出一副不认识的客套模样。”
阮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装作仔细看牌。
“魏紫”见阮碧不接话,诧异地看着她,问:“你当真不认识我了?”
阮碧只好硬着头皮说:“小妹生过一场大病,高烧几天,把前事忘记了大半。”
“魏紫”看看她又看看二姑娘,问:“真的?”
二姑娘心里疑惑,当时这么多人的面,却也只能帮着圆一下。“确有这么回事,我家五妹妹腼腆,许是不好意思开口问……五妹妹,这位是镇国公的大姑娘,姓韩名露。”
阮碧说:“原来是韩姑娘,多有失礼。”
韩露恍然大悟说:“怪不得跟从前都不一样了,呃……怎么又是我输了?”把桌面最后一贯钱扔到阮碧面前,说,“这下子我可是输净光,只能罢战了。”
谢明珠慷慨地说:“我借你就是了。”
韩露说:“不用,玩着没兴致了,再说我也乏了,要去歇会儿,你们玩好。”说完站起来,带着丫鬟往厢房走去。
沈媜把手里的叶子牌一放,说:“我也乏了,姐姐们慢玩。”
谢明珠虽然还想玩,便见大家都兴致缺缺,只好悻悻地说:“那就散了吧。”
两人相偕离去,顷刻间,只剩下阮碧和二姑娘。
阮碧看着桌子上的一堆铜钱和十来两碎银,犯难了,问二姑娘:“二姐姐,这钱如何处置?”
二姑娘于钱财方面也不甚在意,说:“既然是你赢的,便留着,若是觉得不便,我叫明珠帮你换成银子。”
阮碧心思微转,她赢的不少,折合成银子大概有二十多两。这个时代一两银子的购买力相当于后世的六百元人民币,对现在的她来说,这是一笔巨款,况且她又正好缺钱。可是,这钱若是收下了,终究有碍名声。
想了想,捡起一块五两左右的碎银扔给秀芝,说:“这个赏你,余下的你拿去分给她们吧。”指指屋里站着的一干执役下人。
二姑娘越发地诧异了,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阮碧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连忙起个话题:“二姐姐,怎么一直不见三姐姐和四姐姐?”
二姑娘想了想,说:“你不说,我倒忘记了?是有阵子没看见她们了,许是没上这边来,要不叫个下人去找找吧?”
“不用了,二姐姐,横竖都在这花园里。我方才歇过了,这会儿精气神足,便去找找她们吧。”
二姑娘点点头,又说:“先前我瞧她们往待雪亭那里去了,多半在那里歇着。”
“待雪亭在哪个方向?”
二姑娘直直地看阮碧一会儿,问:“那是年初咱们一起赏梅的地方,五妹妹连这个都忘记了?”
阮碧心里一跳,但依然面色平静地说:“我原就是不长脑子,二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二姑娘莫测高深地笑了笑,低声说:“五妹妹从前是不长脑子,如今是太有脑子了,伶牙俐齿,进退有度,慷慨轻财……五妹妹,我只听说过高烧烧坏了脑子,却还没有听说过将一团浆糊烧成黑白分明。”
阮碧眨眨眼睛,看着二姑娘。“二姐姐说的,我又成一团浆糊了。”
二姑娘看看四周,人多嘴杂,到底不是说话的地方,便拍拍阮碧的衣服,又帮她理理鬓发,略微提高声音,温和可亲地说:“你去吧,待雪亭离此处不远,在北边,也别逛太久。”
原来她的温和是要在人前用的,阮碧笑了,点点头。正好秀芝也发完赏钱了,带着她离开了蔷薇院。她前脚刚走,后脚出来的是墙角侍立着的青衣仆妇,她好奇地看着阮碧远去的背影,另取了一个方向。
沿着抄手游廊走出花园,三步一院,七步一阁,一直到正院,门口的几个丫鬟正坐在白石矶上吃杏子,见到她来,忙站起来,吱吱喳喳地说:“万姑姑好,夫人念你好几回了,快请进吧。”边说边挑起门帘让她进去。
又向里面传:“夫人,万姑姑来了。”
朱氏正斜在美人榻上吃杏子,连忙站了起来,迎了几步,说:“万姑姑辛苦了,快过来坐吧。”又叫丫鬟们去泡茶。
到旁边分了主宾坐下,喝过茶,朱氏问:“可挑好人了?”
万姑姑点点头。
朱氏好奇地问:“谁家的姑娘?”
“户部尚书杜家的女儿,相貌可人,行事规矩,性子不弱却也不强。”
朱氏皱眉说:“杜家不是有个儿子吗?”
万姑姑说:“杜淳年事已高,他家的儿子又是个不成器,以后非但不能助力,怕是还要拖累着。”
朱氏问:“阮家四姑娘呢?先前我在东平侯夫人寿宴上见过她,颇为稳重老实,又是个庶出的,兄弟年幼,也没有什么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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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姑姑摇摇头说:“那姑娘只是表面老实,实则心高气傲的,不会甘心久居人下。”
朱氏“哦”了一声,说:“我倒是没有看出来,罢了,选定了就好,我心里也少一桩心事。这回我亲自下贴请的各府姑娘,姑娘们年少,可能不懂,但是她们家的长辈还不知道在背后如何猜疑呢?”
万姑姑说:“夫人不必担心,大家只当你是为二少爷相看,侯门世家也不是第一回这么干。”
朱氏叹口气说:“也只能让她们这么想了,便是说我托大也没有法子。”
万姑姑说:“以贵妃之尊,以侯府如今的地位,也不算是托大,二少爷又年少俊朗,名声在外,京城里哪一户人家不乐意呀?”
朱氏心里稍安,随即又摇摇头,说:“说起明月的亲事,又是一桩心事,若是娶个公侯郡王之家的贵女,怕被御丞诟病,说结交勋贵,朋比为奸,外戚成祸,若是找个一般官宦之家的,又怕是个镇不住场。”
这是家事,万姑姑不好插嘴,又怕她继续说,便转了话题:“对了,方才见到一位姑娘倒是极有意思。”
朱氏好奇地问:“谁家的姑娘?怎么个有意思法?”
“我听着别人叫她阮五姑娘,想来也是阮文孝公的孙女,和她三位姐姐是大大的不同……”
朱氏纳闷说:“阮五姑娘?我只请了阮府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哪里来的阮五姑娘?”
站在朱氏身上的大丫鬟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
万姑姑怔了怔,说:“我并没有听错,她们确实叫她阮五姑娘。”
朱氏心里一动,转头看了大丫鬟一眼,见她一脸不自在,心里一片敞亮,说:“定是明珠偷拿请柬请的她。这孩子,她明明不喜欢她,每回却又要逗弄她。说起来,这个五姑娘也是个可怜的……”见万姑姑满脸不解,说,“十多年前,阮文孝公与沈相交恶那桩事,你还记得不?”
万姑姑恍然大悟,说:“便是那个孩子?”
朱氏点点头说:“是呀,原本是世家名门嫡女,如今却落个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又生就一副懦弱性子,也不太会看人眼色,倒惹得一干人都烦着她……”
万姑姑诧异地问:“夫人说的是阮五姑娘?”
朱氏点点头,说:“便是她。”
“怎么可能?”万姑姑摇摇头,“那姑娘……非同寻常。”
朱氏怔了怔,心想,指定是万姑姑看花了眼。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6章 以心换心
出了蔷薇院,阮碧慢慢走着,边走边想。
到底是自己大意了,在槐花的事情上一时判断失误,图穷匕现,首尾也没有处理干净。汤婆子若是把事情告诉二姑娘,她怎么可能不起疑心呢?她虽然只有十四岁,却也不是笨人。是自己小看了她,以为她拉着自己来是出丑……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在唤自己:“五姑娘……”
转身一看,是春云。
她小跑过来,一额头的汗珠,喘着粗气说:“五姑娘,府里派人来接我们了,说是有急事儿。”
阮碧诧异地问:“什么急事?”
“也没说明白,只说是有急事,得马上回去。”春云掏出手绢抹抹额头的汗水,“五姑娘你快点吧,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都已经走了。”
阮碧点点头,带着秀芝,一路匆匆到垂花门,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以及一干丫鬟嬷嬷都在了,大概都不知道是什么事,个个脸色凝重。二姑娘正拉着谢明珠的手说:“来不及向夫人道谢了,只能拜托你说一声了。”
谢明珠说:“你去吧,改日我去看你。”
小厮们已经抬了四顶软轿过来,四位姑娘上了轿子,到延平侯大门,再上阮家的马车。刚坐稳,马车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阮碧小声地问郑嬷嬷:“妈妈可知道出了什么事?”
郑嬷嬷摇摇头。
阮碧又看四姑娘,她也摇摇头,一脸疑惑。
车厢里气氛凝重,大家都知道,若非是大事,断不会中途过来接的。
马车刚拐进阮府所在的槐树巷,就听到下人们的嚷嚷声:“回来了,回来了……”
一干小厮婆子从角门里跑出来,拉马的拉马,搬凳子的搬凳子,揭帘子的揭帘子……二姑娘和郑嬷嬷一下马车,都有媳妇凑到耳边低语。两人同时脸色大变,慌不迭地往里面走,阮碧和其他人赶紧跟上。
进垂花门,穿过东西夹道,到老夫人的院子,门口来来往往的丫鬟媳妇,也不知道她们在忙啥,个个凝神屏气,匆匆忙忙,说话也是细声细语。守着门的小丫鬟迎上来,低声说:“姑娘们可回来了,进去吧,老爷、夫人们都在里面。”
二姑娘当先,也不用小丫鬟揭帘子,自己揭了进去,其他人等跟着进去。
厅里或站或立,满当当的人。
阮碧扫了一眼。
只见大老爷阮弘来回地踱着步,身上还穿着公服,显然是从衙门里叫回来的。三老爷阮弛坐在右排首位,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阮家轩、三少爷、四少爷、六姑娘和七姑娘都坐着,各房姨娘姬妾都站着,连同昨天才受过三十荆条的林姨娘都在,都凝神屏气,满脸凝重。
这么多人,唯独不见老夫人和大丫鬟曼云、大夫人、二夫人。
二姑娘走到大老爷面前,轻声问:“爹,祖母她……”
阮弘烦躁地摆摆手。
二姑娘不敢再问,抬头看着厅屋相隔的帘子。
有丫鬟搬来锈墩,招呼几位姑娘都坐了下来。
屋子里二三十个人,却是连声咳嗽都没有,只有阮弘来回踱步的轻轻脚步声。
过了良久,里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跟着门帘一挑,大夫人出来了。
阮弘快步迎上去,问:“母亲她……”
大夫人合什说:“醒过来了,阿弥陀佛……”
屋子里响起一片吁气声。
大夫人又对阮弘说:“母亲要见你,你进去吧。”
“好。”阮弘急冲冲地揭起帘子进去。
片刻,二夫人领着徐郎中出来,又引着往偏厅去,大概是写药方去了。二姑娘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大夫人面前,小声地问:“娘,祖母怎么了?”
大夫人说:“徐郎中说,是急怒攻心,气机郁滞,需得小心将养一顿时间。”
二姑娘纳闷地问:“好端端的,祖母怎么就突然发病了?”
大夫人斜了阮弛一眼说:“这个得问你三叔了。”
阮弛抬起头,眼眸深处一抹冷光,问:“大嫂要问我什么?”
大夫人说:“我听说,方才母亲和你单独说话,突然发的病?”
“是。”
“那母亲为何突然发病?”
阮弛硬梆梆地说:“我又不是郎中,如何知道?”
话音刚落,门帘一挑,阮弘从屋子里出来了,沉着一张脸对阮弛说:“三弟,你跟我来书房,我有话和你说。”说完一甩袖子,先出了门。
阮弛站了起来,脸色阴沉地跟着出去。
他刚走出门,阮家轩盯着他的背影,重重地一拍椅子扶手。
大夫人皱眉,冲他使个眼色,阮家轩气呼呼地扭过头去了。
“大夫人。”曼云从里屋出来,凑到大夫人耳边低语几句。
大夫人点点头,对大家说:“老夫人已无大碍,只是身子虚亏,要清静休养,你们都回去吧,早晚请安都暂时免了,让老人家好好将养一阵子。”
“是。”大家齐齐应了一声,陆续退了出去。
阮碧故意走慢点,出老夫人院子后,看看左右无人,从荷包里摸出二百文塞进秀芝手里,低声说:“你留下,去找个人问问,老夫人怎么得的病?”
秀芝犹豫一会儿,把钱推还给她,说:“姑娘,问这点小事,何需用钱?”
阮碧略作思索,收回钱,说:“那你去吧。”
秀芝点点头走了。
阮碧独自回到蓼园东厢房,换上家常便服,这才想起一对点翠兰花钿子还没有归还,想如今老夫人院子里定是忙乱不堪,只好细心收起,改日再归还了。散了发髻,在贵妃榻上躺着,回想一天,诸事纷乱。
恍惚要睡着的时候,听见脚步声响起。睁开眼,秀芝已站在面前,一张脸蛋微微沁出点汗,说:“姑娘我问清楚了。下午的时候,老夫人跟三老爷提起婚事,三老爷却说,已过世的姨娘已帮他定过亲,母命不可违……老夫人一怒之下,吐了一口血,昏厥过去。”
原来如此,这阮弛果然硬气,不过,就目前而言,于自己并没有害处。阮碧在心里松了口气,指着旁边的绣墩对秀芝说:“你坐下吧,我有话同你说。”
秀芝依言坐下,忐忐不安地看着阮碧。
“方才我叫你去老夫人院子里打听,你犹豫了,可是心里不情愿?”
秀芝低下头,不吱声。
阮碧点点头,说:“我明白了,以后定不会叫你再干这种事。”
秀芝抬头,看着阮碧一会儿,忽的跪下,说:“姑娘,老夫人待我很好……”
阮碧摆摆手说:“我明白,你下去吧。”
“姑娘请听我说完。”秀芝咬咬牙说,“只要不是害老夫人的,秀芝愿意为姑娘做任何事。”
阮碧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姑娘也许不信,到姑娘身边当差是我主动求来的。”
阮碧淡淡地说:“我确实不信。”
“姑娘不知道,从前我在老夫人院子里管着器皿茶具,老夫人有回赞了我几句,结果没几天,一直收在柜子里的茶壶里居然有一条蜈蚣,好在我发现的早。从那以后我天天提心吊胆,每天要查上个七八遍……后来老夫人要指派人过来服侍姑娘,我就求了这个差使。在姑娘身边,确实比不得从前风光,可是不用再提心吊胆,晚上睡的也踏实。”
阮碧说:“秀芝,我自然不会害老夫人。只是你也须得明白,一个人心里只能有一个主子。”
秀芝垂下眼眸,脸上阴晴不定。
阮碧跳下榻,扶起她,说:“你今日对我说这番话,我很高兴,可见你对我坦诚以待。来日方长,你不必急于做决定。”
秀芝被她这番话感动的眼睛都湿了,点点头。
“下去吧,替我泡杯茶。”
秀芝出房,阮碧仍躺回榻上,身边的人她还是希望以心换心。观察这么久,她发现秀芝的品性不错,若是能收为己用,可大大放心。所以刚才故意试探她——叫她去打听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结果看来并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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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至于其他人,用钱收买还是最快的途径,可惜目前自己太穷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姑娘,宝丽姐姐来了。”秀水在外面传。
这是大夫人的大丫鬟之一,可不能怠慢。阮碧赶紧跳下榻,随便用根丝巾扎着头发,一脸笑容地迎了出去。
宝丽站在门口,并没有进来,见到阮碧,行个万福,说:“五姑娘,大夫人差我来跟你说,明日大早要去玉虚观为老夫人祈福,会住上一宿,让你先收拾好物件。”
“是,可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宝丽摇摇头,说:“别的没了,就是玉虚观在山上,早晚天气会凉些,姑娘带件薄袄子吧。”
“是,宝丽姐姐,明日哪些人一起去呢?”
“大夫人、二夫人和各位姑娘,各位少爷要去学堂,去不了。”
阮碧微微放心,说:“辛苦宝丽姐姐跑一趟,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我还得回去禀报大夫人。”
“那,宝丽姐姐慢走。”
宝丽冷淡地点点头,转身走了。
阮碧转身正要回房,听到秀水小声地嘀咕着:“奇怪,这么近的五岳观不去,怎么跑到玉虚观?”
秀芝端着一壶茶过来说:“这你就不懂了,咱们大夫人跟玉虚观的紫英真人交情好。”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7章 推心置腹
阮碧好奇地问:“玉虚观和五岳观都是什么样的?”
秀芝说:“五岳观就在御道上,离着咱们阮府五条街,近是很近,就是小了一点,香火又旺盛,闹腾的很,如今官眷们都不爱去了。玉虚观在城外,香火没有五岳观旺,规模却不小,是个女道观,平日里倒是挺清静的。就是初一十五,逢年过节会有大斋蘸,热闹点。”
阮碧又问:“那紫英真人是个什么样的?”
秀芝说:“那可不是一般人,都说她是活神仙,能掐会算。”
阮碧略作沉吟,对秀芝说:“秀芝,你随我进来。”边说边进里屋。
秀芝跟着进来,把茶壶放在桌子上,倒了一杯茶给她,问:“姑娘要我做什么?”
“你帮我多收拾几件衣物,捡最素净的。”
秀芝微微诧异,但知道阮碧不喜欢追根问底,依言打开衣柜开始收拾衣物。
“秀芝,你还听说过玉虚观什么?再拣一点说给我听。”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天下道观都差不离,初一十五、逢年过节大斋蘸,周围的村民会过来集市,有各式各样小吃、玩偶、胭脂水粉,还有杂耍班子。平日里也有各种各样的小道场,若是出钱,还可以打各种各样的斋蘸……”秀芝一边收拾衣服一边说:“……对了,姑娘,那玉虚观另有个万妙居,听我娘说住着的都是宫里出来的贵人……”
阮碧正听的入神,忽听秀水在外面报:“姑娘,郑嬷嬷过来看你了。”
阮碧怔了怔,赶紧跳下榻,迎到外面。
郑嬷嬷已经走进厅里了,眼睛微红,显然不久之前才哭过,说:“五姑娘,方才我见过老夫人,心里难过,在花园里逛了逛,不知道怎么就走到蓼园这里,就想来看看姑娘,不知道有没有打扰了姑娘?”
“便是打扰,也是求之不得,妈妈,随我来里屋坐。”
阮碧请郑嬷嬷到里屋坐下,又亲自倒杯茶给她。
郑嬷嬷接了茶杯,喝了一口,说:“今儿我托大了,倒让姑娘服侍我了。”
阮碧坐下说:“妈妈客气了,你是服侍过老夫人老太爷的,原本就比咱们这些小辈体面,再说你到我屋子里,又是客人,倒杯茶是礼数,不算什么服侍。就怕我这里茶不好,倒是怠慢了你。”
听到这番话,郑嬷嬷反而更添愁容,深深地叹口气。
阮碧诧异,问:“妈妈这是怎么了?可是阮碧说错了话?”
郑嬷嬷摇遥头,却还是不说话。
阮碧明白多半是秀芝在,她不好开口说话,正想叫秀芝下去,她却先开了口:“姑娘,我收拾好了,先下去了,有事叫我。”
她的这点知情识趣,让阮碧很满意,点点头说:“好,你去吧。”
等秀芝出去,郑嬷嬷说:“不是姑娘说错话了,老身一想起老夫人……就心里难过。”
“不是说并无大碍,小心将养一阵子就会好吗?”
“树欲静而风不止呀,姑娘,如今的阮府不比从前,老夫人也不比从前。”
阮碧不解地问:“妈妈这话是何意?”
郑嬷嬷抬头,看着阮碧,答非所问:“今日我三番示好,姑娘心里定感奇怪吧?”
主动提出要陪着去延平侯府;又在延平侯府提醒她赏荷之会另有蹊跷;现在,见过老夫人后主动到蓼园东厢房找她说话。还有她的态度,从前是带着一点提防的,如今也没有了,另带着一点说不清楚道不明白的东西。
这林林总总,与往常不同,阮碧早有感觉。“确实有点奇怪,还请妈妈明示。”
郑嬷嬷低眸看着茶杯一会儿,再次答非所问:“姑娘可知道老夫人因何发病的?”
阮碧含糊地说:“方才听说了一些,似与三叔有关。”
“没错,是三爷气的。方才我见到老夫人,她躺在床上,便是转个眼珠子都吃力,我瞅着心里又是难过又是害怕……徐郎中说,若是他晚来一会儿,她都不一定能再醒过来。”说到最后,郑嬷嬷老泪纵横,捧着茶杯的手都轻轻地打着颤,茶盖碰着茶杯发出叮叮的响声。
阮碧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又轻轻地拍着郑嬷嬷的手,说:“妈妈不必担心,吉人自有天相,徐郎中也说了,老夫人已无大碍,好生将养一阵子就行了。”
郑嬷嬷连迭摇头,微微激动地说:“不,姑娘你不知道,我为老夫人难过害怕,我……我更为自己难过害怕呀……姑娘从前说我,老夫人儿孙满堂,你却是孤家寡人,如果老夫人早你一步……”
她没有说完,阮碧却听明白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沉默着。
郑嬷嬷也沉默了,良久,吁出一口长气,又问:“姑娘可曾担心过冬雪?”
阮碧微愣。“担心什么?”
“担心她带着财物落叶归根,一去不返。”
阮碧微作沉吟,说:“妈妈说的,我确实担心过。但是她护我这么多年,为她赎身也是应该的,便是她落叶归根,一去不返,我也绝对不会怪她。我自放她离去,便做好最坏的打算。”
郑嬷嬷抬头,一双已经昏浊的眼睛深深地看着阮碧。一会儿,忽然站起来,端端正正地向阮碧行个万福。
阮碧知道她定是有所求,坦然受她一礼。
“那一次为冬雪见姑娘,是姑娘病好后头一回见面。那一次……姑娘先用言词激怒我,又戳破我的隐忧,最后虽然说动了我,我心里却对姑娘喜爱不起来。只觉得姑娘十分危险,心思如同蛇蝎.能钻进人脑里敲骨吸髓……后来,冬雪说要求你助她自赎,我只当她疯了。没有想到,姑娘当真同意,而且把那么多的财物都给了她……这时我才觉得姑娘非同常人,是我小瞧了姑娘……我今日来,是想……”郑嬷嬷嘴唇翕动,想要说将残身依附于她,又觉得姿态太低了。想要助她一臂之力,又觉得好象托大了。
阮碧已经了然于心,站起来,还她一礼,说:“妈妈的意思,阮碧已经明白,定不辜负妈妈的美意。”
郑嬷嬷点了点头,心里百般感慨,这个五姑娘一点即通,话又说的漂亮。“姑娘,我也不跟你来那些虚词套话,对姑娘来说,出身已定,如今的出路就是谋个好姻缘,可这个只能依仗老夫人,老夫人再不喜欢你,还得对兰大姑娘有个交待。要是老夫人有个万一,姑娘的婚事便是大夫人说了算,怕是不会尽心尽力的……所以,姑娘如今务必要帮着老夫人才行。”
阮碧点点头,心想,这个郑嬷嬷可真是一个忠仆呀,为自己谋划的同时,又替老夫人谋划了一番。“妈妈说的甚是,阮碧明白。”
见她赞同,郑嬷嬷放下心来,神情也比方才轻松了,想了想又说:“有件事情,姑娘肚子里先有个数。如今公中的田宅商铺地契都在老夫人手里,但是管事的基本都是大夫人的人——上回槐花下毒害姑娘,其实便是冲着大夫人去的,以姑娘的聪明,定早就发现了……”
阮碧点点头。“妈妈可知道是谁指使的吗?”
“我也不知,但姑娘请放心,绝对不是老夫人。”
“哦?妈妈如此笃定,可有理由?”
“我问过老夫人,为何不查明真凶,倒把槐花急急送官了?她是这般说的,‘阿瑶你不懂。我送槐花入官府,一是告诉老大媳妇,适可而止,田庄商铺是咱们整个阮府的。二也是不想把疥子捅破了,那真太难看,传出去置咱们阮府于何地?’”
阮碧明白了,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名声,所以急急把丑事遮掩了。她也明白,郑嬷嬷这么说,是担心她对老夫人心存怀疑,不肯尽心尽力助她。其实她过虑了,这个身体换了芯片,她对这府里的人没有爱也没有恨,能交心的就交心,能利用的就利用。别人对她好坏,她并不在意,她只想要得到最大的利益。
正想问郑嬷嬷对今日延平侯府的赏荷花会的看法,忽然听到外面有小丫鬟大叫:“郑嬷嬷可是在这里?老夫人醒了,正找你呢。”
“在这里,在这里。”郑嬷嬷慌不迭地站起来,往门外冲,走到门口,方才想起还没有跟阮碧招呼,又回头说,“姑娘,咱们改日再聊。”
“嗯,妈妈慢走。”
郑嬷嬷前脚刚走,秀芝后脚进来,低声跟阮碧说:“姑娘别忘记了,秀水是曼云的表妹呢。”
阮碧点点头,秀芝开始为她设想了,这是好事。
至于曼云,心思玲珑,定不会甘心被自己一再算计,不过,只要她想当阮家轩的姨娘,这短处便在自己手里,暂时不足为惧。
第二天大早,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阮碧带着秀芝拎着包袱到大夫人屋子里请安。
然后一干人等到大门外,上了四辆青幔马车,大夫人和二姑娘一辆,二夫人和七姑娘一辆,三姑娘和六姑娘一辆,阮碧还是和四姑娘一辆。嬷嬷丫鬟们上了后面的两辆牛车。管家骑马在前面开路,一干小厮护院左右随行。
好长的一个队伍,浩浩荡荡地出了陈桥门,往北边而去。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8章 紫英真人
天色虽早,驿道上却十分热闹,骡声、马声、车轱辘声、吆喝声不绝于耳。行了约摸七八里,才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辚辚的车轱辘声。
阮碧揭起竹帘一角,只见窗外平原沃野,一望无际,晨雾尚未散尽,青烟袅袅浮在半空。驿道两边稻谷半熟,有农民戴着斗笠在田中耕作,一派田园盛景。
“五妹妹。”四姑娘轻唤一声。
阮碧转眸看她。
四姑娘说:“那日妹妹拉我一把,我还未曾向你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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呢。”
“这种小事,何足挂齿?姐姐不必放在心上。”
四姑娘垂下眼眸,绞着手绢,问:“五妹妹,我……是不是自不量力?”
这话可不好回答,阮碧想了想,说:“姐姐有姨娘有弟弟,自然要比妹妹多操心些。”
四姑娘想到被抽三十荆条的林姨娘,黯然地叹口气,说:“便是操心又有何用?反而是害了……”
阮碧微微蹙眉,与她并无深交,话题又不轻松,想了想,索性就不接话。
四姑娘甚是聪明,旋即舒展眉头,拉着阮碧的手说:“不说这些了……对了,听说妹妹想再学绣花?以后不如到我屋里一起做针钱吧,若是不懂,我还可以指点一二。”
虽然不明白她示好为哪般,但是阮碧深知,这个时代的女子,德言工容,缺不一可。别人愿意教,她当然愿意学,当即感激地着四姑娘,说:“那小妹先行谢过了。”
“妹妹客气了,我们是姐妹,又是一个院子住着的,互相关照是应该的。”
“姐姐说的对。”
话题告一段落,冷场了。
四姑娘眼波一转,说:“今日起早了,甚是困顿,我先小憩一会儿,到了,妹妹叫我。”
“好。”阮碧点点头。
四姑娘闭上眼睛,倚着车壁打盹。
阮碧索性半卷帘子,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的景致。
又行十里,驿道两边出现一个大村庄,屋宇连排,阡陌纵横,隐隐有狗吠声传来。
秀芝轻推阮碧一下,满脸兴奋,低声地说:“姑娘,到了。”
话音刚落,四姑娘睁开了眼睛,揭起帘子看一眼,对阮碧说:“妹妹,玉虚观附近有不少人家,你把帘子放下吧。”
阮碧点点头,放下竹帘,问:“姐姐见过紫英真人吗?”
四姑娘摇摇头说:“没有,紫英真人盛名在外,可不是一般人能见得。”
阮碧还想再问,车外传来车把子一声长长的“吁”,马车停下了。
牛车上坐着的丫鬟婆子们下来,拿过踩脚凳,扶着两位夫人和各个姑娘下马车。
阮碧抬头,只见一条毕直的台阶通往山顶,山顶上层台累榭,烟雾缭绕,隐隐有种重雾瀛州的飘渺感觉。还想细看,管家已叫了八顶软桥过来,只得上轿,从门帘里偷看,只见台阶两侧都有身着短打布衣的老百姓摆的摊子,卖各色各样的糖果、香烛、时新水果、针织物什……
过牌楼,又过山门,大家才下轿。
有个三十多岁的青衣道姑迎了过来,客气地跟大夫人和二夫人打个稽首,寒喧几句,引着大家往里面走。经过几个大殿,到后面的一座幽静小殿,上书三个大字“长生殿”。
长生殿里虽小,因为只陈设着蒲团和法坛,反而显得很空落。殿里没有供塑像,只在坐北朝面的墙壁上绘着一副五彩斑斓的画,画中间是一个头戴帝冠的神仙,身边围着一堆小神仙。阮碧以前去过一些道观,认得画中间那个头戴帝冠神仙是长生大帝,另有一个名字叫南极仙翁。
青衣道姑请大家在蒲团上坐下,几个小道姑用漆盘端上茶,大家喝过茶后,仍放回漆盘端了下去。一会儿,小道姑又用银盆端着水过来,往每个人身上洒了几点,喃喃有词,大概是沐浴的意思。然后青衣道姑带着一干小道姑退了出去,另有一个穿银光闪闪道袍、手拿拂尘的老姑子进来,目不斜视地走到法坛坐下,低低的吟诵声响起……
上午打了祛病延年的长生蘸,中午吃过饭后,又打了祈福谢恩的太平蘸。
太平蘸做完,已是申时四刻,又有道姑过来引大家到后院的“洗尘山居”住下。
这一天车马劳顿,阮碧早累了,一进屋就脱了鞋子躺在床上,看着秀芝把随身带着的物品一件一件地拿出来。
过了半柱香,听得宝珍在门外叫:“五姑娘,大夫人有请。”
“秀芝,你不用跟着我,把东西收好,先休息吧。”阮碧边说,边下床穿好鞋子,走出房间。宝珍站在白石矶上侯着,二姑娘则站在不远处的廊檐下,带着古怪的表情看着自己,好象是幸灾乐祸,又带着一点厌恶畏惧。
宝珍拉住阮碧的手说:“五姑娘,请随我来吧。”边说边往院门方向走。
阮碧一怔,问:“不是母亲要见我吗?”
宝珍笑眯眯地说:“没错,不过大夫人不在屋里,她在紫英真人处。”
阮碧心里突的一跳。
走出洗尘山居,往东走了约摸二三十米,又是一个院子,院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刻着四个大字“扶疏精舍”。进院门,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丛一丛的芭蕉树,错落有致,高舒垂荫,几排屋宇掩映在芭蕉叶里。
宝珍带着阮碧到一间精舍面前停下,说:“五姑娘稍等,我去回禀夫人。”
阮碧点点头,看着宝珍推门进去。
一会儿,大夫人带着宝珍出来了,隔着一点距离,表情古怪地看着阮碧,说:“五丫头,你进去了,真人在等你。”
阮碧暗暗吸口气,推开木门进去,光线骤然一暗。
这个房间不大不小,北边靠墙有一个坑,坑上有一个小矮几,摆着几本经文,一只香炉。东面墙上挂着一个木雕太极图,西面墙上挂着一副墨宝,上书“离境忘尘”。坑前两个大蒲团,东面的蒲团上盘坐着一个四十多岁的戴冠道姑,脸色白皙,眉目淡淡,一只手执拂尘,一只手捏着三清诀。想来就是紫英真人。
阮碧向她行一个礼,在她面前的蒲团上坐下。
紫英真人看着她,说:“两年未见,姑娘已长大成人。”
阮碧怔了怔,四姑娘说她没见过,难道自己见过?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于是说:“真人却是容颜不老,风采依旧。”
紫英真人默然片刻,说:“无量天尊,贫道方才打了诳语。贫道与姑娘素未谋面,今日实乃初见。”
阮碧心里一跳,面色却如旧,静静地看着她,问:“真人戏弄阮碧,意欲何为?”
紫英真人说:“姑娘心知肚明。”
“我不知,请真人明示。”
“无量天尊,邪祟退散。”紫英真人高声唱一偈,忽然一挥拂尘。
拂尘在阮碧面前拂过,隐隐有一股阴嗖嗖的风吹进毛孔,直往灵魂深处去,便托着灵魂要飘浮了起来一般。只是一眨间,这股风又消失的无影无踪,方才的飘浮感尽数散去,落回原处。只是阮碧的心却不由自由地咚咚咚地敲打起来。
紫英真人静静地看着阮碧,缓缓收回拂尘。“无量天尊,姑娘可还识得我?”
阮碧扬眉冷笑,说:“识得,不就是能断生死、遥知未来的紫英真人吗?我呸,什么真人,既无慧心,更无慧眼。”
紫英真人微微迷惑地看着她,说:“奇怪。”闭上眼睛,掐指一会儿,又睁开眼睛,问,“姑娘从何而来?”
“从来处来。”
“因何一病之后,性情大改,还不记得前尘往事?”
阮碧问:“真人可知,我因何而病?又一病多久?”
紫英真人摇摇头,说:“不知。”
阮碧说:“我从前性子弱,遭人诬陷,生了一场大病。一个半月都躺在床上,家人不曾来看我一眼,丫鬟也置我于不顾……这一个半月,我日思夜想,下定决心再不能象从前那样懦弱无能,病好之后,我确实做到杀伐果断,谁知道我的家人却又认为我邪魔附体……”
紫英真人问:“那为何姑娘记不起从前旧事?”
“那些腌舎旧事,每每想起都让我如火焚心,记着又有何意义?”
“姑娘确实巧舌如簧,但所说与事理不合。”
“是吗?”阮碧扬眉问,“那我就要问一下,难道真人生来就想当道姑?”
紫英真人不解地看着阮碧。
“那是什么样的一场刺激?让真人看破红尘,遁入道门……”
紫英真人脸色微不可见地变了变。
“……从红尘女儿到道门女冠,真人性情可曾改变?”
紫英真人垂下眼眸。
“……真人,我与你又有什么区别呢?若要驱魔,不如先驱你自己的吧。”
良久,紫英真人抬头,看着阮碧,微微一笑。“好一张利嘴,我已明白,姑娘去吧。”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19章 以退为进
阮碧向紫英真人一礼,退出门外。
大夫人和宝珍还在屋檐下站着,听到动静,转过身来。
阮碧走到大夫人面前,“扑通”一声跪下。地面铺着青石,这一跪用力甚猛,痛得眼泪潸潸。
“请母亲准许孩儿在玉虚观出家。”
大夫人诧异中带着一点提防看着她,说:“你说的什么话?”
“孩儿从前性子懦弱,不被人所喜,孩儿大病之后,奋发图强,还是不被人所喜……孩儿已经心灰意冷,请母亲准许我出家吧。”阮碧说完,朝着大夫人一拜,上身伏在地上。
大夫人微微蹙眉,说:“你这孩子,说的什么浑话,快起来吧。这可不是家里,别让人看了笑话。”边说边朝宝珍一使眼色。
宝珍蹲下去把阮碧扶起,说:“五姑娘,先起来吧,有什么事慢慢商量不迟。无端端地,忽然来这么一句,你不是吓大夫人吗?”
阮碧也不是真想出家,顺势就站了起来。
大夫人看她眼角泪痕斑斑,以为她真是伤心难过,口气略缓,说:“休要再说这种浑话了,紫英真人是得道高人,我瞧你自打病好后,身子骨一直不太健壮,怕是被什么污秽冲着,才带你过来看看,你怎么就胡思乱想起来呢?”
话音刚落,门开了,紫英真人手拿拂尘走了出来,说:“阮夫人,五姑娘大病一场,如今病魔已退,但余毒未清,是以五姑娘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好在她还年少,小心将养一阵子,定能康复如常。”
“多谢真人。”
“至于姑娘行事作派与从前不同,方才我也已经看过了。”紫英真人别有深意地瞅了阮碧一眼,对大夫人正色说,“《大洞玉经》有曰,凡人皆有七窍。五姑娘从前只开六窍,神慧一窍未开,因此浑噩度日。这一场大病原是她命中劫数,也是她命中机缘,灾过福生,七窍俱开,行事气度自与从前截然不同。”
这一番话把阮碧说愣了。
大夫人素来敬重紫英真人,听她这么说,心里放下心了,当下拉着阮碧向紫英真人行礼,说:“麻烦真人了,妾身和小女感激不尽。”
“阮夫人客气了。”紫英真人手捏三清诀,还了一礼。
大夫人又客套几句,这才拉着阮碧告辞,路上少不得又温言几句。什么灾过福生,当好好惜福。又什么闺阁千金以弱为美,以柔为用,戒急用忍,不可学市井泼妇喊杀喊打。
阮碧不管她说啥,都点头说好。
出“扶疏精舍”,回到“洗尘山居”,一进门,就看到二姑娘带着春云站在屋檐下翘首张望,脸上掩饰不住的好奇、着急。大夫人打发阮碧回自己的房间,朝着二姑娘走去,说:“怎么不在屋里歇着?”
二姑娘看着阮碧进自己的房间,低声问:“娘,真人怎么说?”
大夫人拉着她进房间,说:“真人说她从前只开六窍,所以浑浑噩噩,大病一场,七窍都开了,行事就与从前不同了。”
二姑娘皱眉说:“便是行事与从前不同,怎么还忘记从前的人与事呢?她从前每次听到沈婳的名字,都会忿然不平。昨日我介绍沈婳与她相识,她却一脸无动于衷……”
“或许真如她自己说的,烧糊涂了,把前事忘记了大半。”大夫人漫不经心地打断她,既然紫英真人说阮碧不是邪魔附体,她也就不愿意再费心思量了。“紫英真人是得道高人,既然她说不是邪魔附体,那便不是。你也休要再胡思乱想了,她是无关紧要之人,你何必花这么多心思?倒是你,昨日在延平侯府,表现如何,可让延平侯夫人满意?”
二姑娘扭捏不安地说:“好端端地,怎么又扯到女儿身上了?女儿的表现,娘还不清楚?定是让人挑不出错来。只是昨日,延平侯夫人只过来一会儿,没说几句话就回去了。”
大夫人点点头说:“论长相,你在这帮闺秀里数一数二的,论出身,咱们京西阮家虽说未封爵,也是赫赫有名的翰墨诗书之家,自太祖辅助太宗皇帝一统天下,世代入朝为官,这百多年来,光三品以上大员就不下十人,门第也不比其他人差。待你祖母病好,我托东平侯夫人去试一下口风吧。”
二姑娘臊红了脸,细如蚊声地说:“娘,真讨厌,女儿每回跟你谈正事,你都扯女儿身上,女儿不跟你说了。”转身跑出房间,到廊檐下坐着,看着墙角的蔷薇架,痴痴地笑了起来。
稍晚,小道姑送了斋饭过来,大家吃过后,便都各自歇息了。
第二天大早起来,去大殿跟着道姑们一起做上课,中午用过斋饭后,又到长生殿请老姑子打长生蘸。忙完后,正好是申时正,一干人回到洗尘山居,大夫人说:“我先去谢过紫英真人,大家收好物什后,在这里等我。”
大家纷纷说是。
阮碧赶紧上前,轻声说:“母亲,孩儿有一事相求。”
大夫人细眉微挑,问:“什么事?说来听听。”
“请母亲准许孩儿在玉虚观里为祖母祈福,直到她康复为止。”
此话一出,大家都愣住了。
大夫人还没有说话,二夫人先开口了:“五丫头有大孝心,大嫂你就准了她吧。”
大夫人微微沉吟,说:“也罢,难得你有这份孝心,我就准你了。我再派几个丫鬟婆子服侍你吧。”说着,目光扫视四周。一干丫鬟婆子纷纷垂下了头,玉虚观生活清苦,吃喝不便,五姑娘又不是什么金主儿,谁也不愿意留下来。
阮碧也不想有人留下来看着自己,连忙说:“有秀芝服侍就可以了,母亲不必再留人下来。既然是为祖母祈福,理当亲力亲为,跟道长们一般起居,方显诚心正意。”
大夫人想想在理,说:“那就按你的意思办吧。你自个儿要小心,若有什么事,可到山庄咱们家的田庄找管事的。”
阮碧按捺着心里的喜悦,点头说:“是,母亲。”
大夫人摆摆手,叫来玉虚观的知事,如此这番地说了一遍,又布施了一些银两。知事满口答应,仍然安排阮碧住在洗尘山居。
申时一刻,一干人等打道回府,阮碧送到山门口,看着她们乘着软轿下山,忍不住开心地笑了起来。终于可以暂时离开那个令人窒息的阮府,不必勾心斗角,也不必营营碌碌……
玉虚观的生活很是清苦,不过阮碧却过的很惬意,早晨起来跟道姑们做一做早课,中午睡过觉后,便到藏经阁里看书。如此三天,她跟守着洗尘山居的小道姑熟悉了,便向她借了一身青色道袍穿上,又把头发盘成一个姑子头,只用一根银簪子插着。对着镜子照了照,俨然就是一个小道姑,不由地乐了
秀芝却很不以为然,说:“姑娘真是奇怪,好好的,打扮成姑子做什么?”
“打扮成这样子,我就可以在观里走来走去了。”
秀芝皱眉说:“姑娘,你毕竟是大家闺秀,抛头露面不合适。”
阮碧向她打个稽着,说:“无量天尊,这里没有姑娘,只有道姑白石。”
秀芝推她一把,埋怨地叫了一声:“姑娘。”
阮碧直起腰,收起嘻笑,正色说:“秀芝,我四处逛逛,你不用跟着我。”
秀芝慌不迭地说:“使不得,姑娘。”
“你不用担心,我不出观,再说我这身打扮,大家只当我是观里的小道姑,不会有事。”阮碧耐着性子说。
秀芝知道她性情十分执拗,只得勉强点点头。
走出洗尘山居,阮碧深深地吸口气,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满足。也不挑方向,只管捡风景好的地方钻,路上偶而碰到几个道姑,以为她是观里的小道姑,都没有多看她一眼。
往里走到最深处,是个围墙很高的院子,两扇黑门紧闭,门匾上刻着三个字“万妙居”。阮碧看看青石台上斑驳的苔藓,又看看紧闭的门,不由地叹口气,这些女人前半生锁在皇宫里,后半生锁在道观里,一时荣华,却是百年寂寞。
忽然听得风声隐隐,抬头一看,只见一条人影从墙里翻了出来,落在她不远处,却是一个男的。阮碧大感不妙,不敢吭声,也不敢跑,傻呆呆地站着。那个男的约摸二十出头,穿着一件普通的青袍,身材修长,面如冠玉,目光明亮。他皱眉看着阮碧一会儿,低喝一声:“有德。”
声音似曾听过,阮碧心里一动。
“在。”一条人影从旁边的大槐树上跃下来,是一个二十五六岁左右年轻人,留着短须,腰间挂着一把刀。
青衣男子指指阮碧。
有德轻轻“啊呀”一声,说:“她怎么过来的呀?我刚才都没有看到人,没事,我杀了她就是了。”边说边拔出刀,往阮碧走过来。
青衣男子眉头皱紧,似乎有点不愿意,却也没有反对。
跑是跑不了,阮碧心里衡量了一下,说:“慢着,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便是跟别人说,也无从说起。若是杀了我,别人才会起疑。”
有德说:“得,我杀了你,再找个地方埋了就是,别人只道你这个小道姑思春跑了,谁会起疑?”
阮碧大声说:“我是京西阮府的,是替祖母来观里祈福的,你杀了我才坏事。”
有德怔了怔,说:“骗人,哪有官家千金打扮成道姑的?”
青衣男子上下打量阮碧一眼,没有说话。
“我在观里为祖母祈福,诚心正意,当然要打扮成道姑。你若是不信,随便打听一番就是了。我确实是阮家之女,父亲名讳阮弘,官居正三品的礼部侍郎,若是你们杀了我,定会报官,反而惹来无穷是非。不如放过我……”顿了顿,阮碧举起手说,“我对天发誓,若是将方才所见说出去,死无葬身之地。”
有德“呵”了一声,说:“这小道姑有点意思。”转头看着青衣男子,“杀不杀?”
青衣男子摇摇头,说:“走吧。”转身跃上大槐树,再跃出高墙。
有德拿着刀在阮碧头上佯砍一刀,哈哈一笑,一个纵身跃上槐树,再一个纵身翻过墙去。
阮碧长吁一口气,方才并不觉得害怕,但其实后背早已汗湿。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0章 顾家小白
“五姑娘,可知方才两人何许人也?”
阮碧惊了惊,回头一看,不知道何时紫英真人站在后面了,一身羽衣随风飘飘,在幽森草木映衬之下,不象世外仙客,倒象狐仙鬼怪。
“不知,也不想知。”
紫英真人却好象没有听她的话一般,看着人影消失的方向,自顾自地说:“穿青衣的是先帝第六子,如今封为晋王。另一个是他的贴身侍卫有德。”
阮碧皱眉,问:“真人何意?明知道我不知道比知道好,为何还要告诉我?”
“姑娘心思聪慧,不如猜上一猜?”
阮碧摇头说:“我从不费心思在无关紧要的问题上,真人,小女子告辞了。”说完,转身就走。
听得紫英真人在身后说:“五姑娘,若是过些日子京城传闻纷纷,说是晋王到玉虚观密会先帝旧妃,你说,晋王如何?姑娘会如何?”
阮碧转身一笑,说:“我若是真人,就绝对不会做这种蠢事。晋王何许人也?十五岁从军,十八军成为兴平军统帅,一军之帅,思虑周密,定是想人之所不能想。我与他素未谋面,自然不识他身份。倘若将来京城里有传闻出来,晋王如何我不知,但是他定然知道不是我传的。真人要引火上身,尽管去试,我乐见其成。”
紫英真人莫测高深地笑了起来,说:“好,好,五姑娘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阮碧一听,警钟长鸣,通常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想要用你,所以先试探你一番。“真人,我出来多时,丫鬟必定担心了,告辞了。”不待她回答,也顾不得形象,撒腿就跑。打定主意,要是紫英真人叫自己也绝不回头,以后,定要避着她远远的。
不过,紫英真人并没有叫唤。
一口气跑回洗尘山居的住处,秀芝正在练字,诧异地看着她,问:“姑娘你怎么了?”
阮碧扑倒在床上,喘着粗气说:“没什么。”
秀芝看她一会儿,去外面端了一盆水进来,说:“姑娘满头满脸的汗,先起来洗把脸。以后还是别乱跑了,我娘说,这玉虚观后院里,阴气重,可是有很多精怪鬼魅出没的,小心撞到它们了。”
阮碧翻身坐起,接过她递过来的湿脸帕,不以为然地说:“哪有这么多鬼怪?鬼怪只在人心里。”
秀芝怔了怔,说:“姑娘说的,我听不明白。”
阮碧也懒的跟她解释,把脸帕还给她,仍然躺回床上,说:“你放心吧,以后我不会再乱跑了。”
接下去几天,她老老实实地跟着道姑们做早课,有空闲的时间就到藏经阁找书看。藏经阁里大部分都是道教经典,不过让她在角落里找到一些地理志、野史、传奇,在野史传奇里,她终于把大周皇朝的来历弄了个清楚。
大周王朝之前的历史与她所熟悉的一致,不过到后周柴荣这里出了差次,他继承大统之后,不是只活了五年半,而是在位二十一年,彻底没有赵匡胤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机会。他一统天下,包括收复燕云十六州。五十六岁方才病逝,谥号周太宗,传位柴宗训。如今立国一百又十年,国力强盛,百姓安居乐业。
正掩卷遐想,忽然听到秀芝在外面叫:“姑娘,姑娘。”
阮碧赶紧放下书,走出去。“怎么了?秀芝。”
“姑娘,府里派人来接咱们回去了。”
阮碧怔了怔,原本以为至少半个月,老夫人才会康复。结果十天不到,她就康复了,看来病的并不严重。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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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观里也呆腻了,而紫英真人的态度又让她觉得不安。
回到洗尘山居,收拾好物件。
想了想,阮碧决定还是跟紫英真人道个别。这是她从前在职场里养成的习惯,无论如何抵触,也要跟特权阶层、实权人士保持表面的友好。紫英真人盛名在外,一句话可抵他人十句话,可不能得罪。否则她只要跟大夫人说一声——五姑娘邪魔附体,只怕阮碧就得被“伏魔了”。
到扶疏精舍,却见门口除了平常守门的小道姑外,另外站着两个带刀侍卫,威风凛凛,目不斜视。
阮碧怔了怔,不敢靠近,招来小道姑低声问:“紫英真人可在精舍里?我来向她辞行。”
小道姑摇摇头,低声说:“怕是不行,真人这会儿在见贵客,吩咐了不能打扰。”
阮碧说:“那麻烦你转告真人一声,说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过来辞行了。”
小道姑点点头。
阮碧带着秀芝赶紧走了,自打万妙居见过晋王后,她得出的结论是,以后尽量少见生人,见到了也赶紧避开,这个时代可与后世不同,有一帮特权阶层,人命在他们眼里连草芥也不如。
到山门,已经有一顶小轿在侯着了。
轿夫直接送到她到一辆青幔马车边停下,阮碧下轿,一个身材高大,满脸络腮胡子看不出年龄的车夫从车辕上跳下来,向她行礼,说:“五姑娘,大夫人派小人来接你回府。”
阮碧看看马车,问:“就你一个人?”
车夫说:“是,姑娘赶紧上车吧,天色不早,大夫人吩咐的要在晚饭之前赶到。”
以阮府这样的世家,自有一套行事规矩,派人来接姑娘,要不是嬷嬷来带着车夫来,要不就是管家带着车夫来,断然不会只派一个车夫来的,因为车夫在府里只是最低等的走卒杂役,不会委以重任。阮碧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今日不是初一十五,玉虚观上香的人少,又过了申时,人就更少了。只在西边停着一辆饰着垂旒的华丽的四驾马车,另有两辆两驾的大马车,马辆周围拴着不少马,旁边不少带刀侍卫、小厮或坐或站。
心思微转,阮碧问车夫:“你叫什么名字?”
车夫犹豫片刻,含糊地说:“小人姓刘,大伙儿都叫我刘大。”
“刘大,我方才从观里出来匆忙,把给祖母抄的解厄咒落下。麻烦你帮我跑到山门口,跟知事说一声,让她送下来。”阮碧边说边从荷包里掏出一贯钱递给刘大,“这是赏你的跑腿费,我在车里等你,你速去速回。”
秀芝在旁边诧异地看着阮碧,姑娘几时这般大方?姑娘几时又抄了解厄咒?
刘大看着一贯钱,一点犹豫都没有,说:“姑娘,落下就落下了,天色不早了,还是先回府要紧。”
如果是一般走卒杂役,很少有见到一贯钱不动心,而且一点犹豫都没有。
阮碧心里确定,这人不是阮府派来的。“那你稍微等一下,我去找个轿夫,让他跑一趟。”
刘大此时也感觉到阮碧有意在拖延,一双眼睛里冒出精光,说:“姑娘,不就是几遍解厄咒吗?以后再抄就是了,回去晚了,夫人要怪罪我了。”他一急之下,也不说小人,直接说“我”了。
秀芝这会儿也听出不对劲了,拉下脸喝斥:“你这个车夫怎么这么不懂规矩?姑娘的吩咐你也不听?回去晚了,自有姑娘担当,你又怕什么?你回去吧,叫大夫人另外派个懂规矩的人过来接。”拉着阮碧的手,“走,姑娘,咱们回观里去。”
“好。”阮碧拉着她,转身就走。
“你奶奶个熊。”刘大低喝一声,一把拎住阮碧的衣领,如同拎着小鸡一般,扔进车里。
虽然阮碧早有防备,但是力量悬殊太大,根本没有反抗余地,重重地跌在车厢里,撞的头晕眼花,勉强大喊了一句:“秀芝快跑,找人救我。”
秀芝怔了怔,转身就跑了。
刘大也无意于秀芝,迅速跳上车辕,挥动马鞭击在马屁股上,马嘶叫一声,冲了出去。
古代的马车没有减震装置,又跑得快,阮碧在车里被颠来颠去,不仅头晕眼花,连胃里都开始搅海翻江。她咬紧牙关,慢慢移动身子,背抵着右侧的车壁,两只脚踩住左侧的车壁,这才稍微好了一点。
正寻思如何脱身,听到后面马蹄声如隐隐,看来是有人追来了。
刘大也知道有人在后面追,又连连挥舞着马鞭。
古代的路,古代的马车,阮碧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散架了。
渐渐地,有一个马蹄声越来越近,估计这人骑的是匹骏马,速度比别人快多了。
“停下,否则我射穿你的脑袋。”这么嘈杂的环境里,这人的声音还能凝而不散,可见中气十足。
阮碧正在想这声音好象听过,又听一声锐利的破空声由远及近……
马车忽然横里一斜,一支箭斜斜地穿过车后壁,贴着阮碧的头皮钉进车厢右边的车壁,余力不减,犹自震动,牵扯着阮碧的头发也跟着一起震动。她暗暗叫苦,后面的大爷,你倒底是来救人,还是来杀人的呀?
车轱辘似是撞到什么,马车剧烈一震,跟着倒了。
阮碧脑袋朝下,脚朝天,浑身剧痛,连转个身都困难。
那人大喊一声:“别跑。”
跟着又响起几声凌厉的破空声。
跟着后面的马蹄声奔雷般到近处,齐齐吁了一声。
响起另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小白,逢林莫追,穷寇莫追。”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是他——顾小白。
顾小白悻悻然地说:“居然连躲我三箭。”
陌生男子的声音:“小白不必气馁,他入了树林,你自然射不中他。”顿了顿,又说,“你这飒露紫可真神速。”
顾小白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得意:“那当然,这是北戎大将沙钵略的坐骑,被我表哥俘获,知道我喜欢,特别送给我的。”
“改日可要让我试试。”
“那得它肯服你才是,你不知道,我在马厩里陪着它睡了半个月,它才肯服我……”
阮碧听他们说个没完,按捺着满肚子的怒火,说:“诸位大爷,能不能把小女子救出来?也让小女子可以向神勇的飒露紫致谢。”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1章 一面之识
片刻的沉默后,陌生男子说:“抱歉,姑娘,我与小白都是爱马如命,这一说起马,就忘记原是来救人的。姑娘可还好?”
马蹄声往车厢靠近,大概是那两位高谈阔论的大爷驱马过来了。
“大事倒没有,就是身子摔狠了,又被车厢挤压着,一时动弹不得。”阮碧费力地偏头看着车帘外面,视野有限,只看见两匹马慢慢地走过来,马上的人却是看不清楚。其中一匹马上的人似乎弯腰下来察看,马鞭都触及门帘子。
陌生男子忽然说:“等等,小白,此事有诈。”
顾小白不解地问:“什么?”
“等闲女子经过这等惊变,怕是早就昏过去了,即使没有昏过去,也会吓得六神无主,哭哭啼啼,而这女子不仅口齿清楚,还语带调侃,分明有诈。”
靠,阮碧心里暗骂一声,遇事镇定也是错?
其实她也知道,这男子还真没有说错,这时代的女子柔弱,一点变故就会要哭哭啼啼,要生要死,碰到这种事故不吓晕过去的没有几个。主要是怪自己,总是习惯性地忘记,自己现在是个十三岁的弱质千金,不仅身体弱,神经更弱……
顾小白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个弱女子,舜美过虑了。”
另有一个正处于变声期的公鸭嗓子着急地说:“少爷,潘大爷说的对,这事情邪门。您忘记了,上回你在五丈河里救了一个女子,结果那女子反过来说你看了她的身子,污了她清白,非要你娶她为妾,还闹到衙门,后来长公主让衙门里打她三十大板,这才作罢……”
潘舜美也说:“是呀,小白,人心叵测……”
阮碧叹口气,说:“诸位大爷过虑了,小女子若是心存奸诈,昏过去岂不是更好接近你们?我并无大碍,麻烦你们帮我把车厢翻过来,我自个儿出来就是了。”
潘舜美微作沉吟,说:“也好,姑娘小心点,如果有不适之处,尽早出声。”
“好,多谢诸位大爷。”
阮碧说完,凝神慢慢调匀呼吸,刚才车子侧翻后,她一直保持这个姿势,究竟有没有摔伤骨头,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听得外面潘舜美吩咐侍卫们要轻手轻脚,跟着约摸有六七个侍卫走过来,抬着马车,一点一点地扶正。
这马车的一个车轱辘已经掉了,只好把另一个也拆了,这才能平放地上。
潘舜美又问:“姑娘可还好?”
阮碧小心翼翼地活动着四脚关节,虽然有小小的酸痛,却并不碍事,想来并没有伤筋动骨。吁出一口长气,说:“我没事……”
公鸭嗓子不耐烦地说:“姑娘,你没事就快点,这天色不早了,等一下我们家少爷回去晚了,会挨长辈教训的……”
顾小白低斥一声:“安平,你这张嘴巴越来越聒噪了。”
安平口气夸张地说:“哎呀,我的爷呀,你不看看这天色,长公主指定跟紫英真人说完话了,正到处找你呢。等一下回去,我安平的屁股又得开花了。”
阮碧柔声说:“这位小哥,你别急,方才一番颠簸,我如今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容我稍稍整理。”
安平小声嘀咕:“整理要这么久?难道还能整出个天仙来……”
话还没有说完,只见车帘一动,一个娉婷少女走了出来。乌黑的长发用一根丝巾扎着,身着一件素白的高腰襦裙,只在襟口袖口绣着繁杂的缠枝莲花。此时天色向晚,周围笼着一片青濛濛的暮色。她在车辕上这么一站,便好象剩余的天光全聚到她这里,又好象她的身体就是一个光源,源源不断地散发出光芒。晚风吹着她的长发和素白裙角,又觉得她眨眼间就会随风飘走。
四野寂静,唯有天空归巢的宿鸟不识趣地呱呱呱地叫着。
“多谢诸位大爷的救命之恩。”
阮碧站在车辕上弯腰行了个万福。
潘舜美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低声问:“你是哪家的姑娘?”
阮碧抬眸看他一眼,见他十八九岁,身着一件蓝色劲装,方脸胆鼻,似曾相识。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这才想起其实自己也见过他,便是上巳节那日,他说明月风采致致,说自己庸脂俗粉的那个青年。
潘舜美又问:“你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为什么会遭强人掳掠?你别怕,一一说出来,我可为你作主。”
一旁的顾小白皱眉,说:“舜美。”
潘舜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微微尴尬,但还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阮碧垂下眼眸,低声说:“小女子并无难言之隐,也不知因何遭强人掳掠。本来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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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见问,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小女子遭强人掳掠,虽说安然无恙,倒底不是什么好事,若是传了出去,于小女子名声有损。请恩公准许小女子隐去姓名。”
忽听顾小白冷冷地哼了一声。
阮碧一愣,转眸看他。
他今日身着一件暗紫劲装,依然是一脸的漫不经心,只是眉宇间比上巳节那日多了一点冷冽。触到阮碧的视线,他漫不经心地移开了视线,抬头看着天上飞过的宿鸟,说:“舜美,你说这些鸟,先前还叫的欢,这会儿怎么又矜持起来了?”
这分明是话里有话,阮碧暗想,难道他还记得她?不太可能呀,一面之识,又是几个月前,当时自己刚到这个世界,无所适从,又满头莽菜头,如同山野村妞。
潘舜美也愣了愣,问:“小白,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天快黑了,咱们得回去了,否则我奶奶又要发脾气了。”顾小白翻身上马,转眸看着阮碧,“你可会骑马?”
阮碧摇摇头。
顾小白默然片刻,说:“安平,你和刘成、韩涛留下,陪着她,我先回玉虚观,再派马车过来接她。”
安平苦着脸说:“少爷,干吗要留安平下来?等一下长公主……”
这时一群归巢的鸟啾啾啾叫着从头顶飞过。
“聒噪。”顾小白低喝一声,取下马上挂着的弓箭,朝天连开三箭,扑楞三声,连掉三只鸟下来。
安平耷拉着脸说:“少爷,安平留下就是了。”
潘舜美说:“不如我留下来吧……”
话音未落,一声振鞭声响起,顾小白骑着飒露紫如闪电一般疾驰而去。几个侍卫也跟着上马,追他而去,
安平冲他背影吐吐舌头,对潘舜美说:“潘大爷,安平留下就是了。等一下长公主看到你不在,少不得又要派人来找。”
潘舜美回眸看了阮碧一眼,带点不舍地说:“姑娘,后会有期。”
阮碧礼节性地回了一句:“后会有期。”
潘舜美犹如受到鼓励一般,脸上掠过一丝微笑,冲阮碧微微颔首,然后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也追着顾小白而去。
一列人马很快地远去。
安平还翘首看着,心不甘情不愿。
阮碧歉意地说:“安平小哥,还有两位侍卫大哥,辛苦你们了。”
安平摆摆手,喋喋不休地说:“哎,辛苦谈不上,就怕到时候长公主怪少爷多管闲事,又要给他一顿板子,这挨板子的事就落到我安平头上了……姑娘你不知道,这安平的屁股呀,自打有记忆以来,就跟板子最亲热了,我家这少爷是无法无天的主儿,我安平就是这受苦受难的身子……”
他大概十五岁,声音还没有变好,听起来跟刮锅一样,配上那长吁短叹的口气,很是违和,阮碧被逗的莞尔一笑。
安平顿时舌头都打了结,余下的话尽数吞回肚子里,想了想,说:“姑娘你到车厢里侯着吧,等一会儿来了马车,我再叫你。”
阮碧点点头说:“好。”转身回车厢里坐着。
一会儿,听到车轱辘声辚辚地由远及近。
安平在车外大叫:“姑娘,出来吧,马车来了。”
阮碧钻出车厢一看,来的是一辆很普通的油篷马车,估计这是顾小白另外叫的。马车的门帘揭开一半,秀芝探头探脑,看到阮碧,她眼睛一亮,大喊着:“姑娘,姑娘……”车刚停下,她就跳了下来,冲到阮碧面前,攥着她的袖子,眼泪纷纷地说:“姑娘,可吓死我了。”
“我没事了,你不必害怕。”眼梢瞟到安平焦急地扭动着身子,阮碧说,“走,秀芝,咱们上车再说吧。”
上了车,马车调个方向,又往玉虚观走。
秀芝又眼泪汪汪地重复了一句:“姑娘,可吓死我了。”
这才是正常的古代少女的反应,阮碧想起自己方才的反应,确实是太过镇定了。怪不得潘舜美会起疑,从前工作中有句话——细节决定成败,以后可不能再大意了,要时刻记着自己是十三岁的弱质千金。
“没事了,秀芝,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秀芝抹抹眼泪,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碧,确定她确实没有受伤,这才放心地呼出一口气,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知道那个歹徒是谁?”
阮碧虽然不认识那个人是谁,但隐隐猜到背后指使是谁,只是这事不好说,她也不想秀芝多问。“不知道,许是想打家劫舍的,怪吓人,不提也罢。”
秀芝心想,若是打家劫舍的,怎么会知道阮府这么多的事情?但见阮碧不肯多谈,只道她余悸未了,也不再问了。
回到玉虚观,那三辆华丽的马车早不在了,顾小白等人也不在了。阮碧向安平再三道谢,这才带着秀芝,仍回玉虚观。跟知事只说是马车在路上出了故障,还要在观里住上一宿。
阮家是玉虚观的金主之一,知事不敢怠慢她,仍然将她安排回洗尘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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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2章 回到阮府
这一回,秀芝着实吓的不轻,吃饭的时候手还在打颤,翻来覆去地说:“姑娘,咱们还是找人去山下的田庄里跟管事说一声,让他派个人通知大夫人接咱们回去吧。”
玉虚观山下是个大村庄,京城里好多世家名门在这里有田庄。阮府在这里的田庄从前便是槐花的父亲当管事,槐花出事,许家被赶走,这田庄管事的差使落到谁身上阮碧并不清楚。
她仔细想了想,今日之事发生时已近黄昏,见过的人无非是顾小白一伙人,他们又不识自己的身份——当然,如果他们有心打听,还是能听得出来的。但是打听出来,估计他们也不会到处宣扬。救人是好事,救一般人家的闺女也还好,但是救了一个名门闺秀,传出去容易招来瓜田李下之嫌。只要自己不认,他们也不认,这救人的事情就是没有发生过。
再说,今天这事实在不是什么好事儿。大夫人和老夫人又厌恶自己,通常厌恶一个人,便是她打个喷嚏,都是有错的。所以,如果这事情传到大夫人和老夫人耳朵里,即使错不在自己,也会被认为“丑人多作怪”。不如隐瞒下来,即使将来再有风声出来,已是事过境迁。
思量妥当,阮碧说:“秀芝,你记住,今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如果将来有人提起,也只说路上马车坏了,得一干贵人相助,人家若是问你贵人何人,你就说贵人没有留下姓名。”
秀芝诧异地看着阮碧,说:“姑娘,这如何使得,万一那歹徒又来了……”
阮碧打断她说:“玉虚观墙高院子深,每个门都有人看守,外人是进不来了。我平时又不出去,不会再有什么事的。”
秀芝咬着筷子想了想,坚决地摇摇头,说:“姑娘,不行,这事一定得报大夫人,若是再有个万一,我这条小命如何担当得起?”
“秀芝,你若是报与大夫人知,这第一个要处置的便是你……”
秀芝诧异地睁圆眼睛。
“你想想,今日小道姑过来传话,说是府里有人来接咱们,你可曾问清楚?府里派人来接,即使不派行事稳重的老嬷嬷,也会派干练的媳妇来的,我在轿里看不到,你却是一眼可以看到的……”
泪水浮上秀芝的眼睛,她放下碗筷,跪了下来。“姑娘,是秀芝大意了,害了姑娘。姑娘请处罚我吧。”
阮碧拉她起来,说:“我不是要责怪你,你从前管着器皿茶具,与人接触的少,有些规矩不懂,情有可原,以后多长几个心眼就是了。”
秀芝点点头,扯过手绢抹着眼泪。
“若是大夫人知道了,这第二个要处置的便是我……”
秀芝又一次诧异地圆睁眼睛,说:“这事与姑娘何干?”
阮碧微哂,说:“有关无关,还不是大夫人嘴里一句话。我在府里的处境你是清楚的,便是没错也要挑出三分错,何况这回是真出事,少不得要教训我一通,抄写女诫、禁足之类的……”
秀芝垂下眼眸思索片刻,抬起头说:“姑娘,我明白了,这事我绝不跟第二人说。”顿了顿,又羞愧地说,“姑娘,秀芝真是笨,什么也不懂。”
“吃一堑长一智,以后多留心就是了。”
秀芝重重地点着头,看着阮碧,又好奇又佩服地问:“姑娘,你明明比我小,怎么懂得这么多?”
阮碧哂然一笑,忽然地神思悠远,回想从前的十五岁,每天上学放学,背英文单词做数学习题,跟女生讨论隔壁班哪个男生最帅……对了,还因为父母不让自己玩游戏而怄过气,林林总总,怕是比秀芝还不如。
满心惆怅,放下碗筷站了起来,走到院子里站着。
秀芝识趣地没有跟出来。
山风徐来,青黛色的天幕挂着一弯纤细寡淡的下弦月,却有星星满天。从前阮碧生在大都市,长在大都市,只见过满城霓虹,哪里见过这般景致?心里隐隐得了一点安慰,至少自己还有星光。
看了半宿,这才回屋睡觉。
第二天起来,浑身酸痛,在床上哎唷唷地叫着。
秀芝帮她轻轻捶打,说:“姑娘,要不今天的早课就别去了。”
阮碧犹豫了一会儿,说:“还是去吧。”
仍然到大殿,跪坐在偏僻角落里,跟着道姑们一起做早课。做到一半,感觉大殿外面有两道目光一直在看自己,不动声色地继续念经一会儿,等感觉不到目光的直射,这才用眼角余光扫了一下。大殿外站着的是老夫人跟前的另一红人孙嬷嬷和大夫人的心腹何嬷嬷,如果没有猜错,这两人是来接自己的。
这么高的规格,阮碧在心里笑了。
十二分虔诚地跟着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急急如律令。”
做完早课出来,两位嬷嬷迎上来行礼,阮碧连忙用手扶住她们,诧异地问:“两位妈妈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叫我?”
孙嬷嬷满脸笑意地说:“来的时候姑娘正做早课,不敢打扰。”
阮碧说:“罪过,让两位妈妈久等了。”
何嬷嬷也笑着说:“五姑娘说的什么话?你这是在替老夫人祈福,咱们理应等着。”
“两位嬷嬷,祖母可大好了?”
孙嬷嬷说:“虽没有大好,却也差不多了。惦记着姑娘,叫我们两个过来接姑娘回去。姑娘赶紧换身衣服,咱们就出发了,老夫人等着你一起吃中饭呢。”
她这么一说,何嬷嬷才注意到阮碧的打扮,一件半旧的青布襦裙,双丫髻上连朵珠花都没有插。心里闪过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这个五姑娘有点不可思议。
阮碧点点头,说:“我这就回去换身衣物,两位妈妈不用来回奔波,在山门等着我就是了。”
两位嬷嬷都有点年龄了,不用跑来跑去,当然乐意,心里又高看了五姑娘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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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洗尘山居,秀芝已收拾好物件了,吐吐舌头说:“幸好姑娘没听我的。”
阮碧笑了笑,换好衣服,带着秀芝到山门,却见孙嬷嬷和何嬷嬷弯腰垂首地靠边站着,一脸恭谨小心。旁边的几个大小道姑也是如此。怔了怔,正想询问,孙嬷嬷冲她嘘了一声,拉着她站到边上。
一会儿,山门外进来一顶华丽的软轿,前面太监引路,两个丫鬟扶车,后面跟着两个带刀侍卫。看侍卫的衣着,跟昨天顾小白带着的那一伙人一模一样。玉虚观也不是一般地方,软轿是不准过山门的,但显然这位不是一般人。
软轿过后,大家吁了口气
孙嬷嬷扭头看着软轿的方向说:“惠文长公主又是找紫英真人谈玄论道了吧?”
“八成是的。”何嬷嬷说,“长公主的仪仗倒是比从前精简了很多。”
孙嬷嬷说:“从前的官家是她亲兄弟,如今的是她的侄孙,自然是差了很多。”
何嬷嬷看看天色,说:“不说她了,天色不早,咱们得赶紧,可别让老夫人和大夫人等久了。”
“正是。”
坐软轿到山下,再上阮家的马车,听到车夫扬起马鞭一声“驾”,阮碧心里的一块石头终于落地了。
这一回不是初一十五,路上车马少,所以走的很快,约摸不到一个时辰就回到阮府。下了马车,孙嬷嬷说:“何嬷嬷,你去回禀大夫人,我就直接带五姑娘去见过老夫人吧。”
何嬷嬷点点头说:“也好,别让老夫人等急了。”
四个人一起到垂花门,这才兵分两路,何嬷嬷去大夫人住的熙和院,孙嬷嬷和阮碧、秀芝则到老夫人的春晖堂。春晖堂正房门前几个小丫鬟看到她们,纷纷嚷嚷着:“五姑娘可回来了,刚才老夫人念好几回了。”又往里传:“五姑娘回来了。”
一时间莺声燕语,让习惯玉虚观清静的阮碧,有点无所适从。
小丫鬟打起湘妃帘子,请阮碧进去。
老夫人在偏厅榻上半躺着,人比从前瘦了点,虽还有一点病气,却不太明显。旁边坐着二姑娘、四姑娘、三姑娘、六姑娘,站着郑嬷嬷、曼云、还有几个向来在她跟前服侍的丫鬟媳妇。
阮碧上前,跪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磕头,已经被老夫人一把拉起了,连声说:“好孩子,起来了吧,让我瞅瞅……”边说边拉着阮碧到榻上坐下,仔细地打量着她,“还好,还好,瞅着倒没有瘦……”
二姑娘在旁边说:“我看五妹妹倒好象比从前还胖了一点。”
这一句话可真是居心险恶,虽然阮碧知道自己确实胖了一丁点。玉虚观生活是清苦,但平时主食是是山药、白果之类炖的粥,于这具身体大大有益。
老夫人又仔细瞅了阮碧一眼,说:“胖了?我这老眼昏花,倒是没瞧出来。阿瑶,你可看出来了?”
郑嬷嬷说:“老夫人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这眼神比你还不行呢。”
孙嬷嬷轻咳一声,说:“老夫人,我刚才听玉虚观里的道长们说,五姑娘每天跟着她们早晚课,这一套做下来,怎么胖得起来?定是二姑娘看错了。”
阮碧在心里暗赞,这屋里个个都是睁眼说瞎话的高手。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3章 另眼相看
二姑娘很不服气,嗫嚅着唇,终究还是把话吞回肚子里了。
却听六姑娘小声说:“我觉得二姐姐没看错,五姐姐确实胖了一点。”
房间里有片刻的沉默,大家都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却好象没有听到一样,拉着阮碧手,又仔细地问,在观里可过的惯?早晚课做些什么?饮食起居如何?
这些问题,阮碧都精心准备过答案,自然说的字字妥贴。
老夫人听到每日三餐有两餐都是粥,怜惜地说:“可怜见的,这天天喝粥,难道还能喝胖了?”又跟曼云说,“叫个人去厨房里说一声,多做点鸡鸭鱼肉,给五丫头好好补补。”
曼云应声而去。
六姑娘仿佛被隔空打了一巴掌,脸皮都泛红了。
老夫人又继续拉着阮碧说话,听到紫英真人说她从前只开六窍如今七窍全开,她合什说:“阿弥陀佛,定是老太爷在天保佑,让你转灾为福。走,五丫头,随我去祠堂里给老太爷上柱高香……”说着就要下榻。
正在这时,外面报:“大夫人来了。”
脚步声响,大夫人脸带笑容地进来,后面跟着丫鬟宝珍和一个面生的嬷嬷。看到老夫人要下榻的样子,她问:“母亲,这是要去哪里?”
“原本想带五丫头去给老太爷上柱香,罢了,下午再去也不迟。”老夫人仍然坐回榻上,对大夫人说,“你来的正好,本来我还想派人叫你过来。”
大夫人微微诧异,问:“母亲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好事儿,是要骂你的。”老夫人指着阮碧说:“我听说五丫头的奶娘去年生病,被她儿子接出去休养,快一年了也没有好,那你怎么还不给她屋里再找个稳重可靠的妈妈呢?”
大夫人笑着说:“说起这事,是该骂我。好几回我都想起了,忙东忙西的又忘记了。再说,咱们府里丫鬟不少,可是这嬷嬷呢,要不年龄太大了,要不身体有病,外头来的又不清楚底细,一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昨儿个,老夫人说要接五丫头回来,我又想起这事,想来想去,还真想出一个人,这不,我给带来了。”说着,转头看着面生的嬷嬷说,“刘妈妈,去见过老夫人和五姑娘吧。”
刘妈妈上前一步,行礼,说:“老奴罗刘氏见过老夫人和五姑娘。”
“罗刘氏?”老夫人微微思索片刻,“可是罗山家的?怎么看着面生的很?”
大夫人说:“母亲忘记了,罗山的原配去年冬天没了,这是三个月前新娶的填房,一直也没有来府里走动过。以前在浙东卢家做过大丫鬟,是个懂得规矩的。”
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刘嬷嬷,见她五十岁不到,头发梳的一丝不苟,只别着一支银簪子,手很规矩地交握放在在身前,指甲剪的极短,指甲缝里干干净净,虽其貌不扬,却看起来也有几分体面。
转头看着阮碧问:“五丫头,你瞧着如何?”
阮碧自然是不乐意,屋里的三个丫鬟都是少不经事的,容易操纵,而这个刘嬷嬷瞅着就是个精明人,又是大夫人陪房罗山的媳妇,这往后心不可能向着自己的。但是她也知道,这事情轮不到自己拿主意,老夫人这么一问,也只是客气。于是说:“但凭祖母和母亲做主。”
老夫人说:“那行,就她吧。还有,五丫头身边的丫鬟差一个,你也给她补齐了吧。”
大夫人说:“已经补齐了,今早我就叫一个小丫鬟过去了。”
阮碧越听越郁闷,留在玉虚观祈福是想换得老夫人另眼相看,可这另眼相看也是个麻烦。如今自己屋子里,秀芝还不能独挡一面,茶妹比较拙笨,秀水又是向着曼云的,再添一个向着大夫人的刘嬷嬷和小丫鬟……好吧,只能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吧。
胡思乱想片刻,回过神来,大夫人在说:“……母亲可还有事?若是没事,媳妇先回去了,还有几个管事媳妇在等我。”
老夫人点点头说:“没事了,你去忙吧。”
大夫人一走,刘嬷嬷跟着告退,说是要回家里交待一二。
她刚退出去,小丫鬟在外面问:“老夫人,厨房说饭菜都做好了,要不要开饭?”
老夫人看看漏钟,说:“开吧,姑娘们都留下来一起吃吧。”
食不言,寝不语,这一餐饭吃的悄无声息。
吃完饭,喝过茶,说了几句应景的闲话。老夫人打了个哈欠,阮碧等人识趣地告退,顷刻间,走的只剩下郑嬷嬷、孙嬷嬷和曼云。
老夫人问孙嬷嬷:“你去观里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孙嬷嬷说:“我去的时候,她正跟着道长们做早课,我跟何嬷嬷在外面站了半天,她都没有发现。我也打听过了,说她在观里,早晚课从来没有落下的,有空也不瞎逛,都在藏经阁里看书,很规矩。”
老夫人“哦”了一声,也不说话。
郑嬷嬷低声说:“到底是血脉相连,年岁长了,就显露出来了。”
老夫人又默然片刻,摆摆手,郑嬷嬷和孙嬷嬷退了出去,各回住处。
郑嬷嬷走到春晖堂后院,见小门边几个小丫鬟探头探脑往夹道里张望,好奇地问:“你们在瞧什么?”
小丫鬟伸手嘘了一声,说:“妈妈小声点,五位姑娘在说话呢。”
郑嬷嬷怔了怔,走过去,刚到小门边,听到说话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瞅不出来你从前蔫不唧儿,还挺有心计的。”这是六姑娘的声音。
又听三姑娘说:“六妹妹,你又胡说八道什么?快向五妹妹道歉。”
六姑娘说:“我哪里胡说八道了?明明就是。”
阮碧说:“三姐姐,没事,六妹妹这么想也正常。俗话说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心里想着心计,当然也就只看到心计了。”
六姑娘气结:“你……”
二姑娘说:“六妹妹,我看你也别再争了,古书都说圣人才开七窍,咱们的五姑娘如今就是一位圣人,这以后怕是大爱于天下,大德于天下。咱们以后见着了,都得行个礼,揖个恭,称呼她一声大德大贤。”
阮碧说:“二姐姐送的帽子太高了,我人小卑微,实在戴不起,还是收回吧。”
四姑娘打圆场,说:“好了好了,这来来往往的,若是让下人听了去,岂不是要笑话咱们了?”
二姑娘说:“这不是更合你意?横竖这府里就你一个人是大家闺秀……”
郑嬷嬷一听,越说越没谱了,赶紧把小丫鬟们都哄走了,又重重地咳了一声。
夹道里的说话声立刻停了,跟着响起脚步声,渐渐地远去。
郑嬷嬷想了想,跟了上去,走出东西夹道,只见五位姑娘已经分开,朝各自的院子里走去了。她跟着四姑娘和阮碧走了一会儿,待走到人少的地方,叫了一声:“五姑娘。”
阮碧和四姑娘同时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郑嬷嬷走过来。
郑嬷嬷走近,说:“五姑娘,老身想打听一下,可有什么经咒是超拔生死的?”
阮碧说:“有不少,妈妈要用来做什么?”
“就是想给我那短命的桐姐儿积点福德……”
阮碧知道她是有话要跟自己说,假装想了想,说:“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很是精妙,又不长,适合平时诵读,妈妈随我来吧,我给你抄一份。”
郑嬷嬷感激地说:“多谢姑娘。”
阮碧带着郑嬷嬷和四姑娘一起回到蓼园,这才分手,进东厢房,招呼郑嬷嬷到里屋坐下,郑嬷嬷说:“姑娘,我不能呆久,有件事情先跟你说一声。”
阮碧听她说的郑重,微微诧异。“妈妈请说。”
“三天前宫里派人到府里通知,说要老夫人和大夫人带着二姑娘和四姑娘进宫觐见皇后,昨日,忽然又派人过来,说是姑娘也要一起。”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4章 东厢新貌
怪不得这么着急接自己回来,阮碧沉吟片刻,问:“只召见咱们家的吗?”
“不是,京城三品以上官员之家,十三岁至十六岁未婚配的闺秀都在其中。”
阮碧又问:“可是皇后千秋?”
郑嬷嬷摇摇头。
“又不是近年过节,又不是千秋圣寿,无端端的怎么召命妇带着闺秀入宫觐见呢?”
郑嬷嬷说:“这宫里办事原是不需要理由的,再说,有理由也不需要说出来。不过,我前几日听大老爷跟老夫人说事,倒是听说了一些——官家如今二十八岁,在位快六年,子息艰难,至今只有一个子两女,而皇长子又体弱多病。官员们纷纷上疏,要求在京畿、扬州等地选取秀女,充实掖庭……”
阮碧无语,明显是皇帝陛下的种子不行,再多的土地也是枉然。
“……不过被官家给驳回了,说是选秀一事,要暂停民间嫁娶,虚耗财力,滋扰民生。”
看来这个皇上倒不是荒淫之君。
话说到这份上,阮碧自然明白这次入宫觐见的用意。怪不得着急接自己回来,还按份例把屋里的下人补全了,许是担心万一自己中选吧。不过,显然她们担心过度了,自己是绝对不会被选中的——想中选很难,不想中选还不容易?
皇宫,看起来是个荣华居处。可是有进无出,一入宫门深似海,一生都困在那么一个四方城里,跟着几百个女人一起困在一个男人身边。而在里面境况的好坏,取决于这个男人的喜好、长情程度以及外廷的政治格局变化。
便是阮碧自恃手段了得,也只敢肯定自己不会被这个男人嫌恶,至于被他喜欢以及宠爱,这还真不是单纯手段就能成事的。武才人慧黠聪明、手段了得吧,可惜李世民就不爱她这型,如果不是正好李治喜欢,她这下半生就只是感业寺的一名女尼。
入了宫,假若不受宠,那是被人踩在脚底,如果不早死,最后的归处是玉虚观里的万妙居。如果受宠,又要被那么多女子忌恨,还得生出儿子或女儿,生出儿女还得保他们健康成长,否则归处还是玉虚观的万妙居。即使儿女健康长大,还有夺嫡的问题,随时还有可能因为威胁到皇位被赐毒酒……为了身心健康,还是远离皇宫吧。
“这事,姑娘怎么看?”郑嬷嬷试探地问。
阮碧想了想,说:“让我想起延平侯府的赏荷花会,一直想问妈妈来着,就是没找到机会,如今看来,倒是跟这回入宫觐见有关。”
郑嬷嬷微笑着点点头说:“没错,姑娘可能不知,京城里都在传,如今的皇宫里只知道谢贵妃,不知道赵皇后。”
阮碧“哦”了一声,想着皇宫与自己干系不大,便专心致志地抄起《太上洞玄灵宝天尊说救苦拔罪妙经》来。
郑嬷嬷又问:“姑娘可曾想明白为何刚开始没有你?后来又追加你的名字没?”
这事阮碧隐约猜测到一点,却不想多说,于是不紧不慢地说:“大概又是哪个好事者吧?且不管它,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边说边把抄好的经文放在窗口晾着,等待墨迹干透。
想了想,转眸看着郑嬷嬷说:“妈妈,倒是有一事,我要给你提个醒。”
“姑娘尽管说。”
“妈妈的身份太过显眼,与我接触过多,必定要遭来他人闲话。以老夫人的性子,若是听到了,怕是会对你生出想法。这往后,妈妈还是少来我的屋子,少跟我说话,在老夫人面前也不要说我的好话。”
郑嬷嬷服侍老夫人这么久,自然知道她霸道多疑,沉吟片刻,说:“姑娘说的在理,只是万一有个急事儿,怎么跟姑娘通气呢?”
“不难。”阮碧指指郑嬷嬷腰间挂着的鸭青底色福字纹荷包说,“我记得这荷包是冬雪给你绣的,若是哪天你有事,在腰间换个其他荷包挂上,我就去找你。”
郑嬷嬷心想,若是阮碧找自己,别人只当她有求于自己,确实比自己找她强多了。点点头,说:“就按姑娘说的做。”
窗口晾的经文已经干了,阮碧把它细心折好递给郑嬷嬷,又亲自送她到门口。然后吩咐秀芝守着门口,谁也不准打扰,她要睡个午觉。
昨天摔的满身酸楚,今日又车马劳顿,这一觉睡得异常的累。起来时候,听得屋外有陌生说话声,阮碧低声叫秀芝进来,问:“谁来了?在说什么?”
秀芝低声说:“是刘嬷嬷过来了。”
阮碧略作沉吟,微微提高声音喝斥:“秀芝,你真是的,刘妈妈来了,也不叫我起来。赶紧去请她进来。”边说,边拉着她的手心捏了两下。
秀芝先是一愣,然后眼眸里闪过一丝笑意,也高声陪罪:“姑娘,对不起,秀芝错了。”走到门边,揭起帘子说,“妈妈,姑娘请你进来。”
刘嬷嬷走了进来,脸上挂着笑容过来见礼。
阮碧还没有等她弯下膝,伸手扶住她,说:“妈妈别多礼了,日后天天见面,这礼来礼去的,多麻烦,快坐下吧,秀芝,叫茶妹给妈妈上杯茶。”
等刘嬷嬷坐下,阮碧又问秀芝:“可曾给妈妈安顿好住处?”
秀芝还没有说话,刘嬷嬷说:“这件事,正想跟姑娘打个商量,我想仍住在府后面的巷子里?姑娘看行不?”
阮府成家的下人基本都住在阮府北边的巷子里,有个小门通着府里,有老婆子日夜守着,等闲人等进不来。每日卯时四刻开门,亥时正点关门。
阮碧说:“这我可做不得主,妈妈去问大夫人吧。”
刘嬷嬷说:“原是问过大夫人,她倒是准了。”
阮碧心想,这不是废话了,老大都准了,我还能说不准?不过这事于自己是百利无一害,她也乐意之至,当即点头说:“母亲准了,那准是没错。”
茶妹上了茶,刘嬷嬷再三道谢,这才接过茶。
阮碧趁她喝茶的时候,吩咐秀芝:“把人都叫进来吧,认识认识。”
秀芝点点头,把外面的秀水和新来的叫寒星的小丫鬟都叫了进来。
寒星大概不到十二岁,个子中等,看起来有点瘦弱,脸色微黄。因为瘦显得一双眼睛倍儿大,又直楞楞的,寒星之名,当真是名副其实。
阮碧心里一下子乐了,看来大夫人为了应付,随便派个人来的。是自己把自己太当回事了,以为大夫人会派人盯着自己,其实自己有什么值得大夫人特别看重呢?目前来说,还真没有。
寒星上前来行礼,阮碧受了她一礼,温和地问:“到府里多久了?”
寒星怯怯地说:“三个月,刚学完规矩。”
阮碧点点头,示意她退下,对大家说:“我从前的奶娘病重,到外头休养去了。老夫人和大夫人爱怜我,念我屋里没有个稳重可靠的妈妈,特别把刘妈妈派过来主持。刘嬷嬷原是在浙东卢家出来的,那是一等一的礼仪大族,以后你们凡事多请教她,明白吗?”其实她哪知道浙东卢家是什么样,只听大夫人郑重其事地提过,想来也是不差,便胡吹了一番。
四个丫鬟都说是。
阮碧又对刘嬷嬷说:“妈妈,我这屋里丫鬟都年少不懂事,以后就由你来调教了。”
刘嬷嬷听她把自己捧的很高,又是“主持”,又是“一等一礼仪大族出来的”,未了只吩咐她们“凡事多请教”,便知道这个姑娘不简单。不过她有大夫人这层关系,倒并不担心。笑呵呵地说:“我瞅着女娃们都怪伶俐,想来也不用多说什么。前几天大夫人说要让我到姑娘屋里,我还担心着做不好,如今看来是想多了。”
阮碧笑了笑,又跟她扯了几句闲话,刘嬷嬷便告退说要去跟大夫人回禀一声。
她走后,阮碧让其他丫鬟也出去,单独留了秀芝下来,把一直自己管着的钱匣妆奁钥匙交给她。“以后这两样都由你来管着。”
秀芝掂着钥匙,心知阮碧终于信任自己了,鼻子微微发酸。忍着眼泪去点银两和钗钏,点完后,不只是鼻子发酸,心里也发酸了——这五姑娘实在是太穷了,碎银加铜钱是六两七百文,钗钏也多数不起眼。
阮碧看她同情的眼神,不由失笑。“秀芝,是不是我还没有你钱多呢?”
秀芝点点头说:“姑娘上回在延平侯府家赏了我五两,我确实比姑娘还多点。”
阮碧说:“这五两你可别乱动,我赏你这五两是存着私心的,万一我没钱的,还得冲你借呢。”
秀芝吓一大跳,说:“姑娘说的什么话?那钱原来就是姑娘赏我的,收回就是了。”
阮碧看她说的满脸真诚,不带一丝犹豫,心里十分满意,不贪财是好事儿,至少别人难以用钱收买她。笑了笑,说:“逗你的,你别当真了。秀芝,你记着,以后跟我出去的时候,用荷包装一千文随身带着,我要你赏别人,不特别说明,你就赏别人二百文,明白吗?”
秀芝点点头。
“还有,你还要留意我的眼色,有时候有些场合我不方便说话,你也要替我说出来,懂吗?”
这可有难度,秀芝犹豫一下,再点点头。
阮碧还想叮咛她几句,外面寒星细声细气地喊:“秀芝姐姐,有个秀平姐姐说是来看你的。”
秀芝诧异,与秀平从前不怎么要好,怎么自己刚回来,她就过来探望了?
“秀芝,你请秀平姐姐进来坐吧。”
秀芝点点头,去外面领着秀平进来。
秀平一边行礼,一边问:“五姑娘,我听说秀芝回来,就过来瞧瞧,可有打扰你?”
“哪有打扰不打扰的?秀平姐姐愿意过来玩,我乐意着呢。”阮碧说着,打量了她一眼,见她比前一阵子要瘦一点,眼睛都大了,“姐姐怎么瘦了?”
秀平神情一滞,摸摸脸颊说:“瘦了吗?倒不曾发现。”
阮碧试探了一句:“真瘦了,是不是三叔亏待了你?”
秀平眼底闪过一丝红色,眨眨眼睛,说:“姑娘错怪他了,三老爷如今忙的天昏地暗。”
“三叔在忙什么?”
秀平说:“姑娘在观里不知道,三老爷授了官。”
阮碧怔了怔,看来自己不在府里这阵子变动不小。“三叔授的什么官?”
秀平叹口气说:“也不知道三老爷怎么想的,大老爷给他找的外任的从六品的镇抚使不当,非要去当正九品的内殿直都知。”
阮碧默然片刻,心道,你当然不知道三老爷是怎么想的?因为你不是他。内殿直都知看着不起眼,但这属于皇帝亲卫队,内殿当值,经常跟皇上照面的,比从六品的外任镇抚使强多了。
可见阮弛是个有想法有野心的人——这种人对自己心怀杀意,可不是好事儿,阮碧心想,得赶紧探听一下究竟怎么结的仇恨。
(关于内殿直都知,究竟是几品官,我一直没有查到资料,不过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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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着是不太起眼的官,于是就给它个正九品。若是有哪位知道,给我提个醒儿。今天点击和推荐暴涨,我心里哪个美呀,谢谢大家~~~~~~)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5章 针针密实
秀平絮絮叨叨地说了好些话,又邀请秀芝去她住着的风翔苑玩,然后才走。
她走后没有多久,针线房的管事媳妇送来了夏季新衫——照理说,夏衫应该在立夏之前送到,再不济,也要在夏至之前送来。不过,那会儿阮碧正被软禁着,针线房自然而然地把她忘记了。
管事媳妇夫家姓江,二十五六岁,体态丰腴,满脸堆笑地行个礼,说:“向五姑娘道个歉。针线房前阵子有两个绣娘辞工了,人手不够,之前一直忙着做大夫人、老夫人的夏衫,就把姑娘的衣服放在后头,谁知道前阵子赶出来,姑娘又去了玉虚观小住……一拖快半个月,这都马上小暑了,着实不好意思。”
这种小事阮碧并不放在心上,但知道她们是看人下菜碟儿,对她们客气,她们当客气是软弱,对她们横眉冷眼,她们又会四处嚷嚷,跟受了天大的委曲一样。因此对她的话不作置评,只淡淡地笑了一下,对秀芝说:“把衣服收下来,请嫂子去外面喝杯茶。”
江嫂子喝过茶走后,四姑娘屋子里的秋雁过来,说是四姑娘想请五姑娘一起做针线活。阮碧欣然赴约,带着秀芝,拿着绣架到四姑娘屋子里。
三间正房里,其中有一间被四姑娘用来单独做绣房,里面大大小小的绣架十来个,方的圆的三角的,架的、支的、或倚在墙边,琳琅满目,另外在墙上挂着十来幅织品,看的阮碧目不接暇。
四姑娘站起来拉着她的手坐下,说:“又不是第一回来,倒好象从前没见过一样。”
阮碧说:“许久没有过来,看着新鲜。”
四姑娘让小丫鬟给她上茶,然后拿过秀芝手里的绣架说:“让我看看,五妹妹如今的……”话没有说完,看到那扭扭歪歪的针脚,顿时失笑了,“怎么妹妹还没有从前绣的好了?”
“你知道我是个懒惰的,十天半个月才想起绣一回,逆水行舟,当然一退千里了。”
四姑娘说:“那还得从头开始练才行,我这手里有三姐姐急要的绣活,今儿没空了,让秋兰指点你吧。”
一旁的秋兰颇不情愿地扭动一下身子,却没有吱声。
阮碧也不情愿,虽说对这个阮府里的人无爱无恨,但是还是有喜爱与厌恶之分,秋兰就是她厌恶的其中一个。“四姐姐尽管忙你自己的,我随便看看,随便学学就是了。”
四姑娘点点头说:“也好。”
阮碧当真就随便看看起来,把四姑娘墙上挂着的大大小小十几幅刺绣都看完了,不得不佩服,她是下过大功夫的,不仅绣功了得,构图、配色方面也是别出心裁的,或繁琐华丽、或清淡雅致,都象书画一般留白了,因此刺绣也隐隐有书画的意境。
在这十来幅刺绣里面,最出色的当属丹凤朝阳和花开富贵,用线光鲜亮丽,花鸟姿态绰约,一看就知道四姑娘用足了心思,或许这也是她内心的流露吧。尽管四姑娘每回出现在人前,都是一副人淡如菊的打扮与表情,可是那回大少爷跑到阮碧房里闹事,她横空冒出来,貌似解围实则添乱,让阮碧知道她绝不是那种恬淡如水的女子。
她有心机,善于计算,很能隐忍,一如刺绣。
从前阮碧初入职场时,前辈说过一句话——人的性格就藏在她擅长的东西里。
四姑娘见她盯着墙壁半天,好奇地问:“五妹妹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姐姐的大作,当真是十指春风呀。”阮碧叹口气,“这一辈子我是没有希望了。”
四姑娘笑,手里的针线不停。“妹妹才多大?一辈子都出来了。”
阮碧问:“四姐姐,我可否向你讨一幅呢?”
四姑娘手里的针线一顿,问:“五妹妹要哪一幅呢?”
一旁的秋兰变了脸色,低声叫:“姑娘……”
四姑娘飞快地斜她一眼。
“就那幅丹风朝阳好了。”
四姑娘手里捏着的针良久没有刺下去,脸色阴阳不定。
秋兰终于忍无可忍了,说:“五姑娘,这幅丹凤朝阳,姑娘整整绣了一年。”
阮碧点点头说:“我看出来了,这幅最用心,所以才向四姐姐要的,秋兰姐姐,四姐姐还没有发话,你急什么?”
秋兰说:“五姑娘,你明明知道四姑娘最友爱姐妹,你这么开口求,不是为难她吗?”
四姑娘微微提高声音说:“好了,秋兰,五妹妹在跟我开玩笑呢。”
“还是四姐姐聪明,秋兰姐姐,你呀,还是好好跟你家姑娘学学吧。”阮碧边说边到绣架前坐下,她当然不是真的想要这幅刺绣,就是想看一下四姑娘的态度,果然兰心惠质,用一句玩笑将事情带过了。
秋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生了一会儿闷气,还是坐下了。
阮碧也明白为什么四姑娘喜欢用秋兰,她一心为她,又心直口快,遇到非常事情,可以帮她说出一些她不能说的话,而后她可以从容转圜。
“五妹妹,紫英真人是什么样子的呀?”
忽然来这么一句,阮碧微愣。“姐姐想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还不简单?下回再去玉虚观,向她求见就是了。”
四姑娘叹口气说:“哪有这么容易?京城里多少闺秀贵妇想见她一面都不得……说起来,五妹妹真有福气。”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还不知道是谁的福气呢?”
四姑娘抬眸,认真地看阮碧一眼,若有所思地说:“难怪紫英真人会见妹妹。”
阮碧不喜欢她这种刺绣般一步一个眼的刺探方式,说:“姐姐想多了,真人是给我看病的。”
四姑娘沉吟片刻说:“妹妹没有听说过吗?赵皇后年少的时候,紫英真人曾经给她看过相,说她贵不可言。”
阮碧心里一哂,原来四姑娘要刺探的是这个。
赵皇后和紫英真人是旧识;原本觐见名单里没有自己,而后忽然追加;她自然想的比较多了……
丹凤朝阳,花开富贵,果然是她的追求。
“没听说过,姐姐听谁说的?”
四姑娘含含糊糊地说:“我听姨娘说的,姨娘原跟赵家有点亲戚关系……对了,妹妹可别传出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姐姐放心吧,小妹一定守口如瓶。”想了想,问,“对了,林姨娘的伤好了没?”
说到这事,四姑娘黯然地垂下眼眸。“天气太热了,伤口骚痒难耐,反复发作。”
“那得小心,留了疤可不好。”
“嗯,我也这么劝她的。”四姑娘的心情坏了,沉默地绣着花。
她不说话,正合阮碧的意。又绣了两刻钟,手指扎出五六个针孔,才回到东厢房。一进门,就听到低低的抽泣声,阮碧怔了怔,几乎以为自己走错房了,低声问站在门口的寒星:“谁在哭?”
“是茶妹姐姐。”
“她在哭什么?”
寒星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秀水从另一房间出来,说:“刚才茶妹把熏笼打翻了,被刘妈妈骂了一顿,说她笨手笨脚,比外院的粗使丫鬟还不如,还说,她如果再这样,让大夫人送她去外院。”
阮碧心里涌起一股怒火,在她心目里,茶妹是自己的人,刘嬷嬷是外人,本能地讨厌她对自己的人指手划脚。
而且,她也清楚,刘嬷嬷这么做,是想先立个威。
自己要是顺了她,她这个威就立起来了,以后小丫鬟们估计都怕她了。要是自己不顺着她呢?她这个威是立不起来,但是她借着大夫人这座靠山,在自己屋子里搅搅事,还真不好应付。
“刘妈妈呢?”
“方才被大夫人院子里的人叫走了。”
阮碧认真想了想,决定还是暂时撂起来,先看看她接下去的作派再作打算。带着秀芝进里屋,说:“你去开解一下茶妹,也给她提个醒儿,以后做事精细点,做人机灵点。”认真说起来,刘嬷嬷骂茶妹也不是没有道理,茶妹原本一直在外院干粗活,做事方面真的很粗手粗脚。不过她心眼实在,在阮碧被软禁期间出过力,所以只要她不犯大错误,阮碧会一直护着她的。
秀芝点点头,放下绣架,出去了。
阮碧到案前坐着,正想看一会儿书。
秀水端着一杯茶进来,手里还捏着一个青布小包裹。也不说话,把茶和小包裹都往桌子上一放,退到一边,眼神复杂地看着阮碧。
阮碧打开包裹,是自己上回抄的两本金刚经。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6章 宫门被拒
阮碧拿起《金刚经》翻了翻,什么异常也没有,不解地看着秀水。
秀水犹豫片刻说:“我表姐说,十五那天老夫人病着,不曾去天清寺,如今姑娘也不需要了……所以这两本《金刚经》还给姑娘,姑娘亲手给老夫人,也是一番孝心。”
阮碧恍然大悟,好个曼云,明明意思是我不想为你所用,却说的如此婉转有礼。也罢,她无非两个作用,其一是在老夫人面前吹吹风,其二是在紧急情况下提个醒儿,如今,前者已无必要,后面有郑嬷嬷在。既然她想跟自己撇清,那便成全她,如果不是无计可施,阮碧并不想干强迫他人的事情。
思虑妥当,她说:“好,我收下了。”
秀水没想到她这么好说话,怔了怔。
“你下去吧,把秀芝叫进来。”
秀水喏喏几声,去外面,叫了秀芝进来。
“茶妹没事了吧?”
秀芝气呼呼地说:“姑娘,那个刘妈妈太可恶了,就算茶妹打翻熏笼,她也骂的太难听了。而且这屋子里,那轮到她来指手划脚。”本来,这东厢房里她是一干丫鬟们的头,阮碧平时又宽待她们,很是自在,忽然冒出一个严厉刻板的刘妈妈,当真是大煞风景。
“你叮嘱大家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她要教训,就听着。”
秀芝眼波一转,笑盈盈地说:“是,姑娘。”
阮碧看看漏钟,指着桌子上的《金刚经》。“拿着这个,咱们该去向老夫人请安。”
到老夫人屋里,其他几位姑娘都已经在了,正坐着说话。
阮碧行过礼后,恭恭敬敬地递上《金刚经》,说:“祖母,孙女在观里的时候也抄了两本《金刚经》解厄祛灾,特拿来给祖母过目。”
老夫人精神没有上午好,斜靠在榻上,下眼眶青黑,瞅了一眼,淡淡地说:“好孩子,真是有心了。”又对曼云说,“收下吧,改日带到天清寺给白云大师。”
曼云上前接过,翻开看了一眼,未语先笑,嘴角一个梨涡隐隐。“五姑娘好俊的一手簪花小楷。”边说边睨了阮碧一眼,眼波流动,别有深意。
她如此灵敏机巧,阮碧心里大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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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话,老夫人稍微坐直,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曼云把《金刚经》递给她,老夫人翻开看着,她也是书香世家出来的,自然识得好歹,点点头说:“还真不错。”再看阮碧,眼神柔和一些,“没想到,五丫头不声不响也练出一手好字,倒和二丫头不相上下了。”
二姑娘脸色微白,睨了阮碧一眼。
阮碧恍若未见,说:“祖母过奖了,二姐姐的字秀丽清峻,非我所能及。”
老夫人赞许地说:“难得还这么谦虚,好,好。我答应了天清寺白云大师每月抄二十本《金刚经》捐给寺里,以后你每个月也抄三本吧。”
阮碧恭敬地说:“是。”
二姑娘一向自恃书法,如今当面被赞不相上下,心里极不服气,又想起阮碧曾借书法利用过自己,新愁旧恨一股脑儿涌上心头。若不是老夫人还在场,她当即就要发作出来了。勉强按捺住怒火,说:“祖母也给我看看吧,五妹妹到底写的有多俊?”
老夫人把《金刚经》递给她,二姑娘翻了翻,也觉得阮碧的字不错,心里十分忌恨,忍不住嘲讽地说:“果然好俊,看来,以后得我向妹妹学字了。”
老夫人听出不妥,皱眉说:“二丫头说的什么话?”
二姑娘还没吱声,六姑娘抢着说:“祖母,你不知道,五姐姐被……被看起来的时候,隔几天就派人送书法给二姑娘,请她指正。后来,她……出来了,就再也不送了。”
“哦?”老夫人看着阮碧。
阮碧不仅不慢地说:“二姐姐,六妹妹,你们误会了,起初是我屋里没纸了,后来呢,二姐姐跟着母亲学管家,天天忙碌,我不好意思去打扰。二姐姐一手飞白,飘逸洒脱,我深心羡慕。”
二姑娘撇撇嘴。
老夫人听明白了,若有所思地看了阮碧一眼。“你们都下去吧,五丫头留下。”
几位姑娘诧异,但还是依言退了出去。
“五丫头,你过来坐。”老夫人拍拍榻边。
阮碧过去坐下,老夫人仔细地端详着她,脸色渐渐怆然,眼神渐渐悠远,象是在看着另一个人。“一晃眼,你都这么大了,我最近常常想起你母亲……跟你这般大的时候,她每天都腻在我身边……唉,早知道会那样,当初就不该让她嫁给……”她又叹了口气,黯然地垂下眼眸,陷入回忆里,再无说话的兴致。
曼云使个眼色,阮碧识趣地退了下去。
第二天早上请过安,老夫人单独留下三位姑娘说进宫觐见的事情。吃过早饭后,又派孙嬷嬷指点她们进宫觐见的礼仪。从来不知道宫礼为何物的阮碧,要不屁股撅高了,要不动作太过僵硬,又跪又拜一整天,只累得腿脚都打颤。
第三天又练一整天。
第四天大早,老夫人、大夫人都穿上诰命礼服,戴上缀满珠翠的凤冠,阮碧等三人也一身华贵,在六姑娘羡慕的眼神里走出垂花门,坐软轿到门口,再上今黑色漆木绘流云纹的两驾马车。
马车出小巷,经大街,到马行街,转入东华街,一直到宫城的东华门口才下车。东华正门紧闭,侧门开着,站着两排禁军,一身明晃晃的盔甲,铁戟森寒。门边另外站着一位四十多岁在大监和几个小太监。
大太监上前,朝老夫人行个半礼,神情不卑不亢地说:“阮老夫人,有些日子没见了。”
老夫人认出他是太后身边的陆公公,连忙还了一礼,说:“陆公公别来无恙,太后凤体可好?”
陆公公说:“太后凤体康健,诸事如意。”顿了顿,“不过,咱家现在在谢贵妃身边当差。”
老夫人怔了怔,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又听陆公公说:“随咱家进去,里面另有马车侯着。”边说边往里走,走了几步,忽然顿住脚步,转头看着阮碧等三人,皱眉说:“怎么多出一位姑娘?”
老夫人微微一怔,说:“原就通知的三位。”
陆公公摇摇头说:“不对,不对,阮府只有两位姑娘,阮二姑娘和阮四姑娘,这多出的一位姑娘还是请回吧。”
大家都是愣了愣,然后看着阮碧,神情各异。
二姑娘乌黑的眼珠里满满的幸灾乐祸,四姑娘有点担忧地看着阮碧,但又暗暗松了口气。
另有一些要进宫的贵妇闺秀也纷纷往这边看。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陆公公,原先是通知的两位姑娘,后来宫里又派人通知我家五丫头也入宫觐见。”
陆公公不软不硬地说:“老夫人,咱家只知道阮府是两位姑娘,若是再放这位姑娘入内,万一闹出什么事,咱家担当不起,阮府也担当不起。”
话说到这份上,老夫人虽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又看到好多贵妇往这边看,又低声细语声,也觉得尴尬,对阮碧说:“你先回府里去吧。”
阮碧本来就不想入宫,但是当着这么多人面被这般折腾,心里一股怒火滋滋。不过她向来沉得住气,因此面上一点也不显,对老夫人和大夫人一礼说:“祖母,母亲,孩儿先回去了。”
陆公公冷眼旁观,心想,年纪轻轻,如此沉得住气,相貌又不俗,怪不得万姑姑一定要我拦下她。
在一干命妇闺秀好奇的眼神里,阮碧登上阮家的马车,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堪。不想入宫是一回事,但被别人众目睽睽之下挡在宫门外是另一回事——好象是她想攀高枝,更闯宫闱一般。
马车沿着东华街,到马行街,听到外面嘈杂的脚步声、叫骂声,心情才恢复平静。阮碧莞尔失笑,人心真是奇怪的很,明明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因为是被别人拒绝的,心里就不舒服。
深深地吸口气,看着窗外,早就听秀芝说过,马行街是京城里最热闹的街道之一,街边商铺林立。从竹帘子里往外看,确实如此,医馆、药铺、茶坊、酒店,一间紧临着一间,繁华如同后市的人行街。
人流也多,挤挤攘攘的,连袂成幕,挥汗成雨。
忽然听到马蹄声传来,路上的行人并不惊慌,只是往两边闪。
二十骑铁甲森森的铁骑军将士从前方过来,队伍整齐,目不斜视,看得出来军纪不错。秀芝说过,马行街驻扎着禁军,想来这是换防的禁军。当先一人……阮碧怔了怔,居然是阮弛,戴着盔甲,一时没有认出来。紧随他身后的是一个壮年男子,身材高大,目光凌厉。
是刘大——虽然他把胡子刮干净了,但是他的身材和眼神,阮碧还是一眼认出。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十七章 旧日仇恨
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呀。
阮碧盯着他。许是他感觉到了,也往这边张望。马车镌刻着阮府的标志,他肯定认出来了,所以碰了碰身边的阮弛,然后阮弛也往这边看。
片刻,他催马过来,问轿夫:“谁在车里?”
轿夫说:“是五姑娘。”
“哦。”阮弛从车窗帘子里往里看。
一股寒气从帘子里往里渗,阮碧纹丝不动,说:“见过三叔。”
阮弛默然片刻,说:“嗯,外面乱,赶紧回府去吧。”说着,拨转马头要走。
这时,又有马蹄声传来,且来的十分急促,奔雷一般,路人行人纷纷躲闪,回首张望。
从竹帘子里隐约看到七八骑风卷残云般地过来,当先一人是身着深紫色锦袍,身姿挺拔,正是与阮碧有一面之识的晋王。大周继承唐统,紫色为最贵,只有三品以上大员和柴氏宗族可以着紫。其实深紫色不合适大部分人,不过晋王长身玉立,面色白皙,眉眼坚毅,全身散发出铁血战场才磨砺出来的将帅之气,就象一把上好的千锤百炼出来的宝剑,锋芒灿灿,先夺了人魂魄,衣服之类,如同剑穗,只是个点缀。
晋王看到一列禁军裹足不前,又看到阮弛立在马车,吁了一声,勒住马。他身后的一干随从也急急地勒住马,好几匹差点撞到一块儿,急急地打着转圈。
晋王看着阮弛,声音冷冽。“你在做什么?怎么还不去换班?”
阮弛抱拳说:“今日有外命妇入宫东觐见皇后,换班时间稍微延后,属下带人马刚刚去城外训练回来,遇到家眷,说了几句,这就去。”
“哦?”晋王看着马车,“车里何人?可是文孝公的夫人?”
“不是,是属下侄女。”
“侄女?”晋王饶有兴致地说,“我听说你有好几位侄女,这位是老几?”说着,双脚夹马过来。
阮碧心里一跳。
阮弛诧异,晋王非好色之徒,更不会管别人家里的侄女如何。“是老五。”
晋王微微颔首,看向车里,也不说话,也不走开。
阮碧思忖,在大街上,又是偶遇,应该是不用下车见礼,那需要不需要在车内见礼呢?会不会失礼呢?还没有想好,阮弛在外面说:“小五,还不见过晋王?”
阮碧硬着头皮说:“小女子见过晋王。”
隔着竹帘子看不清楚,但是隐约感觉晋王的目光闪了闪。然后听到他说:“不必多礼。”
他多半听出自己的声音,而且估计还打听过自己的身份,这么心思缜密的人,肯定把一切掌控在手里。他过来是想提醒自己?还是想确定身份?阮碧正猜测,听到晋王对阮弛说:“时辰不早,你速去宫里换班,我要去禁军营里见卢指挥,晚点你也过来,我有事找你。”
“是。”
两人调转马车,同时跑开。车夫也挥鞭,马车继续向前。
一时间马蹄声、车轱辘声、外面的叫卖声,闹腾异常。出了马行街,这份喧杂才渐渐地远去。
回到阮府,阮碧直奔老夫人的后院。
郑嬷嬷正在院子里跟小丫鬟们说说笑笑,看到她,诧异地迎上来,说:“五姑娘怎么就回来了,老夫人她们呢?”
“她们入宫了,我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清楚,过会儿老夫人她们回来就知道了。”阮碧朝郑嬷嬷使个眼色。
郑嬷嬷会意,扫了一眼周围竖着耳朵在听小丫鬟们,拉住阮碧的手说。“五姑娘,上回你帮我抄的经文,我有几个字不认得,姑娘若是有空,帮我看看如何?”
“改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郑嬷嬷说:“那就先谢过姑娘了,请随我进屋里。”
阮碧跟着郑嬷嬷进她住的小屋,见她要关门,连忙用眼色阻止。
郑嬷嬷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不由地赞叹,这个姑娘果然深谙人心。常人总觉得关上门才放心,但其实一关门就暗示着别人——别有内情,赶紧来偷听吧。索性开着门,人又在屋里,谁敢随意过来呢?
郑嬷嬷请阮碧坐下,拿出经文放在桌子上,低声问:“姑娘要问什么?”
阮碧接过经文,低声说:“妈妈,年初我大病一回,高烧不止,烧糊涂了脑子,记不得从前的一些事情了。我想问妈妈,为何三叔每回看到我,眼睛里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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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杀气,好象我是他的仇人一般?”
本来郑嬷嬷上身前倾向着她,听到这话,身子不自觉地往后一缩,拉远距离,表情为难地垂下眼帘。
“妈妈,此事非同小可,请妈妈一定要告诉我。”
郑嬷嬷犹豫片刻,说:“姑娘,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三老爷又不会对你咋的,你忘记了就忘记了吧。”
“妈妈,你觉得三叔会放过我吗?我告诉你,前几天我还在玉虚观的时候,有个男子装成我们府里的车夫,来接我,被我识破后,掳我上车,好在后来遇到一帮贵人相救,我才脱身出来,只是劫匪却跑了……”
郑嬷嬷震惊,问:“有这事?”
阮碧点点头说:“真有这事,今日我在街上看到三叔带着的铁骑军将士,紧跟着他的就是那个劫匪,虽然他去了乔装,我还是一眼认出来了。妈妈,三叔不会放过我的,请你告诉我,也好让我有个应对。”
郑嬷嬷垂下眼帘,思忖片刻,毅然地抬起头说:“三老爷记恨姑娘,多半是因为两桩事。”
“哪两桩事?”
“姑娘知道三老爷是妾室所出吧。那位姨娘叫木香,原来是个行首。老太爷四十八岁那年生日,下属送的,很得老太爷的喜欢,一年生下了三老爷。三老爷小时候长得特别好看,人又聪明,老太爷喜欢的不得了,亲自带他,教他读书写字画画,便是外出与同僚聚会都带着他,大家都称赞他有老太爷的风骨,将来必定是玉林宴上的簪花郎。”郑嬷嬷叹了口气,“这样子一直到三老爷七岁,那年,姑娘出生了,老太爷死了,三老爷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人人都道老太爷是姑娘克死的,三老爷从小便憎恶姑娘……”
“那第二桩事呢?”
“第二桩事……”郑嬷嬷又犹豫一会儿,“便是因为姑娘害死了他的亲生母亲木香。”
“我?”阮碧惊愕,“她死时,我几岁?”
“五岁。”
“她怎么死的?”
“她当时生着病,在厨房煎药,姑娘跑到厨房里玩耍时候,捉了一只毒蝎子扔进她药罐里,与其他药物生出毒性。”
已经找不到词来形容阮碧此时的感觉,荒唐?可笑?“我是被嫁祸的,还是谁指使的?”
郑嬷嬷看着她,不吱声。
阮碧默然片刻,忽然地扬眉笑了起来。
郑嬷嬷诧异,见过她很多回笑,大部分时候笑容淡淡,飘渺的让人捉磨不透。偶尔会笑得漫不经心,仿佛世事于她如浮云一般,不足一提。偶尔也会不屑冷笑……却很少见到她笑的如此明艳张扬,带着一种烈火般的灼热。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吩咐秀芝说:“你去找秀平玩吧,顺便打听一下三老爷几时放班?”
秀芝虽然不解,还是点点头走了。
又叫了秀水进来,说:“今儿屋里没事,你去曼云姐姐玩吧,待老夫人回来再回来。”
秀水也不解,但还是到老夫人院子里。
曼云正在做针线,见她过来,看看漏钟,诧异地说:“怎么这个时侯过来?”
秀水说:“是五姑娘叫我过来的,说是等老夫人回来再回去。”
曼云“哦”了一声,这个五姑娘虽然接触没几次,但每次都让她印象深刻,她叫秀水过来必定是有用意的。想了想,拉着秀水到无人的屋里,低声问:“可是有什么事?”
“我不知道,听说姑娘今天没能入宫,许是与此有关吧。”
曼云没想明白,只好放在一边,继续低头做针线,秀水在旁边帮忙着分线穿线。
午时正点,老夫人和大夫人一起回来了,秀水赶紧走了。
曼云叫小丫鬟们备茶,自己陪老夫人进里屋,帮她把衣冠都解了下来,另外换上家常薄衫。老夫人的脸色不太好看,青黑青黑,嘴巴紧紧地抿着,分明是受了气。换好衣服,出来到偏厅,大夫人已经喝上茶了。
老夫人坐下,端起茶杯,对曼云说:“把丫头们都远远打发走,你在外面守着。”
曼云应了一声,把丫鬟们都遣到外面去了,自己站在偏厅门口守着,竖起耳朵听着。
听得砰的一声,应该是茶杯重重放在桌子上,跟着老夫人说:“今日我一张老脸,真是丢的一干二净了。”
大夫人说:“母亲你身体才好,可别再气出病来。”
过一会儿,老夫人叹口气说:“京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就这么几户人家彼此都通消息的……罢了罢了,你上回说的,你大哥家的儿子,如今怎么着了?”
大夫人说:“先前是瘫着,听说现在已经能坐起来了,只是腿没知觉了。他是我们王家嫡子嫡孙,将来要继续家业的,虽说腿摔坏了,却也不辱没五丫头。”
老夫人疲倦地说:“就他吧,赶紧定下来。”
曼云吓一大跳,要把五姑娘嫁给瘸子,莫免也太过份了吧。
又好奇,不知道五姑娘知道了会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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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8章 回天乏力
烈日当空,秀水走出一身汗水,回到蓼园东厢房,直接往里屋走,却被寒星一把拉住了,说:“别进去,二姑娘、四姑娘在里头。”
秀水低声问:“在做什么?”
寒星摇摇头说:“不知道。”
秀水竖直耳朵,什么也没有听到,低声跟寒星说:“我过去听听,你别叫出来。”
寒星连连摇头,秀水那理她,蹑手蹑足地走到门帘边。
只听四姑娘着急地说:“二姐姐别这样……”
话还没有说完,被二姑娘打断了:“得了,又扮什么贤良淑惠?”
“没事,四姐姐,让二姐姐说吧。”阮碧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清泠泠的如同冷泉一滴一滴地敲打着石头。秀水方才走的一身躁热,听到她的声音,忽然间躁热全消。不由地诧异,平常还真没有觉得五姑娘说话好听,可是跟其他二位姑娘一比,就觉得她的声音太清凉了,而且另有一种魔力,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凝神去听。
从门帘缝隙里,可看见三位姑娘都站着,二姑娘正面向着门口,脸上一层薄薄的愠怒,说:“今日你不在,但大大地长脸了,连带着咱们阮家跟着长脸了,谢贵妃亲自问起你了,她说,听说你们家的五姑娘为我家明月在雪地里站一个晌午,我一直想见见,怎么今儿没来呢?”
屋里有片刻的沉默,然后阮碧轻笑一声,说:“便是为这事二姐姐着急地赶回来告诉我?真是有心了。”顿了顿,声音变得凛冽,“可是二姐姐你好笨呀……”
二姑娘张口结舌地说:“你……你说什么?”
“我说你笨,真的很笨,原本这是你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平白错过了。我若是你,我就会上前一步说,贵妃娘娘,此事实是误传,是延平侯府的梅林太大了,我家五妹又第一回去,迷了路,正好遇到谢二公子,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这样子的……”
二姑娘睁圆眼睛。
“……只这么一句,二姐姐的名声便会在京城名门世家里传开了,人人都会说,阮家二姑娘是个爱护姊妹、机智灵敏的姑娘。可是现在呢?你得到什么?我的名声是坏了,难道你的名声就好了?你别忘记了,我姓阮,和你一样。京西阮府的脸面在我这里败了一回,你不去捡回来,却只顾着恼怒和幸灾乐祸……我问你,你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
二姑娘完全呆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四姑娘也是满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
一会儿,二姑娘回过神来,脸色绯红,一句话不说,冲出里屋。
秀水来不及躲开,和她打了照面,二姑娘狠狠地瞪她一眼,骂了一句:“作死。”然后冲出东厢房。
秀水看了她背景一眼,心里砰砰跳,一扭头,又看到阮碧正揭开帘子站在里屋门口,目光冷冷,顿时觉得口干唇燥,说:“姑娘……我刚回来了……”手指指门外,“老夫人她回来了。”
原本阮碧打算老夫人一回来就去露个脸,温言细语地讨个好,方才听二姑娘说起谢贵妃的话,估计去了反而更惹人嫌,只得作罢。见秀水局促不安地站着,眼波一转,有了其他的主意。“我知道你,你累了,先下去凉快一下吧。”
秀水慌不迭地点点头。
阮碧松开竹帘,转身。
四姑娘站在原地,依然一脸震惊,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四姐姐怎么了?我脸上有花不成?”
四姑娘缓缓地摇头,说“五妹妹好才智,惭愧,我也是个笨的……”
“四姐姐别这么说,那场合原本也不是可以随便说话的。”阮碧安慰她。
想她跟二姑娘不过是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又只有十四岁,进了皇宫,战战兢兢,只顾着别犯错,哪里敢反驳谢贵妃这种拥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上位者。
“不,妹妹说的对。”四姑娘深深自责,错过这么好的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否则明天京城公侯郡王府里传扬的便是自己的名字。
阮碧岔开话题:“四姐姐,不说这些了,今日入宫可见到什么好玩有趣的?”
四姑娘摇摇头说:“便是多走一步都怕错,又跪又拜,哪里顾得上看好玩有趣的?”
阮碧听出她声音里浓浓的失望,说:“没事,下回再看也不迟。”
四姑娘怅然地说:“怕是没有下回了,皇后拉着沈婳说了好久,谢贵妃则拉着杜梦华说了好久。”
“你不是跟赵皇后家是亲戚吗?”
“七拐八绕的,人家哪里会记得我们这种微薄亲戚?”四姑娘含含糊糊地说。
看来这亲戚是勉强牵扯,阮碧想了想,问:“你说谢贵妃拉着杜秋华说话?”上回在延平侯府有个姑娘在阮叶子牌的时候,虽输的很惨却坦然自若,阮碧还起过结识之心,大伙儿好象就叫她“杜姑娘”。
“是户部尚数杜淳的女儿。”四姑娘的口气里有掩饰不住的羡慕。
阮碧想了想,又问:“谢贵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四姑娘眼睛里闪过一丝异彩,似羡慕,又似感慨。“我只看了一眼,谢贵妃又美又高贵,笑容也亲切,看起来很和善……”
亲切?和善?阮碧在心里冷哼一声,鬼才相信。
原主为谢明月雪中痴立一晌午,这事原本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消停了。可是她又重起话题,而且以她现在的尊贵身份,一言一行倍受瞩目,无论是贬是褒,都会被贵妇闺秀们大肆宣扬。阮碧的名字想必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成名门世家贵妇们的笑话。再传到坊间巷尾,从此天下皆笑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就是一个痴儿。
与她素不相识,与她无怨无仇,她却要把自己一脚踩进泥里。在她心目里,自己大概是如草介蝼蚁一般,可以随意践踏吧。这一刻,阮碧真有进宫,与她斗上一斗的冲动。
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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嗟叹着自己错失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阮碧想着接下去怎么做,一时间,两人相对无言。窗外,阳光耀眼,蝉鸣声声。
“姑娘。”茶妹在外头低声叫,“饭菜快凉了。”
四姑娘惊醒,歉意地说:“一时忘形,妨碍五妹妹吃饭了,罪过罪过,说起来我也饿了,该回房吃饭了。”
阮碧送她到门口,看着她无精打采的走向正房。
吃过饭,秀芝还没有回来,阮碧便让茶妹守在自己床前:“我睡会儿,到未时三刻(13点45分)叫我起来。”
茶妹点点头,一眨不眨地盯着漏钟,准点把阮碧叫了起来。
阮碧对着镜子理理发髻,叫茶妹出去,叫秀水进来。
秀水还在因为中午的偷听而不安,紧张地看着她。
“今天中午,我跟二姑娘说话,你在外头偷听?”
秀水慌张地说:“姑娘,我不是故意的。”
阮碧在镜子看她一眼,说:“好了,屋里没事,你去看曼云吧。”
秀水急白了脸说:“姑娘怎么又让我去找表姐?”
阮碧凉凉地说:“不想去也可以,那就去找何嬷嬷领一顿棒子吧。”
秀水完全被她搞糊涂,又看她是真有处罚自己的意思,心里害怕,赶紧退下。出蓼园东厢,急匆匆地到老夫人的院子里。
曼云看到她,顿时皱起眉,低声说:“你怎么又来了?”
秀水愁苦地说:“表姐,五姑娘要处罚我。”
曼云一惊,问:“为了何事?”
秀水便把偷听的事情说了一遍,曼云一指头戳在她额头,怒其不争地说:“你真糊涂了,什么都敢去听。”
“就是好奇,以后我不敢,如今怎么办?”
“你让我想想。”曼云早猜到阮碧的意思了,心里犹豫,帮不帮她呢?
这时,里屋出来一个小丫鬟说:“曼云姐姐,老夫人醒了,让你进来。”
曼云朝秀水使个眼色,让她赶紧退出去,然后揭起帘子进里屋。老夫人坐在床沿,正用手抚着身上衣服的皱痕。
“让我来。”曼云上前,轻轻地扯着衣服。
老夫人犹带着睡意问:“你在外头跟谁说话?”
曼云手上一顿,说:“是秀水。”
中午回来的时候,秀水也在,这会儿又来。老夫人觉得蹊跷,严厉地说:“她不在五丫头屋里侍候着,成天往这里跑做什么?”
秀水早一点来,或是晚一点来,老夫人都不会注意的,偏偏在老夫人快要睡醒这会儿过来……曼云心想,罢了罢了,五姑娘不仅调查清楚老夫人午觉的时辰,而且连她睡醒定要找自己都一清二楚,这么一个心思缜密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是五姑娘要处罚她,她心里害怕,找我来讨主意。”
“五丫头为什么要处罚她?”老夫人好奇地问,边说边接过小丫鬟递过来的漱口茶水。
“中午她从这里回去的,昏头昏脑往里屋闯,没注意二姑娘、四姑娘和五姑娘正在争吵……”
“她们又吵什么?”
曼云便把阮碧说二姑娘的一番话复述了一遍。
老夫人含着一口茶水,出神半晌,这才吐掉,叹口气说:“这等急智,可惜了,如果从前就这么聪明,又何止于此呢?去,把五丫头叫过来……”曼云应了一声,正要出去叫人,又听她说:“算了,还是别叫了,如今真是回天无力了。”
她的声音里有一丝无奈,曼云心里怅然,想到如此聪明的五姑娘归宿是个瘸子,不由不感叹造化弄人。
扶着老夫人到偏厅的榻子刚躺下,外面急匆匆地进来一个小丫鬟说:“老夫人,紫英真人来了,此时正要大夫人院子里,说过会来要来拜见老夫人。”
老夫人坐直身子,诧异地说:“她……怎么会来?”
京城多少名门世家想请她为座上宾,而不得,她却不经邀请自己上门来了。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29章再见顾小白
曼云扶着老夫人回屋,重新换了一身见客的裙衫,这才出来。
到正厅,叫丫鬟婆子们把窗前的竹帘子半卷起来。阳光穿过几丛纤竹的枝叶缝隙,洒落光斑到室内地上,各种形状,大小不一。屋外一阵风吹,光斑也就不停地跳动。今日天热,又是晌午,曼云又吩咐丫鬟们多拿几盆冰在屋里放着。
刚刚准备好,小丫鬟在外头报:“大夫人和紫英真人来了。”
老夫人站了起来,示意曼云亲自到正厅门口打起帘子。
大人人引着紫英真人进来,甚是殷切。
紫英真人今日没有穿色彩斑斓的羽衣,只穿了一件普通的青布道袍,手里拿着拂尘,眉目淡淡,嘴角挂着一丝恬然笑意。她向老夫人打个稽首,说:“阮老夫人,经年不见,别来无恙?”
老夫人还礼说:“多谢真人记挂,老身尚且安好。”
寒喧一番,分主宾坐下,丫鬟们上茶,上时鲜水果。
喝过茶,紫英真人说:“今日到城里办事,经过贵府门口,想起大夫人曾经数次相邀,而我一直不得空闲……内心愧疚,于是便冒昧造访,但愿没有打扰两位夫人的清静。”
老夫人说:“真人是我们阮府求之不得的贵客,何来打扰一事?”
紫英真人说:“善哉,善哉,前阵子听说老夫人生了病,我略通歧黄之术,给老夫人把一下脉如何?”
老夫人喜悦地说:“求之不得。”
小丫头拿过腕枕,摆在桌子上,老夫人搁上手腕,紫英真人伸出三根指头搭着她的脉博,又细细观察老夫人脸色说:“已经无妨,我瞅老夫人神骨清朗,若能戒急戒怒,百岁也不在话下。”
谁不愿意长寿?老夫人心花怒放,说:“谢谢真人吉言。”
紫英真人缩回手,说:“听说阮府诸位姑娘钟灵毓秀,不知道我能否见上一面?”
老夫人和大夫人怔了怔,相视一眼,心想,早就有风传,说紫英真人与赵皇后交好。今日上午方才入宫觐见,下午紫英真人就过来要看姑娘,莫非是宫里托她过来看面相?想想又不可能,真是如此,在宫里一块儿看岂不是更好?如果不是皇宫,也有可能公侯郡王夫人,只是阮府今日刚刚在皇宫里丢尽脸面,这些世家名门又怎么可能会托她过来呢?
虽然想不明白她的用意,还是派出几个小丫鬟去请各位姑娘。
住的最近的二姑娘是第一个过来的,随之而来的是二夫人带着的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住的最偏远的四姑娘和阮碧自然来的最晚。
见过礼后,按年齿坐下。
紫英真人扫视全场,啧啧赞叹,说:“老夫人好福气,这几位姑娘相貌秀丽,气质清雅,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老夫人说:“真人过奖了,只要她们清闲贞静,守节有德,不辱没阮府的名声,我就宽慰了,那里奢望成龙成凤?”
“老夫人不必担心,京西阮府,百年世家,最擅长的不就是教育后辈吗?记得我年少的时候,京城里流传着一句话,赵家儿郎,铁骨铮铮;阮家女儿,堪比万金。”
这句话戳痛了老夫人,痛心地看了阮碧一眼。
大家见她看着阮碧,也纷纷转眸看她,神情各色各样:七姑娘好奇、六姑娘嘲弄、三姑娘同情、四姑娘若有所思、二姑娘是不屑中带着一点若有所思。
诸位姑娘的表情尽收入紫英真人的眼里,不由地不感慨,都是差不多年龄的姑娘,怎么差异这么大呢?瞧阮碧,在大家眼神的围剿之下,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自顾自在喝着茶,全无一点尴尬与不自在。
轻咳一声,她说:“说起来,你们家的五姑娘跟我有点缘份……”
一听这话,大家都愣了,怔怔地看着紫英真人。
“……前些日子,她住在观里,我一直杂事缠身,也没顾上与她好好说话,今日我来是想邀请五姑娘再到玉虚观小住两日。”
老夫人看看紫英真人,又看看阮碧,一个莫测高深,一个安之若素,搞不清楚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想到紫英真人是郡王公侯家的座上客,有时候她一句话胜过别人十句话,不便为这种小事拗了她的意思。再说阮碧得她青眼,也不是坏事,于是冲大夫人使个眼色。
大夫人会意地颔首,说:“承蒙真人看得起,五丫头你回屋里收拾衣物去住上两日吧,后日是初一,我要去观里烧香,正好接你回来。”
“是,母亲。”
阮碧带着茶妹回到东厢房,秀芝已经回来,迎上来,低声说:“三老爷刚刚回来了,听说到傍晚再去宫里换防。”
阮碧算了算,紫英真人在等着,时间来不及了,只能从玉虚观回来再说。“帮我收拾衣物,咱们要去玉虚观住两天。”
秀芝诧异,不乐意地说:“怎么又要去观里呀?”边说边打开衣柜收拾衣物。
其实阮碧心里也是十分纳闷,搞不清楚紫英真人要做什么,但这事她自己做不得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诸位姑娘亲自把紫英真人送到大门外,阮碧就在她们迷惑不解的眼神里登上马车。
大周以礼治国,马车象衣饰一样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天子六驾,大臣四驾,一般士大夫三驾,士族二驾,庶民一驾。不过因为大周西北有戎狄频起兵祸,战马需求很大,便限制民间用马,而且马匹价格昂贵,一般人家包括一些低级官隶都用不起,只用骡车牛车。
紫英真人多半有官府任命在身,坐的马车是两驾的。松木车厢外面绘着一条阴阳鱼,另有小篆玉虚观三字。马车的内部装饰简单,但十分舒适,不知道熏着什么香,一股淡淡的松子清香。
出了城,紫英真人让秀芝到车辕上坐着。
秀芝看着阮碧,见她点头,这才出去。
紫英真人转眸看着阮碧,表情莫测高深,说:“听说五姑娘今日被拒在宫门之外?”
“真人消息真是灵通。”阮碧笑盈盈地说,“本来今日入宫觐见没有我的份,不知道有哪个好事者硬要让我去出丑,如今丑大了,闺誉荡然无存,也不知道她高兴不?”
紫英真人见她还能笑出来,又拐弯抹角地埋汰自己,不由内心佩服,说:“说不定她原本也是一番好意。”
“哦?是什么样的好意呢?真人说来听听。”阮碧饶有兴致地眨眨眼睛。
紫英真人思索片刻,正想说话。后面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又清又脆,一听就知道是匹好马。顷刻间,已到马车旁边,从窗口一掠而过,跟着一声吁响起,马嘶叫着停了下来,有个男子朗声问:“车里何人?可是紫英真人?”
阮碧脑海里自动蹦出三个字,顾小白。
紫英真人揭起帘子一角,探头出去说:“是我,小白放学了?又是去看长公主?”
顾小白催马过来,说:“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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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肯回城,我只得三天两头地跑回来,真人,你再帮我劝劝她吧,爷爷他……”
紫英真人轻咳一声打断他,然后把竹帘子卷起一半。
顾小白正感奇怪,低头一看,便看到阮碧半张雪白的小脸,垂眉敛目。
又有杂沓的马蹄声传来,眨眼间到了近处,四个小厮打扮的少年到顾小白身边齐齐勒住马,其中一个就是安平。他抹着额头的汗水,扯着公鸭嗓子嚷嚷着:“哎唷我的大少爷,你骑的可是西域名马,就不能慢一点等等我们吗?等一下长公主看到我们没有跟紧你,少不得又要骂我们一顿……”眼角余光看到马车里的阮碧,怔了怔,“咦,你不是那天那个……”
阮碧皱眉,抬头瞅他一眼。
安平这才想起不妥,赶紧收了口,依然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心想,这姑娘比上回还好看了一点……
紫英真人诧异,问:“怎么,你们认识我身边的姑娘?”
顾小白犹豫片刻,说:“不认识。”
看来这个人还挺识趣的,阮碧抬起眼皮看他。正好他也在看她,眼神一交接,他扭头看着车辕,眉宇间的骄傲与漫不经心满满当当的,似乎马上要流淌下来。他个子高大,但听说只有十六岁,高额隆鼻,眼睛象是墨玉做的,长相挺不错的,只是阮碧非常不喜欢他那种世家子弟的眼高过顶,每回看到他,都有股冲动,想把他踩到泥地里去吃泥巴。
顾小白这么一犹豫,紫英真人看出来,这两人是认识的。京城高官云集,名门世家却是来来回回这么几家,平日里往来,打过照面也是有可能的。这么一想,她开始担心了,连忙说:“天色不早了,小白先走吧,免得长公主等急了。你放心,我会劝长公主的。”
顾小白点点头说:“多谢真人。”
又看阮碧一眼,见她垂眉敛目坐着,庄重肃穆如同寺庙里的泥塑,颇觉无趣,马鞭一抽,紫飒露向前一冲,疾驰而去。安平赶紧拍马追上去,嘴里嚷嚷着:“哎呀,我的大少爷,您倒是慢点儿呀……”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章 谁将后悔
到玉虚观,仍住洗尘山居。
安顿好,用过晚饭,小道姑过来相请。阮碧留秀芝在房间里收拾,跟着小道姑到扶疏精舍,紫英真人换了一身素白道袍,站在精舍门口,看着天边的云彩。
正值盛夏,日长夜短,虽然已过酉时两刻,太阳却刚刚落山,西边漫天云霞,灿若织锦。紫英真人把小道姑打发走,朝阮碧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沿着碎石小径慢慢走着。
“五姑娘,实不相瞒,是我向赵皇后进言,让她召你入宫觐见,阻你入宫的是谢贵妃身边的人。”
阮碧心想,延平侯府的赏荷聚会早于入宫觐见近半个月,分明谢贵妃早就得到消息。这消息若是官家告诉她的,可见她在官家心目里非同一般,若是从外廷传进去的,可见她在外廷集结了一股势力。这也难怪,她以贵妃之位生下的皇长子,将来极有可能继承大统,外廷内廷但凡心思活络的估计都往她身边靠了。
紫英真人见她不诧异,只是若有所思,问:“姑娘怎么不说话?”
“此事与我无关,自然无从说起。”
紫英真人怔了怔,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定是不知道此次觐见的用意,才这么说的。官家子息艰难,群臣上书,要求博选贤淑,用广储嗣,这回的觐见,便是要将各府闺秀召进宫里,相上一相,从中挑选一位。若是被选中,便是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
她说完,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却见她哂然一笑,说:“别人说这话还好,真人说这话,当真是让我诧异。若是有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玉虚观后院的万妙居又何必存在呢?”
紫英真人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再说真人,便是我入宫觐见又如何?恐怕人选的决定权不在赵皇后那里吧。”
“这个姑娘不必担心,自有万全之策。”紫英真人听她这么说,以为她心动了,又说,“五姑娘,我今日邀你前来,便是与你再商量此事。我欲再送姑娘入宫,只是要暂时委屈姑娘……”
阮碧打断她,正色说:“多谢真人美意,只是阮碧一介弱女,无意成龙成凤。”
紫英真人凝视着她一会儿,说:“我以为姑娘是个有血气的,没想到谢贵妃这般毁你,你也忍得下?”
阮碧失笑,说:“真人,倘若我会因为你的激将法而改变初衷,岂不是说明我沉不住气?一个沉不住气的人,又能成什么大事?”
紫英真人脸皮微红,恼怒之下,声音里也带着一点寒意:“五姑娘,你想过没有,若是那日我在大夫人面说你一句邪魔附体,今日怕是姑娘的头七都过了。”
阮碧收敛脸上的笑容,转身正视着紫英真人,针锋相对地说:“真人,我是不是邪魔附体,先且不说?真人,你又是什么?你本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是非,笑看世间恩怨。而你现在,俗事萦心,欲念蒙智,不惜颠倒是非、挟恩求报,把三清教诲抛之脑后,把清净无为当成笑话……”顿了顿,一字一顿地说,“真人,真正走火入魔的人是你。”
她在职场的前辈说过,有时候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方式。
果然,紫英真人被打个正着,身子微颤,脸色发白,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苦涩地地说:“没错,我确实有负三清教诲。只是,五姑娘心目里可有为之生死都不要的亲人呢?”顿了顿,幽幽地说:“我心里,便有这么一位。”
仿佛一把锤子重重地砸在心脏,用两个月时间武装起来的硬壳裂开一缝。阮碧说不出话来,眼睛涩了,鼻子也酸了。前世她未婚,但有深爱的父母和弟弟……
人生至艰难莫过于生离死别。她不想在紫英真人面前失态,往前走几步,转动着眼珠,把眼泪压下。
听紫英真人在后面说:“五姑娘,前面已经无路了。”
阮碧怔了怔,定睛一看,不知不觉已经走到山崖边。前方无路,两侧是深深灌木,想来平时少有修剪,枝节交错,形成两堵天然藩离。暮色四合,山风吹着树叶,飒飒有声。
“谢贵妃今日一语,不日将举国皆知。阮家为遮丑,必定会尽快为你定下亲事,以你如今的名声,稍有门第的士族子弟都会嫌弃,配你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说不定还是偏房妾室……”
阮碧转过身看着她。
她站在一丈外,风吹着素白道袍,颇有点脱尘出俗的味道,循循善诱地说:“……五姑娘,除了回头一路,你再无他路了。”
阮碧微微一笑,说:“真人,你错了,路都是人走出来,有脚就有路。”说完,往灌木丛里一钻。她身子单薄柔软,倒也象鱼一样钻了进去。只是身上穿着的夏日薄衫,被犬牙交错的树枝扯拉着,滋拉几声,勾下裙衫数片。
“五姑娘,你会后悔的。”紫英真人看着她钻进灌木,渐渐远去,虽然恼怒她不识好歹,却也十分折服。
钻过灌木丛,是松树林,阮碧倚着树淌了一会儿眼泪,这才另外找路回洗尘山居。
秀芝一见她,圆睁眼睛,大呼小怪着:“哎呀呀,姑娘你这衣服怎么了?哟,胳膊也刮伤了?”顿了顿,拎着油灯,凑近来细看,“姑娘是不是还哭过?”
阮碧偏开头,不让油灯照着,说:“去帮我放好水,我要洗澡。”
秀芝放下油灯,拿过浴盆放好水。阮碧草草洗完,一声不吭地上床睡觉。不想悲伤,因为悲伤再无意义,原来时空的她已经死了,加班太多、积劳成疾,感冒药只是诱因。现在的她就是阮碧,有时候,再不甘心也得认命……
初一那天,大夫人带着诸位姑娘过来烧香还愿,然后把阮碧也接回去。阮碧还是跟四姑娘同一马车。她有点悒郁寡欢,人也比两天前清减了,时不时看阮碧一眼,又不说话。
阮碧纳闷地问:“四姐姐怎么了?是有话就跟我说吗?”
四姑娘连迭摇头。
“京城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说到这事,四姑娘又是一阵怅然,说:“新鲜事儿倒没,就是昨日有圣旨到杜尚书家,封杜秋华为淑仪,过几日便要接入宫中。”
一开始就是九嫔,地位不低,怪不得四姑娘要悒郁寡欢了。
“……还有,便是听说官家要为晋王选妃了。”四姑娘无精打采地说,晋王的妃子必定是名门嫡女,她是踮起脚尖也够不着,所以也不用想了。
阮碧微微诧异,问:“晋王不是都二十好几了,居然还没有成亲?”
“原先是定过一门亲事,就等他从西北回来成亲,但是那位姑娘去年过世了。”
阮碧“哦”了一声,对这些权贵的事情她并不是特别关心,比较关心的是阮府里的事情。“咱们家里可有什么新鲜事?”
四姑娘瞟她一眼,缓缓地摇摇头。借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告诉阮碧——你即将订亲,未婚夫是个瘫子。自打上回林姨娘挨打,她就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回到阮府,大伙儿先去老夫人屋里请安。
老夫人斜靠在榻上,脸色光亮,看来是大好了。身边站着一干丫鬟婆子,郑嬷嬷也在。阮碧一进门就看到她腰间挂着一个浅绿荷包,而不是平时常挂着的鸦青色荷包,心里一动,又想起四姑娘在车里的异常神色。
正走神,忽然听到老夫人说:“五丫头,紫英真人找你说了什么?”
阮碧凝神说:“没有什么,只是谈玄论道。”
老夫人带点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多问了。又跟大家说了几句闲话,摆摆手,示意大家都散了。
阮碧拖拖拉拉,最后一个走出去,又在老夫人后院逗留片刻,见郑嬷嬷一直没有出来,只得作罢。出角门,走过东西夹道,只顾着垂头想事,差点和迎面而来的人撞个满怀。
一抬头,原来是阮弛,赶紧行礼说:“三叔好。”
阮弛冷冷地“嗯”了一声,举步要走。
“三叔。”阮碧叫住他,“侄女有件事想请教。”
阮弛停住脚步,眉头紧皱,不解地看着她。
“秀芝,你先把包袱拿回屋里去,我跟三叔说完,会自己回去的。”打发走秀过,阮碧朝荷塘方向做了个手势,“三叔,咱们边走边说。”
阮弛略微犹豫,还是跟着她走。
走到空旷处,阮碧问:“三叔可相信一个五岁的幼儿有杀人之心?”
阮弛眼睛微眯,盯着她,咬牙切齿地说:“我只知道她有杀人之行。”
“她不是被人嫁祸,便是被人唆使,三叔难道看不明白?”
“我自然明白,但她的手上沾着性命,我是绝对不会饶了她的。”
阮碧摇摇头,说:“三叔你不去找真凶,却迁怒于她,这是黑白不分,是非不明。”
“你怎么知道我不找真凶?你放心好了,凡着沾着我母亲性命的,我一个都不会放过。”阮弛环视着阮府,森冷地说,“就让京西阮府,百年世家,作为我母亲的陪葬吧。”
这是他的打算?阮碧有点震惊,这人心里倒底有多大恨?也有多狂妄?当着自己的面就说出来。“三叔忘记自己也是阮府一员?”
阮弛看着正院方向,说:“你们这些人离开京西阮府什么都不是,但我不是,我可以再建一个阮府。”
阮碧心思百转,若是与阮弛结盟,既可以避免性命之忧,也可以将来婚事上掌握主动权。于是说:“三叔,我来助你一臂之力,然后我们了却恩怨,如何?”
阮弛哈哈大笑,笑罢,轻蔑地说:“呸,你算什么东西,我一根指头就可以捏死你,留着你的小命就是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一甩袖子大步而去。
走出几步,听到后面阮碧的声音清泠泠地响起:“三叔,你会后悔的。”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一章 半月为限
阮碧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失笑,想想方才说的那句话,颇有点气急败坏的味道。她深吸一口气,在荷塘边坐下,看着挤挤攘攘的荷花荷叶。境况越坏,越要凝神静气,戒急戒怒,否则,容易判断失误。
“五丫头,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呢?”
阮碧转眸,只见二夫人拿着纨扇款款过来,她体态丰腴,比常人更容易出汗,是以脸上一层汗水。
“婶子好。”阮碧站起来见礼。
二夫人摆摆手,说:“一天见好几回,这些虚礼就免了吧。”边说边坐下,身后跟着的丫鬟识趣地拿过纨扇引风。
二夫人掏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汗水,又说:“这天气热的,不动怕身子骨懒了,一动又浑身汗津津、黏糊糊的,真叫人厌烦。”羡慕地看了阮碧一眼,“五丫头倒是冰肌玉骨,清凉无汗。”
“婶子说笑了。”
“怎么就你一个人呢?丫鬟呢?”
“是我让她先回去,我想一个人坐会儿。”
“哦?”二夫人饶有兴致地问,“五丫头是不是有心事吗?说来给婶子听听。”
阮碧摇摇头,说:“我不过是个好吃懒做的米虫,能有啥心事?”
“这可难说,姑娘家大了,少不得想法也多了。”二夫人想了想,打趣地说,“对了,我记得你是立春前后出生的,再过小半年就十四岁了,也该订个亲事了。”
阮碧装作害羞地垂下头。
“傻丫头,羞什么?早晚都要嫁的。”二夫人拉过阮碧的手说,“瞧瞧你这荷花一样的模样,也不知道将来谁有福气能娶到你……”
阮碧不吱声,依然低头装作害羞。听到她又说:“……对了,五丫头你听说没?大嫂娘家的那个嫡长子,就是去年从马背上摔下来后一直瘫在床上的那个,原本只是打算买一房姨娘放在屋里,听说如今也在说亲………那个孩子本来就性子暴烈,瘫在床上,自然就更加怨天由人,听说成天就打骂丫鬟出气。啧啧啧,也不知道谁会那么倒霉嫁给他……”
前面说这么多废话,就是为了这几句吧。阮碧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告诉自己,但还是感激地抬起头,说:“从前没听说过,不过现在听婶子说了。”
二夫人微笑,又用手绢抹抹汗,皱眉看着天空说:“这天气真够热了的,有多久没下雨了?”
“有一个月了吧。”
又扯了一会儿几时会下雨、哪天是立秋,两人这才分开。
阮碧猜测郑嬷嬷要说的可能也是这事,也就不着急找她了,直接回蓼园东厢。一天奔波,很是劳累,用过晚饭后,早早洗完澡,换上睡衣,正准备休息,听到外面秀水诧异地说:“姑娘,郑嬷嬷来了。”
阮碧让秀芝出去迎接,自己则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绑起,又在睡衣外面披了一件外衣。刚收拾好,郑嬷嬷进来了,眼神里有掩饰不住的着急,口上却慢条斯理地说:“哎唷,五姑娘都要睡觉了,来的真是不巧。”
“妈妈说的什么话?快请坐吧。”阮碧说着,对秀芝使个眼色,她识趣地退了出去。
郑嬷嬷坐下,身子前倾,低声说:“姑娘怎么也不来找我呢?”
阮碧提起桌子上的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茶,说:“人多嘴杂,不好找妈妈。再说,我知道妈妈是为了什么事找我。”
郑嬷嬷接过茶水,诧异地问:“知道了?”
阮碧点点头,坐下,不紧不慢地说:“是关于我的亲事吧,听说是母亲的大外甥。”
“那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呢?”郑嬷嬷着急地说,“姑娘,你知道不?大夫人昨天就遣人带着姑娘的庚贴去涿州,估计明儿就能到舅老爷家里。到时候,舅老爷派人送来聘礼,写好婚书,这门亲事就板上钉钉了。”
“大概会在几时送来聘礼?”
“我听大夫人昨天老夫人说,查过老黄历,本月的十六号不错,利于纳采。”
今日初一,那到十六号就只有半个月了,老夫人和大夫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呀。见阮碧不说话,只是出神,郑嬷嬷忍不住又催了一句:“姑娘,你可得赶紧想个对策呀。”
阮碧见她一脸着急,语出诚挚,微微感动,柔声说:“妈妈,你别着急,我正在想。尚有些时日,会想到办法的。”
她的声音清清凉凉,好象有魔力一般,让郑嬷嬷神智一清,心里的着急不知不觉地退却了。片刻,她微微一哂,说:“我这真是的,年龄都活到狗身上去了,倒不如姑娘沉得住气了。”
“俗话说关心则乱,阮碧心里明白,谢谢妈妈这般关爱。”
郑嬷嬷大感欣慰,觉得自己的用心没有白费,看着阮碧的眼神越发地温和。
又喝了一会儿茶,这才起身告辞。
阮碧让秀芝送她回去,自己到床上躺着。只有半个月的时间,如何才能阻止这桩亲事呢?她其实心里一点主意也没有,只是多年的职场历练,养成了习惯——越是遇到麻烦事越要冷静。否则自己乱了,下属们不是更无主见了。
想了很久,也没有理出个头绪,索性也就不想了。实在不行,紫英真人那里还是有一条路,虽然走回头路不是她喜欢的,不过,总好过无路可走。大丈夫能屈能伸,小女子能进能退,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事情她不干。
第二天,用过早饭,正在练字。
小丫鬟过来说,大夫人要检查各个姑娘的女红,请五姑娘带着正在做的针线活过去。
阮碧顿时傻眼了,无奈之下,把原主没有绣完的手绢带上。
到大夫人屋里,二姑娘和四姑娘都在了。
阮碧把手绢递上,大夫人接过,眉头一挑,看着她说:“上回检查,你交的就是这条手绢,怎么这回还是?这几个月你都在做什么了?”
她这么好的记忆力?阮碧暗暗叫苦,说不出话来。
大夫人转眸看着刘嬷嬷,问:“妈妈,五姑娘平时都忙些什么?”
刘嬷嬷瞟了阮碧一眼,说:“五姑娘,平常爱看书看写字,比较少动针线。”
“你一个姑娘家,不把针黹做好,成天跟个男子一般读书写字,还想考状元呀?”大夫人把手绢扔回给阮碧,严厉地说,“从明天开始,每天请安带绣活过来给我检查。”
阮碧只觉得乌云盖顶,斗智斗勇她不怕,做绣活?天哪,真够要命的。
大夫人又对刘嬷嬷说:“妈妈,我本念着你稳重识规矩,才将你放在五姑娘的屋里,姑娘不懂事,你也不替我看着点?以后,好好地提醒五姑娘,该帮什么,不该做什么,知道不?”
刘嬷嬷眸光微闪,恭谨地说:“是。”
四姑娘的女红是挑不出毛病的,二姑娘的女红大夫人也不会挑毛病,阮碧心知肚明,这回的检查就是专门为自己安排的,明着是检查女红,其实就是当着大家的面赋予刘嬷嬷督促她的权利。
果然,中午,阮碧睡醒一起床。刘嬷嬷进来说:“秀芝,你去把绣架支起,布和针线都取出来,姑娘要做针线了。”
秀芝努努嘴,不快地说:“妈妈,你催什么?姑娘这才起来,连口气都没喘。”
“哎唷,我哪敢催姑娘?刚才大夫人说的,你也听到了,每天请安得带一件绣活,这都申时了,姑娘还没有动手呢,要是明天早上交不上去,大夫人生起气了,倒霉的还是姑娘呀。”刘嬷嬷边说,边打量着阮碧,见她神色淡淡,讨好地说,“再说,姑娘,你也不小了,该为嫁妆做做准备了。”
阮碧凝视她片刻,说:“秀芝,你去把绣架支起。”
秀芝无奈地走到墙边,把绣架搬出来支起,心里暗暗着急,就姑娘的绣活怎么拿得出手呀?
刚支好,就听外面寒星报:“姑娘,春柳姐姐来了。”
秀芝快步出去,把春柳迎了进来。她向阮碧一礼,说:“五姑娘,谢二姑娘来了,二姑娘请姑娘过去一趟。”
阮碧摇摇头说:“不好意思,春柳姐姐,我今儿的绣活还没有做,去不了。”
春柳脸色微变,为难地说:“五姑娘,谢二姑娘是贵客。”
一旁的刘嬷嬷也附和着说:“是呀,五姑娘你赶紧过去吧,来的是贵客,不好怠慢。”
秀芝低声嘀咕:“刚才谁一个劲地催着姑娘做针线来着?”
刘嬷嬷装作没有听到,心里对秀芝的厌恶又添了一分。
阮碧微微沉吟,反正针线自己是绝对是做不来的,这个邀请也躲不了,在自己家里,也不怕她们搞什么妖娥子。当即点点头,说:“那好吧,春柳,我们走。”
沿着抄手游廊走了一会儿,听到花园里有很多男子的说笑声隐隐传来,阮碧诧异地偏头,问:“花园里是谁?”
春柳说:“是大少爷邀请了国子监的同窗来玩。”
(改了n遍,其实还是不满意,也许明天起来会把这章全推翻了。果然强推榜很有力度呀,推荐一下子掉的,眼泪哗哗……)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二章 了断前事
二姑娘韶华院的偏厅,轩窗半开,搁着二盆冰,又有好几个小丫鬟又拿着大团扇在引风。是以,一进去清清凉凉,暑气全消。
嫡女的待遇就是不一样,阮碧不得不感慨。
二姑娘、三姑娘和谢明珠围着一张圆桌坐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一个个笑容满面。
阮碧走过去要见礼,却被三姑娘一把拉起,说:“快坐下吧,就差你一个了。”
二姑娘则对侍立一旁的春云说:“洗牌吧。”
看着色彩鲜艳的叶子牌,阮碧有点转不过弯来,原本以为是鸿门宴,却原来是赌局。她前世是逢赌必输的,所以一碰赌博就胆怯,何况本来就没有多少钱,要是输光光,连打赏下人都困难就麻烦了。“诸位姐姐,实在不好意思,我是过来请罪的。母亲吩咐的针线活我还没有做完呢,要不我去帮你们叫四姐姐吧?”
谢明珠连迭摇头,说:“不行,不行,你们家四姑娘跟个老学究一样,不好玩。”
“那我去叫六妹妹吧。”
谢明珠还是摇头,说:“不行,不行,就你了,你坐着吧。”说着,还冲阮碧眨巴着眼睛。
是对自己使眼色吗?阮碧一头雾水。
“明珠难得来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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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你别推三阻四了。针线活,晚上不可以做吗?”二姑娘说着,看了阮碧一眼,眼神有点复杂。自打前几天从宫里回来被阮碧说了一顿,她看她的眼神里除了不屑,另外多了一点忌惮和探究。
三姑娘不喜欢六姑娘,也连忙附和:“是呀,五妹妹,你就别推了,六妹妹才十二岁,母亲不准她沾博彩的。”
“那行。”阮碧硬着头皮坐下,对秀芝说,“你回去给我取点银子过来。”
二姑娘摆摆手,说:“这大热天的别跑来跑去了,钱不够,我这里先拿着。”对钱财她倒真不怎么看重,只要玩的开心,什么都无所谓。
这回还是玩的比大小,阮碧对这种低智力的游戏实在是兴趣缺缺,不过抓来的牌不错,十来把下来,赢了不少。二姑娘小赢,三姑娘小输,谢明珠输的最多。她好象心思也不在牌上,眼神时不时在阮碧身上溜来溜去,也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三姑娘扔出一张牌,问:“小五,听说你上回在侯府的时候就赢了不少,韩姑娘还给你封了个绰号叫抓钱圣手,是不是真的?”
阮碧笑了笑说:“不过是运气好。”
“从前可没见你赢过。”三姑娘打趣地说,“看来紫英真人说你七窍全开,运气也跟着转了。”
谢明珠好奇地问:“什么七窍全开了?”
二姑娘酸溜溜地说:“圣人七窍全开呀。”
谢明珠没有听明白:“什么圣人什么七窍呀?绮儿,你说清楚点。”
阮碧抽出一张牌扔在桌上,说:“谢姑娘,我又吃你牌了。”
谢明珠愣了愣,检查牌的大小,皱眉说:“你运气还真好,这回吃我五张牌。”点了五百文推到阮碧面前,“输的没有兴致了,咱们不玩了吧。”
“也好,吃点瓜,说说话吧。”二姑娘招招手,叫小丫鬟把搁在冰盆里的西瓜拿上来。“听说官家要替晋王选妃了,明珠知道是哪一家吗?”
“这事我怎么知道?”谢明珠粉脸微红,扭捏地说,“不说这个,让别人听去了,得笑话咱们了。”
二姑娘微怔,谢明珠性格泼辣,两人私下里比这厉害的话题都说过,怎么今儿只是问一下,她就扭捏起来了?
三姑娘取过银盘的里一片西瓜,小口咬着,问:“明珠,你见过晋王没?”
谢明珠的脸更红了,点点头说:“见过一回。”
二姑娘和三姑娘不笨,见她大异于往常的羞涩,心里隐隐猜到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谢明珠怕她们再问,摇着团扇说:“好闷呀,我出去透口气,五姑娘你陪我吧。”
看看外面的大太阳,一屋子里的人都无语了。
谢明珠犹自不觉,看着阮碧又眨眨眼睛。
二姑娘蹙眉,谢明珠一向不喜欢阮碧,今儿打牌是她提议请阮碧,这会儿又要拉着她出去逛,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作为一个名门淑女,虽然心中起疑,也只能玉成好事。于是,对阮碧说:“五妹妹,你就陪明珠出去透透气吧,今儿天热,别走太远了。”
阮碧点点头,和谢明珠一起走出韶华院,沿着抄手游廊走到一丛青竹边。
谢明珠看看左右,四周无人,秀芝也被自己的丫鬟拖在后面,赶紧摘下腰间的荷包塞到阮碧的手里。
阮碧警觉地推还给她,说:“谢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明珠低声说:“里面有我二哥给你写的信,你赶紧看看,给我一个回复。”
阮碧诧异地睁圆眼睛。难道原主与谢明月,并不是一厢情愿?
“快拿着呀。”
阮碧后退一步,说:“谢姑娘,你应该明白男女不能私相受授的。”
谢明珠不耐烦地说:“好了好了,别跟我说这些,是我授给你的,跟男女有啥关系?赶紧看了,我可以回去跟二哥复命。”
“谢姑娘,有什么东西你先交给我母亲过目吧。”阮碧说完,转身往回走。
谢明珠气急败坏地跺跺脚,低声说:“因为你,我二哥都被我娘关在祠堂里,你怎么就这么冷血呢?”
阮碧顿住脚,彻底糊涂了。
“……也不知道我二哥犯那门子毛病,非得说大姐毁了你的名声,要我娘到你们阮府来提亲,现在被我娘关了起来。他没有办法,又逼着我来替他向你道歉……”谢明珠嘟囔了一句,“我真不想来的。”
原来如此,没想到谢明月是个心地纯良的少年,虽然头脑简单了点,性格嘛,也好象书生气了一点。阮碧努力回想了下,对这个谢明月真的全无印象,隐约记得生的秀丽……也许原主与他之间另有故事吧,并不是她听到的如此。不过原主已逝,真相如何,永远不可能知道了。
“……你别傻站着一句话也不说呀?我二哥还等着你回话呢。”
也好,原主的往事该做个了断。阮碧斟酌言词后,说:“谢二姑娘,阮碧只识天上明月,不识人间明月。”
“你这话什么意思?明明认识的怎么就不认识了?还有他特意让我来跟你说,你怎么一点也不高兴……”
阮碧打断她:“谢二姑娘,我大病一场,前事俱都忘记了。”
谢明珠怔怔地看她一会儿,恼怒地说:“我二哥……他那么好,你居然就忘记他了?狂妄、自大、狼心狗肺,亏我二哥还担心毁你清誉,以后都嫁不出去。哼,依我看,你一辈子嫁不出去才好。”说完,攥着荷包气呼呼地转身走了。
阮碧无语,当初是她说,就你这模样给我二哥提鞋也不够,如今又不准她不喜欢……这个谢二姑娘呀,真不知道是单纯,还是愚蠢?难道谢家的聪明机警全让谢贵妃一个人占了,她一点儿也没有得到?
秀芝走过来,诧异地看着谢明珠气呼呼远去的背影,问:“姑娘,谢二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咱们也回去。”
仍回韶华院,刚到门口,谢二姑娘和二姑娘、三姑娘一起出来。
看到阮碧,谢二姑娘生硬地偏过头。
二姑娘疑惑地看看谢二,又看看阮碧,说:“五妹妹,明珠要回去了,今儿就散了吧。”
“是,二姐姐。”阮碧又对谢明珠说,“谢二姑娘慢走。”
谢明珠鼻孔朝天,不理不睬。
二姑娘、三姑娘带着谢明珠去跟大夫人和老夫人辞别,阮碧带着秀芝慢慢地往蓼园走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轻松,原主和她的命运便是因为谢明月交织而成,如今这事终于了断。此后,天高地阔,便都是她自己的人生了。
“姑娘怎么这么高兴?”秀芝看着她,“可是因为方才赢了钱?”
“是呀。”
“姑娘,你知道方才总共赢了多少吗?”秀芝攥着沉甸甸的荷包问。
“六两三百文。”
秀芝钦佩地看着她,说:“姑娘脑子真好使。”
从前跟多少数字打交道过呀……阮碧笑笑说:“等一下回屋里,你给她们发三百文作赏钱,你自己拿五百文。”
“也给刘妈妈吗?”
“嗯。”
秀芝不乐意地努努嘴,说:“姑娘,肯定是她跟大夫人说你不做绣活,你还要赏她呀?”
这个阮碧自然清楚,也想过把刘嬷嬷弄走,但她走了,还会再来一个嬷嬷,都是大夫人派来的,指定不会偏袒着自己的。先用金钱养着她吧,反正也不用多久了。
原本,她是打算再等等的,看看能不能等到兰大姑娘的消息。算算时间,如果冬雪路途上没有耽误太久,应该一个月前就到广州,广州再传书信过来,也就是半个月内的事情。不过,她太厌烦目前的处境了,不想再等下去了。
办法昨晚睡梦中她想到了,只是不完美,容易留下后患……唉,走一步算一步吧。
“秀芝,你明日去向何嬷嬷请个假,回家一趟。”
(了结前事,女主要逆转了,哦啦啦~~~~)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三章 一个交易
秀芝诧异地说:“姑娘,好端端叫我回家做什么?”
“自然是有事。”阮碧说,“我想让你替我跑一趟玉虚观,给紫英真人送封信。”
秀芝默然片刻,说:“姑娘,咱们别跟这个真人来往了行不?”
阮碧不解地问:“为什么?”
“我瞅着她似乎不怀好意,怕她有天把姑娘诳去做道姑了。”
阮碧失笑,说:“放心吧,她诳不了我。”
说话间,已经走到蓼园门口,汤婆子打横里走出来,拦在她们的面前,满脸堆笑地行礼。“五姑娘好。”
“汤婆婆好。”阮碧清楚她的作派,拦下自己必定是有什么消息要卖给自己,于是朝秀芝使了一个眼色。
秀芝从荷包里摸出三百文搁在汤婆子的手里,说:“汤婆婆,姑娘方才赢钱了,见者有份,这点钱给你买酒喝。”
“多谢姑娘。”汤婆子接过钱塞进怀里,凑近阮碧,低声说,“姑娘,你屋里的秀水这几天老拎着东西往何嬷嬷屋里钻,说是想调到三姑娘院子里。”
阮碧有点失望,这个消息真不值三百文。秀水的举动她并不意外,多半是从曼云嘴巴里听说自己要嫁给一个瘫子,所以想着调走。也不是什么坏事儿,大浪淘沙,才能看清楚身边几个丫鬟的真实面目。
汤婆子见她波澜不惊的样子,知道这个消息份量不够。心里痒痒的,很想把她订亲的事情说出来,但想到事关重大,若是五姑娘闹起来,大夫人知道是自己说的,那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阮碧说了几句好听的,暗示她以后有什么消息尽管拿来卖,然后才带着秀芝回东厢。
一进里屋,秀芝黑了脸说:“没有想到秀水是这样子的人,既然她想调走,姑娘,那赏钱也别给她了。”
到底只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容易意气用事。阮碧也不想跟她解释,说:“快去发赏钱吧,别罗嗦了。”秀水无所谓,关键是她的表姐曼云,实在是个妙人。
秀芝不乐意地努努嘴,带着一把钱出去了。一会回来,脸就更黑了,看着阮碧泫然欲泣。
“怎么了?秀芝。”
“姑娘……”一开口,秀芝的眼泪落了下来。“方才我问秀水……为什么想调到三姑娘院子里,她说……她说姑娘要……要……”
“要嫁给一个废人了,是不是?”阮碧皱眉,本来觉得秀水不忠心也无所谓,没想她的嘴巴还这么不严实,什么话都敢拿出来说。这种人留在身边太危险,还是让她赶紧调到三姑娘身边吧。
秀芝惊愕地睁圆眼睛:“姑娘……你早知道了?”
阮碧点点头。
“姑娘你这么好,大夫人和老夫人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呢?”秀芝眼泪流的更凶了,“不行,我要去找老夫人求求情。”说着,转身就要走。
“站住。”
秀芝顿住脚,泪水涟涟地看着阮碧。
阮碧心里一暖,低声说:“别哭了,这桩亲事不会成的。”
秀芝不相信地看着她。
“明天你去帮我送信给紫英真人,不用多久,你就知道了。”
秀芝抹抹眼泪,点头说:“我明天一大早就去。”顿了顿,看着阮碧说,“姑娘,从前你问我的事,我心里有数了。从此以后,秀芝就是姑娘一个人的秀芝。”
再冷静内敛,这一刻阮碧心里也是微微激荡。
郑嬷嬷没有让她失望,秀芝也没有。
秀芝请了两天假。
这两天阮碧除了睡觉吃饭,都呆在四姑娘的绣房里,和她一起做针线,也顺便对四姑娘的各方面都再观察了一番。这是她从前养成的习惯,知此知彼,方才百战不殆。
四姑娘除了绣活了得,诗书也不差,偶而言谈时会满口锦绣。不过大多数时间,她都在藏拙。常常笑,但是笑意不一定会达到眼底。她指点阮碧针线倒是不遗余力,在她的指点下,阮碧进步神速,用两天完成人生的第一件绣活。
素白绢布用黑线绣着几朵荷花,虽然针脚不匀,构图也相对简单,但是简单素雅,乍一看象是墨笔画成的。。
四姑娘凑过来看了一眼,说:“说起来五妹妹真是兰心惠质,怎么想到只用黑线绣呢?这么一来,倒好象是一幅水墨画。”
“是姐姐指点的好。”阮碧说着,把手绢从绣架上取下来,又前前后后地看了一遍,十分满意。明天可以拿给大夫人看了,昨天和今天早上她拿过去的东西都是秀芝平时绣的。其实大夫人每回都只是扫一眼,可见她真实用意,就是想帮刘嬷嬷打气。不过自从那天阮碧赏了刘嬷嬷钱后,她就不大出声了。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软,颠扑不破的道理。
“五姑娘。”秋雁在外面传,“你屋里的寒星来了,说是秀芝回来了。”
“知道了。”阮碧收起手绢,拿着圆形的小绣架,跟四姑娘说,“姐姐,我先回去了,明天再来找你做针线。”
四姑娘点点头,叫秋兰送她出门。
寒星在门口站着,赶紧接过阮碧手里的绣架。许是因为生活安稳了,她比刚来那阵子胖了一点,脸色也好看多了。
回东厢进里屋,秀芝正打开包袱,拿出油纸包着的一包东西搁在案边。听到动静,转过身,笑着说:“姑娘,快来尝尝我娘专门给你做的芝麻大饼,很多芝麻的,我娘说,你吃了,肯定头发又滑又黑。”
“你娘有心了。”阮碧走过去,拿起一块芝麻大饼咬了一口,又香又脆。
秀芝又让寒星拿出去分给刘嬷嬷、茶妹、秀水三个吃,然后低声说:“姑娘,我亲自送的信,可是没见到紫英真人,也没有给我回话。”
“你确定信到她手里没?”
秀芝点点头。
“那就行了。”阮碧笃定地说,“至多再等三天……”
没想到三天都不用,隔天大早,她刚用过早餐,老夫人院子里来小丫鬟,叫她过去一趟。
阮碧带着秀芝到老夫人的偏厅,就老夫人、大夫人、曼云、宝珍四个人在。老夫人坐在榻上,正面朝着门,脸色不豫。大夫人坐在榻沿,背对着阮碧正和老夫人说话。
听到脚步声,两人停止说话,都看着阮碧,神情都有点纳闷。
阮碧行完礼,在旁边的圆墩上坐下。
大夫人轻咳一声,说:“五丫头,我问你,你跟紫英真人……到底谈些什么?”
“不过说些道法自然的事情。”
大夫人皱眉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只学了几本四书五经,懂什么道法自然?”
阮碧信口胡诌:“原先也是不懂,那场大病后忽然就懂了一点。”大病一场是个好东西,什么都可以往上面扯。
大夫人沉吟片刻,转眸看着老夫人,说:“母亲,你看怎么着?”
老夫人摆摆手说:“不行,咱们家的姑娘整天在外头跑成何体统?”
大夫人为难地说:“可是这紫英真人……毕竟不是一般人,先帝都给过她封号,太后和惠文长公主都跟她是道友。要不,这回还是让五丫头去吧,我再修书一封给她,就说五丫头要跟我学管家,以后没有空去谈玄论道了。”
老夫人虽然不情愿,也只得点点头说:“就按你的意思办。”
大夫人看着阮碧说:“真人派了马车过来接你,就在大门外等着,你把刘嬷嬷也带上。”
“是,母亲。”阮碧面色如常地应了一声。
紫英真人派来的马车,还是上次那辆,脚程很快,到玉虚观还没到中午。
知客许是得了交待,把秀芝和刘嬷嬷引到前殿喝茶,让小道姑引着阮碧到扶疏精舍。
紫英真人盘腿在蒲团上打坐,听到响动,睁开双眼,带点嘲讽地说:“五姑娘好大面子,居然要我派马车去接。”
“这也是没有办法,谁让真人面子大?若我跟母亲说想来玉虚观,指定是不准的。”阮碧边说边坐下。
紫英真人微笑地说:“我早说过姑娘只有回头路可走,行,我即日会送你入宫的。”
“真人,我不会入宫的。”
紫英真人脸色微变,说:“那姑娘又为何而来?”
阮碧正色地说:“我听说真人从不收徒,所以今日前来,是想请真人收我为俗家弟子,并且要举行盛大的收徒仪式,广传天下。”
紫英真人怔了怔,然后大笑几声,说:“五姑娘,没错,我十分欣赏你,但是我为什么要收你为徒?”
阮碧笑盈盈地说:“因为我有个等价的交换条件。”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四章 路遇暴雨
阮碧走出紫英真人的精舍时,已过正午。今日多云,山风微微,芭蕉叶随风而动,象无数的青罗扇绕身舞动。她深深地吸口气,方才与紫英真人说话,费了无数口舌与脑力,好在她到底答应了。
大周皇朝初立时,佛教发达,寺庙林立。寺庙占有大量功德田地,僧尼又享有特权,不事生产,不纳租赋。当时皇朝周边强敌环伺,北汉、后蜀、南唐等等与大周时起干戈,而兵源有限,国库空虚。于是周太宗下旨“限佛”,毁坏寺庙,勒令大量僧尼还俗,或从事生产或加入军队,国力因此而得以复苏。此后,佛教一度式微。
倏忽一百多年过去,大周皇朝国力鼎盛,物产丰富,佛教和道教也获得极大的发展。许是周太宗的关系,皇族更偏爱道教。特别是先帝宣宗皇帝,晚年时候,经常召道士入宫谈玄论道,练制丹药。
紫英真人便是宣宗在世时得的封号,全称为“金门羽客通真达灵紫英真人”。
至于她的来历,阮碧却一直探听不出来。只知道她十二年前在玉虚观出家,甫一出现,便声名大噪。半年后,得宣宗封诏,常出入宫闱,为诸位妃子讲经,其中便有当时的瑞妃娘娘,如今的太后。
成为她的俗家弟子的好处不言而喻,坏处就是从此与她捆绑在一处了。不过,世事从来没有十全十美的,先解决燃眉之急,以后再徐徐图之吧。
阮碧边走边想,到前殿与刘嬷嬷和秀芝汇合,再一起到点座(食堂)用过饭,小憩片刻,起程返回阮府。
仍然坐的是玉虚观的马车,行了约摸一里,天气渐暗,阮碧从窗口看远处天空,云层如积灰,一层又一层。及待驶出十里,灰云变成铅云,沉甸甸的似是随时要掉下来。
阮碧隐隐感觉会有暴雨,跟刘嬷嬷商量:“妈妈,我看这天色,许是要下暴雨,要不返回玉虚观里吧?”
刘嬷嬷想起大夫人的叮咛,说:“姑娘,这天色看起来是可怕,但不知道几时会下雨,离着城里也就二十来里了,指不定能在下雨之前赶回去呢。”
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阮碧只得作罢。
谁知道两里不到,就开始下暴雨了。黄豆大小的雨滴噼哩啪啦地打着车厢,一时间头顶好象炸开无数的小鞭炮。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下过雨,土地干涸,雨一掉下去,尘灰飞扬,恍眼望过去,一片灰濛濛。
刘嬷嬷隐隐有点后悔,不安地扭动着身子,看着窗外,期盼着暴雨快点结束。
驿道都是泥路,一下雨便成泥泞,马车在泥路上驶的异常辛苦,要不忽然陷进一个坑里,要不忽然打滑。如此又行两里,转弯时候马匹也失了方向,往田里奔去,车夫又是吁,又是勒绳,堪堪停在水田这。他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回头大声地说:“姑娘,这雨实在是太大了,前面都看不清路了,要不先找个地方躲躲吧?”
阮碧揭起帘子一角看了看,风雨如晦,水气迷濛,确实看不清楚路了。“行,师傅,只是这附近有地方可以躲雨吗?”
车夫大声地说:“有,我记得前面拐弯处有个小庙。”
“那行,赶紧吧。”
车夫重新挥鞭,两匹骏马嘶叫着跑了起来。马车跌跌撞撞地驶出几里,车夫所说的小庙在雨雾里若隐若现。确实是个小庙,门匾写着城隍庙,约摸一个农家小院大小,围墙残破,瓦上都长着青草,两扇褪色的大门虚掩着仅留一缝。
大门有门槛,马车进不去,只能在大门外下车。
刘嬷嬷把帷帽拿出来给阮碧带上,和秀芝一起跳下马车,伸手来搀扶阮碧。
阮碧正要下车,庙里有人粗声粗气地问:“外面什么人?”
跟着又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余庆,别大呼小叫,许是有人来避雨,去看看可有什么要帮忙的?”
“是,王爷。”
脚步声啪啪啪地响起,跟着吱呀一声,大门被拉开,一个侍卫打扮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走出来,威风凛凛地扫到阮碧等人一眼,声若洪钟地问:“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刘嬷嬷赶紧摇头说:“没有,没有。”又对阮碧说,“姑娘,咱们还是在车里坐一会儿吧。”
阮碧方才已听出,里面的人是晋王,当下点点头说:“好。”
车夫却有点不乐意了,说:“姑娘,我这两匹马可受不起呀。”
阮碧说:“师傅,你把车下了,我们坐车里,你牵马去里面避雨就是了。”
车夫感激泣零地说:“多谢姑娘,多谢姑娘。”当即下了马,牵着马进庙里。
余庆见了,也转身回庙里。
阮碧等三人坐在车上,听着外面暴雨打着车厢,期盼着它早点过去。谁知道雨却越来越大,天也越来越黑了。
刘嬷嬷着急的不行,说:“姑娘,这可怎么办?”
阮碧也着急,却又无可奈何。
庙里又有脚步声响起,啪哒啪哒地走到车厢边停下,还是方才的余庆在外面说:“这位姑娘,我家王爷说了,这雨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姑娘还是进庙里坐会儿吧。”
这会儿,刘嬷嬷也不敢说反对了,眼巴巴地看着阮碧。
阮碧想了想,硬撑不是办法,当即说:“多谢。”
跳下马车,跨过门槛,这庙果然很小,就是一个院子一个三间开的大殿,东边是条通向正殿的回廊,西边有个马棚。阮碧飞快地扫了一眼,除玉虚观的两匹,另有八匹马,看来这庙里总共有八个人。
庙小,几乎一览无余,阮碧一边沿着回廊走着一边打量着周边。
大殿的门开着,门口左右各立着一个带刀侍卫,手握着马柄,目不斜视。车夫没有进大殿,在檐下蹲着看雨。
余庆引着阮碧三人进大殿,指着正中间蒲团上坐着的晋王说:“姑娘,这是我家王爷。”
阮碧行了个万福,晋王抬头瞥她一眼,摆摆手说:“不必多礼,姑娘请随意。”说着,捏着一枚棋子搁在棋盘上。
秀芝找出三个蒲团,拿到外面拍去灰,然后放在大殿西边,离着晋王约摸一丈外。阮碧盘腿坐下,秀芝和刘嬷嬷坐在她的身后。有帷帽做掩护,阮碧可以放心大胆地观察周边的情形。
香案上点着几支蜡烛,照得大殿一片明亮。和晋王对弈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文士,相貌清癯,一络清须垂在胸前。阮碧曾见过面的有德坐在案上,手里拿着一把匕首削着一块木头。余庆坐在晋王身后看着棋局,另有两个侍卫倚墙坐着打盹。
虽然写着城隍庙,供着的却好象是阎罗王,两边立着好些青面獠牙的判官,墙壁上绘的着也是十八层地狱的受难图片,不是刀山便是火海,不是拔舌便是取心,看得阮碧后背发凉,连忙收回视线。
眼观鼻鼻观心地坐了一会儿,听文士说:“匪阳有心事?这棋力可不象平日。”
晋王转头看着门外风雨晦暗,皱眉说:“这一番暴雨,宜春河怕是要淹了,如今正是收割早稻秋播之际……”想了想,说,“余庆,你去看看宜春河水位如何?”
“是,王爷。”余庆站起来,大踏步地走出去,牵着马出庙门,一会儿马蹄声就远去了。
有德从香案上跳下来,伸伸懒腰说:“当真是无聊,南丰,咱们来扳手腕吧。”
东边打盹的一个侍卫睁开眼睛,说:“行呀,得有个彩头才行。”
有德说:“你说便是了。”
另一个侍卫也睁开眼睛,说:“好好,我押外盘,赌丰哥赢。”
文士说:“别胡闹了,这里有姑娘在。”
有德这才注意到阮碧等人,扬扬眉问:“唉,你们是谁家的姑娘呀,大雨天的跑出来瞎逛?”
他这般问话甚是无理,阮碧皱眉,却听刘嬷嬷声不高语不冲地说:“我家姑娘是京西阮府的,今日往玉虚观烧香,不想遇到暴雨,车夫带我们到此避雨,并非有心打扰各位大爷。待雨停了,自然会离开的。”
阮碧听了,暗暗称赞,刘嬷嬷果然是大家族呆过的,不卑不亢。
听到京西阮府四家,晋王抬眸看了一眼阮碧。
有德也来了兴致,说:“京西阮府?那不是阮弛的家人吗?听说他有好几位如花似玉的侄女,这位是第几位呀?”
旁边两个侍卫窃窃地笑了起来。
刘嬷嬷听出话语里的调戏,脸色大变。想了想,觉得说什么都不好,索性不搭理,只摆出一副庄严肃穆的神态,希望他无趣而退。
有德瞅了瞅阮碧,吊尔啷当地笑了起来,说:“京城里的这些大家闺秀,着实无趣,个个瘦的跟猴子一样,比起北戎的那些舞娘差远了。”
饶是阮碧生性淡定,心里也是微微恼怒。她身后的秀芝更是拳头紧握,脸都胀红了。
晋王皱眉,低喝一声说:“有德,休要放肆。”
有德耸耸肩,不以为然。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五章 三人成虎
文士仔细看阮碧一眼,说:“都说阮府女儿,堪比万金,果然不错,这姑娘小小年纪,不急不躁,渊渟山峙,光是这分涵养便是常人不及了。”
晋王若有所思地看阮碧一眼。
“什么山寺什么渊亭?我估计她是吓的不敢动了。”有德不屑地斜觑着阮碧,“说什么阮府女儿,堪比万金,狗屁,京城里说的那个公开追求男人礼义廉耻都不要的五姑娘,不就是他们阮府的吗?”
自打进门,阮碧就给自己立下三个规矩,不说话、不惹事、不引人注目,等到暴雨过后,赶紧闪人。可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有德步步进逼。刘嬷嬷虽然老成持重,不卑不亢,但到底是下人,怕说多错多。秀芝则是个少不经事的丫头,遇到这种境况,手足无措,脸胀红,手脚打颤,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想来想去,也不能就任由污水泼过来。阮碧轻笑一声,说:“这位大爷言之凿凿,是亲眼所见,还是亲耳所闻呢?”声音如同玉石相撞,脆生生,清泠泠,不带一点杂质。一干人等只觉得耳膜好象被冷泉涤荡过,不由自主地看向阮碧。
有德诧异地连看阮碧数眼,说:“嘿,这把声音不错。小姑娘,京城里都是这么传的,你还想狡辩吗?那五姑娘是你姐姐还是妹妹?”
阮碧答非所问:“阁下尊姓大名?”
“免贵,姓罗,大名有德。”
“罗大爷,明日里我遣五十个小童,各给他们五十文,让他们到京城的茶馆酒肆逢人就说,罗有德大爷是个断袖的,想来不用两日,罗大爷分桃断袖之名,便是举城皆知了。”
有德愣了愣,说:“我罗有德常常七尺男儿,怎么就成断袖了呢?你这小丫头可别血口喷人……”
文士哈哈大笑,打断他说:“好了,有德,快跟这位姑娘道个歉。”又对阮碧说,“姑娘莫怪,有德是个粗人,成天只知道舞枪弄棍,不识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心直口快,并非有意冒犯姑娘的家人。”
有德很不服气地说:“茂公,我凭啥向她道歉?”
晋王严厉地横他一眼说:“有德,连茂公的话都不听了?”
有德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上前,跟阮碧作揖,说:“这位姑娘,我方才无礼了,你莫怪。”
阮碧站起来,还了一礼,然后又款款坐下。她的举止优雅大方,如行云流水般,旁边两侍卫的眼睛都看直了。
文士把手里拿着的几枚白棋子往棋罐里一扔,说:“匪阳,你今日心不在焉,屡出臭棋,我下着也是无趣,不如改日再分胜负吧。”
“就依茂公所说。”晋王点点头,看都不看,随手一扔,手里的一枚黑子直接落在棋罐里,叮的一声。接着,他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门外檐下站着,看着京城方向说,“这里离着宜春河不过数里,余庆怎么还没有回来?”
文士看着天空说:“这般大雨,路又泥泞,便是西苑的良马也跑不起来。匪阳别急,且再等等。”
晋王“嗯”了一声,抬头看着远处的天空。大殿里的火烛把他的影子拉长,投到地上,连影子都透出一分忧心忡忡的味道。
天色是越发地黑了,方才进大殿的时候还有四五分天光,如今是便只剩下二分,昏绰绰的象是黄昏。雨也越发地大了,砸在院子里的泥地上,一滴一个坑。阮碧不由地也着急起来,若是暴雨不停歇,怎么办好?
忽听文士说:“在下临江许茂豫,不知如何称呼姑娘?”
女子的闺名是不能轻易告诉人的,阮碧含糊地说:“小女子同辈行五。”
地上晋王的影子微微动了动。
倚墙站着的有德夸张地“哈”了一声。
阮碧只当没有听见,眼梢都不扫他一下。
许茂豫捋着胡须,面带微笑地说:“我方才便猜你是五姑娘,果然没错。”
阮碧嘲讽地说:“如今我名扬天下,从此不用怕前路无人识得我。”
许茂豫哈哈大笑,说:“五姑娘好风趣。”顿了顿,好奇地问,“我看姑娘神清气朗、端庄自持、进退有据,却为何传闻如此不堪?”
阮碧毫不犹豫地说:“不要说先生,便是我自个儿都纳闷。年初时候,受谢家二姑娘邀请,去延平侯府赏梅。梅林占地甚广,我又是第一回去,贪看景致,便迷失了方向,遇到谢二少爷方才脱困……不想传到外头就变成如此。”谎言重复一千遍也能变成真理,她打定主意,从此之后无论谁问起此事,便都这般说,不信漂不白。
一旁的有德小声地嘀咕:“伶牙俐齿,一看就不是善茬。”
许茂豫是个老狐狸,阮碧这番话,他也只是半信半疑。不过他擅长观气,见阮碧气度泱泱,与一般闺阁千金迥然不同,与传说中不识廉耻的痴女更是大相径庭,心想或许是小姑娘被谁忌恨了,才传得这么不堪,不由心生惋惜说:“可惜,可惜。”
阮碧诧异,正想问可惜什么?
忽听席天漫地的雨声里传来隐隐的马蹄声,越来越响,大家都翘首看着大门。一会儿,大门推开,余庆牵着马进来,浑身湿漉漉的。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晋王面前一抱拳,说:“王爷,大事不好,宜春河水位暴涨,回京城的石桥都被冲垮了。”
阮碧大惊,石桥被冲跨,岂不是回不了京城了?
晋王等人也脸色大变,有德嚷嚷起来:“这可怎么办?回不了京城了。”
秀芝扯着阮碧的衣袖,惶恐地说:“姑娘,咱们怎么办呀?”
刘嬷嬷也慌张失色,低声对阮碧说:“姑娘,都是老身的错,方才听姑娘的话调头回玉虚观就好了。”
阮碧低声说:“事已至此,多想无益,妈妈也别再自责了,车到山前必有路,且让我想想。”
刘嬷嬷微愣,原是怕她责骂,先自我请罪,没有想到她一句恶语都没有,还好色好气地安慰自己。她当下人十来年,服侍过大小主子好几个,遇事不是迁怒下人,也是怨天尤人,还没有见过如此有担当的主子。心里一暖,再看阮碧只觉得顺眼很多。
许茂豫站起来说:“匪阳,要不咱们先返回惠文长公主的田庄里吧?”
晋王摇摇头,神情凝重地看着远方,问:“茂公,宜春河中下游共有多少人家?”
许茂豫想了想,说:“若我没有记错,应该有七县十六乡十三镇四万八千七百六十二户。”
“茂公,如果暴雨持续一宿,宜春河两岸定然会变成水乡泽国。”
许茂豫叹口气,说:“匪阳,我知你心拳拳,但是这场暴雨百年不遇,非人力所能抗衡。咱们还是先回长公主田庄吧。”
晋王微微沉吟片刻,说:“茂公,你与余庆带着阮姑娘先返回长公主的田庄里吧。”
许茂豫怔了怔,还没有开口,有德在旁边皱眉说:“雨这么大,她们的马车得走到几时呀?”
阮碧站起来向晋王行了一礼,说:“多谢王爷关照,道路过于泥泞,马车不便远行,就不拖累你们了。”
晋王不解地问:“你的意思是要留在此处?”
阮碧摇摇头,说:“我看这庙宇甚是干净,案上供着糕点,庙里又没有僧尼,定是附近的人家常过来收拾。想着就近借一户人家休息一宿。”
晋王赞叹地点点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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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错,我倒是疏忽了。”顿了顿,说,“不过,阮姑娘,虽说如今是太平盛世,少有恶棍匪徒,但是姑娘只身带着两名弱仆,又处偏僻荒凉之地,易生不测。让茂公和余庆同你们一起吧,也好有个照应,你看如何?”
这大大地有利于自己,阮碧不傻,当然应承:“如此甚好,多谢王爷。”转头对刘嬷嬷说,“去把外面的车夫叫进来。”
刘嬷嬷应了一声,把外面檐下蹲着看雨的车夫叫了进来。
阮碧柔声问:“师傅,你平日里往来这条路上,可知道附近有没有人家?”
车夫说:“有,庙的北边约摸五里,有个十来户人家的小村子。”
“村子里可有房屋借宿?”
车夫想了想说:“村上有个大户迁到县城里去了,空着一个一进的大院子,只余一个老仆人看着,可向他们家借宿。”
“好,那你去把马车套上吧。”说完,阮碧向晋王又是一礼,“王爷,小女子先行一步了。”
晋王点点头,对余庆说:“你好生照看阮姑娘与茂公,不得有失。”
“是,王爷。”余庆大声应道。
晋王整整衣衫,声音不高,但非常威严地说:“其他人跟我走。”
许茂豫皱眉说:“王爷,这般暴雨,你非去不可吗?”
晋王说:“便是因为大雨,所以要过去查看,若是中下游溃堤,七县俱成水乡……我不去看一眼,心里不安。”边说边走向马棚,五个侍卫大步跟上。
许茂豫知道阻止不了他,只好说:“王爷,早去早回。”
晋王顿住脚,回头。视线在阮碧脸上一掠,说:“不必等我了,我不见得会回来,明日若是雨歇了,你们先回长公主田庄里吧。”说完,牵马大踏步地走出大门,五名侍卫也牵马跟上。
一会儿马嘶声纷纷,马蹄声响起,六骑顷刻之间消失在茫茫的雨雾里。
阮碧看着晋王远去的方向,也不由的心生钦佩。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六章 一夜雨声
出城隍庙向北,约摸一刻钟,就是车夫所说的小村子。十几户人家掩映在树丛里,大部分都是低矮的土坏房,屋顶抹着麦秸泥,被暴雨一冲洗,黄泥水沿墙而下,刷出一道道的浑浊痕迹。
车夫所说的大院子在村的东头,是青砖瓦房,在一群土坏房里鹤立鸡群。
车夫上前拍门,出来一个佝偻着背的头发花白的老翁,他起初不乐意,连连摇手。但是转眼看到余庆带着刀,又看到阮碧乘的是玉虚观的马车,知道是贵人,吓得腿脚抖嗦,赶紧打开大门,迎大家进去。
院子是典型的四合院,三间开的正房坐北朝南,东西厢房俱全,南面是倒座房——是老仆人的住处,也是厨房的位置。
许茂豫扫了一眼院子,对阮碧说:“五姑娘,你先挑一处吧。”
阮碧看了看,大门开在东南角,离东厢房很近,不安静也不隐蔽,万一晋王他们回来,吵吵闹闹……于是说:“茂公,我们主仆三人住西厢,你看如何?”
“好,五姑娘请进屋去休息吧,余下的事情便由我来安排了。”
“多谢茂公,小女子另有一事请教。”
“阮姑娘请说。”
阮碧问:“茂公,宜春河上的桥坏了,可还有什么办法回京城?”
“须得绕到下游,另有一桥可以回京城,不过不知道那桥还安好否?而且此地去下游,要多走八十里路。”许茂豫说,“五姑娘不如安心地等着,等暴雨停了,地方官吏会派人修饬的。”
“大概多久能修好呢?”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这就难说了,石桥至少得半年,多半会先搭个木桥,供行人往来。搭个木桥也就是三四天吧。”
“多谢茂公。”阮碧向他行了个礼,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往西厢走。边走边想,今日初六,三四天便是初十了,万一涿州王府提前办好聘礼,运到京城里等着,再发现婚事不成两家就难堪了,大夫人少不得恨死自己。希望明日暴雨停了吧,然后绕到下游回京城吧。
许茂豫给老翁一锭银子当住宿费,又让他准备些吃食。乡下地方,自然没有什么好的东西,老翁冒雨去附近的人家买了一点东西。刘嬷嬷见他年老体弱,怕他手脚不干净,自告奋勇去厨房做饭菜。
晚饭很简单,小米粥、韭菜烙饼、一碟蒸腊肉。
用过饭,刘嬷嬷和秀芝又去烧了热水,阮碧草草洗过,今天一番折腾,很是困顿,倒到床上顷刻跌入黑甜的梦乡。梦里也是大雨滂沱,雨声哗哗……渐渐地,雨声里掺进隐隐的马蹄声和喑哑的马匹嘶叫声。她迷糊醒来,躺在床上,听到外间传来拍门声,跟着有脚步声响起,从东厢房一直到大门口,然后又有说话声响起,掺着雨声若有若无。
“王爷回来了……”好象是余庆的声音。
“……青骓被草绊住,王爷摔了一跤……”这个是有德的声音。
许茂豫着急的声音:“匪阳,可要紧不?”
晋王的声音:“茂公,我没事,他们大惊小怪了。咱们从前在西北的时候,水里来泥里去的,哪有这么多讲究?怎么回到京城,倒身娇肉贵起来了。”
有德大声嚷嚷着:“茂公,别听他胡说,胳膊都摔伤了……”
晋王低声说:“有德,别瞎嚷嚷,吵着别人休息。”
一干人等边说话边沿着抄手游廊,经东厢房往正房而去,声音渐渐变小。
阮碧彻底醒了,翻身坐下,屋里没有漏钟,也不知道时辰,外面是一片漆黑。秀芝趴在床边睡的正香,嘴角挂着一条晶亮的涎水,刘嬷嬷躺在屏峰后的榻上,扯着小呼噜。
“秀芝,醒醒。”阮碧推推秀芝。
她哼了一声,揉着双眼不解地看着阮珠,问:“姑娘怎么了?”
“去把刘嬷嬷叫醒。”
秀芝还没有起身,刘嬷嬷已经惊醒了,低声问:“姑娘叫我?”
“妈妈,晋王他们回来了,多半还没有用过饭,你和秀芝去厨房里做点东西吧。”
“行行行,我这就去。”刘嬷嬷翻身坐起,跳下榻,就往门外走。
秀芝打着呵欠跟着。
阮碧仍然躺回床上,却睡不着,手枕着头侧卧着,听着暴雨重重地打着窗棂。
一会儿,听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刘嬷嬷和秀芝一起回来了。刘嬷嬷轻声说:“姑娘,晋王他们总共六人,可这厨房里只剩小半袋面粉了,这半夜三更的,又不好出去找人家买,如何是好呢?”
“做面疙瘩好了。”
刘嬷嬷为难地说:“姑娘,不瞒你说,老身从来没有做过面疙瘩。”
“秀芝你呢?你娘不是厨娘吗?”
秀芝摇摇头,苦着脸说:“那会儿太小了,娘不让我碰灶台,说等我大了再教我。”
阮碧倒是会的,曾经在一家面食点吃过羊肉面疙瘩,面疙瘩都做成小鱼形状,十分鲜美。后来自己动手做过,虽然没有面食店里做的好,却也不差。“那我做吧。”
“姑娘你做?”秀芝和刘嬷嬷惊的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个在阮府里连厨房的门都没有进过的五姑娘会做饭?而且还是做庄户人家才吃的面疙瘩?
看她们这么惊愕,阮碧犹豫了,到底要不要去做呢?算了,就看在晋王为“为万民立命”的份上,自己做一餐饭也不算什么,何况这一回自己算是得人家不少照顾。阮碧这么想着,下床穿好鞋子,理理衣服,又把披散的头发用丝带简单地绑上。带着刘嬷嬷和秀芝走出西厢,好奇地往正屋方向瞟了一眼。
正屋的门半掩着,大概里面点着不少蜡烛,桔黄色的烛光从门缝里泄出来,照着院子里急急落下的雨滴,灯光与水气交织成一片氤氤氲氲。他们大概在说话,只是隔着太远,又因为雨声太大,传过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飘渺声音。
进厨房里看了看,有小半盆面粉、半把韭菜、两个鸡蛋、半条腊肉、五六株青菜,做一锅面疙瘩倒是够的。只是六人都是壮年男子,垫垫肚子还可以,想要吃饱那是不可能的。
阮碧让刘嬷嬷活面,自己切菜,秀芝去烧开水。
刘嬷嬷和秀芝开始还怀疑阮碧会不会做菜,结果发现她动作娴熟,倒好象是经常做的,心里暗暗纳闷。
刘嬷嬷和好面,放在一旁饧面,然后去把另一个锅烧烫。阮碧把腊肉先扔进去,炸出一点油后,再把青菜倒进去,稍稍炒了炒,放进盐,放一大勺子水,盖上锅盖。转身下灶台,把饧好的面切成一片一片。正忙碌着,厨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余庆一只手拎着茶壶,一只手拎着湿漉漉的黑紫色长衫站在门口,他显然没有想到阮碧在,顿住脚诧异地看着她。
阮碧轻声问:“可有什么事?”
余庆举着湿衣服,说:“我们王爷的衣服,麻烦你们烘干一下。”又举起另一只手的茶壶,“有没有热水?”
“有。”阮碧转头对秀芝说,“秀芝你帮他。”
秀芝接过余庆手里的紫色长袍搭在社边,又把锅里的热水倒进茶壶里。
余庆沉默着退了出去,拿着茶壶回到正屋。除许茂豫外,其他人都光着上身坐着,衣衫或搭在桌子上,或在手里拧着。
有德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问:“她们是在做饭吧?我可饿死了。”
余庆倒出一杯水递给晋王说:“是。”顿了顿,“那个……阮姑娘在做饭。”
晋王正准备喝水,一愣,抬头看着厨房的方向。
有德好奇地问:“余庆,那位姑娘长得好看不?”
余庆摇摇头说:“没看清楚。”
“真是笨,我去看看。”有德边说边跳下椅子,就往门口奔。
晋王皱眉,严厉地说:“有德,你别疯疯癫癫的。这里不是兴平城,这里的姑娘也不是北戎的舞娘,你若是再没有个分寸,还是赶紧给我回兴平城呆着吧。”
有德诧异地停住脚步,转身看着他。他跟晋王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又一起到西北战场上出生入死,说是主仆,其实情同手足,平日嘻笑怒骂惯了,没想到他会忽然说出这番话,心里说不出是啥滋味。呆立片刻,一屁股坐下,嘟囔了一句:“不去看就是了,发这么大火做什么?”
一旁的许茂豫捋着胡须说:“有德,别怪王爷说你,这京城可不是别的地方,多的是高门大阀,你若是冒冒失失得罪他们,到时候连王爷不一定能保全你。就象眼前这位阮姑娘,她祖上可是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的谋士,世代入朝为官。她的祖父文孝公曾经……”
说着说着,许茂豫忽然觉得不对劲,屋里太安静,连外面沉闷的雨声似乎都消失了。他诧异地扫视一眼厅堂,才发现没有一个人在听,大家都看着屋外。顺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一条纤细的人影沿着倒座屋前面的游廊往西厢房走去,夜色太黑,看不清楚她的相貌,只觉得她身上穿着的素色窄袖轻衫特别的洁白干净,行走间裙裾飘飘,什么叫弱柳扶风,什么叫步步生莲,大抵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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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是望洋兴叹,我是望票兴叹,同学们,我真的没有存粮呀。我还跟编辑吹牛说,以后会双更……天,牛皮要破了。)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七章 一碗疙瘩
待阮碧走进西厢房,大家只觉得眼前一暗,沉闷的雨声又响彻耳膜。
许茂豫轻咳一声,问晋王:“匪阳觉得这阮姑娘如何?”
晋王目光一闪,问:“什么……如何?”
“这位阮姑娘乘的可是玉虚观紫英真人的专用马车。”
晋王低头喝水,眉眼掩在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说:“嗯,我看到了。”
有德好奇地问:“马车有什么不对吗?”
“紫英真人何许人也,怎么会对一个小姑娘另眼相看?定是另有玄机……”
门外传来脚步声,许茂豫赶紧收口,转眸看着门外,是刘嬷嬷和秀芝端着漆盘过来了。
秀芝一眼满屋子的光膀子,脸皮涨红,垂下头,僵在原地不敢过来。刘嬷嬷也不好意思,站在门外,低头说:“王爷,各位大爷,厨房里缺少食材,只做了一锅面疙瘩,还望不要嫌弃。”
“三更半夜,辛苦你们了,请代我向阮姑娘致谢。”晋王说完,冲余庆使个眼色。他出去,接过秀芝和刘嬷嬷手里的漆盘,一手一个稳稳妥妥地拿进屋里,放在桌子上,盘子里放着的六大碗面疙瘩汤渍都不洒一滴。
“王爷客气了,请慢用。”刘嬷嬷说完,又行了一礼,拉着秀芝回西厢。
她们一走,大家纷纷端起碗滋溜溜地吃着。
有德第一个吃完,摸着瘪瘪的肚子,砸砸嘴巴说:“好吃,比我娘做的还好吃,就是太少了。”
许茂豫若有所思地问:“余庆,这面疙瘩果真是阮姑娘做的?”
余庆点点头,说:“方才我进厨房,是看到她在灶台上忙碌。”
有德好奇地问:“茂公,又有什么不对吗?”
“自然不对。京西阮府,百年世家,拥用良田万顷,商铺数十家,吃穿用住行无不精致,按理说这位阮姑娘应该连面疙瘩都不曾见过,又怎么能做出来呢?再说阮府何许人家,厨师厨娘一大把,这位阮姑娘怕是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又岂能做出面疙瘩?”许茂豫说,“依我看,这锅面疙瘩定是那个老嬷嬷做的。至于阮姑娘,许是听说王爷在选妃,特意假装亲自下厨,博取王爷的好感……”
若是阮碧知道自己一番好意,却引来许茂豫如此多的猜测,怕是懊悔的肠子都青了。
有德重重地点点头说:“茂公说的对,这小丫头伶牙俐齿,一看就是个心眼多的。”话音刚落,旁边的晋王把碗重重地放下,站起来说:“我乏了,去歇息了。”也不看大家,大步往里屋走。
有德看了一眼碗,低声说:“吃的比我还干净。”又看看晋王的背影,微微纳闷地说,“我怎么瞅着王爷不太高兴呀?”
许茂豫摸着胡须,微微笑了笑,说:“许是我们说的话他不喜欢吧。”
有德摸摸后脑勺说:“怎么就不喜欢,咱们没有说啥呀?”
许茂豫也不多说,站起来,伸个懒腰说:“我也去睡了。”
其他人也纷纷散开,各自歇息。
第二天早上,暴雨停了。
晋王睁开眼睛时,看到窗纸被阳光染成一片红色,心里欢喜,跳下床把窗子打开,天空碧蓝,空气清新,带着一股泥土的芬芳,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外间的许茂豫听到动静,敲门进来,把手里拿着的黑紫长衫递给他,说:“这下子,匪阳不用担心了吧。”
“嗯。”晋王边穿衣服边说,“待会儿还是宜春河中下游转转,看看两岸的田地可有被淹了的?”
“匪阳,这些事务本地的官吏自然会管的,你若是去了,他们少不得小题大做,报到上面,让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指不得又要参你好事弄权、掺杂地方政务……”见晋王脸露不喜,许茂豫又说,“匪阳,你本来就军功显赫,比官家还深得民心,不易再出风头了。虽说你跟官家是亲兄弟,感情深厚,但也经不起奸人一再挑拨。如今海晏河清,你且放下操劳天下的心,做个富贵王爷吧。”
晋王脸上的欢喜彻底消失,叹一口气,说:“茂公说的是,那就不去了。索性偷个懒,去长公主的田庄里住几日,待桥修好了再回城吧。”说完,低下头,整理衣服的袖口,“对了,你去通知大家,顺便也叫阮姑娘准备一下吧。”
“阮姑娘一大早就来辞行了,那时你还睡着,我就没有吵醒你。”
晋王整理袖口的动作一滞,半晌才又重新动起来。
许茂豫又自顾自地说:“说起来,这个阮姑娘,我还真是看不明白。我原本以为她昨晚亲自下厨是为了博取你的好感,今日她却又早早离开,好象不愿意跟咱们牵扯到一起。”
晋王捋好袖口,抬起头,坚毅的眉眼不带一点情绪,说:“咱们也走吧。”
大雨初歇,道路依然泥泞。
不过晋王等人所骑骏马皆来自西宛,脚力强健,可日行千里,这点泥泞自然不在话下。转眼间,八骑如狂风般地卷出小村子,到城隍庙西拐,再行三里,便是驿道。向南是到京城的方向,向北是到玉虚观的方向——惠文大公主的田庄就在玉虚观所在的山脚下。
晋王一马当先,到路口,忽然勒住马头。
其他人等也纷纷勒住马,不解地看着他。
紧随其后的许茂豫扯着缰绳,问:“匪阳,怎么了?”
晋王不吭声,只是看着地面。
许茂豫也看着地面,只见两道深深的车辙从岔道转进驿道,往南面而去。整条岔道就只有一个车辙印子,不用想,肯定是五姑娘乘坐的马车。许茂豫想起昨日阮碧曾问自己如何回京城,说:“看来阮姑娘着急回京城,不惜绕远路回京城,只是那条路甚是难走,她们得走上一日吧。”
晋王看着京城的方向,正犹豫,忽然看到不远处过来一辆双驾马车,正是阮碧乘坐的玉虚观马车。只是马车象是没有载人,跑的很是轻快,转眼间就到了面前。车夫眯着眼睛,摇头晃脑,哼着小曲。
晋王朝余庆使个眼色,他拨马上前拦在路正中。
马车夫睁大眼睛,手忙脚乱地勒住马,下车过来行礼。
晋王沉声问:“阮姑娘呢?”
车夫低头说:“方才我们到宜春河边,有旁边的人家搁了一条小船在那里摆渡,能载人和马,马车过不去。阮姑娘就打发我回来了,说是过了河到京城也就是十来里,她走回去就是了。”
晋王眉心微皱,示意余庆赏他,然后一扬马鞭,往南面而去。
不过几里,就到宜春河边,昨日湍急的河水此时已经平静如镜面,不过水位极高,差不多与岸边持平了,残损的石桥大半淹在水里。摆渡的船只不大,每回也只能过一匹和一个人。
原还有不少百姓商贾在等摆渡,但一看晋王气宇轩昂,身着显贵的黑紫长袍,跟随的侍卫又个个带刀,慌忙都闪到一边,让他先过。晋王第一个摆渡过河,也不等其他人,上马往京城方向飞驰而去。
此时已临近中午,往来的行人甚多。大部分是步行,小部分骑着马、驴子、牛等等。泥泞的道路经过行人和牲畜的反复践踏,又经大太阳的曝晒,已是半干。跑了约摸两里,就看到阮碧主仆三人杂在行人里慢慢地走着。她戴着帷帽,一双绣花鞋略显污秽,裙摆上也沾着几点黑泥,不过脚步却很轻盈。
听到急促的马蹄声,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一骑飞驰而过,快如流星赶月。待再细看,只看到马背上黑紫色的背影,顷刻间远去,变成一个小黑点。
秀芝“咦”了一声,说:“这不是晋王吗?”
刘嬷嬷翘首看了一眼,说:“好象是他。”
阮碧心里一凛,忽然想起,自己回府该怎么说?难道说遇暴雨受阻路上,和晋王以及他的侍卫一起在附近的农宅住了一宿?虽然自己坦荡荡,可大夫人、老夫人会这么想吗?要是不照实说,刘嬷嬷会配合不?想了想,说:“妈妈,我年幼无知,有桩事不知如何处理,想跟妈妈讨个主意。”
话音刚落,又听身后一骑飞奔而来,到身后略微放慢速度。阮碧一转头,只看到有德面带诧异地跑过,往京城的方向而去,作为晋王的贴身侍卫,他自然是追晋王而去的。
刘嬷嬷说:“姑娘客气了,有事尽管说。”
“妈妈,昨晚的事……咱们回府里如何说呢?”
刘嬷嬷略作沉吟,说:“姑娘想怎么说呢?我听姑娘的。”
阮碧还是推回给她。“我不懂事,只听妈妈的。”
刘嬷嬷心想,要不是自己不听她的话,硬要往城里赶,也不会路途暴雨进退两难。她明白阮碧的意思,是不想说出遇到晋王等人、内住一个宅子……其实她也不想说,怕大夫人怪罪自己没照顾看好,便说:“姑娘,这事原不应该由我拿主意,既然姑娘问起,我就胡乱说说——昨日我们从玉虚观出来没有多久,就遇到暴雨,只好折回去住了一宿,姑娘你看如何?”
“就依妈妈所说。”阮碧微笑着说,“过会儿,我们到城门口再雇辆马车……”
话还没有说完,一辆两驾马车的忽然在面前停下了,车夫说:“姑娘请上车。”
(匪阳是晋王的字,匪通斐,意为五色交错。)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三十八章 一波三折
阮碧一怔,转眸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识趣地上前,说:“这位师傅,你是不是弄错了?”
车夫连迭摇头说:“没错,方才有位大爷过来,给了我五百文,让我过来接姑娘,说的清清楚楚,身着米白绣花薄衫,下着浅青色素绫瘦长裙,头戴帷帽,带着一个嬷嬷一个丫鬟。”
他这么一说,阮碧知道是自己无疑,不再迟疑,招呼刘嬷嬷和秀芝一起上了马车。刘嬷嬷和秀芝还处在惊异当中,傻楞楞地看着阮碧。阮碧笑了笑,说:“怎么了?咱们原本就是要雇马车的,这不马车过来了?”
“姑娘说的是。”刘嬷嬷诺诺地应着,心里却在想,雇马车的定是晋王无疑了。以他这么高贵的身份,又是萍水相逢,却如此细心周到地为姑娘打点,莫非……少不得胡思乱想一会儿,忽的想起五姑娘马上要定亲的,所思所想顿时如同梦幻泡影般地碎了。转眸看阮碧,此时她已摘掉帷帽,头抵着竹帘看着窗外,眉间一丝怡然自得,不由惋惜地叹口气。这女人,凭你如何机智聪慧,凭你如何貌美如花,没有一个好出身,都是白搭。
马车往京城方向没有走多久,后面又传来一阵雷鸣般的马蹄声,跟着许茂豫和余庆等六人风卷残云般地掠过。看着他们飒然远去的风采,阮碧羡慕不已,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骑马学会。马在这个时代是最快的交通工具,骏马可以日行千里夜行八百里,而单驾马车最多日行三百里,双驾的估计也就是五百里,至于走路大概一日百里。万一将来遇到什么紧急情况,不会骑马太吃亏了。
暴雨过后,地面坑坑洼洼。车夫又是做生意的,只想着早点把阮碧等人送到目的地,好去招揽下一桩生意。因此驶的飞快,这一路颠簸自不在话下。好在离着京城不远,到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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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路上往来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各种各样的车辆牲畜充塞道路,马车就慢了下来。
车外,马嘶声、骡叫声、牛哞声、羊咩声、车夫的喝斥声、小贩的叫卖声……喧杂异常。阮碧绕有兴致地听着、看着,虽然隔着竹帘子,不甚分明,却也津津有味,这种踏踏实实的生活气息在宅院深深的阮府是感受不到的。
过了狭窄的城门,就是大街,马车又加快速度。城里都是青石板路,一路吧哒吧哒,特别清脆,耗时一刻多钟回到阮府。下了马车,阮碧带着刘嬷嬷和秀芝先到大夫人的院子,刚进院门,蹲在白石矶下逗猫玩的几个小丫鬟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嚷嚷着:“五姑娘回来了,五姑娘回来了。”
竹帘一动,宝珍出来,轻声喝斥:“大呼小叫的作什么!不知道有客人在吗?”
小丫头们诺诺地低下头。
阮碧诧异地看看天空,看太阳应该快到午时四刻(12点),这个时候居然有客人?
宝珍转眸看着阮碧,带点笑意地说,“阿弥陀佛,五姑娘你总算回来了,昨日暴雨,大夫人可吓坏了,今天一大早就打发人在城门口守着,姑娘方才可见着没?”
阮碧说:“许是错过了,不曾见着。”
宝珍“哦”了一声,又说:“五姑娘,大夫人这会儿有客人在,你先去跟老夫人打声招呼吧。”
阮碧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开,听得屋里传来的“啪”的一声——多半是茶杯被摔碎。跟着传来大夫人的怒骂声:“……把这个不要脸的老闵婆给我赶出去。”
宝珍变了脸色,低声说:“五姑娘,你快走吧。”
阮碧带着刘嬷嬷秀芝赶紧往后院走,走到拐角处,稍微顿住脚。只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嫂子和几个小丫鬟揪着一个面生的老婆子从屋子里出来,那老婆子五十出头,满脸横肉,身上穿着一件簇新的褐色衫子,嘴里鬼哭狼嚎着:“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大夫人出现在门口,气急败坏地说:“还不堵了她的嘴?”
其中一个小丫鬟慌不迭地解下汗巾往老婆子嘴巴里塞,谁想这老婆子甚是凶悍,竟然一口咬在她手上,小丫鬟“啊哟哟”地叫着。老婆子张开嘴,又干嚎着:“……闺女呀,这一家都是黑心的,你咋就这么死心眼?什么阮大爷阮少爷的,全不是东西,娘一定要去衙门给你讨个公道回来……”说话声戛然而止——这一回小丫鬟成功地把汗巾塞进她嘴里。
一干人扭着她出了熙和院的门。
阮碧怕大夫人看见自己,赶紧出角门往东,过夹道到老夫人的后院,沿着抄手游廊到正房门口。石矶上两个小丫鬟头挨着头坐着,眯着眼睛在打盹,听到响声,睁开眼睛站了起来,低声说:“五姑娘回来了?老夫人方才还问起呢。只是她刚刚歇下了,姑娘不如先回去,待她睡醒了再过来吧。”
艳阳当空,阮碧又累又饿,也就不再坚持。
回到蓼园东厢房,好在茶妹有准备,留着饭菜。阮碧胡乱吃完,就躺下休息了。正睡得天昏地暗,听得秀芝在叫自己:“姑娘,姑娘,快起来,老夫人叫你过去。”
阮碧费劲地睁开眼睛,看看漏钟,原来都申时了。赶紧下床,换了一身衣衫,重新梳过头发,又拿浸过凉水的面帕在脸上敷了一会儿,这才精神许多。
老夫人在偏厅榻上斜靠着。大夫人在榻沿坐着,神色疲倦,眼神有点阴沉沉的。
阮碧上前行礼:“祖母、母亲,孩儿不孝,让你们担心了。”
老夫人仔细看她一眼说:“阿弥陀佛,你平安回来就好,昨日那雨可把我吓的,一宿没睡好。”
站在她身后的曼云梨涡浅笑地说:“五姑娘,昨晚老夫人睡着睡着,还爬起来,非要到佛堂里给你念了一遍大悲咒,我们拦都拦不住。”
真有这事?阮碧疑惑,面上却不显,扑通跪下,磕一个响头,说:“孙女愧疚。”
“快起来吧。”老夫人示意曼云扶起阮碧,问,“我听说宜春河回京的桥都被冲垮了,你怎么回来的?”
“桥是垮了,我们乘渡船过的河,走回来到城门租的马车。”
老夫人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大夫人不快地说:“你一个大家闺秀,就这么在路上走着,着实不雅。”
阮碧小声地说:“事出无奈,孩儿戴着帷帽的……”
大夫人喝斥:“还要顶嘴?总之,这回你也长个教训,以后安安静静地呆在府里,别到处乱跑了。玉虚观的紫英真人虽说是个高人,但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总是抛头露面,有失体面,知道吗?”
“是,母亲。”阮碧乖巧地应着,暗暗诧异,今天大夫人是怎么了?跟吃了火药一样。
一旁的老夫人也诧异地看着大夫人。
“从前你毛毛躁躁,只当你是年岁还小。如今你也十三岁了,再过一年半就及笄了。该说的该教的,你们这几个丫头无论嫡庶,都是一样的待遇,学成如何就是你们自己的本事……”大夫人正说的欢畅,忽然听到老夫人一声轻咳。心里一惊,才发现下人们都诧异地看着自己,脸上微躁,柔和口气说,“罢了,罢了,不说这些了,反正你平平安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强。”
“谢谢母亲的教诲,孩儿一定谨记在心。”阮碧说着,取出一封恭恭敬敬地递上,“母亲,这是紫英真人给母亲的信。”
“给我?”大夫人诧异,接过信拆开看了一眼,顿时眉头皱成一团。
老夫人问:“信里说的什么?”
大夫人不吱声,直接把信递给老夫人。她看了看,本来斜靠着榻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脸色凝重地看着阮碧一会儿。“五丫头,你知道紫英真人在信里说了什么吗?”
阮碧说:“真人跟我提过,说是想收我为俗家弟子。”
旁边一干人等都诧异地吸口气,名满京城的紫英真人要收五姑娘为俗家弟子?
老夫人略作沉吟,问:“这回真人请你去,除了这事,还说其他没?”
“便是为了这事,没有再说其他。”
老夫人狐疑地看阮碧一眼,说:“此事非同小可,我跟你母亲要等你父亲放班回来再商量,你先回去吧。”
等阮碧主仆三人走出偏厅,老夫人一使眼色,下人们纷纷退了下去。
老夫人又把信读了一遍,问:“大媳妇,你怎么看?”
要是这事成了,阮碧跟自己大外甥的亲事也就泡汤了。大夫人心思百转,说:“说起来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紫英真人是什么意思?我听说,道家都是师傅找徒弟,若是找不到根基好的便宁肯一辈子都不收徒弟。倘若真人看中五丫头对道学的见解,我怕她收五丫头为俗家弟子只是第一步,骗得咱们放心地让姑娘跟她往来,最后却是要化她去做道姑。”
老夫人心里一紧,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虽说如今道门昌盛,有封号的道长地位不低,世家名门也愿意与这些道长往来,结个善缘。但是阮府是百年诗书世家,如今依然盛大华美,岂有让姑娘去做道姑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京西阮府败落了呢。
第三十九章 一锤定音
大夫人又趁热打铁地说:“再说咱们的五丫头马上订亲了,不好再生出枝枝节节。依我看,不如写封信回绝了吧。”
老夫人凝神思索片刻,说:“也别这么着急,这不是件小事,还是等弘儿回来再合计合计吧。”顿了顿,看向大夫人,目光灼灼地问,“你今儿是怎么了?好象有点心浮气躁。”
大夫人眼神闪烁,扯出手绢佯装擦拭额头的汗,说:“没什么大事,许是天气太热的缘故吧,心里有点上火。”
“我方才听小丫鬟说,中午的时候你院子里吵吵嚷嚷的,可有这回事?”
大夫人心里一惊,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只是个没脸没皮的老虔婆来瞎攀亲戚,让我叫下人赶出去了。”
“怎么让这种人进院子的?”老夫人皱眉问。
大夫人哪里敢说她是拿着阮家轩的随身玉佩找上门的,信口胡诌:“说是我们王家保顺的旁支,倒是说的有鼻子有眼,门房信以为真,就报到我这里。母亲你也知道,我们王家在保顺确实有个支系,是我父亲的庶弟,虽说分了家,有阵子不往来,到底还是正经亲戚,媳妇就想着不能让她以为咱们家大业大,小瞧了她,便请她进正厅里坐着,谁知道问了三句,她就露馅了。媳妇好声好气请她出去,她反而发起疯癫来,只好叫下人把她从侧门赶出去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这种乱攀亲戚就该赶出去。以后叫门房眼睛亮点,别什么人都往府里领。”
“是,母亲。”大夫人暗暗吁了口气,好在是中午,门房那块儿人少,又都是自己的心腹。那个老虔婆也是挑着时间来的,这事还少有人知。
老夫人又想了想,问:“今儿是几号了?”
“初七了。”
“这都五六天了,怎么东平侯夫人也没个回信呢?”
大夫人说:“我也正纳闷,听说她前两天已经去过延平侯府的。”
老夫人眉有忧色地说:“我瞧这事情可能不成了。”
“怎么会?”大夫人不相信地摇摇头,“大前年延平侯五十大寿的时候,延平侯夫人还当着大伙的面称赞二丫头大方得体、明德柔顺,还跟咱们开玩笑说,将来可要给她当儿媳妇。倘若不是她默许,明珠也不会跟咱们家二丫头走得这么近,结成一对闺中蜜友。明珠私下里跟二丫头说过,除了她,没有第二个能配她二哥。”
老夫人叹口气,说:“那是从前,如今人家蒸蒸日上,咱们家却是停滞不前。弘儿这个礼部侍郎还是官家登基的时候提拔的,都六年了,没有嘉奖,也没有斥责。再看看沈赟那个混蛋,当初只是一个户部侍郎,如今都升为左相了,连带着一大家子都炙手可热。沈老夫人得个风寒,官家都遣太医去诊治,天清寺每旬法会赠书也由她领头。还有沈赟那个续弦生的女儿倒成了什么京都明珠,真真可恨可气。”说到最后,她的目光渐渐狠戾起来,手紧握成拳,青筋凸现。
大夫人怕她气过头又犯病,赶紧轻声细语地劝说:“母亲,这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知道他们将来会如何呢?咱们且冷眼看着好了。”
老夫人依然气愤不已地说:“你让我如何冷眼看着?我看着十多年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老天倒底有没有长眼?咱们兰儿最是温顺守礼,嫁到他们三年,侍奉公婆,友爱姑叔,无不尽心尽力,到底有哪点对不起他们?便是因为三年没出,就要和离。后来兰儿有了,又诬陷她红杏出墙怀的野种。黑白颠倒,信口雌黄,毁了兰儿的一生,也夺了老太爷的性命……如果老太爷还在,今日咱们家何至于此?十多年了,这口气我一直咽不下……”
大夫人暗想,咽不下又如何?如今人家圣眷正隆,有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态势。而阮府,徒然只剩下一个百年诗书世家的名号。见老夫人脸颊浮现不正常的红色,手指都开始发颤,赶紧到旁边倒一杯茶递给她,说:“母亲,你先消消气,可别为这些不相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颤抖着手接过茶杯喝着,大夫人又坐在榻沿,轻轻地抚着她的后背。
一会儿,老夫人怒火渐消,说:“大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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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我想了想,觉得紫英真人收五丫头为俗家弟子,对咱们阮府来说是桩好事,不能回绝了。”
大夫人心里一紧,抚着她后背的手一顿,说:“母亲,你的意思?”
“你给紫英真人回封信,就说咱们同意了,还有收徒仪式咱们阮府愿意出资操办。”老夫人顿了顿说,“到时候,咱们给所有的名门世家都发请柬过去,包括沈府。也让沈赟那个混蛋还有他家那个老东西看看,他们嘴巴里的野种如今的出息。”
“那五丫头的亲事呢?”大夫人不死心地又问了一句。
老夫人不满意地瞅她一眼,心想,说到这份上,你还只盯着小算盘。“大媳妇,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那桩亲事原本就是迫不得已,如何五丫头有更好的出路,咱们作为长辈自然应该为她好好谋划。真人收她为徒,不仅她从前污损的名声干净了,而且也挽回咱们阮府的名声,对其他姑娘的亲事也有益处。当然这事是有点对不起亲家了,不过我想舅老爷肯定能理解。你现在就回去写封给他,好好解释解释,找个可靠的下人连夜送出去。赶到初十之前到涿州,聘礼应该还没有发出来,亲事也没有公开,不会损及王家的体面。”
大夫人知道已经回天无力,只得应承:“是,母亲,我这就去办。”
“还有,改日你亲自去一趟玉虚观,跟紫英真人商量一下收徒仪式,只管往风光里办,钱财物力什么的都别计较了。咱们阮府这些年都没有办过喜事,也该好好地显摆一下,免得被他们看轻了。”
“是,母亲。”大夫人应了一声,退出偏厅,心里那叫一个不情愿。
老夫人一个人坐在榻上,越想越美,越想越得意,重振阮府的名声,再给沈府一个重重的耳光子……心里高兴,唤了曼云进来,让她派个小丫鬟去找郑嬷嬷过来说话。
郑嬷嬷就住在后院,来回也就是二十来步,来的很快。进偏厅,见老夫人喜上眉梢,精神抖索,问:“老夫人,这是有啥好事儿?”
老夫人指着榻边的小圆墩说:“阿瑶,快过来坐,是有桩喜事,想跟你说说……”
曼云知道她们一绕起嗑来,就没完没了,识趣地拿着绣架退出偏厅,也不走远,只在正房门口的抄手游廊上坐着。此时太阳已经西斜,游廊在屋顶投下的阴影里,过道里有风吹来,消却几分暑气。
才坐一会儿,听秀水的声音细细地响起:“表姐,表姐。”
曼云转头一看,见她站在拐角冲自己招手,一脸神神秘秘。她收起绣架走过去,低声问:“怎么又跑过来了?”
秀水看看左右,欢喜地说:“何嬷嬷答应我了,说调我到七姑娘的院子里。”
曼云脸色微变,瞪她一眼说:“我不是叫你不要乱来吗?等事情定了再说吗?”
秀水吓一大跳,嘟囔着:“五姑娘就那样了,跟着她没有出路的。”
曼云伸出食指重重地戳着她额头,说:“白长一对眼睛了。我告诉你,那门亲事已经不成了,五姑娘也要成为紫英真人的俗家弟子了。”
“真人的俗家弟子?那个能顶什么用?”
曼云怒其不争地说:“紫英真人跟太后、惠文长公主都是道友,她一句话可以顶别人十句话、百句话。她只要在外面说一句,五姑娘面相贵不可言,求亲的马上就踏破咱们家的大门,知道了不?”
“那我现在怎么办呀?”秀水着急地问,“何嬷嬷刚才已经往蓼园去了。”
“赶紧回去,把她拦下来,以后好好地服侍五姑娘,别在胡思乱想了。”曼云又推她一下,“快去呀,别误事了。”
秀水诺诺地点着头,一路小跑回蓼园,也没有碰到何嬷嬷,惴惴不安地在门口站着。
寒星从屋里探出头,说:“秀水姐姐,秀芝姐姐叫你进来呢。”
秀水硬着头皮进屋里,秀芝在厅里站着,冷着一张脸说:“秀水,你回来的正好,方才何嬷嬷过来了,说是想调你到七姑娘院子里帮忙,你赶紧收拾东西去吧。”
秀水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秀芝也懒得再搭理她,挑起帘子进里屋,低声问:“姑娘,真要让秀水走呀?”
阮碧正在练字,头也不抬地“嗯”了一声。
“曼云姐姐那里会不会……”
阮碧抬头一笑,说:“秀芝,你别担心,如今已是攻守易势。”
“什么攻守易势呀?”
阮碧也不解释,说:“等你学会这四个字就懂了。”
秀芝又低声问:“姑娘,老夫人和大夫人会同意你做紫英真人的弟子吗?”
“当然。”阮碧肯定地说。这一点她从来没有怀疑过,一个名气污损不得已嫁给瘫子的姑娘,和一个是紫英真人弟子的姑娘,哪一个对阮府更有益处,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老夫人不傻,阮弘也不傻,只要他们两个拿定主意,大夫人就不足为惧了。
果然,第二天大早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当着大家的面说:“五丫头,昨晚我跟你父亲商量一下,同意紫英真人收你为俗家弟子。只是你须得牢记,你先是阮氏女儿,而后才是她的弟子。将来若是想遁入道门,可万万不行。”
屋里一干人等俱都目光灼灼地看着阮碧,特别是六姑娘的眼神象是抹着火油,一点就燃。
“祖母请放心,孙女从无遁入道门的打算。”
“好好好。”老夫人欣慰地连连点头,又拉着阮碧的手说了好一番话,而后还留下她一起用早餐,饭桌上挟了很多菜给她。吃完饭,又说了一会儿,这才准她离开。
从角门出老夫人的院子,向西走出夹道,就看到二姑娘坐在回蓼园必经的抄手游廊那里,伏在扶手上看着下面一大片的石竹花。春云立在一旁,用大团扇引着风。
阮碧面带微笑地走过。“二姐姐,大清早的就在这里赏花呀?真有闲情逸志。”
二姑娘转过身,挑眉看着阮碧半晌,凉凉地笑了起来。“五妹妹,你当真让我诧异呀。”
“不要说姐姐,我也挺诧异。”阮碧懒得跟她废话,看看天空说,“这大太阳马上出来了,二姐姐我先回去了。”也不管她答应不答应,迳直往前走。走出老远,还能感觉到二姑娘的目光如形相随。
第四十章 盛大仪式
快走到蓼园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面四姑娘在叫:“五妹妹。”
阮碧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她。她带着秋兰款款过来,已经发育的身材玲珑有致,一举一动美不胜收。“姐姐怎么还落在我后面了?”
“方才我去看姨娘了。”四姑娘简短地说了一句,眸光流动,隐隐闪过一丝忧色。,
阮碧随口问了一句:“林姨娘还好吗?”
四姑娘目光闪烁,说:“许是太热,背上总不能大好。”
阮碧一惊,林姨娘挨三十荆条都快二个月,怎么可能还反复发作呢?
“对了,还没有来得及恭喜妹妹呢。”
“什么恭喜?不足一提。”阮碧微微一哂。
四姑娘极力按捺着内心的羡慕,说:“当然恭喜,妹妹也算是苦尽甘来,姐姐深心替妹妹高兴。”
阮碧说:“多谢四姐姐。”
说话间回到蓼园,两人道别,各回各屋。
刚进屋坐下,寒星在外面报:“姑娘,守大门的汤婆子来了,说是要来给你道喜。”
“秀芝,你去请汤婆子进来。”
一旁的刘嬷嬷皱眉,对阮碧说:“姑娘,你身份贵重,这种杂役婆子就不要见了。叫秀芝拿点赏钱打发她走就是了。”
“怎么好拂她一片心意呢?”阮碧淡淡地说,“妈妈你先下去休息吧,新来的小桔便由你来调教了。”秀水调到七姑娘院子里后,何嬷嬷另外派了一个小丫鬟过来,叫小桔,才十一岁,刚学完规矩。阮碧倒是挺喜欢这种年龄的丫鬟,容易培养。
刘嬷嬷在内宅这么多年,早练就一双火眼金睛。陪着阮碧走一趟玉虚观后,见识了她的机敏与谋略,心里十分敬佩,原来凭借大夫人这个靠山产生的那点小心思彻底没了。又知道她貌似柔和,其实说一不二,也就不再劝了。答应一声,恭顺地退了出去。
她前脚出,汤婆子后脚进来,一张老脸笑得跟菊花一样。“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婆婆请坐吧。”
汤婆子半只屁股挨着小杌子坐下,满脸谄媚笑容地说:“老婆子第一次见五姑娘,便觉得眼前一亮,当时心里就在想,姑娘这容貌气度,分明就是从天上来的,人间怎么可能有呢?没想到,真让我猜中了。”凑近阮碧,低声说,“依我看,姑娘指定是天上的花神转世的……”
阮碧见她说的荒诞,不由地失笑。“婆婆休要说这些了,让人听去信以为真,可要闹笑话了。”
“哪里,哪里,这紫英真人是得道高人,眼睛是开了天眼的,自然能分出神仙与凡人的……”汤婆子说着,一双三角眼睛在阮碧脸上打着转,见她表情淡淡,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便不再说了。又想起她喜欢听各院的情况,眼珠一转,又说:“前天姑娘不在府里的时候,咱们府里可出了一桩大事。”
阮碧一听,果然来精神了。“什么大事?”
“林姨娘和她的贴身丫鬟柳絮吵起来了……”
柳絮,不就是那个挨打后背叛林姨娘,后来还是被大夫人放在林姨娘身边的丫鬟吗?当时阮碧还惊叹过大夫人的手段,离间了原本同心同力的一对主仆,还让她们同处一屋檐下,互不自在。“为什么吵起来的?”
“林姨娘说是柳絮要害她,在她药里下毒。柳絮说林姨娘冤枉她,哭天抢地,要去跳池塘,让人给拦下来后。她就跑到大夫人和老爷面前告状,说林姨娘心胸狭窄,妒忌她得了大老爷的宠爱,想要害死她……”
阮碧诧异,正想询问,又听汤婆子说,“林姨娘则说柳絮是蛇蝎心肠,狐媚子转世,趁她养病不能侍候的时候,勾引大老爷……”说到这里,汤婆子忽然想起阮碧是未出阁的姑娘,连忙抽自己嘴巴两下,“瞧我这张臭嘴,一天到晚净闯祸。姑娘,老婆子说的是浑话,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阮碧已经听明白,摆摆手说:“这回就算了,以后注意点,可不能再说这些浑话了。”
“不说了,不说了,打死都不说了。”
“那柳絮跑到大夫人和老爷面前告状,结果如何?”
“大夫人把林姨娘禁足了,说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如果柳絮侍候老爷叫狐媚子,那她自个儿是什么?”
阮碧暗暗心惊,这个大夫人做事,跟围棋高手下棋一样,招式从不用老。离间柳絮和林姨娘,还继续让她们同处一个屋檐下,就是要看两人相斗。林姨娘背上的伤反复发作,指定另有内情。柳絮趁她不能服侍阮弘,鸠居鹊巢,虽说不见得会分去林姨娘长久以来的宠爱,但是年轻貌美,总是能勾得男人一时的新鲜。林姨娘在内宅里所凭借的不过是大老爷的宠爱,如果她一直不能侍候,以后的日子怕是难过了。
这回林姨娘又是惨败,怪不得四姑娘神情悒郁。
“还有一事,也说给姑娘解个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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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婆婆请说。”阮碧好奇地问。
“听说,昨晚大少爷跟大夫人吵起来了,却不知道是为什么而吵的。”
汤婆子被派来看大门,真真太便宜自己了。阮碧这般想着,冲一旁站着的秀芝使个眼色,现在除非特别机密的事情,她都让秀芝旁听着,也让她了解情况,以后便于办事。
秀芝从荷包里取出三百文递给汤婆子说:“婆婆,这是姑娘赏你的。姑娘成日不是写字就是绣花,我瞅着都闷得慌,婆婆以后若是再听到什么好玩有趣的,尽管过来说给姑娘听。”
汤婆子连连点头,收下赏钱,又向阮碧道歉,这才屁颠颠地走了。
阮碧赞许地看着秀芝说:“方才说的不错。”
秀芝微微脸红,说:“多谢姑娘。”
两天后,宜春河草草搭好一座浮桥,大夫人带着管家亲自去了一趟玉虚观,与紫英真人商谈收徒细节。考虑到宜春河石桥被毁,去玉虚观不够便宜,便决定于六月十九日在阮府举行仪式。
得到确切的消息后,阮碧便安安静静地呆在蓼园,不是写字便是刺绣。
期间,四姑娘来过一回,说的是针线活,眼神却总是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碧。
秀平也来过一回,把阮碧大大地夸了一回。
汤婆子来过两回,说了一些闲言碎语。什么大老爷出题,大少爷没有答上来,三少爷却答上来了,大老爷把大少爷骂了一顿,又赏了三少爷一块上好的徽州墨。什么二姑娘最近心情不佳,因为一个竹笛子,把春柳打了一顿。
六月十九日,易纳采、嫁娶、订盟、祭祀、祈福……总之是个黄道吉日。
阮府张灯结彩,熙和院五间大正厅轩窗大开,地板桌椅都擦拭的油光锃亮。
辰时四刻前后,守在大门口的小厮仆妇正纷纷猜测着哪一家名门世家的贵妇会第一个过来?忽然听到吧哒吧哒脚步声响起,守着巷子口的其中一个小厮跑了过来,大声地说:“快通知大夫人,惠文长公主的仪仗来了。”
第一个来的是惠文长公主?
小厮仆妇们都震惊不已,大周对北戎用兵,一度国库空虚,这位长公主曾经把自己的嫁妆与田宅全部卖掉充作军资,因此也倍受皇室与大臣的敬重。但她一直孤芳自赏,平日里除了找紫英真人谈玄论道,与世家名门并不怎么往来,与阮府更是八杆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罗官家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边啥咐下人们大开中门,一边吩咐小厮赶紧往垂花门里报。
大夫人和老夫人听到后也是震惊不已,请惠文长公主是紫英真人提出的,请柬送过去后,对方也没有一个回信,不曾想到她真的会来。震惊归震惊,老夫人和大夫人整整衣衫,赶紧带着阮碧和一干姑娘到大门口候着。
刚站定没有多久,惠文长公主的仪仗过来了。太监手执青色的华盖在前面引路,两列侍卫随后,四匹高头骏马拉着一辆鎏金描凤的大马车,车檐缀满珠串,两名太监骑着马跟随旁边,车后又是两列侍卫。
马车到阮府正门停下,随行太监先翻身下马,其中一个把踩脚凳搁在地上,另一个则垂头伸出手。马车的珠帘轻揭,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出来扶着太监的手腕,随后惠文长公主慢慢地从珠帘里出来,踩着踩脚凳下了马车。
阮碧偷偷打量她一眼,听说她五十出头,看着却好象四十多岁,头发乌黑,皮肤白皙,神情高傲,跟顾小白长得有七八分相似。
老夫人率领一干人等迎上去,行礼,说:“长公主大驾光临,蓬荜生辉。”
长公主微微摆摆手,说:“阮老夫人客气了,紫英收徒,我自然要来捧场的。”目光在一干姑娘身上一扫,“不知是哪位姑娘呢?”
阮碧上前一步,说:“小女子阮碧见过长公主。”
“抬起头来。”
阮碧依言抬头,惠文长公主仔细看她一眼,淡淡地说:“看着还行。”说完,当先就往里面走。
阮碧暗暗吐舌,原来顾小白的高傲是遗传她的。
把惠文长公主引到花厅和昨晚过来的紫英真人一起坐着,没有多久,门房又报东平侯老夫人亲自来了。老夫人和大夫人又带着各位姑娘迎出去。
东平侯夫人与老夫人差不多的年龄,个子不高,圆圆胖胖,满脸笑容,看起来是个和蔼可亲的老太太。
此后其他世家名门也陆续来人了,有些是当家夫人亲自来,有些是派出小一辈的媳妇过来,有些派出自家的姑娘。如延平侯夫人没有亲自来,只叫谢明珠带着贺礼过来。至于沈家,人也没有来,礼也没有来,无声无息。
巳时正,玉虚观的知事报:“请紫英真人就座。”
“请嘉宾入座。”
“吉时到,弟子入场。”
阮碧从旁边耳房走进正厅,垂手肃立。
“弟子向师傅献六礼。”
阮碧接过秀芝递来的篮子,恭敬地献上,篮子里满满地装着芹菜、莲子、红豆、桂圆、枣子和干瘦肉条。
“弟子献茶。”
“弟子向师傅行礼。”
“师傅回赠礼物。”
紫英真人赠阮碧的是一束芹菜、一把葱和一本《道德经》。
“师傅赠言。”
紫英真人看着阮碧,眼眸深处笑意浓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心里欢喜,阮碧却觉得笑的别有深意。
“善哉善哉,碧儿,为师赠你八个字——身心顺理,唯道是从。”
碧儿?阮碧听的全身发麻,正想道谢。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嗓子响起:“还好,还好,咱家没有来迟。”
大家齐齐回头看着正厅门口,只见一个大太监带着三个小太监进来,小太监手里各捧着一个鎏金漆盘,遮着明黄色的布绢。大夫人诧异地迎上去,慌乱之下,有点语无伦次:“真是失礼了,陆公公大驾光临,未能远迎。”
“阮夫人不必自责,是我叫门房不必禀报。”说罢,陆公公走到惠文长公主面前行了礼,“没有想到长公主今日也在,陆平给长公主请安。”
长公主摆摆手,说:“免礼。”
陆公公又走到紫英真人面前行个礼,说:“恭喜真人觅得佳徒。”
紫英真人起身,手捏三清诀还礼,说:“多谢陆公公。”
陆公公侧身,冲三个小太监一挥手说:“呈上来。”
在众人惊异不解的眼神里,三个小太监捧着漆盘过来。陆公公揭开第一个漆盘的盖布,说:“太后恭喜紫英真人觅得佳徒,特赐阮文孝公之孙女阮碧珍珠一串。”
阮碧心里一跳,赶紧磕头道谢。
陆公公揭开第二个漆盘的盖布,说:“皇后娘娘恭喜紫英真人觅得佳徒,特赐阮文孝公之孙女阮碧玉镯一只。”
阮碧又磕头道谢。
陆公公又揭开第三个漆盘的盖布,说:“贵妃娘娘恭喜紫英真人觅得佳徒,特赐阮文孝公之孙女阮碧亲手抄的《大还心镜》一本。”
这个谢贵妃,居然赐的经文,分明是提醒自己要潜心向道。阮碧一边肚子里暗骂,一边磕头道谢。至此,礼才完毕,她站起来。整个大厅里几十来人都看着她,目光灼灼,或羡慕,或探究,或好奇,或欢喜……
阮碧却只看着紫英真人,暗道,又被她给坑了。
紫英真人回望着她,眼眸深处笑意深深,心说,你不是想要盛大的收徒仪式为你正名吗?那我就给你最盛大的。太后和皇后派人到贺并赐礼物,天下还有比这更盛大的收徒仪式吗?
阮碧扬眉,冲她温柔一笑。
从前一无所有名声污损尚且不怕,如今又怕什么?
在众人凝视之下,她忽然有种傲睨万物的感觉。
(本来中间还有很多要写的,想想明天就入v了,还是把这章写出来吧。同学们有粉红票多多支持呀,谢谢~)
第三卷鸿雁于飞
第一章 入宫谢恩
仪式过后是筵席,摆满三桌。
那些贵妇闰女平日里少有出门的机会,碰到这种轻松聚会,又没有男丁在场,便都比平日里豪放些,好好地热闹了一番。便是不苟言笑,孤芳自赏的惠文长公文, 言谈间也露出一丝浅笑。
午时三刻。惠文长公文率先起身告辞。如同一个信号,除了东平侯夫人和谢明珠,其他贵妇千金也跟着告辞。大夫人和二夫人带着各位姑娘,亲自送她们出去。众人纷纷登上华丽的马车。一时间,槐树巷里冠盖如云。
送完客,大家便散了,回各自的院子里歇息。
东平侯夫人去老夫人的院子里歇息,紫英真人到大夫人的院子里歇息,而谢明珠去的是二姑娘的院子。阮碧回到蓼园东厢,眯了小半个时辰,就被秀芝叫起来,洗脸梳发,重新换了一身华丽衣衫。她要进宫谢恩,珍珠、玉镯、《大还心境》不是收下就可以的。
去皇宫乘的还是紫英真人的马车,一路她都闭目小憩,不过眉宇间神色悠闲,似是尘埃落定。阮碧也不吭一声,反正这一回双方都下了一步妙棋,至于胜负如何,还有待以后揭晓。
出了阮府所在的槐树巷,经西瓦子街,过梁门往北拐,行二里便是皇宫的西华门。过西华门后,下马车改乘软轿。紫英真人终于缓缓睁开眼睛,莫测高深地斜睨阮碧一眼,一声不吭地下了马车再上软轿。阮碧跟着下了马车上软轿,咿呀咿呀的轿子声,象摇篮曲让她昏昏欲睡。
一路都有太监往里通禀,尖尖细细的嗓音此起彼伏。行了不到一刻钟,轿子停了下来。阮碧下轿子,只见眼前一个气势恢宏的宫殿,门匾上三个金漆大字“慈宁宫”。有大太监从大殿晨匆匆出来,对紫英真人说:“真人请进吧,太后娘娘刚刚起来,在里面等你。”
紫英真人点点头,对阮碧说:“你随我进去吧。”
一进大殿,便有一股香气扑鼻。不过太后并不在大殿,她在侧殿里的美人榻上坐着。听说她与紫英真人差不多的岁数,看起来则要小很多,脸如满月,无斑无纹,墨发如云,神色祥和。
紫英真人手捏三清诀行礼,她坐着捏着三清诀还了半礼,示意宫女引紫英真人 坐下。然后一双妙目转到阮碧身上,问:“这就是你新收的弟子?”
阮碧连忙上关磕头,说“阮碧见过太后娘娘。”
“起来吧。”
阮碧起身,退后三步,肃立在紫英真人身后,垂首敛眸。
“抬起头来。”
阮碧抬头,太后仔细看了一眼,微微颔首,说:“不错,神清气朗,模样儿也秀气,有阮文孝公的气派。听说你如今方才十三岁,于道法却颇有心得、”
“不敢说什么心得,只是略懂一二。”阮碧信口胡诌。
太后说:“倒是挺谦逊的,若真是只懂一二,又如何能得紫英青眼呢?定是有过人之处”
话未说完,外面太监传:“皇后娘娘和贵妃娘娘求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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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斜靠着美人榻,懒懒地说了一个字:“准。”
脚步声经过大殿往侧殿而来,一会儿,两个满头珠翠、衣着华贵的女子说说笑笑地走了进来,看起来年岁相仿,都是二十五六上下。阮碧 一眼就认出了谢贵妃,因为她跟谢明珠长得十分相似,只是比谢明珠要精致许多,黛眉远山,一双妙目顾盼如秋水。至于赵皇后,相比之下略显逊色,倒不是五官不好,身材不婀娜,就是不够神采飞扬,略显沉闷。
紫英真人起身捏三清诀行礼,赵皇后、谢贵妃还了半礼。礼毕,三人坐下。阮碧知道该自己登场,上前一步,跪倒在地上,双手着地,行大礼。“小女子阮碧见过皇后娘娘,见过贵妃娘娘。”
“起来吧。”赵皇后的声音清清亮亮,有点象未出阁的小姑娘。
阮碧从地上爬起,颇有点腰酸背疼,这一天跪了多少次,磕了多少头呀。
“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阮碧抬起头,心想,如果日日抬头低头这么频繁,指定三十岁不到就颈纹纵横。可知这宫廷当真是折磨人,除非是做太后。可是有不经妃嫔直接当太后的吗?显然没有。
赵皇后上下打量她,从脚到头,又从头到脚。见她一点也不紧张,似乎还微微走神,有点诧异。不过,话还是照原来商定的说:“气度从容,怪不得真人喜欢,我瞅着也是喜欢的很,若是早些认识,便要跟真人抢上一抢。”
太后失笑,问“你又不收徒,抢来做什么?”
赵皇后带点天真地口气说:抢来做妹妹,我从小就盼着有个妹妹,象小棉袄一样的暖心窝,可惜一直未能如愿。“
谢贵妃笑盈盈地说:“这有何难?只是真人的俗家弟子,姐姐再收她做妹妹就是了。只是这么一来,这位阮五姑娘怕是成为我们大周朝最有福气的女子了。“
这话用心真险恶,如果阮碧是大周朝最有福气的女子,那生下九五至尊的太后是什么?不过谢贵妃每回出手,都是把阮碧往宫廷外推远一步,所以她也乐意听着低眉顺眼,乖的不行,绝对不打扰大老板们的表演。
赵皇后淡淡地说:“贵妃妹妹此言差矣,要论福气,这天下还有比母后更有神气的吗?“
阮碧在心里“咦“了声,赵皇后也不笨,不知道谢贵妃如何应对 ?
谢贵妃呵呵地笑了起来,说:“是我没有说全,庶民里面最有福气的,母后何许人也,跟庶民比,岂不是欺负她们?“
果然是个厉害人物,阮碧深心先许。
一旁的太后也乐了,说:“明珂这张小嘴说起话来比外面的黄鹂还动听。“
“母后,我可不完全叶,你岂可拿我比扁毛畜生?“
太后笑着说:“好了好了,是我错了。“
阮碧偷偷看赵皇后,只见她神色不变,但是眼神略显无奈。看来这样的遭遇战,她们打过多回了,多半都是她吃瘪。
“阮五姑娘,年初便听说了你,如今是真正见上了。“谢贵妃笑盈盈地说:“真真是画儿一样的妙人儿,看来是我家明月瞎了眼。”说罢,一双妙目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碧。太后与皇后也听说过阮碧的“绯闻”,目露好奇地看着她。
“说笑了。”阮碧说,“说起这事,小女子十分汗颜。年初,去延平侯府赏梅,梅林太大了,小女子又是第一回去,竟然迷了路。后来遇到谢二少爷,方才脱身,不想传到外头,便成了我为。”
谢贵妃拿过茶杯浅啜一口,目光里透出一点冷意。“如此说来,是我了?”
这个问题可难回答了,若是说她无中生有,那是犯上。若是说她没有,便是自打耳光,欺上之罪。阮碧虽然不想显露峥嵘,但是她如此步步紧逼,就不能不应战了。职场多年,她懂得以妥协求团结则团结亡,以斗争求团结则团结存。于是说:“确实——”
一干人等脸色都变了,待立一旁的大太监低喝一声:“大胆!”
“———《道德经》有曰:有天下万物生于有,而有生于无。又曰:有无相生。可见这有无便是一回事。我不曾有为谢二少爷伫立雪中之心,但落在他人眼里却有为谢二少爷伫立雪中之行。我有中生无,贵妃娘娘无中生有,原属一回事。”
她巧词夺理把大家都说愣了。
一会儿,太后回过味来,笑着对紫英真人说:“你这弟子果然有十分的灵性,一番有无同源让她说的别有趣味。”
紫英真人看了阮碧一眼,说:“太后别夸她了,她年岁小,还是应该以修身养性为主,别白白浪费这份聪明,一个劲地信世智聪辩上走了。”
太后冲阮碧招招手,说:“过来,让我仔细龌龊。”
阮碧走到她面前,她拉着她,细细地打量一会儿,问今年多大?几月生日?可读过些什么书?
阮碧一一回答,十二分的乖巧模样。
赵皇后俏笑着说:“真人,你看看,这下子太后也要跟你抢了。“
太后笑着说:“我又不收弟子,抢来何用?”
谢贵妃笑着说:“太后不是还差一个儿媳吗?“
太后眸光闪烁,松开拉着阮碧的手。
阮碧忍不住看了谢贵妃一眼,心道,与你无怨无恨,你怎么总跟我过不去呢?她的一番乖巧,经谢贵妃口里就变志了别有所图。谢贵妃与她眼光接触,闪过一丝轻蔑的笑意,转开了视线。
好好好,你既然不想让我好过,我也不会让你好过的。阮碧暗暗下定决心。
这以后,太后兴趣缺缺。
紫英真人识趣地拉着阮碧告退。出了西华门,听到外面大街上的人马喧哗声,阮碧竖起耳朵去听,这才是真实的生活,鲜活泼辣的。紫英真人见她听到俗世的声音却一脸双喜,不由地冷笑,说:“你便这么一点出息?“
第2章 婚事不成
阮碧冲她粲然一笑,说:“真人怎么好端端地生起气了?”
紫英真人不理她,闭上眼睛假寐。跟她交手多次,早就见识过她的厚脸皮与能言善辩。脸皮没有她厚,辩又辩不过她,真是无可奈何。
“真人,你看外面。”阮碧推着她,指着车窗外。
大周商业发达,沿街都是商铺和挑担的商贩,有男有女。名门世家讲究女子娴雅贞静,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而出来也要戴个帷帽,绝不能抛头露面。普通百姓要讨生活,自然没有这么多规矩了,夫妻一起出来做生意的并不少。便是一起逛街购物的也不少,只是不象后世手牵着手并肩走着,丈夫多半走在前面,妻子则落后半步。
紫英真人顺着阮碧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是一对卖糖人儿的挑贩夫妻,大概二十出头,相貌平常,身着褐色粗布。汉子专心致志地吹糖人儿,媳妇卖糖人儿,若是没有人买,便温柔地看着自家的丈夫吹糖人儿。天气太热,汉子的额头一片晶莹的汗珠,媳妇心疼地掏出手绢,踮起脚尖轻轻地擦拭着他的额头。汉子转睛看着她,目光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紫英真人微微动容。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把这对平反的夫妻仍在后面。紫英真人收回视线,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碧。“姑娘想和我说什么?”
“我想说的,真人不是已经看到了吗?就这样子简简单单地活着,也不错吧。”
紫英真人嘲讽地说:“姑娘说要简单,天下人怕都要笑了。”
阮碧苦笑一声,说:“我何尝想步步机心、营营碌碌?只是不想成为他人的鱼肉,真人莫要怪我就好了。”
紫英真人一时无语,她确实没有理由怪她,一直都是他想利用阮碧。收她为俗家弟子,也是考虑到可以名正言顺地带她入宫。“罢了,罢了,你既然无益于荣华富贵,我也不强求了。”
谁不爱荣华富贵?可是人生若只有荣华富贵,那是何其苍凉。这话只在阮碧肚子里嘀咕了一下。“谢谢真人。”
紫英真人嘴角一撇说:“到如今,你还要叫我真人?”
阮碧又粲然一笑,说:“多谢师傅。”
紫英真人眉心微蹙,说:“听着别扭。罢了,没有人的时候,还是叫我真人吧。”
阮碧呵呵地乐了,眉眼舒展,不带一点机心,和普通十三岁的少女一样。
紫英真人看着她笑靥如花,心情也跟着亮丽起来。虽然脸皮厚不过她,心思转不过她,辩论也赢不了她,但是内心还是十分欣赏她。倘若换一种方式相见,没有各自的立场与私心,恐怕能成为忘年之交。
只是,赵皇后……
想到赵皇后的处境,紫英真人的好心情便又荡然无存。毕竟是自己唯一的亲人,如何能看着她在皇宫里步步维艰?要不是当年自己赞她一句“面相贵不可言”,先帝和太后也不会选她为太子妃,她的性情原是不适合皇宫的,说起来还是自己害了她。
“五姑娘,如今该是你兑现条件了吧?”
阮碧说:“不急,太后圣寿那天,自然会兑现的。”
紫英真人皱眉。
阮碧柔声说:“欲速则不达,太后的圣寿也就是一个半月后,真人且安心等着吧。再说,我不是跟真人说过吗?倘若我的方法不奏效,我任凭真人处置。”
话说到这份上了,紫英真人只得点点头说:“好,我等着。”
说话间,马车离开嘈杂的大街,拐进槐树巷,停在阮府门口。
阮碧和紫英真人下马车,先到熙和院见大夫人。又在大夫人陪同下,到老夫人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说了会儿话。然后紫英真人说不放心玉虚观里事务,得赶回去了。大夫人和老夫人再三挽留,见她去意已决,只得作罢。
大夫人和阮碧把紫英真人亲自送到大门口,又依依不舍地说了几句话。紫英真人这才带着玉虚观的几名知事道长乘上马车。看着三辆车拖着斜长的影子远去,阮碧油然升起尘埃落定的安心感觉。
“还伫着做什么?”走出几步的大夫人回过头,不悦地看着她。认识紫英真人十多年,一直想让她为二姑娘说句好话,却不得,没想到最后便宜了阮碧。一想起这事,她就心里憋屈得很。而且这回与大外甥的亲事也不成了,大哥到现在连封信都没有回,指定是恼得不行了。还有,绮儿的婚事也变卦了,都是因为她……大夫人越想越气,太阳穴突突地跳个不停。
阮碧赶紧走过去,低眉顺眼地跟着她进熙和院的偏厅。
大夫人坐下,宝丽见她不叫阮碧坐下,猜测要训话,于是只上了一杯茶。大夫人端起茶杯,右手揭开茶盖,慢慢地拨弄着茶叶,特别特别地专心致志,转眼间半柱香过去了。
阮碧知道她在变相地给自己立规矩,只好敛手肃立着,一动不动。
大夫人便拨弄着茶叶边想,就算你变成紫英真人的弟子又如何,那也不过是在外头博个好名声。在这阮府里,就休想逃出我的手掌。一炷香后,她浅啜一口茶,抬起头,很诧异地说:“怎么你还在?”
阮碧一脸平静地说:“女儿在等母亲发话。”
大夫人仔细看她的脸,一丝不耐烦都没有,究竟何时她变得如此沉得住气了?绮儿说她性格大变,不可小觑,原来是真的,是自己疏忽了,倒让她爬到自己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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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来撒欢。冷笑一声,说:“如今你是紫英真人的高徒,我哪里还敢发话?”
这话是个大大的套子,无论怎么接话都不好。阮碧正犹豫,忽然听到吧嗒吧嗒的脚步声急冲冲地过来,小丫鬟的声音在外面急急地叫起来:“夫人,二姑娘来了。”
二姑娘一把扯开帘子进来,眼睛微红,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阮碧面前,挥手就是一巴掌。阮碧本想伸手阻拦,忽然想起大夫人还在场,赶紧把脸一偏。这个巴掌贴着脸皮而过,她后退一步,假装惊慌失措地说:“二姐姐,我怎么了?你为什么要打我?”
二姑娘不甘心,又上前一步挥起手。
阮碧赶紧又后退一步,旁边侍立的宝丽却忽然横出一脚,嚷嚷着:“哎哟,五姑娘,后面有椅子,小心绊倒。”
阮碧被绊个正着,摔倒地上,抬头飞快地睃宝丽一眼。
宝丽只觉得好像一道寒光射入自己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心一缩。
“胡闹。”大夫人见闹得差不多了,重重地把茶杯一放:“春云,还不拉住二姑娘?”
春云拉住二姑娘,说:“姑娘,姑娘,消消气,别让不想干的人气坏了身子。”
二姑娘甩开春云的手,指着阮碧的鼻子,说:“都是你,都是你。”
阮碧站起来,拍拍衣袖上的灰,沉声问:“什么都是我?请姐姐明示。”
二姑娘哪好意思说是因为婚姻不成,只是愤怒地瞪着她。
大夫人见二姑娘只顾着生气,皱眉说:“行了,五丫头,今儿你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等阮碧退下,大夫人又屏退左右,瞪着二姑娘说:“瞧瞧你自己,成何体统?”
“娘,我心里好恨。”
“不要说你恨,我也恨,原本好好一桩婚事,让五丫头给搅黄了。”
“那娘还护着她?”
“娘哪里是护她?娘是护你,傻丫头,要是传出去,说你因为婚事不成,对自己的妹妹大打出手?还有哪一家敢来聘你?”
二姑娘泪如雨下,身子摇摇晃晃。
大夫人心如刀割,拉她到怀里,掏出手绢抹去她的眼泪说:“别哭了,谢明月不成,还有其他人呀?东平侯府的潘舜美、定国公家的顾小白、还有官家不也正替晋王选妃吗?”
二姑娘哽咽不已:“娘,我就是不服气……”
“娘知道,娘知道,乖女儿,娘指定给你找个最好的。”大夫人柔声说着,拍着她的背,见她慢慢地安静下来,这才叫宝丽和春云进来,扶她去里面榻上躺着,又叮嘱一定要守着她,别让她乱跑。
看看漏钟,到晚上请安的时间了,带着宝珍到老夫人的屋子里。
远远地就听到欢声笑语,进里屋,其他人都到场了,个个嘴角含笑地看着阮碧。大夫人笑着问:“哟,这么热闹,在说什么呢?”
老夫人说:“五丫头在说进宫的事情,咦,二丫头怎么没有来?”
“她有点不舒服,在床上睡着。”
老夫人心知是因为婚事不成,微微颔首,不再问了。
二夫人好奇地问:“晌午见她跟谢二姑娘在花园里逛着,怎么一晃眼就病了,可要紧不?”
大夫人耐着性子说:“就是在花园逛久了,有点中暑,不碍事,睡一会儿就好。”
二夫人说:“前两日,我也有点中暑,大夫给我开的药还在,等一会儿,我叫人送过去给二丫头。”
“那就谢谢弟妹了。”大夫人怕她再纠缠下去,赶紧跟老夫人说,“母亲,今日筵席,还有点尾事没处理完,我去跟账房核一下数,先走一步了。”
老夫人点点头说:“行,都散了吧,五丫头留下。”
其他人纷纷退出去,片刻,只余下阮碧一个人。
老夫人拍拍榻沿说:“五丫头,你过来坐吧。”
阮碧依言走过去坐下,老夫人审视她良久,眼神像刀片一般,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你实话告诉我,今日你去宫里,太后皇后谢贵妃都是什么态度?”
什么意思?阮碧心里一惊,含含糊糊地说:“许是因为紫英真人的关系,她们待我都很亲切,特别是太后,真的很祥和。”
老夫人不悦地纠正:“什么紫英真人?是师傅。”
“从前叫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口。”
“以后要注意一点。”老夫人又问,“你说谢贵妃也待你亲切?她可曾提起从前那桩事?”
阮碧犹豫一下,说:“是说了。”
“怎么说的?”
阮碧便把谢贵妃提起旧事,以及自己的应答都说了出来。
老夫人听得冷汗泠泠,说:“你当真大胆,居然敢反驳于她。好在这回太后喜欢你的回答,若是她不喜欢,你怕是麻烦了。以后断不能再如此鲁莽,知道不?”
阮碧不以为然,但还是说:“是。”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五丫头,有桩事……与你有点瓜葛,你且听听。”
阮碧恭敬地说:“祖母请说。”
“咱们阮府与延平侯谢家一向关系不错,因此也有结成儿女亲家的打算,虽然一直没有挑明,却也有默契,便是二丫头和谢明月。但是今日东平侯夫人过来说……”老夫人顿了顿,把中午东平侯夫人的原话复述了一遍,“……阮老夫人,真是惭愧,有负所托。前些日子,我已经见过延平侯夫人了。她说,她一向喜欢阮二姑娘,也想着要定给谢二少爷,只是谢二少爷与阮五姑娘传出这般事情,再定二姑娘是大大的不妥,若是阮谢二府要联姻,也只能定五姑娘了。”
阮碧恍然大悟,二姑娘为什么动手打自己,大夫人又为何如此恼火?
想了想,说:“祖母,请恕我直言,这番话不过是谢家的托词,怕担了背信弃义的恶名,便把事情推到我们阮府头上。若真是定亲的打算,谢贵妃就不会在祖母等人觐见的时候,当着一干名门世家的面,特别挑我说事——要是她不提起,事情早就过去了。分明那个时候,她们就存下毁诺的念头。”
老夫人眼眸深处闪过一丝赞许,问:“好好好,你果然长进了,怪不得紫英真人会收你为徒。走,随我去祠堂给老太爷上柱香。”
“是。”阮碧低声说。
祠堂就在老夫人院子旁边的一个独立小院,光线很暗,香案上陈着一排排的排位,乍一看还挺碜人的。老夫人点燃两柱香,一柱给阮碧,一柱自己捏在手心,合什闭眸,喃喃有语。
阮碧则跪在垫子上,也双手合什,磕了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跟老夫人一起把香插在香炉里。这一柱香,原本是她从玉虚观回来就说上的,一直拖到现在。
想来,老夫人这回终于认可了她。
第3章 黄梅挑花
辰时四刻(八点),太阳便火辣辣了,蝉也开始鼓噪,一声紧着一声的“知了”。
今日的早餐特别合胃口,阮碧吃的有点撑了,懒洋洋地躺着塌上看书,顺带着也消消食。前两天,老夫人带着她进祠堂给老太爷上过香后,又说她太瘦了,特别吩咐厨房每天要变着花样给五姑娘做好吃的,包括每日一碗姜汤暖胃口果然立竿见影,这才几天,阮碧觉得自己的脸庞就丰润了一圈。
外间传来窃窃私语声,象虫鸟碉啾一般。
阮碧侧耳听了听,好象在说自己,便冲秀芝使个眼色。
她会意地走到外间,一会儿折身回来,说:“是小桔和寒星,去花园里摘了茉莉花,做成花串儿,想送姑娘,又怕姑娘嫌弃,所以在外头商量。”
原来如此,阮碧心里一暖。她平时多跟秀芝、茶妹、刘嬷嬷接触,很少跟这二个丫鬟说话,看来她们有点怕她。“叫她们进来吧。”
秀芝挑起帘子叫子一声:“小桔,寒星,姑娘叫你们进来。”
小桔才十一岁,个子却跟十二岁的寒星差不多,并肩走进来,都是个小的脸蛋大眼睛,看着倒象一朵小姐妹花。两人颇有点局促不安和羞涩,眼睛眨巴眨巴,互相推来推来,示意对方计口。
阮碧坐直,笑着问:“不是有茉莉花串要给我吗?是不是又舍不得了?”
两小丫鬟咕咕笑了起来。寒星大着胆子说:“哪里是舍不得?是怕姑娘嫌弃。”边说边伸出手,一串白玉般的茉莉花串躺在手心。
阮碧拿过,当即戴上,晃晃手腕问:“好看吗?”
小桔和寒星连连点头。
寒星说:“好看。姑娘的手真白,比茉莉花还白。”
闻着淡淡的幽香,阮碧只觉得外面聒躁的知了也变得份外的可爱。“真香,等会儿我去看四姐姐,一定让她羡慕坏了。”
两小丫鬟相视一眼,开心地又是咯咯笑着。
秀芝假装不满地说:“怎么只有姑娘的?我的呢?”
小桔这会儿胆子也变大了,说:“秀芝姐姐,你的我们也串好了,在外头放着呢。
“那我也要戴上,可不能让姑娘一个人香喷喷的。”秀芝说罢,往外走,小桔和寒星笑嘻嘻地跟了出去。一会儿秀芝回来,手腕也挂着一串,满脸笑容地问:“姑娘要去看四姑娘?”
“是呀。”阮碧下塌,把书放回案上,“刘妈妈怎么还没有过来?”
“方才姑娘在看书的时候,她叫人过来说,她家中孙子有点不舒服,她要晚点过来。”
“她孙子?是罗嫂子的儿子吗?”
“不清楚,我听说,她自己也有个孙子。”
阮碧怔了怔,这阵子太忙,忘记打听一下刘嬷嬷的情况了。
那回在城隍庙,她的应对举止,干净利落。回来后,她也慎言谨行,不再象以前那样指手划脚,可见是个聪明的人儿。倘若她从此愿意甘心顺服自己,倒是值得一用。
一边想着,一边把绣绷上的绣片取下来。
秀芝挂异地凑过头来者:“姑娘绣好了?不是前天才开始绣的吗?”
“昨晚我就绣好了。”阮碧展开绣片问,“怎么样?”
秀芝看了一眼,素白的棉布底,几枚墨色莲花间杂着两朵红色荷花,素雅生趣。“咦,姑娘只用了挑花?怪不得这么快。
“是,好看不?”
秀芝点点头说:“好看,只是不大见着这种绣法。”
阮碧笑了笑,兴冲冲地说:“走,咱们去给四姐姐瞧瞧。”
到蓼园正房,四姑娘在书房里练字,见阮碧过来,问:“五妹妹,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阮碧把手里的绣片展开,说:“小妹这两天绣了一个枕面.姐姐给我点评一二”
四姑娘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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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笔搁在笔洗,看了一眼,赞许地说:“不错,素雅幽远。”顿了顿,有点诧异地说,“居然全是用黄梅桃花绣的,啧啧,真不错。看来绣品跟书画一样,最紧要的在于构思,只要构图好,便是黄梅挑花绣出来也是别致的。老师说,她老家的姑娘都喜欢用黄梅挑花,只是她带过来的几副黄梅绣片,要不是构图缺乏新意,要不是用色太过艳丽,我都不喜欢。没想到妹妹一绣出来,如此雅致,看着也生动。改天,我也试试吧。”
阮碧怔了怔,她上大学的时候玩过十字绣,这副墨荷绣片就是找的棉布用十字绣出来的,原以为大家肯定没有见过,或许会大惊小怪一番。却不想秀芝和四姑娘都只是惊讶她只用一种针法,对于这种绣法却并不惊讶。看来,这十字绣,原本就是有的。如此一来,心里就更踏实了。
“姐姐,有桩事,小妹想听听你的意见。”四姑娘拉着阮碧到塌上坐下,说:“妹妹尽管说呗,客气什么。”“再过半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圣寿,我想着绣一副画作为寿礼。”
四姑娘心里突的一跳,略作沉吟,说:“五妹妹,太后大寿,百官和命妇才入宫送礼,轮不到咱们。不过……要是太后圣寿那日宣妹妹竭见,又另当别论。”
“四姐姐,我是这么想的,太后圣寿,天下百姓都该朝贺,与规矩无关,只是一片心意。”
四姑娘凝神细思片刻,说:“五妹妹说的是,只是便是你绣好了,也送不进宫里呀。”
“祖母和母亲不是要入宫朝贺吗?”
四姑娘心里酸溜溜的,为什么自己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些事情呢?以自己的刺绣水平,原是可以搏一下的。上回已经错过出人头地,这回又要错过了吗?“怕是有点难了,母亲和祖母定是挑好礼物了。”
阮碧失望地垂下眼眉,若是四姑娘真是一点想法也没有,那就只有另想办法了。
四姑娘也垂眸敛眉,脑海里万念纷飞,闹哄哄的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会儿,她下定决心,说:“要不……咱们先去问过租母吧?她定是知道太后的喜好。”
“好呀,四姐姐。”阮碧拉着四姑娘的手,就往门外走,边走边说,“太后喜欢谈玄论道,咱们不如绣副潘桃会吧。”
四姑娘皱眉说:“潘桃会人物太多,一个半月,怕是难以完成。”
“只用黄梅桃花呢?”
“倒是可以试试。”四姑娘心里砰砰直跳,用黄梅挑花,比其他繁琐的绣法要快捷甚多,而且这种绣法并不常见,乍眼一眼,很是别致。脚步报沓,心里犹豫,难道要为阮碧做嫁衣?
却听她又说:“我速度慢,我看还是姐姐来绣吧。”
四姑娘脚步一顿,诧异地说:“我绣?”
“那当然,这送出去可是代表咱们阮府的体面,我这三脚猫功夫就别拿出去丢人现眼了。”阮碧偏头看着四姑娘说,“莫非姐姐不愿意吗?”
“怎么会?”四姑娘慌不迭地摇头说,说完,又觉得自己头摇的太快了,怕阮碧看出自己心里的欢喜。顿了顿,才再说:“方才妹妹说的是,太后圣寿,臣民不分贵贱,理该如同野叟尽献曝之心。”
“那就好。”阮碧欢喜地笑着。反正给她创造机会了,而她愿意不愿意,主动不主动,就看她自己了。
进老夫人的院子,她正在廊檐下逗猫玩,身边只有曼云和郑嬷嬷侍立着。听到脚步声,她抬起头来,大感奇怪地问:“四丫头,五丫头,怎么这个点过来?”
“祖母,四姐姐想绣幅画给太后祝寿,您看行不行?”
老夫人怔了怔,把猫交给曼云,说:“五丫头是你想的鬼主意吧?”
阮碧笑着点点头,这一点她不想否认,万一事成,不光四姑娘要记着她的好,老夫人也要记着是她的功劳。“四姐姐绣活好,绣出的东西都跟真的一样,拿这个做礼物,可以显出咱们一片诚意。”
老夫人摇头,说:“哪有这么容易?蜀绣、苏绣,哪一个不是栩栩如生,光彩夺目?”
“祖母,让四姐姐先绣吧,若是绣出来不够别致,咱们就不送了。您看,行不?”
老夫人默然片刻,心想,阮碧是紫英真人的弟子,真人又跟太后交好,许是别有内情。若是得太后欣赏,这也是个阮府的机会。“那跟你们母亲说过没?”
“还不曾说,先跟祖母讨个主意。”
老夫人想了想,说:“就依你说的,四丫头先绣,看绣出来如何再作打算吧。你们母亲那里也不必说了。”
这正中阮碧下怀,她点点头,又说:“只是这回绣品要用棉麻布,家里却是没有……”
“棉麻布?”老夫人怔了怔,富贵人家向来都是绫罗绸缎,怎么会用到棉麻布呢?“五丫头,你跟四丫头搞什么名堂?”
“祖母,到时候绣出来你就知道了。”
老夫人略作沉吟,说:“你们婶子的珍宝阁就卖布,叫车夫送你们过去挑吧。”
阮碧按捺着欢喜,平静地应了一声,拉着四姑娘走了。
老夫人看着阮碧的身影袅袅而去,略有所思地问:“阿瑶,你说这五丫头又在搞什么?”
“五姑娘聪慧灵敏,她的心思岂是我能猜出来?”
老夫人收回视线,默然片刻,说:“昨日兰儿派人送信过来郑嬷嬷一愣,兰大姑娘终于来信了?
(还有一更,没改好,晚点再发。)
第4章 头回逛街
提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老夫人眉间浮起一丝忧色。她嫁给徐用弱也有十二年,只在他回京述职时回来过三次,虽然每次回来都是一副诸事在握的当家夫人模样,但是得意失意是装不出来的。老夫人目光如炬,自然知道女儿在徐家过的并不称心。大宅子里的当家夫人,须得会恩威并施。阮兰的性子却是柔和平顺,与人为善,只知恩施,不会威逼。久而久之,徐用弱的妾室以及下人欺她柔善,当面迎合,背后放刁。嫡房和妾室所出的子女都已经年长,也不将这位继母放在眼里。“兰大姑娘说了什么?”
老夫人走到藤萝架上坐着,说:“她在信里提起五丫头,说连着几夜梦到她在哭泣……”
郑嬷嬷暗暗嗟叹,这封信来的太迟了。广州到京城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从前通过驿站往来信件也就是两个多月,不知道为何这回却是三个多月,莫非是冬雪在路上耽误了吧?
“…还说想把五丫头许给徐家三少爷。”
“徐三少爷?”郑嬷嬷睁大眼睛问,“可是那个乡试会试连中二元的嫡子?”
“便是他…”说到他,老夫人颇有点牙痒痒。徐三少爷叫川阳,是徐用弱原配所出的,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自小聪慧异常,三句识字,八岁能咏,甚得徐用弱的宠爱。妾室以及妾室所出的子女也只是背后放刁,这徐川阳却敢当着阮兰的面叫板。“…我昨晚想了一宿,觉得这桩婚事当真不差。五丫头如今聪明伶俐,当家管事比兰儿要强,若是她嫁到徐府,兰儿也可以安心地做个撒手掌柜。况且,母女连心,还怕对付不了徐府那帮牛鬼魔蛇?”
“是门好亲事,恭喜老夫人。”郑嬷嬷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兰大姑娘既是母亲,也是婆婆,自然不会做欺压媳妇的事情。而阮碧有这么一个婆婆,也省却麻烦无数。徐三少爷才华横溢是公认的,只是不知道品貌如何,可配得上五姑娘?须得跟五姑娘提前打声招呼了。
老夫人脸露微笑说:“我最担心的就是兰儿,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倒是能放下心来。”顿了顿,“再过两日,徐三少爷便到京城了……”
郑嬷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可是来参加明年的春闱?”
老夫人点点头,说:“是,兰儿的信便是托他带过来的,他亲的船还停在泗阳,说是访友,先派了下人过来。徐家在京城里没有宅子,兰儿想借咱们城郊的别院给他住,我想了想,还是叫他住在咱们府里吧,家轩明年也入考场,正好做个伴。”
怪不得这回信来的这么慢,原来这位三少爷一路游玩过来。郑嬷嬷恍然大悟,正想说话,听得一阵笑语声传来,跟着游廊的拐角过来一群人分别是二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和阮碧,以及她们各自的丫鬟。
老夫人好奇地问:“这是要去做什么?”
二夫人笑盈盈地说:“方才到大嫂院子里,听到四丫头和五丫头跟嫂子请示,说是要去珍绣阁买布,我想着自个儿也是许久未去了,正好去看看,便来跟母亲请示一声,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老夫人想了想,说:“许久没吃‘食全记’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带一点回来吧。”
“是,母亲。”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往大门口走。方才大夫人准了,也有小丫鬟通知马厩备好车马在门口等著。坐上马车,阮碧长吁一口气。闺秀出个门其是麻烦,必须得一一请示,否则都不给备车。
二夫人的店铺在高头街,店名叫珍绣阁,卖成衣和布匹,店面甚大,琳琅满目。有不少顾客正在挑拣,男的女的都有,只是女的一律戴着帷帽。掌柜见是东家来了,赶紧迎到里间坐着,又叫小伙计送上茶。
二夫人浅啜一口,指着阮碧和四姑娘说:“四姑娘和五姑娘要买布,你去挑最好的拿过来。”
阮碧摇头说:“婶子,我们可不是要最好的,是要细麻布。”
二夫人怔了怔,却也不细问,对掌柜说:“店里可有?
有,就去拿过来。”
掌柜为难地摇摇头,恭谨地说:“两位姑娘,咱们家来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卖的不卖这种平头百姓用的粗布。”指指东边说,“东边街头也有个布店,店不大,卖的货物比咱们次一等,许是会呀。要不,我派个小伙计过去瞧瞧?”
“大概有多远?”
“约摸百来米。”
“也没有多远,我们自已过去吧。”阮碧转睛看着二夫人,“婶子,行不?”
“行。”二夫人点点头,又对掌柜说,“你派两个小伙计跟着她们。”
三姑娘把茶杯一放,说:“娘,我也跟她们一块儿去吧。
祖母不是要买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吗?也就在那块。”
“有伙计去买就是了,还用你跑一趟?”二夫人白她一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这个夏天你又胖了不少,可不能再贪吃了。瞧瞧四丫头和五丫头,再瞧瞧你自己,腰都快粗成水桶了。”
三姑娘奔拉着眼眉,哀怨地叫了一声:“娘。。。。。。”
二夫人不理她。
“亲娘…我的亲娘…”
“去去去。”
“好,我去,我去。”三姑娘欢喜地站起来。
四姑娘和阮碧掩嘴失笑。
二夫人也失笑,伸手轻点三姑娘的额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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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服你了,少买一点,否则我全给你扔了。”
三姑娘连连点头,又涎笑着问:“那块的蜜炙鸽子是一绝。我给娘也带一只吧。”
二夫人微微心动,随即看到四姑娘和阮碧不堪一折的纤腰,轻咳一声,说:“我才不要,你自个儿吃吧。”
又叮嘱几句,戴好帷帽,小心扒手,别走散了,这才准她们离开。
三个姑娘带着各自的丫鬟和两个小伙计,出店门往东走。
一路上,商铺林立,卖古玩的、书籍的、字画的、各色吃食和美酒的,还有一家贩卖老鹰的店,几只老鹰爪子绑着绳子系在横杆上,不时振动翅膀扑愣愣地飞着,行人经过的时候,一般都躲着走。
走了百米左右,就是“食全记”的吃食店,三姑娘停下脚步说:“掌柜说的那家布店就在前头十来米不到的地方,你们过去吧。我先去买香糖果子和酥蜜合,你们买到了,再回这店里来找我吧广阮碧和四姑娘点点头,留下一个伙计跟着三姑娘,继续住前。走了十来米,果然有家比较小的布店,以卖棉麻布料为主。阮碧凭着对后世十字绣的印象挑了一匹白色细麻布。
四姑娘有点怀疑,这面料看起来太不高贵了,又硬又疏。
“五妹妹,这个合适吗?”
阮碧说:“姐姐,这种布自然挺括,绣出来后便如画轴一样。你看我用的棉布,还是看着绵软了一点。”
四姑娘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就不再多说了。
把布料交给伙计,两人一起出门,往回走。
到“食全记”,三姑娘已等在店门口了,小伙计手里拿着大包小包。透过帷帽前面悬着的轻罗纱,阮碧看到三姑娘嘴巴一直动着,心里地失笑,从前真不知道,原来这个三姑娘是吃货,怪不得生得珠圆玉润。
忽听有人在说:“。。。。。。还差着许多东西,碗碟都不够。。。。。。”
周围皆是人流,叫卖声、说话声汇成嘈杂的背景声音,之所以会清晰地听到,是因为这个声音很熟悉。好象。。。。。。是冬雪的声音?阮碧诧异地循声望过去,只见人头攒动,往来的女子大部分都戴着帷帽,根本看不到相貌。
“五妹妹,怎么了?”四姑娘也好奇地张望着。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阮碧收摄心神,举步往前走。
冬雪回到京城了?倘若是,怎么也不联系自己呢?或许是相似的声音吧。
第5章 只手遮天
回到珍绣阁,二夫人不在里间坐着。掌柜说是在天井里。
穿过小门,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一株老槐树。二夫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子上,手里拿着团扇慢慢地摇着,石桌上搁着茶水。没有丫鬟随侍,只站着一个有点年纪的嬷嬷,弯腰凑近她耳边说着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脸色凝重。
听到脚步声,嬷嬷警惕地后退一步,直起腰看着三位姑娘。
二夫人凝重的脸色也在顷刻间换成平常的一脸笑意。“哟,这么快就回来了?三丫头今儿改性子?”说着,冲嬷嬷摆摆手。
嬷嬷会意,恭身一礼,转身往宅子里走。走了几步,偏过头,目光掠过阮碧的脸。
阮碧一怔,仔细看了看,确定并不认得她。
“娘,你就使劲埋汰我吧。”三姑娘快步走过去坐下,招呼丫鬟把买来的东西搁在石桌上,拿着油纸包着的蜜炙鸽子递给二夫人。“这是娘的。”
“不是说我不要吗?”
“那我自个儿吃了。”三姑娘说着,就要缩回手。
二夫人白她一眼,轻拍她手背,接过蜜炙鸽子,慢慢地剥开油纸,威胁地说:“下回可不准再买了,再买我收缴你月例了。”
想来这样的对话多了,三姑娘都不理睬她,又把一只蜜炙鸽子推到阮碧面前说:“五妹妹你的,这家的鸽子可美味了,趁热吃吧。”说罢,自顾自地剥开油纸,撕下一小块慢慢地吃着,吃相十分讲究,小口细嚼,一点声响都没有。
四姑娘没有?阮碧诧异地问:“那四姐姐呢?”
“她呀。”三姑娘似笑非笑地斜睨四姑娘一眼说,“你可别逼她了,回头要是长一丁点肉,她都得找你算账。”
四姑娘白她一眼,说:“五妹妹,别听她瞎说,我不爱吃这些油腻的。”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在蜜炙鸽子上流连不去。
阮碧恍然大悟,减肥果然是女人亘古不变的话题。四姑娘现在的身材正好,秾纤纤合度,增之一分则腻,减之一分则削,也难怪她这么在意。既然如此,阮碧就不再劝她了。乳鸽烤得皮脆肉嫩,滋味确实美妙。
吃完鸽子,丫鬟们打来井水。大家把手洗干净。
看看天光,临着中午,回到家怕是赶不及中饭了。二夫人索性又派伙计去附近的酒店里叫了一桌酒席过来,摆在大堂里,不分尊卑,丫鬟们也坐下一起吃。说说笑笑吃完,已是午时四刻了。
阮碧想,这下子可以回府了吧。
二夫人却说:“方才喝多了,我得先歇一会儿。”
于是大家又在房问里小憩,到未时二刻方才起来,重新梳头匀脸,打道回府。马车拐进槐树巷,停在阮府门口,阮碧等人刚下车。打横里忽然蹿出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呼小叫着:“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阮碧定睛一看,地上坐着的老婆子五十出头,满脸横肉,身上穿着褐色衫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大夫人院子里见过的老婆子吗?连衣服都还是原来那件,只是洗过好几回吧,有些褪色。
角门蹲着的几个小厮冲了出来,手里拎着长棍子,嚷嚷着:“你这个死老婆子,怎么又过了?快滚,快滚。”长棍子往她身上乱戳。
老婆子满地乱爬,嚷嚷着:“打人了,杀人了。”
二夫人眉头一皱,低喝:“快住手,别伤到人了。”
小厮们恍若未闻。拿着棍子继续撵着老婆子。
门房跑出来,冲二夫人低头哈腰,说:“二夫人有所不知,这老婆子脑子不灵光,隔三岔五地到咱们门口来闹事,说些污言秽语,您快带着三位姑娘进去吧,仔细污了耳朵。”
二夫人正色说:“咱们阮府诗书传家,向来以礼待人,以理服人,没有拿棍子撵人的事。从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个地痞在咱们家门口闹事,说是府里的树叶掉下来,砸破了他的脑袋。管家说这个人是来讹诈的,叫下人打出去就是了。老太爷说,咱们阮府向来以理服人,不兴这套打打杀杀。然后客气地请地痞进府里,把他带到花园里,叫他找找是哪株树掉的叶子,好绑了这株树去见官。那地痞羞愧地走了。传到外头,人家都说老太爷是个明辨是非的圣人君子。如今,你们把老太爷的话都忘记了吗? ”
门房为难地说:“二夫人,小的们哪敢忘记老太爷的话?从来也都是以礼待人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来找喳的,咱们以礼相待,她反而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老婆子“啊哟”惨叫一声。
二夫人眉毛微挑,提高声音说:“住手,住手。”
几个小厮只记着大夫人的叮嘱,哪里听她的话,依然使着棒子撵着老婆子满地打滚。
二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三姑娘也是气得银牙咬紧。
阮碧暗暗心惊,没想到下人们连二夫人的话也不听,可见大夫人已经只手遮天了。
门房小声地说:“二夫人,您还是进去吧,这事情大夫人交待过的……”
二夫人恼怒地瞪他一眼,正想说话。老婆子滚到她身后了。有个不长眼的小厮棍子直接戳在二夫人的脚踝上,二夫人“啊唷”一声,身子微晃。小厮们知道闯祸了,也不敢拿棍子乱戳了,赶紧后退几步。
三姑娘扶住二夫人,忿忿地责骂:“你们怎么回事,连眼睛都不长的?”
二夫人冷笑一声,说:“不是他们眼睛不长,而是他们的眼睛不认我这个二夫人,好好好,我要去老夫人评评理……”指着缩在自己脚边的老婆子说,“你,起来,随我进府里去,好好地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门房吓着了,赶紧拦在前面说:“二夫人,这不合适,这个野婆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出来的?不清不楚的就往府里带,大夫人会责罚小的们的。”
“我带进去的,怎么会责罚你们呢?”二夫人气急败坏地说,“不长眼的奴才,快滚开。”
门房身子不动,为难地说:“二夫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三姑娘气得声音发颤:“谁为难你了,倒是你一个下人,都敢档主人的路了?”
门房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三姑娘,冤枉呀,小的怎么敢挡二夫人的路?小的……小的……大夫人交待了,不能让这野婆子闯进府里去的。”
“好好好。”二夫人说,“你不让我带她进去,那我就站外头好了。”
门房一听。脸都绿了。冲角门站着的一个小厮使一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地往里面跑,显然是要去禀告大夫人。阮碧眼波一转,扯扯三姑娘的袖子说:“三姐姐,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祖母还等着你手里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呢。”
二夫人眼睛一亮,三姑娘却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说:“到如今,你还惦记着这些东西?罢了,罢了,你带进去给祖母就是了。”
“三丫头,你先跟四丫头和五丫头进去,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的做什么?”二夫人说着,冲三姑娘使个眼色。
三姑娘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好好好,我先去给祖母送吃食。”说罢,抬脚往里走,犹不忘记狠狠地瞪小厮们一眼。阮碧和四姑娘跟上,快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大夫人黑着一张脸,带着一群仆妇们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四姑娘和阮碧赶紧停下行礼,三姑娘却忿忿地扭开头,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大夫人恍若未见,脚步生风地掠过两人身侧,往大门而去。等她走过,阮碧打发秀芝抱着布匹先回蓼园,自己则和四姑娘去老夫人的院子,刚走到正房门口,听到里面三姑娘泣不成声地说:“祖母,你可要为我母亲作主呀?”
老夫人惊讶地问:“怎么了,三丫头?”
阮碧和四姑娘走进偏厅,只见老夫人坐在榻上,三姑娘跪在她脚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话……老夫人听完,脸色凝重,抬头看着阮碧和四姑娘:“四丫头、五丫头,三丫头说的可是事实?”
阮碧和四姑娘点点头。
老夫人冷笑一声,说:“好好好,我说如今怎么外头的消息都听不到了。”顿了顿,“曼云,去把大夫人叫来。”
“是。”曼云应了一声,正要去外面差遣小丫鬟,又听老夫人说,“等等,别叫她了,去找人把大老爷叫回来。”
曼云又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偏厅里无人说话,气氛压抑。老夫人脸色青黑,三姑娘哭泣,四姑娘低着头绞着手绢,阮碧则在理着思路。二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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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下马车。这老婆子就扑了过来,这时机掌握的可真是太好了。
太过巧合的事情,通常都是预谋的。
怪不得在珍绣阁一拖再拖,原来是要踩着点回来……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外头传:“二夫人来了。”
门帘刷的一下被揭开,二夫人带着丫鬟,脚步重重地走了进来,满脸愠色地跪到老夫人面前,说:“母亲,媳妇我……我……”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哽咽了。
外头又传:“大夫人来了。”
门帘挑起,大夫人款步进来,眉眼冷峻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夫人,也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
第6章 尔诈我虞
一个苦心经营几年。把整个家都掌控在手里。一个隐忍多时,巧心安排,步步紧逼。这场面,好象是从前在电影里看两大影后飙演技。
阮碧满心期盼,只觉得血都开始热了。
却听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姑娘们都回去吧。”
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泼下来,阮碧心里那叫一个不情愿,脚心都象是粘在地上了,半晌才挪一步。三姑娘和四姑娘也一样,拖拖拉拉着,足足比平日多一倍时问才走出去。
老夫人又吩咐曼云:“把丫鬟们全打发出去,你在门外守好,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是,老夫人。”
等曼云走出去,老夫人端然直坐,看看大夫人又看看二夫人,严厉地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抬起头,眼眶里含着半天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母亲,媳妇不知道几时已成府里的外人了,连个下人都敢挡我的路,拿棍棒撵我。”
大夫人说:“弟妹。你这话说的大有问题。你是阮府堂堂的二夫人,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挡你的路?更有哪个敢用棍棒撵你?若真有这样子的人,你不出声,我也先将他们打一百板子。”
“嫂子何时这般健忘了?方才你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转头便忘记了?对了,方才那个挡我路的门房,拿棒子撵我的小厮,他们口口声声都说是奉了嫂子的命令。”
“弟妹,你想多了,他们岂敢拦你撵你?拦的撵的是那个闹事的老虔婆……”
老夫人打断她问:“哪个老虔婆?”
“母亲,便是上回早充我们王家旁支的那个,您都说过要打出去的。这阵子又来过好几回,我便吩咐门房一见她就撵走。”大夫人顿了顿说,“却不想让弟妹误会,埋怨起我了,这事当真冤枉呀。”
二夫人没有想到老夫人知道这回事,心里讶异,思量片刻,冷笑着说:“我只问嫂子一句,倘日今日,是嫂子在门口说要带那个野婆子进来,门房小厮也会拦着吗?”
大夫人一时无语。
二夫人趁胜追击,又说:“嫂子答不出?嫂子能带,我不能带?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家已分成三六九等,也不知道嫂子将我分在第几等?”
“弟妹你说哪里去了,什么三六九等?我压根儿没想过,都是一家人,我只是忝为主持。多担点事,也多操几分心。”大夫人不快地说,“弟妹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妥,当面锣对面鼓,尽管指出来,由母亲评评理就是了。”
“好,我确实想请母亲评评理──先不说我被拦在府外这事,单说撵老婆子走人这一桩。”二夫人顿了顿,斟酌言词说,“咱们阮府向来都是以礼待人的,不学那些浮夸世家,放纵奴才伤人。这槐树巷也不是咱们一户人家,你叫下人们拿着棍棒撵人,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说我们阮府?”
“我自然知道咱们家祖训,可是这老虔婆脑子不灵光,跟她好言好语,她只当咱们阮府软弱可欺,反而成天来闹事。棍棒撵人是难看点,但总好过让她天天到咱们门口闹事。”
“我瞅那老婆子甚是灵光,那几句话说的十分清晰。”二夫人说着,转眸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里一沉,目光里透出一点寒意。
老夫人问:“她说的什么?”
“她说,‘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这话可不象是乱攀亲戚,老夫人心里一凛,问:“那老婆子哪里去了?”
“方才让嫂子给撵走了,”二夫人斜睨大夫人一眼说,“也不知道怕着什么?”
大夫人心里一虚,却拔高声音问:“我怕什么?弟妹你倒说说。”
“谁知道?”二夫人说,“反正我们二房一家全是女人,糟蹋女人的事情可干不了。”
老夫人问:“老大媳妇,你可查过那老婆子的来历?”
大夫人心里紧张,面上却不显。摇摇头说:“母亲,我查她做什么?不过是个不相干的脑袋不灵光的老虔婆。”
二夫人说:“倘若真是不相干的老虔婆,为什么天天跑咱们府门口闹呢?只怕有人是做贼心虚。”
大夫人怒极反笑,说:“好,我做贼心虚,那弟妹你呢?非要带这个老虔婆进来,又安着什么心?”
老夫人低喝一声:“好了,都是一家人,怎么说起来这些夹棍带枪的话?”
两位夫人都垂下眼眉,不说话,气氛沉郁。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外的细碎说话声便传了进来。老夫人心里窝着火,正无处发作,提高声音不悦地说:“曼云,谁在外头说话?”
曼云应声进来,说:“是大夫人院子里的宝丽,说是惠文长公主派人过来,大家也不知道该怎么招呼?”
“惠文长公主?”老夫人十分诧异,与她可是素无往来。“她怎么会派人过来?派的什么人过来?”
大夫人和二夫人也是诧异地扭头。
“说是个体面的妈妈,还带着小丫鬟和公公。”
老夫人略作沉吟,果然地说:“老大媳妇,你先去招呼他们。”
这正合大夫人的意,应了一声“是”,站起来,眼角掠过二夫人,闪过一丝得意与不屑。
二夫人恨得牙痒痒,却也无可奈何,听着她脚步声穿堂过厅,渐渐远去。
“老二媳妇,你也起来吧。”
二夫人起来,委委屈屈地擦拭着眼泪,一张圆脸凄风苦雨。
“你心里的委曲我明白,此事我自有定夺。”老夫人看她脸上的妆也花了,一片红一片白的,着实不雅,又说,“你先回去洗把脸吧。晚点,我会给你一个交待的。”
“是,母亲。”
二夫人走后,老夫人歪倒在榻上,疲倦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听的脚步声细细碎碎地靠近,睁眼一看,是郑嬷嬷来了。“你怎么来了?”
“曼云叫我来的,说是你累了,让我陪你说会话。”郑嬷嬷说着,伸手轻轻按着老夫人的肩膀。
老夫人舒服地闭上眼睛,沉默半晌,感叹地说:“你也老了,手劲不如从前了。”
“老夫人嫌弃我了?”
老夫人深深地叹口气说:“哪里嫌弃?巴不得陪着一辈子。到这个年龄,从前那些亲友故交大半归了黄土,每每想起,便觉得凄凉……”
“无端端地怎么想起这个?”
“我累了,阿瑶,我真的累了,这几十年,我先是当人家媳妇,看人家脸色。后来婆婆走了,老爷官也做大了,交游满天下,每年田宅收入大部分都用来养这些清客门人和歌妓琴师,还有那些姨娘们,去了一个又来一个,每个都是妖妖娆娆。如今我老了,还得看着小辈子勾心斗角,尔诈我虞……”
郑嬷嬷听着不对劲,说:“怪不得曼云找我来,今儿出了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从前咱们都经历过的。老大媳妇翅膀硬了。瞒上欺下都学会了。上回槐花的事情,我原本以为她长记性了,会悠着点,没想到越发的厉害了,把那个家人都控在手心了。我如今是成了睁眼瞎子,开耳聋子了。”
“什么话,你还是这家里的主心骨,老大爷仁孝,还能不听你的?”
“说到弘儿,又是一桩心事,这孩子是仁孝,却是个不爱用心的主儿。平日里衙门放班,只知道跟同僚们喝酒逛瓦子勾栏。还有弢儿,正经的媳妇不理不睬,倒把一个小妾宠到天上了……二媳妇对我有怨言,我心里清楚,可我又有什么办法?难倒将孙氏撵出去。让弢儿恨我?”
郑嬷嬷听她话越说越多,知道心里伤感,说:“也不是什么大事,便是天家也有鸡毛蒜皮的烦心事。只管往好的想就是了,如今,大少爷和各位姑娘都年长了,接下去,咱们阮府得办好些喜事呢。”
说到这事,老夫人精神微振,正想说话,外面传:“大夫人来了。”
门帘挑起,大夫人款步走进来,神色讶异里带着一点雀跃,说:“长公主邀请我们家的四位姑娘去公主府里玩。”
老夫人诧异地坐起来说:“有这事?”
“就是这事。”大夫人坐下说,“我记得她的孙子顾小白也有十六岁了吧。”
老夫人微作沉吟,问:“说是哪一日?”
“就是后日。”
“叫姑娘们都仔细准备准备。”
大夫人笑着说:“这还用母亲提醒?我早派丫鬟们通知了。”
老夫人“嗯”了一声,冲郑嬷嬷摆摆手,她识趣地退了出去。
大夫人瞅她神色,心里一紧,不自在地扭动一下屁股。
“大媳妇,你老实说吧,那老闵婆是来做什么的?”
大夫人硬着头皮说:“母亲,说过是来攀……”
老夫人举手阻止她,眼神如刀,声音微冷地说:“我要听实话,大媳妇,是弘儿闯得祸,还是家轩闯得祸?”
大夫人垂下眼眸,思绪翻滚,一会儿声如蚊鸣地说:“是家轩。”顿了顿,飞快地说,“却不怪这孩子,是他遭了别人的道。那个老虔婆是专门干这种营生的,买些年轻的姑娘勾引世家少爷,骗取财物的。”
第7章 意外相见
大夫人说完,却见老夫人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隐隐带点怀疑。明白她并不相信,心里不由地暗暗叫苦,若是老夫人和大老爷知道那个姑娘是曼华,定然会大为光火。前几日,大老爷已对阮家轩的家业失望了……
忽听外面传:“大老爷回来了。”
话音未落,阮弘身着红色官服急急跑进来,额头汗水如雨,关切地问:“母亲,出了什么事?这么急叫我回来?”
老妇人略作沉吟,冲大夫人摆摆手,说:“大媳妇,你先回去吧,我跟弘儿说几句。”
大夫人点点头,忐忑不安地退了出去,却不回自己的院子,折进二姑娘的韶华院。
二姑娘正躺在偏听的塌子嗑瓜子,瓜皮儿落了一地。
大夫人眉头紧皱,推她肩膀一把,说:“又在嗑瓜子?瞧瞧你自己,象个大家闺秀吗?”
二姑娘跳下塌,拍拍衣裙,瓜子壳纷飞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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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娘,我在自己的屋里还不能放松一下呀?”
“后日要去长公主府知道不?”
二姑娘拿起桌子的凉茶喝了一口,懒洋洋地说:“知道了。”
大夫人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杯,生气地说:“象什么样子?我跟你说话呢。”
二姑娘诧异地问:“娘,你怎么了?可是因为婶子?”
提到二夫人,大夫人恨恨地说:“休要说他,那个肥猪,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干的勾当,且让她蹦跶着,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能蹦跶到几时?以为老夫人会帮她,做春秋大梦吧,我是长子长媳,我儿子是长子长孙,她有什么资格来跟我争?”
二姑娘连跌点头,说:“就是,就是。”
大夫人气稍顺,又看二姑娘死皮赖脸的模样,生气地说:“你给我仔细听好。”
二姑娘圆睁眼睛,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说:“我在听,我在听。”
“这回大公主的邀请,我猜是为了她家小白的亲事。三丫头已定过亲,那两个的出身也配不上定国公府,肯定是想仔细看看你,请她们不过是遮人耳目。你呀,可别再出差池了。说起来,定国公府远比延平侯府更显赫,延平侯府也就是因为谢贵妃生下皇长子,才得个皇亲国戚的名。定国公府呢,早就是皇亲国戚了。先不说定国公从前边疆杀敌的往事。单说顾小白的祖母是惠文大长公主,母亲是太后的嫡亲妹妹,光这两样,京城里就少有匹敌的。还有,顾家又只得他一个男孙,将来指定袭爵的……”大夫人越说越觉得美,瞅着二姑娘,“傻丫头,如今看来,你倒是因祸得福。”
二姑娘不太情愿地说:“听说顾小白十分嚣张,名声不太好。”
“他有这样的背景,自然嚣张一点,谢明月便是想嚣张也没有资格。再说了,这流言的事情谁能知道是真是假?外头还曾经传过五丫头是个痴呆的,你看她样子,精明的快成妖了。顾小白跟你大哥同在国子监上学,听说,博士常夸他文采斐然,骑术、箭术都非常了得。最难得是定国公府家教极严,不兴蓄妓养姬,顾小白的父亲也不过只有一妻一妾……”
二姑娘脸微红,忸怩地打断她:“娘,怎么说起这些来了?”
大夫人这才想起二姑娘还是个闺中女儿,笑了笑,说:“好了好了,这些等你以后出嫁时再说,反正,后日你打扮的漂漂亮亮去就是了。”稍顿,拧眉说,“对了,须得提防那两个坏丫头,特别是五丫头,蔫坏蔫坏的。”
二姑娘重重地点着头,目露恨意说:“娘,你放心吧,我不会跟她善罢甘休的。”
“嗯,也别做太过火了,如今老夫人看重她了,都带她进祠堂给老太爷上过香。”
“娘,我知道的,以前是我大意了。”
大夫人满意地理理她的发鬓,这才离开韶华院。
走到外头,就看到蔫坏蔫坏的五丫头带着秀芝走过来,低头说着话,秀芝手里拿着好多丝线。
大夫人轻咳一声。
阮碧抬头,赶紧上前来行礼:“母亲。”
大夫人冷淡地“嗯”了一声,从她身边轻过,走向自己的院子。
阮碧瞅着她高贵冷艳的背影,暗骂,有病。
“姑娘,你继续说呀。”
“你照我说的帮着四姑娘分线就行了,我呢,就偷个懒。”阮碧说着,继续往前走。
秀芝点点头:“我记着了,不过,姑娘,你也不能再偷懒了,纳鞋底还没学会呢。”
阮碧举起十指,说:“看,全是针孔儿,让我歇两天吧。”
“行行行,姑娘说歇,谁敢拦你呀?”
说说笑笑间,已走到蓼园附近。
斜岔道的修竹后忽然走出一人,惊喜地说:“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五姑娘,我正要找你。”
却是秀平,满脸笑容,阮碧诧异地停下,问:“找我有事?”
“有桩小事想请五姑娘帮个忙。”秀平拉着阮碧的手,“大老爷派人过来想找一本什么什么……对了, 《兴平广记》,三老爷不在院里,我又不认得字,五姑娘能不能帮我进院子里找我?”
这种举手之劳,阮碧没有理由不答应,对秀芝说,“你先把丝线拿去给四姑娘,告诉她,我等会儿就回来。”
“是。”秀芝拿着丝线往西北走,阮碧和秀平进岔道往东北方向走。
三老爷住的院子在阮府的东北方位,叫香木小居,并不大,统共才十来间房,离着后门很近,出入方便。听说,老太爷晚年的时候基本都在这里起居,很少到正房,也难怪老夫人心里怨恨。
香木小居是个一进的三合院,有正房、东厢和刀座。唯独西边围墙上爬满藤蔓,晃眼一看,像绿色的瀑布,赏心悦目。围墙下面挖出正正方方一个小水池,养着睡莲,中间隔着一座不高不胖的假山,用竹管引水到山间做流水状。流水淳淳,睡莲静谧,肥嘟嘟的金鱼摇着尾巴在莲叶下晃悠,别有一番诗情画意。
两个小丫鬟蹲在水边,一个把水里浮着的枯叶挑走,一个喂食金鱼,细声说着话,什么一点红怎么不见了,什么黑里俏今天胃口不开。语声轻轻脆脆,更衬着院子里的幽静,远离红尘嚣闹。
这么好的一个院子让阮弛占了,阮碧不免有点眼红心热。
书房在东厢,秀平推开门,请阮碧进去,说:“姑娘先进去找找,我帮姑娘泡杯茶。”
阮碧点点头,走进去,眼睛顿时一亮。几排书架上,整整齐齐地搁着好多好多书。她从前就是爱书之人,到这个时代,最大的困扰是找不到书看。原主仅有的几本书,什么《诗经》《孝经》《女诫》《女则》都让她翻烂了。
粗粗扫一眼,书架的书是按经史之集四部分类放置的。阮碧没有听说过《兴平广记》,猜测多半是跟《太平广记》一样的杂事异闻,便在子部找了找,果然在杂家类里找到了。
把书取出来,秀平还没有泡茶回来,她趁机又打量着书房。
南面的粉墙上挂着好几只竹蜻蜓,贴着一张泛黄的纸写着“父亲大人”四字,墨色已旧,字迹扭扭歪歪像是初学者写的。阮碧怔了怔,随即想到,这应该是阮弛小时候的杰作。可见老太爷对他有多宠爱,也难怪他对“克死父亲又毒死母亲”的原主如此憎恨。
再看朝西的窗前,摆着一张黑色檀木书案,泛着金属般的冷光。案面上整整齐齐地放着青白釉的笔洗墨盘,旁边搁着一叠宣纸,也是整整齐齐如到刀裁出一般。打量整个书房,第一个感觉就是整齐干净,好象不常有人使用。但看椅子上的靠垫,半边还是新的,另外半边磨得起毛,可见阮弛经常在这里看书。
不知道书房是阮弛自己收拾的?还是下人们收拾的?
阮碧猜测多半是他自己收拾的,书桌是离内心最近的一处地方,她自己就特别讨厌丫鬟们碰自己的书桌,秀芝都不行,宁肯乱着,也要自己来收拾。阮弛多半也一样。这个书房的摆设气氛都像极他,森冷,十分有条理,内心有个方方正正的规矩。
再看书案上搁着的书,不是兵法,不是经典,而是《周兴平刑律统类》(简称《周兴统》)。兴平是周太宗年号之一,兴平军实在此期间建的,《兴平刑律统类》也是在此期间修攥的律法典籍。
阮弛对大周律法感兴趣,颇出乎阮碧的意外。她随手翻了翻,听得后面有脚步声,忙松开手,转过身:“秀平,书找……”话没有说话,愣住了。
门口站着的不是秀平,而是三个人,分别是阮弛、晋王、有德。这三人表情各异,晋王也是微微诧异。阮弛目光微冷,申请叵测。有德则好奇地看着她一会,“哈”一声,笑了起来,说:“原来是你呀,小道姑。”
阮碧飞快转动着脑筋,阮弛没有惊讶,说明早就知道自己在书房了。
晋王惊讶,显然是不知道自己在这里。
有德这句话,就有点暧昧不明了。
结论是阮弛故意叫秀平引自己到书房里见晋王,至于他怎么知道自己跟晋王相识,那回在城隍庙这么多随从,又都与他相识的,难保不会有人提起。
第8章 齐大非偶
阮碧猜的虽不中,但也不远。
秀平引她而来,确实是阮弛安排的。但并非是让她见晋王,而是见有德。
城隍庙一别,阮碧转眼变成紫英真人的俗家弟子,连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都派人到场祝贺,一时间声名大噪。阮碧在深宅大院不知道,其实在外头的茶坊酒肆,她的事迹变成说书人嘴巴里的“二郎有眼不识神仙婆,真人慧心窥破昆仑股”。极尽杜撰之能事,说阮碧原是天上瑶池花仙下凡,到红尘度劫,什么二郎,什么真人,那都是宿世的缘分。
但是大部分人认为阮碧定然是相貌丑陋,否则谢家二郎怎么忍心拒绝神仙美人?
万妙居相遇后,晋王另外派暗哨打探阮碧的情况,知道有德嘴巴大,并不曾告诉他。所以,罗有德一直不知道差点成为他刀下之鬼的小道姑就是阮府五姑娘。他听多了外界的传闻,越发地好奇阮碧的长相,一个劲地追问阮弛,你家五姑娘究竟长着什么模样?并数次表示,要到阮府来偷看几眼。
阮弛与他交好,又想着不是什么大事,自然拍着胸膛答应了。
不想有德去向今晚请假,说是要到阮弛家里坐坐。晋王也忽然意动神驰,说小时候曾随父王到过阮府拜访文孝公,一晃这么多年,也不知道阮府变成什么模样,正好今日得暇,便一起寻访旧日踪迹。
有德怕他说自己不务正业,不敢说是来看五姑娘的长相。
阮弛自然也没有提。
一路快马到阮府后面的巷子,到守门的打开后门,不惊动其他人,直接到香木小筑。再到东厢书房门口,阮碧盈盈地回过身来……
晋王诧异之余,脑海里另外闪过一个念头,她长高了。
十三岁正是长个子的年龄,阮碧这阵子又吃的好睡的香,,拔高了一截,象新抽的扬柳条一样袅娜摇曳。
不过,落在喜欢丰乳肥臀的有德眼里,这五姑娘瘦的惨不忍睹,风吹大点,估计就折了。他快步走进来,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碧,哈哈大笑说:“原来小道姑就是五姑娘,五姑娘就是小道姑呀。”说着,又用手比划一个砍头的姿势,乐不可支。
二十好几的人还是如此德性,阮碧着实有点无语。
晋王也皱眉。
阮弛好奇地问:“什么小道姑?”
有德这才想起,自己又说露嘴了,晋王见先帝遗妃可不能瞎说,正正脸色说:“她拜紫英真人为师,不就是小道姑吗?”
甚是牵强附会,不过他不想说,阮弛也不好追问。
阮碧不想这罗大嘴再冒出什么诡吊言论,赶紧上前向阮弛行礼说:“见过三叔。”心里犹豫要不要向晋王行礼,按理说,两人还没有正是认识过,理应由阮弛介绍。当然晋王是男人,又是外客,阮弛也可以不介绍,让她回避。
却听阮弛说:“这位是晋王爷。”
阮碧只好敛衽行礼,说:“见过王爷。”
“五姑娘不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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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礼。”晋王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清悦,不高不低,不徐不慢,带着字正腔圆的优雅。
两人数次见面,这一次算是离的最近。
仅仅几步之遥,近的可以闻到彼此身上的味道。她浑身一股若有若无的浅浅的茉莉花香,邈远而易逝,如同一抹流云,眨眼间便会随风消散。他身上没有配带香囊,衣物也没有熏香,散发着浓烈的男子气息,阳刚十足里带着热气腾腾的霸道,象漩涡一般有席卷万物的力量。
这个晋王很男人,阮碧的脑海里忽然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心里一跳,耳朵也微微燥热,赶紧后退一步,垂下眼眸说:“三叔,方才秀平姐姐叫我来帮她找书。书已经找到了,我先回去了。”
话音刚落,秀平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漆盘,盘里放着四杯茶,说:“茶都没喝,怎么就走了?”
阮碧抬头瞥她一眼,带着一点愠色。
秀平心虚地笑了笑,说:“姑娘还是喝了茶再回去吧,否则是我怠慢了。”
“谢谢秀平姐姐,下回再来喝茶。天色不早,我先回去了。”
正要举步往外走,忽然挺大阮弛说:“把茶喝了再回去吧,你与晋王原就相识,这里也没有外人。”
阮碧诧异地看他一眼,暗道,三叔呀三叔,你究竟要做什么?
不过既然他发话,作为小辈就没有理由在外人面前拂了他面子,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三叔。”退到墙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秀平把茶搁在她旁边的茶几上,颇为抱歉地看她一眼。
阮碧避开她的眼神,端起茶,揭开茶盖拨弄着茶叶。
阮弛和有德也坐下,晋王却依然站着,环顾这书房说:“当年父王带我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书房见的文孝公,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书房摆设还与从前一模一样……”手指轻扣黑檀书案,看着《周刑统》说,:“那时案上摆的书,我记得也是这本《兴平刑统》。”
阮碧动容,看向阮弛,
阮弛眼底闪过一抹暗红说:“父亲……”刚开口,声音就岔了,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他固执地保持着父亲生前的习惯,看出来的却不是阮府里的人,而是晋王。
阮碧微微出神。没想到,确实没想到,阮弛对老太爷的感情深厚到这种程度,也难怪他的仇恨会如此的变态而固执。
晋王按着他的肩膀,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说:“当时文孝公跟我说,黑檀坚硬如铁,我还不服气,拿父亲新赐的金刀砍了几刀。”
阮弛已经恢复平静,“哈”的一声失笑,说:“原来桌腿上的刀痕是你砍的?我还跟父亲闹过,说是要找人算账,原来近在眼前。”
晋王微微一笑,问:“便是我,你要如何算账?”
阮弛说:“下回去王府,少不得也要拿刀去你书房里砍几下。”
晋王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你只要闯得过守门的有德,尽管来。”
有德摆弄着手里的钢刀说:“王爷,你放心好了,我誓死保护你的书案完好无缺。”
听到这话,阮碧也不由地莞尔一笑。战场里生死淬炼过的伙伴果然不同,晋王地位虽高,难得与下属打成一片,全无隔阂。之前听说他年仅二十二岁,就是兴平军统帅,还以为凭借的出身,如今看来此人真是大智大勇。
正想得出神,忽听晋王问:“五姑娘可是听着无聊?”
阮碧诧异地抬头,说:“并不无聊,王爷因何这么问?”
“我看姑娘只瞅着茶杯发呆,还以为姑娘无聊。”
旁边的阮弛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晋王。
阮碧粲然一笑,说:“我是听得入神了。”
这下子有德也听出异常了,王爷几时会因为一个女人出身说了这么多废话?他眨巴着眼睛看看阮碧,随即否认自己脑海里刚冒出的念头,这个瘦不啦叽的小丫头,王爷怎么会喜欢呢?官家新送给王爷的两个美姬有身材有相貌,比她强多了,王爷都不怎么搭理,何况一个小丫头。
晋王想了想,终于又找到一个话题。“那日姑娘做的面疙瘩甚是美味,我还不曾亲自谢过。”
有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王爷你不至于把,一碗面疙瘩记这么久,还要亲自道谢?
阮弛暗惊,什么面疙瘩?面疙瘩里有什么故事?改日须得问个清楚。
“区区小事,不足一提。若非王爷的护卫随同,那户人家未必肯收留我过夜,说起来,我也没有向王爷道过谢。”阮碧看到阮弛暮光闪烁,心道,晋王殿下,你可别学罗有德的大嘴巴呀。
有德横他一眼,暗想,无礼的小丫头,王爷道谢,她居然来一句“区区小事不足一提”,应该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说“小女子惶恐”才是。
“姑娘的面疙瘩是怎么做的呢?我王府的厨师都做不出来。”
举座皆惊。
有德已经有种要吐血身亡的感觉了,他心目里伟大神明的晋王,居然关心面疙瘩是怎么做出来的?
阮弛看看阮碧,又看看晋王,目光灼灼。
阮碧按捺惊讶,小心翼翼地说:“那日我也是乱来的,许是王爷饿坏了,才会觉得美味。”
晋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颇感无趣,默然片刻,说:“也有可能。”失了兴致,声音也冷淡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有德与阮弛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斜阳把窗纸染成一片艳红,阮碧果断地站了起来,行礼说:“王爷,三叔,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
阮弛看晋王,见他默不作声,便挥挥手说:“好了,你去吧。”
阮碧快步走出香木小筑,走远后,方才呼出一口气。
方才没有错觉吧,晋王对她有兴趣,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婚姻一事,普通人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他的身份地位,官家的嫡亲弟弟、太后的次子,这两位至尊自然要为他挑个身家清白的名门贵妻——不仅是晋王的体面,还关系着皇族的体面。
自己出身尴尬,还牵扯着现任左相,离身家清白太远,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妃。即使晋王喜欢自己,并且跟官家和太后说了,那等待自己可能是赐为侧妃。
所谓侧妃,其实就是一个妾室,这事阮碧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大周严守礼制,妻妾地位悬殊,妻是妾婢子女的家长,妾侍奉妻子如同妻子侍奉公婆,妻殴打妾罪减二等,妾殴伤妻罪加一等。而且一旦为妾,便不能再为妻,以妾为妻是触犯律法,不仅要挨板子,官府还要判定离异。
所以,晋王虽好,于阮碧来说,却是太危险了。
第9章 不醉无归
一口气走回蓼园,阮碧方才真正放松下来。
寒星和小桔坐在石矶上打络子,笑嘻嘻地站起来往里传:“姑娘回来了。”
秀芝从屋子里迎出来,说:“怎么去这么久?四姑娘一直找你。”
“哦?四姐姐找我什么事?”
“说是有事要商量,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我过去看看,这么近,你不必陪着我了。”阮碧悄步走到正房,绣房的窗子开着,四姑娘巳把细麻布绷上,正坐在绣架前发呆,愁眉不展。
“姐姐怎么了?”
“妹妹你回来了?”四姑娘转身看着她,抬抬手说,“快进来坐吧,我有事要问你。”阮碧从厅堂绕过去,四姑娘拉着她坐下,指着细麻布说:“我方才想了又想,倘若是蟠桃会,人物莫免太多了,时间又短,怕是来不及。”
“那就不必用蟠桃会,西王母祥云图可好?”
“又似过于简单了。”
“如果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呢?”四姑娘大吃一惊,睁圆眼睛,犹豫着问:“倒是别出心裁,只是……只是合适吗?”阮碧蹙眉,这个四姑娘野心足矣,魄力不够,过于循规蹈矩了。想了想,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是姐姐来定夺,若是不合适就算了。”
冰雪聪明的四姑娘自然听出她声音里的疏淡,不安地说:“妹妹别介意,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
“我明白,一切以姐姐的意见为主。”阮碧说罢,垂眸看着细麻布疏朗的纹理.决定以后不再推波助澜。若是四姑娘有心,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四姑娘也看着细麻布出神,她不笨,只是这么多年被规矩束缚了。稍作思量就知道阮碧的提议十分取巧,可事半功倍,只是弄不明白她的居心。是她首先提出为太后圣寿献上绣品,也是她提出让自己来绣,又是她提出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如果这幅刺绣送上去,得到太后的欢喜,受益的是自己,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什么都得不到,这显然不合乎人之常情。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到秋雁在外面小声地说:“姑娘 ,饭菜取回来了,可要开饭?”“开吧,摆在偏厅里。”
阮碧站起来说:“姐姐吃饭吧,我回去了。”“别。”四姑娘拉住她说.“一块儿吃吧,我今儿特别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麻饮鸡虾粉。”
估计这是原主从前爱吃的,不过听起来不错,阮碧也心动。
两人到偏厅坐下,四姑娘打发秋雁去东厢房知会一声,又对秋兰说:“去把花露拿出来,我与五妹妹喝一盅。”
秋兰从前给过阮碧脸色看.一直心里忐忑不安,听到这话,赶紧取来一个鼓腹短颈的酒壶,殷勤地拾阮碧满上,说:“姑娘尝尝,这酒是真州名品,京城里不常见,是舅老爷从真州老家带过来的。”
听到“舅老爷”三字,四姑娘皱眉,轻咳一声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秋兰一惊,这才想起把姑娘的私下话说出来了,怕四姑娘怪罪,放下酒壶连忙退了出公。
四姑娘紧张地说:“她这张嘴巴……妹妹你知道了,别听她瞎说。”
“姐姐放心好了,有些话我这只耳朵进了,另一只耳朵就出了。”阮碧知道秋兰所说的舅老爷是林姨娘的兄弟,这只能私下叫叫,若是让大夫人听到,少不得一个耳刮子。婚姻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妻子的家人才是正儿八径的亲戚,至于妾室,本来就是纳来的,不属于家里的正式成员,她的家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亲戚。
四姑娘长吁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说明显是不信任阮碧,笑了笑,说:“是我多心了,妹妹性子最是光明磊落,要不那回在母亲那里就是推我出去,而不是拉我一把。”说着,举起酒盅,“来,五妹妹,我们干一杯。”
阮碧从前爱喝点小酒,也不多话,当即举杯。酒味不浓,但芬芳扑鼻,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香。”
“便是香,名字也雅致,花露,听着就心醉了。”
阮碧莞尔一笑,她想到最出名的花露水。想到花露水,不免又想到从前,心里一酸,一口把酒喝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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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别急着喝,喝快了容易醉。”阮碧玩笑地说:“这才几口,怎么会醉呢?姐姐别又舍不得了吧?”
四姑娘失笑,挟一筷子菜搁阮碧碗里说:“你胃寒,先吃点菜才是正理,酒可以慢慢喝。
要是不够喝,我在花园里的梨树下埋了一大坛,呆会儿挖出来就是了。”
“可不能,喝多了,明日起不起,到时候要挨母亲的骂。”
提到大夫人,四姑娘垂下眼眸,叹口气说:“若是二姐姐喝多了起不来,她定然不会骂,还要着急地煎醒酒汤。只怪咱们两个没有在生在她肚子里,有时候……有时候……真是不服气。”她说的伤感了,仰头喝了一盅,又自个儿满上。“来,妹妹,我敬你一杯。”“无端端的敬什么?总要有个由头。”“没有理由,若一定要有,便是佩服妹妹。”四姑娘顿了顿说,“妹妹的处境原是十分不堪,如今这份安稳,是妹妹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得来的。我也小怕跟妹妹说,母亲原本想把你定给她娘家瘫在床上的大外甥……”见阮碧一点惊讶都没有,她诧异地说,“原来妹妹早就知道了?”“略有耳闻。”
四姑娘越发地觉得阮碧深不可测,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犹豫着问:“妹妹可怪我知道也没有告诉你?”
“姐姐。”阮碧接着她的手说,“你多心了,在这府里,你的日子如何我是心知肚明。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许是因为喝了酒,许是因为这句话说到心坎里,四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睛,嘴唇微颤,说:“从前还好,如今姨娘她……父亲也不管。有时候真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身,我也会象三叔那样,早早去投军,赚得一身功名再回来。”说罢,又仰头喝光一盅酒。“姐姐也别灰心,虽然我们不能上阵杀敌赢得功名,嫁个好夫婿一样可以。”四姑娘凄凉一笑,说:“我们能嫁什么好夫婿?都是些挑剩下的。要是嫁个殷实人家做当家主妇还好,倘若运气差点,嫁给大家族里的次子庶子,吃饭穿衣都得看人脸色。若是再不幸,碰到游手好闲的纨绔膏梁,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阮碧一惊,这点是她没有想到的。大家族多半是不分家的,嫁给嫡子嫡孙还好点,若是嫁个庶子次子,确实要看人脸色一辈子。二夫人嫁妆丰厚的,底气足,一样不是要看大夫人脸色。不由地头疼起来,要谋取一个好婚事,可不容易呀。
“妹妹知道不?后日我们要去大公主府。”
阮碧点点头。
“又是做陪衬的,这就是咱们的命。”四姑娘黯然泪下,又喝了一口。
“四姐姐,你喝多了。”
四姑娘抹抹眼泪,摇摇头说:“我没有喝多,我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人来听。姨娘如今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我若是说给她听,她只会更操心。三姐姐虽与我要好,可她是嫡女,根本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我说了她也不懂。只有妹妹,能听懂我在说什么,能明白我心里的苦。那日我听说,母亲要把妹妹许给瘫在床上的大表哥,我心里害怕,一宿都没有睡觉。”阮碧柔声安慰:“四姐姐,你的苦我都明白,只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四姑娘默然片刻,用手绢仔细拭去眼泪,笑了笑,说:“让妹妹看笑话了。”“哪里来的笑话?姐姐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阮碧举起酒盅,“姐姐,今日咱们不醉无归。”
“好好好,明日要挨骂就挨骂。”四姑娘爽快地笑着,虽然眼角还是泪痕依稀,也无损明媚容光。
两人把一壶酒喝光,这才散了。
阮碧带着一点酒意回到东厢房,歪倒在塌上。秀芝知道她在正房喝酒,早就去厨房做了醒酒汤温着,这会儿忙端上来。
阮碧却不想喝,推开她的手,说:“我又没有喝醉,喝什么醒酒汤?再说,这么一点酒怎么喝倒我?我连红星二锅头都能喝半斤。”秀芝诧异地问:“什么红星二锅头?”阮碧知道说漏嘴了,嘻嘻地笑了起来。“不告诉你,这可是秘密。”
秀芝失笑,说:“姑娘喝醉了才象个孩子,平日可是最正经不过的小大人。”见她坚决不喝醒酒汤,只得作罢。
“什么小大人?我本来就是个大人。”“是,姑娘是大人。”秀芝哄着她说,“姑娘大人要不要洗洗?洗完了早点睡。”“不要,秀芝,咱们去看月亮吧。”秀芝往窗外张望一眼,说:“姑娘,今日月亮又小又黄,没有什么看头。”
“看的是一种心情,懂不?”
“姑娘说的话我越发地听不懂,果然是醉阮碧又低声咕浓:“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醉,从前,从前……”
从前她是能喝,但是她忘记了这具身体不是从前那具,几声咕浓后,她阂上眼睛睡着了。
(话说昨天几个老久没联系的朋友都忽然找我说话了,没能二更你们找他们算账,哈哈。小心关于丫丫小兔猫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吧。一开始我的设定也是各留一丝香味擦肩而过,不过后来一想,晋王是何许人也?上位者,一出生就是上位者,通常上位者心里想的是“我想要什么”以及“我想干什么”。他的性格又男人,很主动的,有德和阮弛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才会当着这两人的面跟阮碧说话。他是派人调查过阮碧,但是顶多查查什么身份。他不杀她是因为“京西阮府”,怕引起更大的麻烦,绝不是喜欢她。他对她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发展成爱。所以他一试探,阮碧迅速地退了。可怜的晋王同学骑着青骓握着宝刀想要进攻的时候,发现“敌人”巳隔千山万水,拔刀四顾心茫然。不过他是个征服欲很强的男人,所以还会进攻,阮碧会再退。直到有天,他学会去想“她要什么”以及“给她想要的”……这是古代男权思想的代表与现代独立自主女性的一场较量,额,我买阮碧赢。)
第十章高门做客
睡到半夜醒来,听得窗外雨声渐渐沥沥。忽然想起那日的暴雨,又不免想到晋王,还有自己的亲事,一时间思绪纷飞,好久才再睡过去。黎明起来,雨越发地大了,天色昏暗。阮碧刚梳洗好,有小丫鬟过来通知:雨太大了,今日的请安免了。
晌午,汤婆子过来说,大夫人和大老爷昨晚又吵了,却不知道吵的什么。一大早,大老爷就带着罗管家和几个护院冒雨出去了,脸色极不好看。
阮碧赏了她三百文,等她走后,点点钱匣,不免又开始发愁,上回赢的银子去掉大半,到现在积蓄刚过十两。苦思冥想一下午,也没有想出聚财良策,只好作罢。其实吃穿都是府里的,平日里也就给下人发发赏钱,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经济压力。
不过是从前的习惯在作祟,觉得有钱才有安全感。
雨下了一整天,到第二天早上才放晴,阳光穿透晨雾,洒落万点金光。时近立秋,每下一场雨,暑气便消退一些。所以阳光虽大,却没有前些日子的燥热,瓦蓝瓦蓝的天空,云影淡淡。
请过安后,四位姑娘打扮齐整,带着各自的丫鬟和嬷嬷出门。
因为这回去的是长公主府,派出的自然是镌刻阮府印记的松木马车。
三姑娘坚决不肯跟二姑娘坐同一辆马车,早早地拉着四姑娘登上了第二辆马车,阮碧只好登上第一辆马车。自打那回在大夫院子里二姑娘动手后,两人还没有说过话,仅有几次相遇,阮碧向她行礼,她也是视而不见。
二姑娘今日身着粉色绣花薄衫,下着浅绿松绿相间的六破裙,耳朵挂着明月珰,发上别着珍珠头面。端坐不语的时候,娇美如花。见阮碧上车,她不屑地别过头看着窗外。
阮碧在她旁边坐下也看着窗外。
片刻,二姑娘鼻子耸动,转头看着阮碧,眉头紧皱,问:“你熏的木樨?”
“没有,是茉莉花串。”阮碧说着举起手腕给她看。茉莉花串是寒星和小桔做的,自从她说喜欢,她们天天串了送给她。
二姑娘五官明丽,但肤色稍黄。见她手腕跟茉莉花一般颜色,心里妒忌,说:“我不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快扔了。”
阮碧有点无语地看她一眼说:“便是扔掉,花香也已经在了,何必多此一举?”
“叫你扔掉,你就扔掉偏这么哆嗦。”
“对不起,二姐姐,这花串是小丫鬟们送的,我不能扔掉。”
二姑娘蛮横地说:“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是规矩。我是你的嫡姐,叫你扔掉,你就得扔掉。”
阮碧忍无可忍,说:“好一个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你堂堂阮府嫡二姑娘,却总是跟自己的庶妹过不去这就是嫡姐的气度?”
“我何时跟你过不去?你别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这个小屁孩,阮碧闭上眼睛,懒的理她。
二姑娘恼怒成羞,冲春云一使眼色,示意她动手扯掉茉莉花串。
春云犹豫,五姑娘最近颇得老夫人欢心,若是这事闹大发了,倒霉的指定是自己。
二姑娘见她磨磨蹭蹭,心里恼火伸腿就是一脚,说:“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她踢的并不重,但是春云坐在小杌子上的,稳不住身子,脑袋后仰磕在车壁上,咚的一声,又是痛又是委曲,眼眶迅速地红了。二姑娘越发地生气了,说:“你敢掉眼泪,回去就打发你到厨房里洗碗。”
阮碧看不过眼,鼓掌说:“二姐姐好威风,只可惜这威风只在丫鬟和庶妹面前耍。”
二姑娘转眸看她,嘲讽地说:“你管的真够宽,连我教训丫鬟都管?别以为有紫英真人撑腰了,她不过一个老道姑。”
“我怎么敢管姐姐呀?姐姐尽管教训丫鬟,大声点更好,也让街上的人一并见识姐姐的威风。”
二姑娘一怔,转头看着窗外。马车已经出槐树巷,正走的一条热闹的大街上,外面的吆喝声一个劲地往耳朵里,同样,马车里的声响也会传到外头。她到底还顾及着自己的名声,又懊悔踢了忠心耿耿的春云一脚,便按着怒气,不再吱声了。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拐进一条宽阔的大街,只是街上却少有人往来。街两边皆是屋宇连锦,鳞次栉比。阮碧猜测快到公主府了,果然没多久,透过砂窗,可看到三间朱门,门上一个遍写着“惠文公主府”。
下了马车,坐上软轿,到垂花门下,一个白净的公公带着几个丫鬟迎了上来,领着她们不进正殿,也不进偏殿,向东过小门,沿着青石小路一直到三间敞轩。敞轩东西南北方的木门皆下了,只在北边挂着白色帷慢,通透轩丽.四览无余。
个地板上铺着席子,摆着五张黑漆矮几。
公公笑眯眯地说:“长公主说,今日天色晴好,适宜花园小坐,一边聊天一边赏景,岂不美哉?请姑娘们在此稍坐片刻,长公主方才遛马去了,过会儿就来。”
一出门,二姑娘的骄纵便无影无踪,笑意盈盈地说:“久闻长公主趣味高雅不俗,果然名不虚传。”
公公见她大方得体,多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二姑娘说对了,我家长公主最高雅不过。”
二姑娘向他一礼,说:“还没请教公公大名。”
“不敢,咱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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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崔,家里头行九,就叫崔九。”崔公公也客气地还礼,这些姑娘当中指不定谁会成为自己未来的主母,他不敢怠慢。“姑娘们都请坐吧,若是长公主呆会儿过来,见姑娘都站着,那可是咱家招呼不周了。”
他这么一说,四位姑娘按长幼坐下。
崔公公拍拍手,侍立一旁的丫鬟们端上茶水和各色水果糕点,又静悄悄地退回旁边敛手肃立。“这是今年新贡的龙凤英华,各位姑娘且品品。”
姑娘们纷纷举起茶杯,拨弄着茶味,闻过茶香后,浅缀一口。
二姑娘赞叹地说:“香味清雅,入口生津,果真是茶中龙凤、英华无双。”
话音未落,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
崔公公笑呵呵地说:“长公主来了。”说罢,走到敞轩外站着,四位姑娘的视线也追着他看过去。一会儿,假山丛竹后过来两骑,白色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长公主,一身暗紫骑装,英姿勃勃。另一匹较小的胭脂马上坐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身大红骑装,神色却甚是娇弱。
四位姑娘连忙站了起来。
两匹马走到敞轩前,丫鬟们上前拉住马。长公主干净利落地跳了下来,伸手给小姑娘,小姑娘扶着她的手翻身下马,动作迟缓,白白辜负这一身飒爽的装扮。长公主拉着小姑娘的手走进敞轩,冲着阮府四位姑娘微微一笑,说:“昨日下了一整天雨,不曾遛马,今日便多遛了几圈,让各位姑娘久等了。”
二姑娘说:“不曾久等,方才我与各位妹妹正在细品龙凤英华,头杯茶尚未品完。”
长公主笑着说:“如此说来,是我来早了,打搅各位姑娘品茶了?”
二姑娘细品她语气,倒是打趣的多,便大着胆子说:“确实。”
长公主多看她一眼,说:“好,那姑娘们且接着品。方才遛马出一身汗,我先去换一身衣衫。”说罢,拉着小姑娘走了。
四位姑娘面面相觑一会儿,只得重新坐下“品茶”。哪里敢真品呀,万一喝多了频频如厕,岂不是有失风雅?这一等是半个时辰,阮碧膝盖都酸了,长公主带着小姑娘终于珊珊而来。
又站起来见礼,长公主抬抬手说:“不必多礼了。”拉过身边的小姑娘说,“静宜,来见过各位姐姐。”来之前,大夫人跟她们普及过长公主府和定国公府的情况,知道小辈里只有顾小白和妾出的一位姑娘,想来就是这位叫静宜的小姑娘。她生的倒是眉清目秀,只是看着十分怯弱,完全不同于独芳自赏的惠文长公主,也不同于眼高过顶的顾小白。
顾静宜怯生生地行个礼说:“见过各位姐姐。”
四位姑娘连忙还礼。
长公主拉着顾静宜到北边的矮几前坐着,又示意大家坐下,四位姑娘才又重新坐下。话还没有说上几句,茶没喝上几口,光行礼好几遍,膝盖也跪酸了,太阳又到头顶了。阮碧心想,这哪里是来做客?分明是来受罪的。
长公主轻抚顾静宜的头说:“你不是一直说,没有姐妹陪你玩耍吗?今日我请了四位姐姐过来,可喜欢?”
静宜羞涩地笑着,低声说:“喜欢。”
长公主冲她温和地笑了笑,抬起头看着阮府四位姑娘的时候,眉宇间的那丝高傲又浮了上来。“说起来,我与文孝公夫人有数面之识,却一直没有结识的机会。前几日因紫英的缘故去贵府一趟,见姑娘们个个秀丽文气,回来跟静宜说起,她便埋怨家里只得她一个,太过冷清,所以请了各位姑娘过来热闹热闹。姑娘们且随意一些,不必拘着。”
四位姑娘哪敢真的随意,只是应景地答应一声。
长公主又问:“阮府是诗书世家,听说便是姑娘也是请名儒教学,今日风光不错,各位姑娘不如做诗一首吧?”
阮碧顿时觉得脑袋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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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折柳枝令
二姑娘代表大家说:“恭敬不如从命。”
长公主一挥手,几个丫鬟用端盘送上笔墨纸砚。
阮碧看其他三位姑娘都是胸有成竹地磨墨挥毫,暗暗叫苦,也没有法子,拼命回忆小学课本里提过的写诗要点,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首。写完看三位姑娘,都已经淡定地喝上茶了,不免双颊微红。
丫鬟们又过来收了笔墨纸砚,把写好的诗呈给长公主。
长公主一一看过去,微微颔首,这些诗虽无新意,但是对仗工整,清新秀丽。京西阮府的女子,果真是满腹才学。及待看到阮碧写的,忍俊不禁地笑了起来,抬眸看她一眼,冲崔九招招手。
崔九凑到她耳边,听她说完,端着一杯酒送到阮碧面前说:“五姑娘,这是长公主赏你的压惊酒。”
其他姑娘都诧异,看着长公主,又看看阮碧。
阮碧微微脸红,站起来充长公主一礼,说:“小女子腹中空空,让长公主见笑了?”
长公主摆摆手,试意她做下,说:“五姑娘不必谦虚,做诗本来就是难事,多少大儒尚且要殆精竭智,何况你一个小女子?虽说你的诗对仗有欠工整,但道心自生,诙谐有趣,也难怪紫英会收你为徒。”
二姑娘一向自负才学,听长公主这么说,不免又是妒忌又是好奇,问:“不知道五妹妹做了什么诗?”
长公主把阮府的诗递给顾静宜说:“静宜,你念出来给大家听听。”
顾静宜细声细气地念着:“日照敞轩欲坐忘,神游太虚洞天开。忽闻公主要赋诗,晴空霹雳滚滚来。”
三位姑娘扑噗扑噗地笑了。
笑罢,二姑娘微微歉意地说:“我这五妹妹于赋诗方面素无才能,倒是污了长公主的耳目。”
长公主摇摇头说:“哪里是污了我的耳目?此诗对仗、平仄虽有瑕疵,但是立意却甚是别致。”说到这里,顿了顿,正色说,“人人都想离境坐忘,哪有这么容易?一心不静,便风波迭起。所以五姑娘这诗好的很。崔九,去取五两黄金赏给五姑娘。”
二姑娘讨了个没趣,大为尴尬。
崔九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阮碧心里一喜,五两黄金等值五十两白银,相当于长公主一下子赏了她三万人民币。
贵人就是不同,这一趟没有白来,一下子脱离贫困线奔小康了。
长公主看着阮碧,目光里带着欣赏说:“难得你小小年纪,于道学有这番见识,我甚是欢喜。”
此话一出,二姑娘如同挨了一个晴天霹雳,心里万般妒忌,又发作不得,只得装做喝茶掩盖自己的失态,待神情恢复平静后,方才放下茶杯。四姑娘也是妒忌,转眸看着阮碧,想不明白她的运气咋这么好,见一个人得一个人的欢喜。
“多谢长公主厚爱。”阮碧也有点不自在。这首诗真不咋的,她自己也清楚,之所以得长公主欢喜,多半是因为诗里前一句提及道教所说的“离境坐忘”,而后一句点出离境坐忘之难,正好谙合长公主的心境。
日近中午,暑气渐升。
长公主叫下人把东西南面也挂上帷幔,然后在敞轩四角搁上冰盆,又命几个丫鬟拿大团扇引风。微风拂动,帷幔随风而动,外面的景致绰绰约约,时现时隐,更添三分雅致。敞轩里则凉爽异常,好似初秋。
长公主又命人撤掉茶水果盘,摆上饭菜酒肉。
这时,有丫鬟急匆匆地过来说:“长公主,大少爷从国子监回来了。”
长公主诧异地“哦”了一声,说:“他今儿怎么回来了?叫他过这里来吧。”
“是”。丫鬟应了一声,快步走了。
四位姑娘面面相觑一会儿,也不好多说什么。一会儿,听到轻快的脚步声往这边来,大家赶紧垂首敛眸,正襟危坐。
丫鬟拨开帷幔,顾小白大步走进来,看到四位姑娘不由地一愣,脚步微滞。
长公主问:“你今儿怎么回来了?”
顾小白说:“表哥说今日下午禁军要与新晋的勇士比武,我想去观看,所以请了假回来。”禁军是大周的正规军,是天子之卫兵,以守京师,以备征战。为了保持禁军的活力,每年好几次从全国选取勇武强悍的勇士进京与禁军比武,充实禁军。
“又去看比武。”长公主白他一眼,颇有点无奈。她不喜欢顾小白好勇斗狠,偏偏他就不听。
顾小白笑笑,转移话题:“奶奶今日怎么大发兴致,跑到这里坐着了?”
“平日家里没有人,一个人来坐也是无聊。今日阮府四位姑娘过来玩,正好天色不错,一边赏玩一边聊天,也别有一番趣味。”顿了顿,长公主问:“你吃饭了没?”
顾小白说:“还没有,母亲进宫里去了,府里下人不知道我回来,也不曾为我备饭菜。奶奶这里可有好吃的?我饿坏了。”
“好,便在这里吃吧。”长公主又拍拍手说,“给大少爷摆一个位置。”
两个丫鬟抬出一张矮几摆在长公主的下方,又铺上席子。
顾小白正要过去坐下,长公主拉着他说:“先别着急坐下,见过阮府的四位姑娘吧。”
四位姑娘连忙站了起来,一一向他行礼,他也一一回礼。
二姑娘早就听说过他的大名,纵马伤人、挑衅生事,一直以为他是个莽撞蛮横的二愣子大少爷。没想到一看本人,长身玉立,器宇轩昂,比谢明月还多三分英气,心里如同小鹿撞怀,脸颊微红。
互相见过礼,重新落座。
这时,崔九回来了,见顾小白在,笑眯眯地先过来行礼。
顾小白见他手里拿着三个小金馃子,好奇地问:“这是要做什么?”
崔九说:“方才阮家四位姑娘作诗,五姑娘胜出,这是长公主赏她的。”
顾小白诧异地看阮碧一眼,好象在说就你还会做诗。“做的什么诗?”
长公主叫人把诗递给顾小白,他看了一眼,不屑地说:“对仗、平仄全不工整,这也能叫诗?明显是腹中空空无诗才,才会听到奶奶说要作诗,就惊雷滚滚,偏又拿离境忘尘投奶奶所好,取巧而已……”
二姑娘斜睨他一眼,心里痛快,只觉得他看起来无比顺眼。
阮碧暗道晦气,果然一遇到顾小白就没有好事。
“……依我看,这金子不该归她,应该归这首的作者。”顾小白从中挑出一首。
长公主探头一看,是二姑娘做的,想了想说:“就依你的。”
崔九便把金子送给二姑娘,二姑娘笑盈盈地接过,看了顾小白一眼,眼波流动宛如一泓明艳秋水。
顾小白却看着阮碧,见她脸沉如水,声色不动,又觉得不爽。他哪里知道,阮碧虽然面如平湖,其实心里早就将他一刀一刀地斩了。
酒菜上齐了,丫鬟们给大家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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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酒。
长公主说:“今日我高兴,崔九你去折一枝柳条来,咱们玩折枝令。谁输了,就讲一个笑话,讲不出来罚一杯,要是讲的大家不笑,也罚一杯。”
什么折枝令,能不能别这么文雅?阮碧的脑袋又大了。
长公主命下人把各人的矮几并拢,然后又命丫鬟用手绢绑上眼睛击鼓。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折枝令就是击鼓传花,心里大定,讲笑话她会。
鼓响三声,柳枝落在顾小白手里,他想了想,说:“我前些日子听到一个笑话,正好说给大家听听。一个书生进京赶考,他虽然不学无术,家中却很有钱,出手大方,一群人恭维他,让他作诗。那天正好下雪,他就摇头晃脑地吟:‘天上下雪不下水,落到地上变成水。变成水来多麻烦,不如当初就下水。’”
二姑娘扑哧笑了起来,丫鬟们也纷纷笑了起来,顾静宜、三姑娘和四姑娘也跟着笑了起来。
阮碧皱眉,心想这有什么好笑,明显这些人在捧他臭脚。
长公主也摇头说:“不好笑,不好笑。”
顾小白说:“我还没有说完。”看阮碧一眼说,“我原本想着世上哪有这样的书生?今日方知,那书生是五姑娘乔扮的。”
长公主也扑哧笑了。
这下子大家就笑的更欢了,纷纷拿眼瞅着阮碧。
阮碧应景地笑了笑,不带一丝愠色、尴尬,只是眼眸如冰地看了顾小白一眼。
顾小白被这一眼看得心里微凉,隐隐懊悔起来。
这一轮算是过了,丫鬟又开始击鼓,鼓声两转,落到阮碧的手里。
“我是腹中空空,不会写诗,也不会讲笑话,勉强讲一个,大家凑合着听吧。”阮碧说,“有个人经常做同一个梦,梦中老是觉得自己发现了一个非常重大的世界秘密,可是一醒来就什么都记不得了。他下定决心要把这个秘密给挖出来,于是就在枕边放上纸和笔。当他又做梦时,就趁着似醒非醒的时候,把这个世界秘密记下来。第二天他醒来,只见纸上写着——香蕉大则香蕉皮也大!”
在座的人全哈哈大笑起来,包括顾小白,顾静宜更是趴在桌子上直不起腰来。
阮碧还是浅浅地笑着,心里并不高兴,其实她更想说纸上写着——顾小白是个大白痴。但是当着惠文长公主的面,她没有这个胆量。她不明白顾小白为什么看自己不顺眼,总跟自己过不去。
不过没有关系,她看他也极不顺眼。
第12章 芳心暗许
顾小白只坐小半个时辰,就走了。
长公主似是很高兴,又拉着大家玩了很久。一直到未时正,姑娘们再三推辞,她才准了。
仍然是阮碧和二姑娘同坐一辆马车,不过二姑娘可没有来时的嚣张,晕生双颊,只看着纱窗出神,时不时地闪过一丝痴痴的笑意。
阮碧则心疼快要到手的五两金子,越想越不爽,在心里把顾小白诅咒好几遍。
一路无语,回到阮府,已过未时四刻。估计老夫人午觉起来了,大家就先到春晖堂。
正房门口,两个丫鬟坐在檐下说笑,见几位姑娘过来,连忙站起来行礼,低声说:“姑娘们午安,老夫人这会儿见外客呢。”
三姑娘好奇地问:“哪里来的外客?是男是女?”
“是个年轻的少爷,面生,从前不曾来过。”
四位姑娘面面相觑一番,只得作罢。
门帘一动,曼云揭起帘子一角探出头来,冲大家抿嘴一笑,回头说:“老夫人,是姑娘们从长公主府里回来了。”
老夫人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叫她们进来,都是正经亲戚,早晚要见面的。”
曼云点点头,笑盈盈地冲四位姑娘招招手。
大家随她鱼贯走进厅堂。只见老夫人坐在主位,后面肃立着郑嬷嬷等常在她面前侍奉的婆子媳妇。
客位坐着一个是十八九岁的青年男子,穿着学子的白衣,肤色略黑,相貌清俊,手里握着一只折扇。
眉宇间踌躇满志,一副随时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
他见四位姑娘依次而入,个个花容月貌,又各有味道,不由地眼睛一亮。
老夫人指着青年男子说:“丫头们,这是你们兰姑姑的儿子徐川阳,老参加明年春闱的,以后就住在府里,少不得会时常碰面的,先认识一下吧。”又指着四位姑娘对徐川阳,“这是二丫头、三丫头、四丫头、五丫头。”
“见过表哥。”四位姑娘一起行礼问好。
一时间莺声燕语,听得徐川阳耳朵都酥麻了,忙站起来作揖说:“各位表妹,川阳有礼了。”礼罢,直起身来说,“早就听母亲提过,家里有众多表妹,且个个秀外慧中,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夫人笑呵呵地说:“什么秀外慧中,不过是出去不丢人。”摆摆手示意大家都坐下。
丫鬟们也给四位姑娘上了茶。
老夫人有心在徐川阳面前显摆阮府的体面,压压他的焰气,替阮兰撑腰,便问姑娘们:“今日你们去惠文长公主府里可玩的尽兴?”
徐川阳眸光微闪。惠文长公主慷概解囊,把嫁妆充作军资,备受文人儒生的推崇,很多诗篇华章都是赞美她的威举,美名广传天下,所以他远在南粤,也听说过这位老公主的大名。
提起这事,二姑娘按耐不住的笑意,欢喜地说:“尽兴,长公主很好客又随和,还和我们一起玩折枝令,喝了好几盅,差点就醉了。”
老夫人心理诧异,面上却不显,微微颔首说:“惠文长公主一惯闲散,不爱邀人上门做客。便是有人上门,多半也是公主府丞接待。今日她亲自作陪,一起玩乐,想来你们几个极合她胃口。”
二姑娘点点头,说:“祖母说的是,她还让我们赋诗一首,我侥幸拨得头筹,长公主赏我五两金子。”
听到赋诗,徐川阳眼眸一亮,问:“二表妹做的什么诗?可否念来听听?”
“自然可以。”
二姑娘清清嗓子,正想开口,却听老夫人说:“她一个闺阁女儿能做什么好诗?不过是吟诵几句应应景。”又对二姑娘说,“你表哥是桂榜头名,你就别在他面前班门弄斧了。”
四位姑娘没有想到徐川阳居然是解元,都认真地看了他一眼。
徐川阳颇有点得意,折扇轻敲手心,嘴里却说:“老夫人过谦了。诗文一道,存乎一心。心之所发,则妙趣天成。故前人有曰,人与诗文如出乎一。我观二表妹气度雍容,诗文也定是雍容大方,是以惠文长公主大为嘉赏。”
二姑娘自恃才华横溢,又听了他的吹捧,越发地飘飘然。便不顾老夫人的阻拦,把自己的诗吟诵出来。
徐川阳听了,大感失望。对仗工整,遣词规范,但是了无新意,平庸之作而已。既然她都能拨得头筹,想来其他三位姑娘更不如了。京西阮府,诗书世家,也不过尔尔。碍着众人在场,也只得硬着头皮说:“好好好,果然诗如其人。”
老夫人于诗文方面也没有什么造诣,但看出他说的有点勉强,怕二姑娘再献宝,反而损伤阮府的面子,便对四位姑娘说:“好了,你们也累了,都回去歇着吧。”
四位姑娘应了一声,依次退下。
她们前脚刚走,大夫人后脚进来,对老夫人说:“都安排妥当了,表少爷就住正院的西厢房吧,与家轩做个伴,如何?”说罢,看着徐川阳。
徐川阳说:“但听舅母安排。”
大夫人微笑着说:“家轩这会儿还在国子监上学,要申时五刻才会回来。他比你小二岁,明年也要参加春闱,功课没有你好,那就麻烦你多多指点他。”
“舅母客气了,我与他一表兄弟,自然携手共进。”
大夫人挂笑容地点着头,心想,这徐川阳也是个聪明人,明明是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还能说的诚挚自然。
老夫人略作沉吟,对徐川阳说:“前两日,我接到你母亲的信,已经和你舅舅说过了。国子监祭酒原是老太爷的旧属,无甚大碍,过几日你舅舅带你去拜访一下,以后可以跟家轩一起去国子监上学。”
徐川阳又说:“让老夫人与舅舅费心了。”
大夫人笑着说:“都是一家子亲戚,什么费心不费心,太见外了。”
老夫人也佯装生气地板起脸说:“就是,把这里当成自个儿的家就是了,若是再这么见外,我可要生气。”
徐川阳点头称是。
又说了几句闲话,老夫人对大夫人说:“你事情多,先回去吧,我跟川阳再聊一会儿。”
大夫人知道她想问问兰大姑娘的近况,点点头退了出去。回到自己的院子,叫厨房管事的过来,把今晚洗尘宴的菜单定了下来。又吩咐府里的采办,该买些什么东西叫徐家下人带回广州给兰大姑娘。一鼓作气忙完,进偏厅想喝杯茶歇息片刻,只见二姑娘躺在榻上,手里把玩着金锞子,不时地吃吃笑着。
大夫人诧异地连看她几眼,说:“你今儿怎么了?没见过金子吗?”
“娘。”二姑娘翻身坐起,满脸娇羞地说,“你知道这金锞子怎么来的吗?”
“怎么来的?”大夫人接过宝丽递上的茶水,浅啜一口问。
二姑娘羞涩地笑着,不说话,眼波流转,盈盈如水。
大夫人心里一动,挥挥手,让丫鬟们退下。“怎么来的?”
二姑娘便把金锞子的过程仔细地说了一遍,特别是长公主原本定的阮碧,而后顾小白亲点自己。
大夫人听完,一拍桌子说:“好闺女,当真是出尽我心里一口恶气,便有紫英真人撑腰又如何?这世间还是明眼人多。说起这丫头,真真是可恶可恨。今早,你舅舅的信来了,把我大骂了一顿。”
“舅舅也真是,发什么火,这事情又没定论。”二姑娘跳下塌揽着大夫人的肩膀说,“娘,小五的婚事,还不得都先过你这一关?若是有来提亲的,你回绝就是了,祖母也不知道。待她岁数大了,总是没有人提亲,祖母也就会应承。”
“这事罢了吧,从前是想把嫁给你大表哥,如今瞅她坏得很,嫁过去反而害了你大表哥。”大夫人冷笑一声说,“她的婚事我自有主意。”
二姑娘点点头,又看看手里的金锞子,忽的想起一开始长公主点的阮碧,眼里闪过一丝忧色。“娘,你说长公主为什么一开始点的她?”
“那不过是五丫头狡诈,知道长公主喜欢玄道,拿离境坐忘迎合她。不是让顾少爷挑破了吗?也把金子赏你了,可见后来她也明白过来了。五丫头这种小把戏,能糊弄别人一时,糊弄不了一世。”大夫人顿了顿,笑眯眯地问,“这顾小白长得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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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姑娘顿时双颊飞红,说:“娘,我回去了。”
也不等大夫人出生,提着裙角飞快地跑了。一口气跑回自己的院子,顾不得丫鬟们惊讶的眼神,直接冲进卧室,倒在床上,看着雨过天晴的纱帐,心里明艳艳,一如碧水洗涤过的天空。
顾小白的影子在脑海里浮现……想着想着,握在手里的金锞子变得滚烫,她又痴痴地笑了好一会儿。才翻身坐起,叫春云进来说:“把我上个月才绣的销金荷包拿出来。”
春云从箱箧里取来荷包,二姑娘把金锞子装进去,然后挂在帐钩上。又把原先挂在帐钩上的竹笛子取下来,嫌恶地扔给春云,说:“拿出去,扔到水里去。”说完,仍躺回床上,看着销金荷包笑着。
春云拿着竹笛子出门,守门的小丫鬟惊讶地说:“姐姐怎么把姑娘的竹笛子拿出来?上回春柳姐姐就碰了一下,挨了一顿打。”这竹笛子原是几年前谢明月赠二姑娘的生日礼物,她向来十分珍爱。
春云今日在马车里挨了一脚,到现在二姑娘一句好话也没有,想着自己忠心耿耿,却落个如此的下场。心里有怨气,语带嘲讽地说:“早有另外的心头好了。”
到池塘边把竹笛子扔了,不想回去,坐在水边扔石头玩。一会儿只见池塘对面,郑嬷嬷和阮碧走进柳树荫里,边走边说话。
第13章 正面迎战
阮碧拨开拂脸的柳条,惊讶地“啊”了一声。
郑嬷嬷笑呵呵地说:“我瞅着是桩好事,恭喜姑娘了。”
作为一个十三岁的闺阁千金,阮碧知道提及自己婚事的时候,应该娇羞地垂下头。但是她实在娇羞不起来,只好侧过身低下头。好在柳条密垂,遮掩了她的表情,光看姿势还是有几分羞涩味道。
郑嬷嬷笑眯眯地看着她螓首半垂,心想,到底是十三岁的小姑娘,再冷静能干,听到终生大事,没有不躁红脸的。
“我原本担心那徐少爷的长相,今日一看,一表人才,谈吐也雅致,配得上姑娘了。”
徐川阳,阮碧仔细回想他的长相谈吐。正当青春年少,又是桂榜头名,胸有丘壑,恃才傲物,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会随人摆布的主儿。兰大姑娘是亲娘都未必肯听,何况还是他看不上眼的继母?听说徐用弱甚是看重他的意见,那么这桩婚事能否谈成想来还是徐川阳意愿为主。
郑嬷嬷见她一直垂着头不说话,只当她害羞,不好意思接话,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些,免得把姑娘躁跑了。”顿了顿,笑呵呵地说,“姑娘还不肯回过头来吗?”
阮碧转过身笑了笑,说:“妈妈真是坏,老拿我打趣。”
“我是替姑娘高兴呢。”见阮碧又别过头去,连忙说,“好了好了,不说这事。”
阮碧实在拿捏不准十三岁闺秀应有的神色,只好朝池塘边走了几步,离着郑嬷嬷一点距离。近着立秋,池塘里挤挤攘攘的荷花虽明丽无双,却也现出颓势了。池塘的对面,春云踮着脚尖往这边张望,隔着远,看不清楚神色。
见阮碧看过来,她把手里的石子往水里一扔,转身走了。
“姑娘,有桩事我心里极是不安……”
阮碧诧异地转过头,只见郑嬷嬷已敛去笑意,眉间忧色几许。“……都这么久了,冬雪一点消息也没有,这徐少爷一路游山玩水都到了,她该比他更早回来才是。”
“听说她老家还有亲人,会不会直接回去了?不回京城了。”
郑嬷嬷摇摇头说:“那日我送她上船时,她跪在地上给我磕头,说一定会回来的。这孩子心眼实诚,说出去话一定会做到的。我就担心……担心这路途遥远,也不太平,可别出什么事呀?”
“妈妈放心,冬雪眉骨秀丽,是个有后福的人。”
郑嬷嬷抬眸看阮碧笑了笑说:“却不知道姑娘连看相都学会了?但愿如姑娘所说。且再等上几日,若还是没有消息,我去找徐少爷问问。”
“不可,不可。”阮碧说,“若冬雪果真到过徐府,兰姑姑不会留她在府里,徐少爷定然是没有见过。否则,徐少爷一到府里,跟老夫人提起,岂不是就知道我差人到广州的?”
郑嬷嬷凝神思索,确实是这个理。兰大姑娘性子和善,做事却并不糊涂。“姑娘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妈妈是关心则乱。”阮碧拍拍她的手说,“且放下心来吧,如今世事太平,海晏河清,冬雪有她族兄相伴,定然不会有事的。”说是这么说,但是想起那日逛街听到的相似声音,心里也隐隐不安。
“姑娘说的是。”郑嬷嬷看看天色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阮碧点点头,目送她走下柳堤,往老夫人的院子走去。
一回头,就看到阮弛从繁花垂柳深处走出来,脸上挂着讥诮的笑容,说:“想不到你长大后,倒不象小时候那么草包……很有能耐,不仅巴结上紫英老道姑,连老太婆的心腹都收买了。”顿了顿,笑出声来说,“对了,晋王也让你勾搭上了。”说到最后一句话,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带着一点探究。
原主这位莫名其妙的三叔,阮碧是既同情他,又厌恶他。不想跟他打交道,转身就走。
“站住。”
阮碧脚步不停,忽然听到背后风声隐隐,连忙偏头,只见柳条从头顶堪堪划过。
阮弛握着长长的一支柳条大步走过来了,满脸戾气地说:“贱丫头,害怕了?想跑了?”
对阮弛,原本打算是能避则避,以后慢慢化解仇恨。但是很明显这家伙已经被仇恨遮住双眸,分不清楚青红皂白。退避三舍只会被当成是懦弱,礼貌克制被当成是害怕,既然如此,那就只有迎战,他来一回打一回,直到他妥协为止。思量妥当,阮碧停下脚步,面如沉水地看着他,不吭声。
阮弛大步走到她面前,拿柳条指着阮碧的鼻子说:“我问你,你怎么勾搭上晋王的?”
原来他真正担心的是这个问题。确实,晋王是他靠山,若是这靠山喜欢上自己,那他岂不是束手缚脚了?一刹那间,阮碧脑海里有闪过利用晋王的念头,但随即想到,若是阮弛当真了,改弦更张,把自己献给晋王谋取利益……还是算了吧。
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用手指拨开柳条,说:“三叔小心些,这柳条要是伤了我,呆会儿祖母问起,我该怎么说呢?我若是说三叔想打杀我,她肯定高兴坏了。这阵子她和父亲正找不到三叔的错处,打杀侄女这个罪名足够把三叔赶出阮府了吧?”见阮弛表情一僵,她又笑着说,“还有,我害怕什么呢?跑什么呢?这是阮府后花园,外人进不来的。我若是死了、伤了,且不管是谁干的,祖母和父亲都会往三叔身上推的。三叔这么聪明,怎么会干让仇者快亲者痛的事情呢?所以三叔,我不害怕,我之所以走,是与你实无言语可往来。想想也奇怪,明明你说的都是人语,听得我耳里跟鸟语一样,一股子生畜气息。不是收买便是勾搭,敢问三叔,晋王与你相识这么久,他是能被勾搭上的人吗?我又拿什么去勾搭他?”
最后两问,也正是阮弛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就这么一个小丫头,连身材都没有发育完全,究竟晋王为什么会对她感兴趣?他跟随晋王半年多了,很清楚他的性子。他雄才大略,心怀天下,不喜嬉闹,不恋女色,好读书习武,好交游贤达。兴平军里有随军红帐,蓄有众多北戎掳来的营妓,个个丰乳肥臀,风情别致,他却从不曾踏足。回到京城后,官家前后几次共赐美姬八人,他送了六个给下属,只留两个在王府,却也从来没有听说过红袖添香京兆画眉的雅事。他怎么会看上阮碧,难道是错觉了,那日晋王只是兴致偶发?
“三叔可问完话了?侄女可以走了吗?”
阮弛回过神来,仔细打量她。巴掌大的小脸,眼眸深处藏着不合年龄的沉静,确实是有三分姿色,但是太过青涩,风情未开。晋王不可能喜欢她,心里大定。“你心里清楚就好,晋王何许人也,岂是你这个贱丫头能高攀的?”
阮碧气恼,说:“我攀他做什么?我又不是三叔。”
阮弛怔了怔,片刻,方才领悟她在骂他趋炎附势,心里怒火燃烧,举起柳枝。
阮碧把头一仰,手指着脸颊说:“三叔,往这里抽,打重点。”
阮弛气的脸都绿了,举着柳枝半天,重重摔在地上,说:“贱丫头,且让你得意一回。”知道嘴片子占不了好处,转身就走。走出几步,又听背后传来吃吃笑声:“三叔,您慢走。”
阮弛紧握拳手,恨不得转身掐死她。但到底神智还在,知道不可造次,要杀她也只能在府外,且要造成意外死亡的样子。再说,杀她如何解自己心头之恨,最好还是把她卖到妓院里,让她去承受千人压万人骑的羞辱。
阮碧看着他挟怒而去的身影,收起故意惹他恼怒的笑声,暗想,这个阮弛太过危险了,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先除掉他。当然,还有一条路——若是得了晋王的喜欢,他一定会投鼠忌器。可是晋王的喜欢……还是算了吧,成为他的妾室去侍奉他的王妃,想想就觉得恶寒。
她的梦想,自然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但在男权至上的大周,这个想法是不太可能实现的。穿越过来有几个月,对风土人情也略有了解。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是无法逾越的礼制。妻室虽然地位不低,却也只在姬妾子女面前。在夫君面前,只能伏小作低,因为他才是一家之主。
要想不受伤害,只有守紧自己的心,把丈夫当成搭伙过日子的伴当,谋取最大的利益。仔细想想,徐川阳是个不错的伴当。家境不错,长相不错,才学也不错,最重要的是婆婆是原主的母亲,没有婆媳矛盾。自己若是嫁过去,肯定是当家主母,大宅子里没有人可以给自己脸色看,只有自己给别人脸色看……只是如何让徐川阳中意自己呢?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寒星的声音:“姑娘回来了。”
抬头一看,已经回到蓼园。
寒星和小桔站在石矶上,秀芝和茶妹从窗子里探出头,都笑意盈盈看着自己。
阮碧心里一暖,明日的事情且明日再说吧。
天气好冷阿,晚上再更一章。
第14章 三叔断腿
晚上的洗尘宴,摆在荷花池边的水榭里。因为人少。只开一桌,不分男女俱都坐在一起,姬妾们无份列座,站在旁边侍候。
三老爷殿内当值缺席,二夫人抱恙缺席──自从前几日与大夫人起了龃龉,她就一直抱恙了。四少爷和七姑娘因为年岁小也没有列席。
老夫人坐主位,大老爷阮弘坐在左边下首,徐川阳远来是客坐在右边下首。紧随着他的是大少爷阮家轩、三少爷阮家轺。平时讲究寝不语食不言,但是宴席图个热闹,吃喝倒是其次。酒过三巡,大家鼓噪着,要听徐解元赋诗一首。
徐川阳也想当众一展才华,稍作推托,便站起来,摇着折扇,朗声吟诵了一首。
阮碧虽不会做诗,诗的好坏还是能听出来,不得不赞叹,此人才思敏捷,是有真材实学的。
大老爷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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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掌称好,看着徐川阳的眼神里颇有几分激动。宴席结束,大老爷携徐川阳的手去书房夜话,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方才回房睡觉。大夫人早就困的不行了,碍着丈夫没回来,不敢睡下,只和衣躺着。听到声响,赶紧起来,揉揉惺忪睡眼,埋怨地说:“怎么聊这么久?”
大老爷兴奋地说:“夫人,那徐川阳是个才子,我准备将二丫头嫁给他。”
“什么!”大夫人睁大眼睛,睡意荡然无存,“不行,他一介白衣,岂能配我们的绮儿?何况他老家在岭南,那是个交通闭塞的瘴疠之地,你看小姑嫁过去这么多年,才回来过几趟?大丫头被你嫁到浙东,一晃二年没有回来,我每回想起心里特别难受,如今你又要把二丫头嫁到岭南,门都没有。”
大老爷耐着性子说:“徐川阳胸有丘壑,文采飞扬,明年春闱大战定能胜出。两榜出身,我再活动活动,授个翰林院修撰绝无问题,二丫头就不用跟他回岭南了。”
“世事无绝对,指不定春闱他就会名落中山。”大夫人不屑地说,“再说,即使他真中了,也就是一个六品的翰林院修撰。那月俸才多少?京城里一进的院子都买不起,更不用说养一大家子。你舍得叫绮儿吃苦,我可舍不得,咱们绮儿是要嫁公侯郡王的。”
大老爷皱眉撇嘴说:“妇人之见,徐川阳有宰相之才。”
大夫人不吱声,心道,我嫁你的时候,父亲也夸你有宰相之才,如今也不过是三品侍郎。
大老爷见她不同意,踱步一会儿,说:“好,既然你不同意绮儿,那就把四丫头嫁给他。”
大夫人想也不想,又说:“不行。”
大老爷皱眉说:“怎么又不行?”
大夫人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个理由来。她也不傻,看得出徐川阳有才能,要是把四丫头嫁给他,林姨娘不是乐翻了?大老爷这么多姬妾,她最憎恨的就是她,因为其它姬妾也就是个玩物,惟独她在大老爷心里盘踞了十多年。
大老爷稍作沉吟,明白她的意思,冷笑一声说:“心胸狭隘,此事我已拿定主意,你就别再插手了。”说罢,拂袖而去。
大夫人气得连连地跺脚,冲宝丽使个眼色。她会意地跟着出去,一会儿折回来说:“去筱竹院了。”
大夫人知道他去知会林姨娘了,咬牙切齿地说:“好好好,赶不急地献宝去了。”又想起他骂自己心胸狭隘,越想越憋屈,倒在床上,寻思着如何破坏这桩婚事。想了半天。也没有个可行之策,满腹怨恨地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起来,肿着眼皮,领着一干小辈到老夫人屋里请安。
刚坐一会儿,大老爷也进来了。大夫人先是诧异,随即想起,今日是旬休。
老夫人见大老爷过来,便摆摆手让其它人回去了。和大老爷一起吃过早餐,到偏厅坐着,把下人全打发出来,方才低声问:“家轩那桩事办的如何了?”
“已经派人四处找过,那老虔婆确实已经带着姑娘跑了。”
“跑了?怎么跑的?”老夫人目露怀疑地看着他。
大老爷微微不自在,说:“我跟罗管家过去的时候,屋子里就没有人了。”
老夫人一双眼睛如鹰隼般盯着他许久,严厉地问:“弘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大老爷脸色微白,不敢吱声。
老夫人低喝一声:“跪下。”
大老爷应声跪下。
“老实说,究竟怎么回事?”
“娘,人确实跑了,只是……只是那个姑娘是曼华。”
“什么!”老夫人坐直身子,震惊过后,气恼随之而来,一拍桌子说,“家轩,他真是好糊涂,曼华是咱们的家生子,他找到她也不吱一声,难道……难道……曼华是他掳去的?”
“娘,家轩这孩子你从小看着长大,是个规矩老实的孩子,怎么会干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我瞧着这桩事十分诡吊,定是有幕后黑手故意使坏。”
“那家轩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家轩……家轩多半是怕人一接回来就被遣回扬州去了。”
老夫人迭声说:“糊涂,糊涂,那曼华究竟有什么好?”一时说急,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大老爷从地上爬起,轻轻敲着她的背说:“娘。别为这种小事气坏了身子。”
老夫人端过茶水喝了一口,气息稍平,恨恨地说:“这还是小事吗?你那媳妇儿,定然是知道的,怪不得不让老二媳妇带人进来。好好好,当真有手段了,自以为是,欺上瞒下。若不是这回老二媳妇闹将起来,还不知道要瞒我到几时呢? ”
“娘,我已经骂过她了。”
老夫人冷笑一声说:“不长记性的东西,你便是骂个八回十回,还是死性不改。”顿了顿,扬声说,“曼云,你进来。”
曼云应声进来,低声说:“老夫人。”
“你亲自去大夫人院子里一趟,吩咐她去祠堂的列祖列宗面前跪着,她若是吵闹着要来见我,你直接回了。”
去祠堂祖宗牌坊前跪着,那可是很重的处罚。曼云震惊不已,片刻方才答应一声,退了下去。
老夫人又说:“弘儿,这桩事一股子妖气,多半是那个杂种在搞鬼,你多派点人去四处找找,一定要把那个老虔婆和曼华找回来了。”
“娘,我心里清楚。”
老夫人说:“你速度去办吧,我也乏了。”
大老爷本来还想跟她商量把四姑娘许配给徐川阳,见她满脸倦怠,神色萎靡,只得作罢。
老夫人等他退下后,倒在榻上,只觉得身心俱疲,闭上眼睛歇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朦朦胧胧中,听到外头有人在说话,缓缓睁开眼睛,一看漏钟,刚刚巳时。再看身边,曼云不在,只有一个小丫鬟守着。“谁在外头说话?”
小丫鬟说:“是五姑娘过来了,见您睡着,就在外头跟曼云说话。”
老夫人理理发髻,说:“叫她进来。”
小丫鬟挑起帘子,探头叫了一声。
片刻,阮碧和曼云相偕走了进来,脸带笑容。
阮碧把手里抱着的六本金刚经放在榻边的矮几上,说:“祖母,这是我新抄的金刚经。这阵子得闲,多抄了三本。”
老夫人微微颔首说:“好孩子,有心了。初一去天清寺,你也随我一起去吧。”
阮碧点点头,见她眉宇不展,似是心情不佳,问:“祖母怎么了?可是身子不爽?”
老夫人摇摇头,正想打发她回去,随即想起,若是把她嫁给徐川阳,还得教她一些当家的本事才行。便招招手,示意她到榻边坐着,问:“前两日,你婶子跟你母亲闹将起来,你也是在场的,且说说是谁的过错。”
这是要考自己呀,阮碧微作沉吟,说:“依孙女看,婶子跟母亲都有过错。那老婆子确实居心叵测,母亲叫下人拦着原也没有错,但到底被动了。遇到这种上门讹诈的,不论是报官,还是叫下人打一顿,须得一开始就断了她的心思。母亲的错,便是当断不断。”
老夫人微微颔首。
“至于婶子的错,是不该在大门口跟下人较劲,平白无故给自己找罪受,也叫外头的人看了笑话。”阮碧避重就轻地说。
“好好好。”老夫人精神微振,赞许地看着她,又问,“那些拦着你婶子的下人呢,又该如何处置?”
阮碧诧异地问:“母亲不是已经将他们打发到田庄上去了吗?”
“便是问你处置合适否?”
这可难住阮碧了。照实说,自然是不合理,那些下人不过是听命行事。但是通常出事后,先挨刀子的也就是这些下人。她从前在职场,见过好多替老板背黑锅的员工,都已经习以为常了。
正两难。忽然听到外面急促的脚步声哒哒哒由远及近。
老夫人皱眉,对曼云:“出去看看,这是谁呀?猴急猴急的,成何体统?”
曼云出去,很快回来,说:“是三管家来了,说是三老爷出事了。”
老夫人直起身子,惊愕地说:“出了什么事?”
“说是让马给撞断了腿……”
阮碧注意到这一刻老夫人眼里华彩一闪。
“……由公公和太医一起送了回来……”
老夫人和阮碧都怔住了,太医只管宫廷侍直,公侯郡王要想请动他们,须得官家奉旨委派。阮弛被马撞断腿,怎么会由公公和太医一起送回来呢?
第十五章 加官进爵
老夫人下榻,阮碧和曼云扶着她走到门外。
三管家三十多岁,相貌普通,留着短须,正着急地来回踱着步。见老夫人出来,忙迎上来行礼。
老夫人沉声问:“究竟怎么回事?”
三管家说:“尚不清楚,听说是为官家挡住了疯马……”
老夫人心里一紧。
“……是内常侍和太医一起送回来的,说带来官家的口谕。大管家请他们在向南大厅奉茶。大老爷方才带徐少爷去国子监胡大人家里,已经派出小厮去找了。大夫人又在祠堂里……大管家的意思是老夫人您先过去应付着。”
“好。”老夫人虽不情愿,也只能答应,推推阮碧扶着自己胳膊的手。
阮碧识趣地松开手,看着三管家在前面引路,曼云扶着老夫人往穿堂而去。
阮弛为官家挡住疯马,看来要加官进爵了。这小子真有狗屎运,阮碧在心里感叹一声,带着秀芝回蓼园。一进东厢,只见厅里的桌子上搁着好些物件,有糕点茶叶、果脯布绢,还有一个小锦匣子,寒星在桌边探头探脑地点着数。
“哪里来的?”阮碧诧异地问。
刘嬷嬷说:“是徐家一个老嬷嬷送过来的,说是兰大姑娘送给姑娘的,坐了好久一直没有等到姑娘,刚刚走了。”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姑娘们都有一份。”
“怎么不叫我回来?”阮碧埋怨地说。坐了好久等自己,如果没有猜错,这位老嬷嬷多半是阮兰的心腹。
“想着也没有什么大事……”刘嬷嬷见阮碧面色一沉,知道她在怪罪自己自作主张,不敢再说下去了,“是我疏忽了,姑娘莫怪。”
阮碧摆摆手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改日秀芝去跑一趟,再请那位嬷嬷请过来坐就是了。”说罢,仔细看了看桌上的物件,茶叶是罗坑茶,布料是香云纱,都是珍品,便叫秀芝收起来,记录在册。至于糕点果脯,拣不容易坏的收起来,将来招待客人用。容易坏的,便拆开分成四份,一份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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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刘嬷嬷带回去给她孙子吃,一份包了叫寒星送给守门的两个婆子。剩下的两份,一份留着自己吃,一份让四个丫鬟拿去分了。
刘嬷嬷站在一旁,见她有条有理,面面俱到,心里着实佩服。
寒星和小桔年龄小,见有好吃的,眼睛扑闪扑闪,十分兴奋。
处理完吃食,阮碧叫秀芝抱着小锦匣回里屋,打开看了看,是绢花、钗子、手镯之类首饰,谈不上贵重,不过是花样儿时新。又把里层全摸索一遍,果然翻到一个夹层,放着五两重的银锭子四个。另有一张便笺,寥寥数语,大意是见过冬雪,知道她的处境,且放宽心等着。又说银两给她应急用,大宅子里的奴才最是势利眼,打赏要大方些,别让他们小瞧了。
阮碧看看银子,又看看便笺,由衷感叹还是亲娘好。把首饰取出来,银子装回锦匣里,放到柜子的最下面。想到自己有三十两的积蓄了,顿时安全感大增。随即又失笑,自己眼界小了,三十两银子折算成人民币才不过一万八千元。
秀芝见她一个人在那里瞎乐,好奇地问:“姑娘在乐什么?也说出为让我乐呵乐呵?”
“这是个秘密,可不能告诉你。”阮碧说着,取出六枝绢花给她,“你和茶妹各两枝,寒星和小桔一枝。”
秀芝不肯接,皱眉说:“这么漂亮的花,姑娘还是留着自己戴吧。”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花儿粉儿的。”阮碧把绢花往她手里一塞,见她还要说话,脸色微沉。
秀芝吐吐舌头,慌不迭地出去,一会儿外间响起两个小丫鬟的欢呼声。
阮碧听着,嘴角不由自主地浮起笑容,站起来推开窗子。
窗外,正房门口,四姑娘送林姨娘出来,又站在檐下说了一会儿,两个人脸上都有喜气。然后林姨娘才下了石阶,往院门走去,腰肢轻轻摆动,如弱柳拂风。说起来她也是三十出头,不过,无论看正面还是看背影,都只是花枝招展的少妇,难怪大老爷痴迷她十来年。四姑娘长得很象她,但要论风情,差着十万八千里。
“绢花给她们了,姑娘还有事没?”秀芝又折了回来。
阮碧点点头,倚着窗子说:“有,你去前院领点纸墨回来,顺便看看三老爷怎么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秀芝会意地点点头,过了半个时辰回来,把打听到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阮碧。
原来今日是禁军与外地送进京城的勇士比试马术,官家兴致偶发,也去观赏。不想有匹马忽然发起癫来,直往他冲去。随侍的阮弛奋不顾身地扑到前面,扯住马缰,被马踩断腿后,依然绝不松手,死死地勒住疯马,被拖出老远一段路……总而言之他救了官家。
据说他的勇敢和忠心耿耿,让官家龙心大悦,特命贴身内常侍和太医送他回来,还传下口谕,嘱咐老夫人和大老爷好好照看“功臣”。向南大厅当差的下人说,老夫人出来的时候,脸色有点苍白,大概是太过担心三老爷的腿伤了。后来,老夫人回到春晖堂后,还因为后怕,失手打碎一只黄地福寿纹描金茶杯。
中午的时候,更是担心的吃不下饭,为此当天的晚请安也免了。晚饭更简单,荤菜一律不要,只叫厨房做点胃素菜和白粥,要为三老爷消灾积福。
第二天,官家又传下正式的圣旨,对阮弛忠心护主大大地褒扬一番,赏赐纹银两百两,绢布三十匹,另外提拔为正六品的内殿都知。放眼整个大周王朝,二十岁授这么高品秩的屈指可数。
京西阮府三老爷,大名一时甚嚣尘上。
许是嗅到非同寻常的气味,接下去几天,不少品秩不低的京官到阮府探视兼道贺。阮弛卧在床上,不方便接待,阮弘要到衙门当班,无暇接待。只苦了三位管家,忙的团团转。另外也苦了大夫人和老夫人,忙着接待官媒和一些来探风声的贵妇夫人。
据说,老夫人累的手都打颤了,几天内打碎了一整套黄地福寿纹描金茶具。
如此忙忙碌碌三天,才靠一段落。
但是探视的人还是络绎不绝,只是由闻风而来的京官变成阮弛禁军里的下属与同僚。都是身子如铁塔,声音如洪钟,雄纠纠气昂昂,吵吵闹闹着要见阮弛一面。管家要是说三老爷住在内院,多有不便,立马就拍桌子瞪眼睛,有的干脆把刀都亮出来了。
擅长跟文人雅士打交道,也只跟文人雅士打过交道的三位管家胆战心惊,禀告老夫人和大老爷。两人商量一番,便叫工匠在北边另开一个侧门,直通阮弛的院子,再有粗鲁聒噪的汉子上门来,让门房直接领着他们从侧门进,眼不见心则净。
这一番忙乱终于过去了。
老夫人屋里管茶具的丫鬟也放心地把另一套黄地福寿纹描金茶杯拿了出来。姑娘们也终于可以放心地到花园里转转,不用担心遇到满脸胡渣、眼睛肆无忌惮乱瞅的禁军汉子。
阮碧带着秀芝到池塘柳岸边好好逛了一圈回来,直接到四姑娘的绣房里,看她穿针引线,动作行云流水,赞叹地说:“看姐姐做针钱,当真是赏心悦目。”
四姑娘抬头一笑,说:“我看妹妹站着,也是赏心悦目,如同一幅画。”又认真看一眼说,“妹妹是不是又长高了吧?都快跟我一般高了。”
“可能吧。”阮碧淡淡地说,自打饮食改善后,身体各方面都跟着变化了。
一旁的秀芝得意地说:“我家姑娘是又长高了,她自个儿不清楚,我最清楚,她的裙边都是我放下的,这个夏天,放两回了。”
阮碧见她得意扬扬,不由失笑,说:“不就是长个吗?献宝一样,难道别人都没有长过个?”
大家都笑了。
阮碧走到四姑娘身边看了看,只见西王母祥云图已完成一小半,针脚密实均匀,色泽细腻亮丽。“还有一个多月,姐姐可来及得?”
“黄梅挑花甚是简单,绣着不累,应该来得及。”四姑娘满怀信心地说。
阮碧点点头,见她始终没提要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也懒得问。
才坐一小会儿,寒星在外头叫:“姑娘,秀平姐姐来咱们屋里了。”
阮碧跟四姑娘道了别,带着秀芝出来,问:“她来做什么?”
“不清楚,在屋里等着姑娘。”
阮碧回东厢房,秀平在厅里坐着喝茶,见她忙站了起来,满脸堆笑地说:“五姑娘,又要麻烦你一桩事。”
“嗯?”阮碧警惕地睁大眼睛看着她。
“你三叔他在屋子躺着,嫌闷得慌,叫我拿本《左传》给他看,我不认得字……”
阮碧失笑,说:“秀平姐姐,我怎么听着,这个理由这么熟悉呢。”
“这……都怪我不识字。”秀平尴尬地笑了笑,重重地说,“这回真是要看书。”
“秀平姐姐,不好意思,我这会儿也忙,没空去帮三叔,你可以往前面的院子找三弟帮你,他认得字。”
“姑娘。”秀平低低叫了一声,眼睛里带着一点哀求。
阮碧恍若未视,淡淡地说:“秀芝,送秀平姐姐去三少爷的院子。”
第16章 你来我往
秀平脸色一白,赶紧抓住阮碧的手说:“姑娘,是王……”
阮碧瞪她一眼,大声地说:“秀平姐姐。”
这一声唬得秀平的下半截话落回肚子里。
阮碧朝秀芝使个眼色,她上来拉住秀平说:“秀平姐姐,我家姑娘还有事,确实没有空,走吧,我陪你去找三少爷。”死拖硬攥着把她拉出东厢房。
走到蓼园外面,秀平甩了秀芝的手,悻悻然地说:“我自个儿过去就是了,不用你陪了。”不待秀芝回话,转身就走了。走了一段距离,回头瞅了瞅,见秀芝已经回院子里,便拐弯往东,回香木小筑。
穿门过廊,到书房。
阮弛在榻上躺着,正在看书,见她只身一人回来,问:“五丫头呢?”
“她不肯过来。”秀平把掉在地上的一个大引枕捡起来,拍拍灰,放在阮弛的背后。
“你怎么说的,她不肯过来?”
秀平恭敬地说:“便依你说的,请她过来找书,还暗示她王爷在,结果她瞪我一眼,赶我出来。”
阮弛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心想,看来五丫头对晋王并没有非分之想,只是晋王的态度还有点叵测,须得再弄清楚。摆摆手,试意秀平出去,继续看书。正看的入迷,听到脚步声,便有点不耐烦地说:“不是跟你说了,不要随便进书房,我看书不喜欢别人吵着。”
却听一声轻笑,晋王不紧不慢的声音响起:“好大的脾气。”
阮弛抬头,晋王带着有德走了进来。“王爷,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去昌颖访友了吗?”说着,拿过榻边靠着的拐杖想下床行礼。
“刚刚回来,来看看你腿伤如何?”晋王按住他肩膀说,“都断了腿,还行什么礼?”
有德在旁边说:“就是,王爷还差你这么一个礼呀?”
阮弛坐回榻上,说:“已无大碍,太医说,再过几日便可以拆板子了。只是……半年内不能骑马。”说到这里,着实有点郁闷。
晋王说:“安心养好方是正事,还怕没有跃马扬鞭的时候?”
有德重重地点头,说:“就是就是,半年就半年吧。要是腿废了,那是一辈子不能骑马,这可是比杀头都难受。”说着,不爽地扭扭脖子。
这会儿,秀平端着茶水进来,放下茶杯后又恭谨地退了出去。
有德看着她的背影,对阮弛说:“说起来你们阮府也是个世家名门,怎么就给你一个女人呀?”
“要那么多做什么?吵吵嚷嚷的。”
“你跟王爷一个德性,要是我呀,就弄十个八个北戎女人养着。可是王爷不准,还说要给我指个贤良的大家闺秀。”有德边说,边端起茶杯喝着。
阮弛心里一动,试探地说:“王爷看我家的五丫头如何?”
晋王正在喝茶,含在嘴里半晌才吞下,问:“什么如何?”
“可配得上有德?”
有德一口茶水喷了出来,说:“别别别,你从山里捉只猴子也比你们家的五姑娘强。”
晋王默然片刻,语气不明地说:“太小了一点。”
有德连迭点头,说:“就是,就是。”用手抹抹衣襟上的茶水,“奶奶的,差点吓死我了。”话音刚落,却见晋王横了自己一眼,不由地一愣。
阮弛按捺不住,问出一直萦绕心头的疑问:“王爷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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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五丫头是怎么结识的?”
这一句话把晋王带回二个月前玉虚观后院的万妙居前,阮碧一身青色道袍站在繁盛草木前面,乍眼看过去,还以为只是一丛灌木。许是因为这样子,她走到近处,武艺高强的有德都没有发现。
刚开始她似乎吓呆了,怔怔地站着,不说话也不动,象个木头人。可是当有德提着刀走向她的时候,她忽然就活了,眼波流转,口若悬河,浑身细光闪烁,就连那身敝旧的青布道袍也变得鲜艳,而她身后苍翠欲滴的草木却一下子失去颜色,显得黯淡无光。
又想起那个暴雨夜,她从西厢款款走过……
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阮弛恭敬地说:“属下僭越了,王爷恕罪。”
晋王一愣,片刻省悟过来,阮弛见他许久不答,以为他恼怒了。“何罪之有?你家五姑娘,是我去玉虚观拜见紫英真人时遇上的。后来又因为暴雨阻途,困在一处,说过几句话。年岁虽小,却是个有趣的人。”顿了顿,“特别是她的面疙瘩,甚是美味,我王府的厨师怎么也做不出来。”
阮弛怔了怔,难道王爷是因为想吃面疙瘩,才对她特别一点?
一旁的有德苦恼地说:“阮弛你不知道,王爷山珍海味吃腻了,天天叫厨师做面疙瘩,可怜我们也跟着一块儿遭罪。今儿既然来了,不如把你们家的五姑娘叫过来,问问究竟怎么做吧。”
晋王心思微动,瞟有德一眼,心想这小子忽然又懂事了。点点头说:“也好,我正有此意。”
阮弛大感为难,很明显阮碧不会来的,可是晋王的话能回绝吗?这恶人只能让阮碧自己来当。叫了秀平进来说:“你去请五姑娘过来,就说晋王爷想请教面疙瘩的做法。”
秀平微微蹙眉,正想说方才不是已经被拒了吗?
阮弛冲她使个眼色,沉声说:“快去吧,路上别耽误了。”
秀平只得答应一声,退出书房,出香木小筑,匆匆到蓼园门口,在月洞门外徘徊片刻,咬咬牙走了进去。
坐在檐下打络子的寒星站起来,往里喊了一句:“姑娘,秀平姐姐又来了。”
秀平大为尴尬,硬着头皮往里走。
走进厅里,秀芝从里屋出来,好奇地问:“秀平姐姐,又有什么事吗?”
“五姑娘呢?”
“在房里写字呢。”
“我有话想跟姑娘说。”秀平说着,便往里屋走。
秀芝拦在她面前,说:“姑娘说了,她这会儿没空,没有办法帮你找书。”
秀平恳求地说:“这回不是找书,真真有事。”
“姑娘写字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秀平姐姐还是请回吧。”秀芝见她死缠硬磨,口气生硬,且带着不耐烦。
秀平见她嫌恶自己,脸皮腾的红了,很想转身就走。随即想到若是不能把五姑娘请过去,晚点怕是要挨阮弛的处罚,他手段可是十分了得,心里害怕,只好呆呆地站着。
秀芝也不动,挡着她的路,眼神里不耐烦更加赤裸。
秀平脑海里万念纷飞,想当初自己在老夫人院子里,大小是个二等丫鬟,一干小丫鬟无不迎逢。如果跟了大老爷,虽然没有什么荣华富贵,也不至于象现在这样子动不动就要挨骂受罚。万一受了气,还可以到老夫人面前哭诉。究竟当初自己为什么鬼迷心窍,把阮弛从曼华手里抢来,得罪了老夫人,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下场……越想越心酸,眼圈就红了。
秀芝吓一大跳,说:“好端端地怎么就哭起来了?”
这么一说,秀平眼泪就落的更凶了。
秀芝到底跟她在老夫人院子里共事过,有几份情谊,递过帕子给她说:“你别哭了,我去问问姑娘。”揭起帘子进里屋,片刻,屋里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秀平抹抹眼泪,又等一会儿,秀芝揭起帘子冲她招招手。
她进里屋,只见阮碧站在窗前的书案前泼墨挥毫,外面的天光勾勒出她苗条的身影,虽然瘦,却是新抽的杨柳条一样的窈窕。
阮碧手里不停,口气平静地问:“秀平姐姐找我有什么事呢?”
秀平抽抽鼻子说:“五姑娘,莫要怪我。秀平不过是个下贱奴婢,听命于人……”眼泪又下来了,说不下去了。
阮碧转眸看她,心里嗟叹一声。她是个没有名份的妾,论地位,老夫人面前的大丫鬟都压她一等。“我不怪你,你说吧。”
秀平怯怯地说:“晋王爷来探望三老爷,想请姑娘过去一趟,请教面疙瘩是怎么做的?”
面疙瘩呀面疙瘩,为什么那天要发癫做面疙瘩呢?阮碧深感懊悔,想了想,另铺一张白纸,把面疙瘩的步骤与用料都写了上去,递给秀平说:“你拿去给晋王就是了。”
秀平默默地接过,欠欠身子退下去。心里十分不明白,晋王地位尊贵,又长相俊朗,五姑娘怎么防他如洪水猛兽?要是自己有这么一个机会,早就扑上去了。
秀芝待她走远,纳闷地问:“姑娘,这三老爷搞什么鬼呀?”
阮碧继续写字说:“甭管他,你以后离秀平远点就是了。”
秀芝重重地点点头,说:“我瞅着她也是越来越怪了,从前还是笑呵呵,如今笑起来一脸的僵硬。”
阮碧暗道,这女人跟错了男人就是这样子的,自己一定要引以为鉴。
又写一会儿,听得外头寒星传:“姑娘,秀平姐姐又来了。”
秀芝几乎跳了起来,说:“她又来干吗?”
阮碧写字的心境也被破坏了,把笔扔进笔洗里,坐下来,冷冷地说:“你叫她进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怎么着。”
秀芝点点头,把秀平叫了进来。
秀平见阮碧绷着雪白小脸,知道她恼了,小心翼翼地说:“晋王说,姑娘的字甚是好看,想求一幅墨宝。”
这还没完没了?阮碧黑着脸,默然片刻,站起来挥毫写下: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许是因为挟着一股怒气,这几个字都是杀气腾腾。也不具名,也不管它好坏,直接递给秀平。
秀平接过又走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回来了,这下子阮碧都已经没有脾气了。
秀平堆起满脸笑容说:“晋王说,他纵览今古大家,王羲之的飞白楚楚动人,王献之的飞白顾盼生姿,颜真卿的飞白酣畅纯厚,唐太宗的飞白大气磅礴,惟有姑娘的飞白却是金戈铁马、气吞万里之气象,甚合他意,请问姑娘要什么赏?”说完后,她暗吁一口气,背这么一大段话可不容易。
阮碧有气无力地说:“金子吧。”
秀平欠欠身走了,过半盏茶功夫又回来了,说:“晋王,他此次来的匆忙,不曾携带金子,下回再补上。”
阮碧摆摆手。
秀平退下去,这回终于没再回来了。
第十七章 冬雪归来
转眼便是初一。
老夫人笃信佛教,初一十五皆要到天清寺吃斋供奉,前些日子因为生病耽误了两回。如今身体大好,自然不能再怠慢佛祖。用过早饭后,只叫阮碧作陪,带着郑嬷嬷、孙嬷嬷、曼云一干人等上了马车。
两名主子带着大丫鬟坐上松木大马车,两位老嬷嬷和小丫鬟坐后面的青幔马车,三管家骑马在前面开路,八名年轻力壮的家仆护送。
一上车,老夫人便倚着车内的软榻,阂上眼睛。
阮碧看她脸色灰暗,眼圈青青,应该是没有睡好吧。自打阮弛摔伤腿,她的眉头都就没有舒展过,生生老了五岁。二十岁的正六品官,大周朝没有几个,且又是官家面前当差的,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人人都道这是阮府的荣耀,可这份荣耀却是要人命的。
车轱辘驶过突起的地面,颠簸了一下,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看窗外说:“我还以为到了,怎么还在半路?”
阮碧看着窗外大街上络绎不绝的人流说:“今日人太多了,车子走不快。”
老夫人微微颔首,转眸看她。半张脸如同羊玉脂雕成,五官轮廓隐隐有她母亲阮兰的影子,却有完全不同于她母亲的气质。眼眸沉静如水,整个人不论站着坐着都散发一股从容气度。与从前的唯唯诺诺畏畏缩缩相比,那是天壤之别。
阮碧感觉到她的目光,偏头一笑,说:“祖母这般看我,可是我身上有什么不妥?”
老夫人摇摇头,说:“并无不妥,就是穿的着实素净了一些。年轻姑娘家,理应多多妆扮。若是缺戴的穿的,尽管跟我说。我年轻时戴过的一些首饰,花样儿虽不时新,成色却好,明日你来挑几件喜欢的,送到金店里改一下。只是有一个条件,你须得戴出来。”
忽然这么慷慨大方?阮碧心里诧异,面色不变地说:“是。”
老夫人又说:“还有,你也大了,该开始学当家了,明日我跟你母亲说一声。你得用心学,知道不?”
阮碧又点点头说:“孙女知道。”又是赏赐,又是学当家,看来老夫人是下定主意,要把自己培养成当家主母,好将来扶助阮兰。也好,徐川阳至少是个不错的选择,希望不会再节外生枝了。
阮碧没有猜错,老夫人确实下定决心,要玉成这桩亲事。阮兰是她最小的孩子,又是女孩子,一直带在身边养到出嫁,三个儿女里面,她最疼爱的就是她,却没有料到她命运坎坷,一嫁再嫁,如今到徐家十多年了,依然一无所出。徐用弱大她甚多,若是有个万一,她的晚景不堪设想。把阮碧嫁过去,才能保住阮兰下半辈子的康乐。
车里两人各想着心事,一时无语。
过着半盏茶功夫,马车到天清寺大门外。
阮府是天清寺的大施主,是以一下车,一个三十出头笑容满面的知客带着两个小沙弥迎了上来,恭敬地引着老夫人往客堂走。客堂是专门用来接待达官贵人的,坐北朝南,北面墙壁正中间挂着一个大大的“佛”字,下面陈设着雕花木桌木椅。四壁皆是白粉墙,挂满字画,大概是来访的文人墨士、达官贵人留下的墨宝。
落了座,小沙弥送上茶水。
知客笑眯眯地说:“有一个月没见老夫人,看着清减了许多。”
老夫人放下茶标,说:“家里新添许多事,正想寻白云大师加持一下,好消灾减厄。”
知客说:“方才我就差人去通知白云师叔了,只是今日师叔要升座,不一定有空暇。”
“哦?白云大师今日要普说佛法?”老夫人合什说,“阿弥陀佛,今日说是什么经?”
“《妙法莲华经》。”
老夫人欢喜地说:“好好,倒是赶上了,莫要忘记在前排给我留个位置。”
知客微微犹豫。
老夫人表情一滞,说:“怎么?可有不妥之处?”
正说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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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沙弥进来说:“阮老夫人,方丈有请。”
老夫人站起来,对阮碧说:“你在寺里逛逛吧,也别跑太远,一会儿随我去听方丈讲经。”又对郑嬷嬷说,“你陪着五姑娘,她头回来,可别迷路了。”说罢,带着孙嬷嬷、曼云和两个小丫鬟往方丈室而去。
阮碧和郑嬷嬷也跟着走出客堂,沿着走廊,没走多远,就到大雄宝殿。今日是初一,有不少人在烧香拜佛,烟雾缭绕。秀芝拿出帷帽帮阮碧戴上,刚戴好,只见两个贼眉鼠眼的壮年男子从后面过来,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眼珠子乱转,似乎在找什么人。走到阮碧身边,还盯着她的帷帽看了又看。
秀芝拦在阮碧面前,低喝一声:“乱看什么?小心剜了你们的眼珠子。”
那两男子方才走开。
阮碧对烧香拜佛并无兴致,问郑嬷嬷:“这寺庙里可有好玩的地方?”
郑嬷嬷想了想说:“西边有个五百罗汉堂,姑娘可以数罗汉玩。”
阮碧和秀芝都是眼睛一亮,迭声说:“好呀,好呀。”
穿过大殿,从小门出,人立刻少了很多。及待进罗汉堂,扑面就是一股凉风,却也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罗汉堂非常大,光线幽暗,五百个造型各异的罗汉,或瞪眼,或憨笑,或盘腿打坐,或倚石看天。
郑嬷嬷见阮碧张望,说:“姑娘闭着眼睛,随便走几步停下来,从面前的罗汉往下数,数到自己的年龄,那尊罗汉便有昭示。”
阮碧点点头,依她所说,数到第十三尊,一个黑影忽然从塑像后扑了过来。她吓一大跳,连忙后退几步,那黑影却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姑娘,干娘……”
阮碧和郑嬷嬷愣住了,定睛细看,不是冬雪是何人?她一身浅紫衣衫,但是瘦了好多,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郑嬷嬷赶紧扶起她,惊愕地说:“丫头,你回来了?”
冬雪点点头,眼泪如珍珠纷纷坠落,说:“姑娘、干娘,冬雪半个月就回来了……”
“那你怎么不来府里找我跟五姑娘呀?”
“不是我不想。”冬雪哽咽着说,“是我族兄不让,说我如今恢复良子家身份,就不该再跟旧主子往来,又说我大小也算个官家女儿,不能自寻下贱。我若是出个门,他都派人跟着我,还有他把姑娘给我的财物全拿去了,如今还要把我送给韩王爷……”
郑嬷嬷大喊一声:“什么,送给那个阎罗王?这不是糟蹋人吗?”
冬雪点点头说:“是呀,干娘,姑娘,救救我。”
阮碧诧异地问:“那韩王爷是何许人也?”
郑嬷嬷忿忿地说:“那是一等一的腌?人,仗着自己是皇室贵胄,府里养着几百姬妾,还到处搜刮女人,模样儿平整一点的都不放过,隔三岔五便死几个。大家都叫他阎罗王,好人家谁肯把女儿送他府里。”
“那官府也不管?”
郑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说:“他是先帝的嫡亲弟弟,官家的叔叔。”
阮碧微微一哂,暗骂自己糊涂了。见晋王自律,心怀百姓,还以为这皇室都是如此。皇室一贯是有特权,杀个把人,谁敢去问罪?再说如同晋王,在万妙居也不是想杀了自己灭口吗?
冬雪颤声说:“……我知道老夫人今日会来寺里,所以骗族兄说来烧香求个好兆头,趁他们不注意,我就偷跑了,如今他们定然在寺里找我……”
阮碧想想方才那两个贼眉鼠眼,看来就是族兄的人。“别怕,等一下我们带你回阮府就是了。”
郑嬷嬷摇摇头说:“姑娘,我们不能带她回去。她在京城里举目无亲,她族兄定知道是跑我们阮府来了,若是闹上门来,咱们还得把人给他。”
“那让冬雪重新卖身,行不?”
“姑娘,如今她族兄在,卖身契便得她族兄签字才可以。再说,大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这是男权社会,女人只能依附男人生存,没有父亲兄长,就得族里的人来决定。阮碧皱眉,问:“那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郑嬷嬷想了想,沉重地摇摇头。
冬雪哇的一声又哭了。
外面隐隐传来男子的说话声:“……有没有看见一个女子大概十六岁,长的很好看,身着浅紫色衣衫……”
阮碧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说:“这样子,冬雪,你先去玉虚观躲一段时间,咱们再想办法。”
郑嬷嬷一亮,说:“这倒是个办法,只是她族兄在外头,冬雪怎么出去呀?”
阮碧看看左右,见人不多,说:“冬雪、秀芝你们躲到佛像后面把衣服换一下。”
等冬雪和秀芝换好衣服,阮碧把自己戴着的帷帽摘下来给冬雪,然后对郑嬷嬷说:“你送她出去,雇个马车送她走。”
郑嬷嬷点点头说:“好,姑娘与秀芝往后院去吧,报上阮府的名号,守门的会放你进去的。”
阮碧点头,带着秀芝从另一门出去,往后院走。
没走多远,就听后面脚步声杂沓,还有叫嚷声:“站住,站住。”
第十八章 晋王之赐
阮碧充耳不闻,带着秀芝快步走进寺庙的后院。
那守门的僧人也是有眼力的,看她虽然打扮素净,但是穿着的布料很好,且通身气派,便知道是名门之后,也不阻拦,却把那两个追她的汉子拦在门后。那两汉子在那里叫叫嚷嚷着,阮碧和秀芝也不回头,一直往里走。
忽然,身后响起一个女子的低喝:“哪里来的浮浪汉子,不长眼睛,乱撞什么?撞坏我们老夫人和姑娘,你拿几条小命来赔?”
阮碧一怔,顿住脚步回头,只见门口站着一个气派十足的老太太,身着褐色团花衣衫,满头银丝往后梳成一个团髻,只别着一支珠钗。珠钗上的珍珠拇指大小,浑圆晶莹,恰如满月。她虽然看着脸色苍白,但是神色不怒自威,一看就知道身份不俗。扶着左胳膊的是一个身材苗条衣着华丽的少女,耳边双垂髻,只插着点翠花钿,丰神楚楚,正是与阮碧有一面之识的沈?。两人身后跟着一帮嬷嬷和丫鬟,说话的是其中一个老嬷嬷。
不知道那两汉子说了什么,那老嬷嬷说:“告诉你们也无妨,我们老爷姓沈,朱雀大街第一家,你们尽管来找。”
凡是京城里的人都知道,朱雀大街第一家就是沈相府邸,那两汉子大概知道惹不起,哈腰点头。
老嬷嬷嫌恶地说:“快滚吧。”
那两汉子无奈地往门里瞅了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看到沈?,阮碧已猜到这老夫人的身份,不好打照面。转身刚想走,听得身后那老嬷嬷又说话:“姑娘,莫怕,那两浮浪汉子已叫我们赶走了。”
阮碧只得停下脚步,回头行礼说:“多谢。”
沈?忍不住“咦”了一声。
沈老夫人诧异地看着她,说:“怎么,?儿认得这位姑娘?”
沈?眼神闪烁,低声说:“并不认得,只是这位姐姐长的好看,孙女心里惊叹。”
看来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阮碧心想。
沈老夫人上下打量阮碧一眼,颔首说:“确实好看,骨清神朗,气态从容……”顿了顿,眉心微蹙地说,“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
方才说话的老嬷嬷凑上前说:“这位姑娘有几分象咱们家的秀大姑娘。”
“是哦,确实有几分象秀儿。”沈老夫人看着阮碧的眼神透出三分亲切,“姑娘,你是哪家的?”
阮碧还没有回答,听到背后传来老夫人的冰冷声音:“五丫头,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沈老夫人诧异地抬头,看看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款步过来的老夫人,又看看从容不迫的阮碧,身子微晃,脸色煞白,青青的血管都浮了起来。
阮碧转身行礼,说:“祖母,方才在外头,遇到两个闲汉纠缠,便进来躲避。”
老夫人眼如寒冰的看着沈老夫人,对阮碧说:“你仔细些,这世间最多的就是这类闲汉小人,胡搅蛮缠,血口喷人,指黑为白。”
沈老夫人脸色未变,她身后一干人纷纷变了脸色。
阮碧低声应:“是。”
倒底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闹将起来不好看。老夫人也不愿意太掉自己的架子,点到就止就好,携她手说:“走吧,以后碰到这类闲汉小人,躲得远远的就是了。”
“是。”阮碧又应了一声,扶着她,目不邪视地从沈老夫人身边经过。
出门往客堂方向走了十来岁,郑嬷嬷回来了,诧异地问:“不是要去听方丈升座讲经吗?”
老夫人冷冷地说:“听什么?这回是为沈家那个老东西讲的,咱们吃过素斋就回去吧。”
吃过素斋,一伙人就打道回府了。
老夫人原本想出来散散心,结果更添一桩闹心事,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回到府里,各回各院。
阮碧回到蓼园东厢,打着呵欠迳直进里面,却见书案上摆着一个锦匣,不由一愣,叫寒星进来,问:“这锦匣哪里来的?”
“是秀平姐姐送来的。”
秀平送来,难道是晋王赏赐的金子?“可曾说是什么东西?”
寒星摇摇头,说:“不曾。”
“那你打开看过没?”
寒星又摇摇头,说:“秀平姐姐说,只能姑娘看。”
阮碧皱眉,自己屋里的小丫鬟太不谨慎,疏于防范,看来还得好好教教。
秀芝低叱:“糊涂,别人送东西过来,怎么能不检点一下?万一是不干净的东西,岂不是要害死姑娘?又万一对不上数,到时候找谁扯皮?”
寒星吓一大跳,眨巴着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阮碧看她如受惊的小鹿一样,只得摆摆手说:“你下去吧,长个记性,下不为例。”
寒星点头退下。
阮碧打开锦匣,眼前顿时金光大作。
秀芝眼前一亮,兴奋地说:“姑娘,咱们发财了。”
锦匣里整整齐齐地排着十块金条,上面刻着各色图案,有花开富贵,有万马奔腾,有年年有余……阮碧从前其实不太喜欢黄金,觉得低俗,更喜欢铂金的光泽含蓄优雅。但是眼前这一片金灿灿,如同秋日的麦田一样,叫人打从心眼里欢喜起来。
“姑娘,这里倒底有多少呀?”
“大概是一百两吧。”阮碧心不在焉地说着,晋王还真够意思。一百两黄金,就是一千两银子,相当于后世的六十万人民币。特权阶层可真富有。
“天哪,姑娘我这辈子从没有见过这么多的黄金?咱们放哪里呢?会不会招小偷呀?不行,咱们得找个地方藏起来……”秀芝激动的语无伦次。
阮碧失笑,拿起一块金条看着。看到后面,脸色顿时黑了。把金块往锦匣里一放,说:“你把金子送回去给三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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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芝的激动僵在脸上。“为什么?”
“叫你送回去,你就送回去。”
秀芝拉长脸,极不情愿地说:“姑娘这么穷,难得发笔大财,为什么送回去?再说姑娘不偷也不抢,这是晋王爷求字的赏赐,是姑娘的字写得好,应得的,我不送回去。”
她一向听话,难得这么倔,阮碧只得好声好气地说:“金块背面刻着晋王府的标记,留在我手里,是个祸害。”
“怎么祸害了?”秀芝不解地问。
阮碧也懒得再跟她解释了。“你送回去就是了,这金子咱们不能收下。”收下这些金子,将来万一有个风吹草动,直接就以瓜田李下之名被打包送进晋王府里。不知道这是晋王故意的,还是疏忽了?他这个人行军打仗出来的,一军之统师,心计谋略只会比自己更厉害,还是小心一点好。
秀芝很不情愿地抱着锦匣走了。
阮碧也是心疼,一百两金子就这么飞了。在榻上歪着,一闭眼,金灿灿的金子就浮现脑海。不过一想到这些黄金或许是晋王的“买妾之资”,脑海里的金灿灿顿时变成林姨娘跪在大夫人面前的谦卑姿态……
正胡思乱想,听得门帘响动,睁开眼睛一看,秀芝回来,手里依然捧着锦匣说:“姑娘,三老爷说这是晋王赏赐的,他怎么敢自作主张收回?姑娘要是不想要,自己找晋王说去。又说什么长者赐,什么敢辞的?”
“长者赐,少者贱者不敢辞。”
“对对对,就是这一句。”
阮碧沉吟片刻,吞吞吐吐地问:“晋王……不在三老爷院子里?”
秀芝摇摇头说:“不在,我听秀平姐姐说,赏赐是他派下人送过来的。”
“好。”
阮碧看着锦匣,犹豫不定。收下吧,求字的赏赐,原没有什么。但是万一哪个有心人借机发挥一下,自己就被动了。终究觉得还是太危险了,翻身下榻,说:“秀芝你抱着金子,咱们去见三老爷。”
正是午时,许是丫鬟婆子们都去休息了。香木小筑里静悄悄的,东厢房石阶上坐着的一个小丫鬟用手支着下巴,闭着眼睛,脑袋不停地点一下。听到脚步声,她睁开眼睛,见阮碧和秀芝,赶紧站起来,低声说:“五姑娘这会儿怎么来了?秀平姐姐睡着了。”
“我是来见三叔的,他也睡着了吗?”
“三老爷在书房里,方才还要茶水,这会儿不知道睡着没?等我去看一眼。”小丫鬟悄步走到书房门口,揭起帘子进去,一会儿出来说,“三老爷还没有睡,请姑娘进去,我去给姑娘备茶。”
“不用了,我只呆片刻。”阮碧带着秀芝进书房。
阮弛坐在榻上看书,看着秀芝手里捧着的锦匣,不屑地说:“怎么?有胆要又不敢收?”
“我若是收下了,三叔你岂不是要提心吊胆了?”
“我有什么好提心吊胆?”阮弛不以为然地说着,心里却着实有点忐忑。晋王对五丫头有意,已是确凿无疑。五丫头如今又得老夫人欢心,连去天清寺吃斋供奉都带着她。若是她成了晋王的人,于自己真是百害而无一利。须得破坏的干干净净才行。这么一想,忽然觉得自己糊涂了,五丫头不肯收下赏赐,不就是个时机吗?自己把金子还给晋王,再添油加醋一番,说她死活不肯收下,说她喜欢谢明月……让晋王失望,彻底断掉念想,自己也不会束手束脚。
“行了,你既然坚决不肯收下,我也只好还给晋王了。”
阮碧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他忽然来个大转变,心里诧异,但是不管如何,自己目的是达到了。示意秀芝把锦匣放下,行礼退了出来。
阮弛合上书,若有所思地看着阮碧的背影。晋王位高权重,又年少英俊,多少女子看到他,连脚都拔不动,她却一推再推——一百两黄金都舍得推掉,自己这个侄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第19章 惠文公主
晚请安的时候,当着大伙的面,老夫人果然提出让阮碧跟着大夫人学当家。
大夫人表情一滞,随即笑着说:“也是,该学学了。”顿了顿说,“这样吧,每日用过早饭后,跟二丫头一样到议事厅里听上半个时辰,往后再派些不紧要的小事管着。”
议事厅设在正院垂花门旁边,是三间小小倒座房,只摆着些桌椅,墙上挂着几幅字画。每日辰时六刻(八点半),大夫人会到厅里坐着,听内院外院的管事管家禀事定夺。阮碧和二姑娘就坐在屏风后听着。
听了两天,发现全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阮碧猜测大夫人应该嘱咐过管家管事,自己在的时候,别谈什么正事。虽然如此,却不敢散漫。二姑娘一直盯着她,跟乌眼鸡一样。
上午学当家,下午睡过觉起来,阮碧不是跟四姑娘一起做针钱,就到老夫人膝前尽欢。听她跟媳妇婆子们闲扯,有时候也说笑话给她听,或者读佛经给她听。有一回,老夫人详细地问起她在议室厅里听到些什么事情,大夫人是如何处置的,以及阮碧的看法。阮碧一一回答,才明白老夫人安排自己去学当家,固然是为了培养自己经济世事的能力,同时也是变成耳目监视大夫人。想来大夫人也是明白的,这阵子对她和颜悦色很多。
第四日,微微走神时,忽然听到“五姑娘”三个字,阮碧一震,侧耳细听。
只听大夫人纳闷地问:“……韩王府丞上门,跟五姑娘有什么关系?你还是从头说起吧。”
二管家罗山说:“前两日,有个汉子上门,说是咱们府里藏了他的族妹——叫冬雪,曾经卖身到我们府里,服侍过五姑娘。我当时问过何嬷嬷,她说是有这么一个人,只是三个月前自己赎身走了。我便拿这话回了他,不想他又说,那冬雪是老夫人带着五姑娘去天清寺进香的时候带回府里的……”
大夫人说:“胡说八道,我们阮府是什么地方,会随便带个人回府里?”
“没错,我也是这么说的,他就是不依,我只好叫人赶走了他。不想今日,他跟韩王府丞一起来了,说是冬雪已经送给韩王送姬妾的,让我们把人交出来。还说,他们已经查的清清楚楚,那日冬雪身着浅紫色衣衫,确实是由咱们家五姑娘带走的……”
大夫人眉头一皱,看向屏风,问:“五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阮碧早就猜到这事有后患,但也料定对方没有真凭实据,何况人又不是自己带出去的。“母亲,那日,我确实在天清寺见过冬雪,但只说了几句话,她便走了。”
“说了什么?”
“说她族兄要送她进韩王府,她心里害怕,打算逃走。与我主仆一场,特来告别。”
大夫人微作沉吟,说:“罗管家,你把五姑娘的话转告韩王府丞,顺便也告诉他,我们府里绝无冬雪这个人。”
罗管家应声而去,没再回来,估计已经打发走韩王府丞。
阮碧心里大定。
中午小憩片刻,刚起来,老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过来,说是老夫人找她。
阮碧赶紧带着秀芝到春晖堂,进偏厅,老夫人正跟郑嬷嬷说着话,冲阮碧招招手说:“你过来,我有事问你们两个,听说韩王府丞过来冬雪,可是你们把她藏起来了?”
郑嬷嬷心虚,垂眸不敢接话。
阮碧上前款款行礼,礼罢坐下,说:“祖母,我们能把冬雪藏哪里?不过那回有人在追她,她央求我把秀芝的衣服换给她。”
老夫人沉吟片刻,说:“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天我觉得好奇怪,秀芝怎么换了一身衣服。”看阮碧一眼,严厉地说,“你也太大胆了,这事牵涉到韩王呢。”
阮碧委屈地说:“祖母,我是她旧主人,帮不了她。她求我一身衣服,我难道不给?”
郑嬷嬷连看阮碧几眼,暗暗赞叹,明明是她主动提出让冬雪换衣服,却说是冬雪央求,虽然最后都是冬雪借秀芝的衣服逃脱,但前后两种说法的意思却差别甚大。前者的意思是阮碧主动庇护冬雪,说出来,老夫人指定要怪她多事。后者就变成她是个讲义气的主人,怕是老夫人也不好说什么。这五姑娘呀,真是心思玲珑。
果然,老夫人不好再说什么,默然半晌说:“只要不是你们藏的就没有事,韩王虽然霸道,也不能无事生非。”
“祖母,我跟郑嬷嬷两个都是深闺妇人,外头一个人都不认识,能把冬雪藏在哪里?确实是冬雪自个儿跑的。”
老夫人想想,在理,微微颔首说:“这回就算了,以后小心些,别再招惹这种事情,万一牵扯不清就麻烦了。”
阮碧点点头。
老夫人拍拍榻沿说:“你过来坐吧,我听听你今天学了什么。”
阮碧刚坐到榻沿,外头小丫鬟传:“大夫人来了。”
门帘微响,大夫人进来,脸色看似平静,但眉心微蹙,先看了阮碧一眼,这才向老夫人行礼。
“方才,惠文长公主府里派人过来了。”
“哦?”老夫人坐直身子问,“可是有什么事?”
大夫人又看阮碧一眼,说:“说是后日便是乞巧节,想请五丫头明日过去住上两天,陪她的孙女一起乞巧。”
老夫人诧异地问:“只叫五丫头一人?”
大夫人点点头,心里十分不爽。方才见长公主府里来人,还以为与二姑娘有关,却没想到是邀请五姑娘的。“她们还在等消息,母亲怎么看?”
虽然一时看不清楚长公主意欲何为,但这是桩好事无疑,老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那就让五丫头去吧。”
等大夫人退下,老夫人仔细看着阮碧,问:“五丫头,那日你们一起去长公主府里,可曾说了些什么?”
“只是做过一首诗,长公主称赞有加。”
“什么诗?”
阮碧便把自己的诗念出来,老夫人品了品,离境坐忘,料定是阮碧合长公主的眼缘了,不再多问。拉着她的手,细细叮嘱她到长公主府里的时候应该注意些什么,阮碧一一记在心里。回到蓼园东厢,又问秀芝好久,乞巧节应该做点什么。秀芝虽然诧异,还是一五一十地说了,然后帮她收拾好两套新衫和新近做的许多小绣品,打成包袱。
第二天上午,惠文长公主府居然派了马车过来接,可把一干姑娘羡慕坏了。
马车有长公主府的镌记,一路上行人车马都纷纷让路,所以比上回要快很多。
下马车又上软轿,到垂花门下,崔九引着她往里走,也不知道过了多少轩峻的屋宇,七拐八弯,到一间屋前停下。门口静静地侍立着一大帮丫鬟嬷嬷,其中一个衣着华丽的老嬷嬷上前低声说:“公主在里面静坐,只吩咐姑娘一个人进去。”
阮碧点点头,示意秀芝和刘嬷嬷在外头站着。
老嬷嬷推开门,阮碧迈脚进去,顿时眼前一亮。
这间屋原来也是敞轩,铺着木地板,空空荡荡只放着几个范围。朝着花园的一面无窗无门。又因为地势高,放眼看过去,整个长公府里后花园便在眼前盈盈铺陈开来,假山丛竹、湖泊云影、曲廊荷香、草坪竹坞……无一不精致,无一不悠远,真真是山水如画。
“美吗?”坐在蒲团上的长公主依然目视着前方,低声问。
阮碧目不转睛看着眼前美景,点点头,找了她旁边的蒲团坐下。
长公主依然目视前方说:“你忘记了向我行礼,也没有得到我准许就坐下了。”
阮碧一怔,才想起方才被美景所迷,确实忘记了,正准备行礼,又听长公主说:“算了,我还差你这么礼吗?从小到大,那么多人趴在脚下,每回出去都要先看别人的屁股,真没有意思。再说,我本来就是想看看,你被眼前美景所吸引,可还会记着那些营营碌碌的红尘俗事?”
阮碧会意,莞尔一笑。
长公主转眸看她,见她笑容明艳,心里也跟着一亮。拍拍手,崔九应声进来。
长公主低声问:“去接静宜了没?”
崔九说:“已经去接了。”
阮碧诧异,随即想起,公主府与驸马府是分开,而且公主府属于皇家私产,公主死后是要收回归皇室的。想来静宜应该是住在定国公府里。
“五姑娘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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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安排好没?”
“安排在秋华宛。”
长公主微微颔首,对阮碧说:“你尽管住下,若是喜欢,多住几日也无妨。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吩咐崔九。”
阮碧也不推辞,问:“我想学骑马,可否?”
长公主直接吩咐:“崔九,记得给五姑娘备匹性子温和的马。”
“是。”
“可还有什么想要的?”
阮碧摇摇头说:“一时想不起来。”
“那就想到了再说吧。”长公主说,“崔九,你带五姑娘去住处看看,我再坐会儿。”
阮碧向她行礼,退出静室。崔九在前面引路,往内院深处走去,一路上小桥流水,繁花杂树,她却无心欣赏,这长公主究竟要做什么呢?
第20章 情窦初开
没有走多远,便见一个院落,院门口立着一块白色石头,上书“秋华苑”三字。
右边不远处是一个围墙高高的院落,楼宇轩峻。崔九指着那里说:“那是长公主的寝殿,静宜县主每回来都住在里面的侧殿。”
没想到秋华苑离长公主寝殿这么近,阮碧又看一眼。
崔九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说:“长公主说了,住的近些热闹点。”
阮碧微微动容,前两次见惠文长公主,只觉得她眼高过顶,目无下尘。这一回却隐隐感觉到,长公主是个非常寂寞的人。虽然拥有高高在上的地位,却似乎并不快乐。
“五姑娘,请进。”崔九朝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阮碧抬脚走进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天井里的一株老枫树,枝桠交错,树叶婆娑,暗绿色叶子已经染上浅黄色的霜华,打眼看过去,还以为开满黄绿色的花朵。料想到深秋,定然变成绚丽的大红,夺目醉人,怪不得叫“秋华苑”。
这是一进的三合院落,不大不小,廊庑小巧秀丽。
崔九拍拍手,正房里鱼贯出来八个侍女,向他行礼,说:“崔公公,都收拾好了。”
崔九颔首,指着阮碧说:“这是过来做客的阮五姑娘,你们须得小心侍候。”
侍女们低声答应,又向阮碧曲膝行礼。
崔九又说:“五姑娘先进屋歇一歇,静宜县主就在对面的定国公府,很快就会过来。”
“是。”阮碧带着秀芝和郑嬷嬷走进正屋。
阮府也是百年世家,但是要论富贵奢侈,自然是比不上长公主府。不仅是仆妇如云,屋里的摆设也无一不精致华丽。光是销金芙蓉帐,就把秀芝看傻了眼睛,用手摸了摸,啧啧称赞:“姑娘,这帐子可真漂亮。”
刘嬷嬷也是惊叹,但还是小声提醒:“别瞎嚷嚷的,给咱们家姑娘丢脸。”
秀芝吐吐舌头,低声说:“说起来,这长公主为什么邀请咱们姑娘,不邀请其他姑娘呀?”
刘嬷嬷说:“你忘记了?咱们姑娘是紫英真人的弟子。”
一旁的阮碧喝着茶水,暗道糊涂,自己倒把这层关系给忘记了。是呀,长公主与紫英真人交情甚深,所以才会出席收徒仪式,否则,以她皇室金枝玉叶的身份,以她孤芳自赏的性格,一品大员的嫡女大婚也未必请到她,何况还是一个三品官员庶女的收徒仪式呢。这一回,她请的也不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而是紫英真人的弟子,所以才会言词颇多照顾,允许她“多住几日也无妨”、“想要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说”。
如此一想,阮碧放下心来,细细地品着茶。
喝了半盏茶,崔九过来说:“五姑娘,静宜县主来了,请你去偏殿一聚。”
阮碧带着秀芝和刘嬷嬷一起到公主寝殿的偏殿,顾静宜已在殿里端坐,身后立着十来个仆妇丫鬟,有的抱着猫,有的抱着狗,有的拎着鹦鹉笼子,有的手里捧着一个古琴……
顾静宜是个温柔腼腆的小姑娘,刚开始不怎么说话,只听阮碧说。
过着一刻钟,许是熟悉了,她的话就多了。说话细声细气,说的都是一些小女儿的闺中之事。什么她的小猫一窝生下九个崽,其中一只特别好看,通身雪白,她给它取名叫“雪球”,哥哥却偏要叫它“米团”。这“米团”多难听的,哪有“雪球”雅致?但是哥哥喜欢,她只好依他了。然后她还叫仆妇把“米团”抱过来给阮碧看,又问阮碧,是“米团”好听还是“雪球”好听?阮碧说,还是“雪球”雅致,她又叹气说,大家都说“雪球”好听,可是哥哥却说“米团”好听,改天得跟哥哥好好谈谈——阮家五姐姐都说“雪球”好听,要是哥哥再不听,也没办法,还得叫“米团”。
好一阵唠叨,然后挥挥手叫仆妇把“米团”抱下。跟着又说她新得的小狗长牙了,让仆妇抱上来,把狗嘴巴掰开,让阮碧看狗新长出的牙齿。又说这小狗长牙真是麻烦,到处咬东西,把她新做的一件衣衫咬坏了,那件衣衫的颜色如何如何地美,她哭了好久。
小狗下场后,又让仆妇拎着她的鹦鹉笼上来,让鹦鹉说话给阮碧听。那鹦鹉张口一句:“静宜是个小傻瓜。”她顿时急眼了,跺着脚吓唬鹦鹉说要把它送去烤熟吃掉,又说肯定是哥哥偷偷教的,哥哥最坏了。末了,一字一顿地教鹦鹉说:“小白哥哥是个大坏蛋。”
……
要不是惠文长公主派人来催吃中饭,还不知道她要说到何时。
吃中饭的时候,阮碧的耳朵里还回响着她细细碎碎的说话声。说起来,她挺好奇的,定国公府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家?顾静宜不过是个庶女,却让他们养得比嫡女还娇惯几分。虽然她没有提过家人,但能感觉出来,她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否则也养不出这样的性情。
饭后,小歇片刻,起来后走出门,只见阳光照着枫树,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金光,当真是美不胜收。崔九笑呵呵地迎过来说:“五姑娘这么早起来了?静宜县主怕是要睡到申时四刻才会起,长公主这会儿也去宫里了,姑娘要是不怕晒,咱家带你去骑马吧。”
阮碧眼睛一亮,说:“好呀。”
回房换了身骑装出来,跟着崔九往西出侧门,再走五十来米,便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跑马场,周边用木栏杆围着。旁边有个马棚,拴着好多油光水亮的骏马。
崔九说:“长公主爱马,这些马都是从西宛运来的。”指着其中一匹独占一个号子房的白色骏马说,“这匹是晋王爷送的,是从北戎手里缴获的战马,叫逐日,公主可喜欢了。只是这两日,逐日身子不太爽利。”
听到晋王两字,阮碧心神微动。
崔九叫下人拉了一匹温和的母马过来,说:“这匹马性子最温和,静宜县主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也骑的这匹,姑娘上去试试吧。”
“可有什么讲究?”
崔九说:“没有什么,多骑骑就自然会了。”
阮碧骑了小半个时辰,果然找到一点门道,最重要的便是自己的重心与马的重心保持平衡。崔九见她悟性很高,暗暗赞叹,怪不得长公主对她另眼相看。看看时辰,想着静宜县主差不多起来了,正想叫阮碧回去,后脑勺忽然挨了一记轻轻的敲打。
回头一看,只见顾小白带着安平站在身后,手里拿着马鞭,指着阮碧问:“她怎么在这里?”
“长公主请她过来陪静宜县主一起过乞巧节。”
“原来静宜说的什么阮姐姐就是她呀?”
崔九点点头。
顾小白说:“我方才从那边过来的时候,听到吵吵嚷嚷,说是米团找不到了,你去看看吧。”
崔九“哎唷”一声,转身想走,又顿住脚步说:“不行,长公主要咱家在阮五姑娘身边随侍的。”
崔九是长公主的心腹,顾小白挑眉,纳闷地问:“怎么让你随侍?”
崔九可不敢暴露长公主的打算,说:“这个……阮五姑娘是客人。”
顾小白看着马场里全神贯注的阮碧一会儿,说:“安平,拣块小石头来。”
安平打小跟着他,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为难地说:“少爷,这不合适吧?”
顾小白瞪他一眼说:“?嗦。”
安平无奈地拣起一块最小的石头递给他。
崔九有点糊涂,问:“大少爷要石头做什么?”
话音未落,只见顾小白用力一甩,小石头带着风声直奔阮碧所奔的马屁股而去。他从小习箭,臂力了得,眼力也好,小石头准确无误地打在马屁股上。饶是此马性子温和,也一声长嘶,发足跑了起来。
刚学骑马的阮碧顿时花容失色,随马颠簸着,发出“啊啊”惊呼声。
顾小白终于见到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心里得意,哈哈大笑起来。
崔九急的跺脚,说:“哎唷,我的大少爷,她不会骑马。”说着,便往场中央奔去,还没有跑到,身边人影一闪,顾小白动作比他还快,早他一步拉住了马缰,抚着马头,把马哄住了。
阮碧惊魂未定,脸色苍白地喘着粗气。
一会儿气息渐停,恼怒地瞪着顾小白说:“你想杀人呀?”
顾小白强词夺理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骑马?再说你不会,骑什么马呀?”
“难道你一生下来就会骑马?”
顾小白语塞,片刻才悻悻地说:“现在也没有事,你嚷嚷什么?”
阮碧看他死不认罪的模样,新仇旧恨一起涌上心头。“顾大少爷,你倒是说个清楚明白,我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回回要置我于死地?”
顾小白睁圆眼睛看她:“我几时要置你于死地?”
“上巳节那日,你把我从柳树后推出来,非要说我偷窥谢明月,你差点害死我了,你不知道吗?”
顾小白不解地皱眉,说:“多大的事情呀,怎么就害死你了?”
这个二楞子,这个二楞子,阮碧在心里怒骂几声。想想算了,跟他计较还不是自己找气受。忽然听他说:“再说,你不是偷窥谢明月,哪在偷窥谁呢?”
阮碧惊奇地转眸看他,明明长的十分俊秀,怎么于世事全然不解。
顾小白见她不说话,只当她词屈,得意地说:“你看,说不出来吧。”
阮碧怒极反笑,说:“我实话告诉你,我在偷窥你。”
顾小白一愣,抬头看着她。她笑得异常明艳,阳光在她的头顶幻出万道金光,那笑容便带着万道金光压了下来。他只觉得心里轰隆隆一声巨响,似乎有道重如千斤的石门被推开了,她的笑容肆无忌惮地冲了进来,所以之处阳光万丈。
跑马场外面,晋王停住脚步,看着马背上笑容明媚的少女和牵着马缰呆呆看着她的少年。
第21章 两心相背
见过她眼波流转,见过她浅笑低语,却从来没有见过她笑的如此明媚,只是这笑容却是为牵马的少年而笑的。晋王僵在原地,千军万马不曾令他动容,这一刻不豫却浮上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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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
有德从后面过来,诧异地问:“王爷,怎么不走了?”
听到声音,崔九回过头,见是晋王,赶紧过来行礼:“王爷怎么来了?”
晋王收回视线,意兴阑珊地说:“不是说逐日不舒服嘛,我让有德过来看看。”
有德咋咋呼呼地说:“是呀,逐日在哪里?放心好了,凡是经过我的手,立马活蹦乱跳。”
崔九恭谨地说:“那让有德过来就是了,怎么还好意思让王爷跑一趟?”
晋王说:“横竖无事,正好过来看看。”
有德斜他一眼,看看场里的阮碧,嘿嘿地笑着。
晋王瞪他一眼,他别开头,依然嘿嘿地笑着,小胡子不停地颤动。
崔九被笑的莫名其妙,也不敢过问,转身拔高声音说:“大少爷,晋王来了。”
怔忡出神的顾小白浑身一震,回过神来,讪讪地松开握着缰绳的手,也不敢看阮碧,转头走到晋王身边,心不在焉地说:“表哥你来了。”
晋王淡淡地“嗯”了一声。
顾小白愣了愣,诧异地看他一眼。他跟晋王一直感情很好,从来没有见过他如此冷淡。
晋王忍不住还是看了马场中间的阮碧一眼,她坐在马上,明媚笑容已经收起来了,也正往这边看,但触到他眼神,微微转开,带着一点防备。晋王的心里忽然窜起一股火气,究竟自己做了什么,每回见自己都小心翼翼地防备着,见别人却是笑靥如花。
崔九见他看着场中的阮碧,忙招招手说:“阮五姑娘,快过来见过晋王。”
秀芝跑过去,阮碧扶着她的肩膀翻身下马,走过来,垂眉敛目地曲膝行礼:“小女子见过王爷。”
晋王默不作声,看着她垂下的脑袋,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上,露出的一丁点脖子洁白如玉。双垂髻上别着一朵黄金花钿,微微颤动着。
顾小白、崔九、安平见晋王只是看着阮碧的脑袋发怔,也不说免礼,都诧异地看着他。只有有德隐约知道他在想什么,贼兮兮地笑着。
顾小白忍不住出声:“表哥……”
刚喊了一声,晋王抬眸瞥他一眼,眼神凌厉,似乎带着一点杀气。顾小白怔了怔,余下的话都落回肚子里了。阮碧也感觉到杀气,心里微惊,又说了一遍:“小女子见过王爷。”
她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小丫头,容貌也不是绝美,既然不想搭理自己,难道自己一个堂堂男子汉,还要巴巴地凑上去让她小觑了?想到这里,晋王收回杀气,按下胸口的怒火,生硬地说了一声:“免礼。”
阮碧直起身,带着秀芝退到崔九身边站着。
一时间无人说话,气氛诡吊。大家都看出晋王有点反常,可是除了有德,其他人都不明白他究竟为何反常。便是阮碧也纳闷,晋王今日的举止,一点不象平时那么冷静大气。唉,位高权重,果然是喜怒无常,还是躲远点好。
崔九轻咳一声打破沉默,说:“王爷、大少爷,静宜县主还在偏殿等五姑娘一起乞巧,小人和五姑娘先退下了。”
晋王见阮碧至始而终不肯正眼看自己,刚刚按下的怒火又冒了出来,又不好发作,只当作没听到。
崔九垂首低眸站着,见他不答应,纳闷是不是自己方才开罪了他,也不敢走,只是递个眼色给顾小白。却不想顾大少爷心里还是一片滟滟阳光,神魂不守,只顾着偷眼看阮碧,哪里看到他的眼色?
晋王到底还是把心里怒火压下了,冷淡地说:“有德你怎么傻站着?还不去看看逐日怎么了?”说罢,也不再看阮碧,迳直往马棚走去。
崔九如获大释,赶紧引着阮碧回内院。
阮碧回到“枫华苑”,换好衣服,再到长公主寝殿的侧殿。顾静宜正在弹琴,身后还是侍立着一群仆妇,抱着各色各样的东西。见她进来,按住琴弦,说:“碧姐姐,你怎么拣这个时辰去骑马?日头这么晒,会伤了皮肤的。”
“只是晒一会儿,不会有事的。”阮碧坐下说,“听说你的‘米团’方才走丢了?”
顾静宜摇摇头,宠溺地看“米团”一眼,说:“没有,只是它偷偷躲起来了,最后还是被我找到了。”
身后一个老嬷嬷上前一步,低声说:“县主,这会儿是练琴时间。”
顾静宜不快地嘟起嘴巴说:“刚才不是练过两刻钟了吗?我手指都酸了,先让我歇会儿嘛。”
“就是就是,让县主歇会儿。”崔九笑呵呵地凑上来说,“县主,你猜谁来了?”
顾静宜睁圆眼睛问:“谁来了?”
“是大少爷和晋王爷,方才都在跑马场。”
顾静宜“啊”的一声,推开琴站了起来,说:“表哥来了?怎么不早说呢?我也要去跑马场。”说着,就往屋里走,“快快快,我要换衣服,把我那件新做的大红色的骑装拿出来。”
一干仆妇也跟着她往屋里走,胳膊撞着胳膊,脚踩着脚,好不闹腾。
外面忽然有人传:“长公主回来了。”
阮碧站起来了。
片刻,杂沓的脚步声慢慢地靠近。
惠文长公主穿着一身华丽的宫服进来,在一大群仆妇的簇拥之下走了进来,问崔九:“方才门房说匪阳来了,人在哪里?”
崔九恭谨地说:“在跑马场,和大少爷一块儿,正在看逐日得的什么毛病。”
这会儿,顾静宜从里屋踢踢踏踏地出来了,已经换成大红骑装,四五个仆妇围着她,有的帮她拉拉后面衣襟,有的拿着梳子帮她理头发,有的帮她抚平袖子的皱褶,有的帮她整腰带……长公主看的眉头直皱,问:“静宜,你这是要去做什么?”
“表哥在跑马场,我去看看他,都一个多月没见这他了。”
长公主颇有点哭笑不得,说:“这会儿骑什么马?叫他过来就是,正好我也有阵子没见他面了。”朝崔九抬抬下巴,崔九会意地退了下去。
顾静宜拉长脸,嘟起嘴巴说:“那我这身衣服岂不是白换了?”
长公主摆摆手,说:“快去换了吧。”
于是顾静宜不快地咕哝着,又在一帮仆妇的簇拥之下进里屋换衣服。
人家都是亲戚,自己掺在里面不是回事。想到这里,阮碧说:“长公主既然有客人,小女子先退下了。”
长公主微作沉吟,说:“也罢,你先退下吧。”
阮碧带着秀芝和刘嬷嬷回到“秋华苑”,往榻上一倒,只觉得全身酸痛,估计是方才颠簸伤着了。“秀芝快帮我按按,方才让顾小白给吓着了,我现在浑身痛。”
刘嬷嬷举手指到唇边“嘘”了一声,看看外头,说:“哎唷,姑娘你怎么直接呼人家大少爷的名字了?让她们听去了,还不知道如何编排你的不是。”
秀芝努努嘴,忿忿地说:“刘妈妈,你方才不在跑马场,不知道那顾小……大少爷如何可恶,差点把姑娘吓死了。”说着坐到榻边,轻轻敲打着阮碧的背,“姑娘,咱们以后还是别来长公主府里做客了,没理由过来给他们欺负。”
刘嬷嬷瞪她一眼说:“净说这些小性子的话撺掇姑娘,能到长公主府里做客是多大的荣耀,传出去对咱们姑娘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秀芝不服气地说:“什么荣耀不荣耀,我瞅着是受罪。”
刘嬷嬷不理她,对阮碧说:“姑娘可千万别听秀芝瞎说,这人都是捧高踩低的,姑娘能入长公主的法眼,外头的人也会高看姑娘一眼,于将来姑娘的亲事大有好处。”又对秀芝说,“姑娘嫁得好,咱们也跟着体面。”
秀芝知道她说的有道理,又不肯认输,嘟着嘴巴说:“我才不要什么体面,我只要姑娘不受罪。”
刘嬷嬷还想叱她眼浅,只看着眼前,不看将来。
阮碧摆摆手说:“好了,好了,别争了。这到长公主府做客,不是我想来就能来,也不是我不想来就能不来,顺其自然就是了。”
这话说的刘嬷嬷和秀芝都沉默了,贱者只能听命于贵人,这点没有人比她们感受更深刻。
秀芝又敲打一会儿,问:“姑娘,好些没?”
阮碧动动身子,身子舒服很多,只是大腿根却隐隐作疼,估计是磨掉皮了。“好多了,秀芝,等一会儿,你记着帮我在骑服的裤裆里面再用棉布缝多两层。”
秀芝愣了愣,片刻明白过来,说:“姑娘你皮肤嫩,还是别学骑马了吧,到时候皮都磨厚了。再说姑娘学会骑马做什么?咱们府里又没有跑马场,也不会准姑娘骑马出去的。”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有备无患。”
刘嬷嬷端着茶水过来,搁在榻边的小几子上说:“姑娘,晚上跟静宜县主一起乞巧,要互赠礼物,可想好没?”
阮碧是带了不少小绣品过来,想着根据静宜的性格再挑一件送她,听到刘嬷嬷这么说,便爬了起来,说:“还没有想好,把绣品都拿过来,咱们挑一下吧。”
正挑挑拣拣,崔九来了,笑呵呵地说:“阮五姑娘,长公主请你到芙蓉香榭用晚膳。”
阮碧点点头,进里屋整整衣服、梳理头发,然后再出来,跟着崔九出“秋花苑”,往东边的花园走去。
走了一段路,阮碧按捺不住,低声问:“都有些什么人?”
崔九说:“长公主、大少爷和静宜县主,还有晋王爷。”
阮碧脚步一滞。
崔九以为她想起男女大防,便笑着说:“长公主说了,没有理由让客人一个人吃饭。再说,姑娘年岁尚小,也不必过于拘着常理。”
第二十二章 有德追问
阮碧原本以为芙蓉香榭是临水而建的水堂,不想却是个停在水面的双层画舫。
天色未暗,但已挂上红色灯笼,看着倒有点象秦淮河上的花舫。
到画舫边,崔九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五姑娘先上甲板等会儿,长公主等人稍后就来。”
阮碧点点头,拾步登船,上甲板扶着栏杆放眼远眺。天边晚霞如织绵,丝丝缕缕,变幻着颜色,不免有点痴了。
晋王和长公主并肩走上甲板的时候,就看到她扶着栏杆站在绚烂的晚霞里,朝着自己的小半张脸线条优美,被余晖镀成浅金色。水面凉风吹着她青色绫裙,裙裾飘飘,似乎一眨眼间就会随风归去。他原本下定决心不再搭理她,但是这一刹又动摇了。
阮碧回过身来行礼,大家落了座。
惠文长公主是主人,自然面南而坐。晋王坐了她的左面下首,顾静宜抱着“米团”坐她右面下首,阮碧坐在顾静宜的下首,对面是顾小白。侍女们鱼贯进来,传上晚膳,斟上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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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琴师在岸边弹琴,叮叮咚咚地拂过水面而来,如梦似幻。
酒过三巡,晋王起身告辞,说是明日大早要检点禁军。
长公主也不留他,叫崔九拎着灯笼送他出府。
看着他高高大大的背影没入夜色里,阮碧暗吁一口气,同时心里也怅然若失。
用过晚膳,跟顾静宜到花园里搬上香案,焚香乞巧,然后交换礼物。她送阮碧的是一只销金香囊,绣工一般的,但是缀着明珠,华贵至极。阮碧送她的是用黄梅挑花绣的灯罩,隐隐绰绰,十分雅致。
乞巧后,各自回房休息。
许是因为在别人家里做客,睡不踏实,阮碧起的很早,想到院子里透透气。没想到走出房门,崔九已经在门口侯着了,笑呵呵地说:“姑娘起的可真早。”
“公公也早。”
崔九又说:“长公主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还睡着,静宜县主一向贪睡,不到辰时不会起来。姑娘不如先去遛遛马。”
阮碧点点头,暗暗称赞。这崔九真是人精儿一个,知道她想学骑马,着力安排着。只是这么一个人精儿,明显是长公主的心腹,怎么会让他来随侍自己呢?
到跑马场,太阳还没有升起,阮碧骑着马走了两圈,忽然听到有德的声音响起:“你这样子也算是骑马?”
阮碧诧异地回头,只见有德站在马棚边,衣服松松垮垮,嘴里咬着一根青草,斜眼看着自己,神情不屑地说:“你这是走马吧?”
“我原来就不会骑马,正在学呢。”顿了顿,阮碧安奇地问,“你……怎么还在?你们家王爷不是回去了吗?”
有德伸个懒腰走过来,说:“王爷是回去了,逐日不舒服,我看着它一宿。”
他一走近,一股马臊味也跟着过来。
阮碧诧异地指着马棚说:“你昨晚睡在这里?”
有德点点头,说:“对呀,不睡马棚里,怎么看着逐日?”见阮碧鼻子耸动,他明白过来,吊郎当儿地说,“你们这些大家闺秀真是没有见识,不知道这马是世界最金贵的东西?它身的味道也是最好的。”说着嗅嗅自己的肩膀,大声赞叹,“我一闻这味道就全身舒坦。”
阮碧拨转马头说:“那你慢慢舒坦吧。”
有德去伸手攥住马缰,看着阮碧,吧唧吧唧地嚼着草。
阮碧被他看的莫名其妙,瞅瞅自己的打扮,又没有什么疏漏,问:“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有德吐掉嘴巴里的草,问:“小丫头,我问你,你喜欢我们家王爷吗?”
阮碧心里一跳,说:“你说的什么污言秽语?”
有德纳闷地说:“这怎么成污言秽语?最讨厌你们这些大家闺秀,扭扭捏捏,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不喜欢,北戎的娘们就爽利多了。”
“这里不是北戎。”
“知道,知道。”有德敷衍地应着,“你就爽快一点给我一句话,要是喜欢,咱就去告诉王爷,让他早点把你弄回王府里。要是不喜欢,咱也去告诉王爷,让他不要惦记着你了。”
“我没有什么可跟你说的,你快把手松开。”
有德歪头看着她,说:“哎哟,你这个小丫头,我真看不懂。我们家王爷哪个女人见了不心动了?怎么就你一个人躲着他。你说要金子,他立马叫府丞从库里拿出最好的,结果你还把金子退回来……”
阮碧抬头看了一下,崔九和秀芝都往这边在张望。“你快放手,否则我叫人了。”
“你叫呀,你叫呀,你叫过来我也要说……”
依他的性子还真做的出来,闹到那地步,难堪也只是自己。
“……我们在兴平城的时候,王爷每回出去,那些大家闺秀都跑到大街看他,挤的水泄不通,扔手帕扔花的都有,还有写信给王爷的,又是花的,又是月的,哎唷……”有德扭扭脖子说,“听得咱是一身鸡皮疙瘩。回了京城,每回进宫,那些宫女都特意跑到他面前转一圈,还有上回去延平侯府后花园,皇贵妃的那个妹妹也不是故意跑到花园里吗?就你一个假正经的,可王爷偏偏惦记上你这个假正经的,我告诉你,你要是喜欢咱们王爷,就别再扭扭捏捏,让王爷赶紧纳你做妾。否则晚了,咱们王府可没有你的位置了。”
阮碧冷笑,说:“我很稀罕你们王府的位置呢?你快松手。”说罢,用力地一扯马缰,马嘶叫了一声。
有德攥紧马缰说:“你什么意思?给个准信儿,别扭扭捏捏的,喜欢还是不喜欢?我告诉你,我要是不喜欢咱们家王爷,我就砍你脑袋下来当尿壶。他妈的,老子真是后悔,以前在玉虚观就该一刀结果了你。”
阮碧气恼,扬起马鞭往他牵着马缰的手抽去。
有德用另一只手抓住,哈哈大笑着说:“小丫头恼羞成怒了,看来还是喜欢,呆会儿我去告诉王爷,让他早点把你弄回府里,也不用整天看着烂字发呆。”
话音未落,破空声由远及近。
一只箭如流星飞过来,正好射中两人互相扯拉的马鞭,马鞭断成两截。
“好箭法。”有德赞叹,扭头一看。
只见不远处顾小白正拍马过来,皱着眉,说:“罗有德,你在干什么?”
有德嘻嘻笑着,说:“我没干什么?在教五姑娘骑马呢。”
顾小白看了阮碧一眼,见她一脸的薄嗔微怒,便知道不是这么回事。但他与有德认识很久,也知道他不会轻佻调戏阮碧,又想到他是表哥的贴身侍卫,只好说:“五姑娘是我府里的客人,你休要放肆。”
“我哪敢对她放肆呀?”有德咋咋呼呼地说,“我要是对她放肆,王爷还不得骂死我?”
阮碧气的咬紧银牙。
还好顾小白并没有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以为是晋王对下属约束甚严,有德怕挨骂。“你知道就好,表哥这个人最是谨审法度。”
有德再口无遮拦,也知道当着外人在不能瞎说,点点头说:“逐日已经没事了,顾大少爷,我先回王府了。”说罢,才松开马缰。
阮碧面沉如水,扯扯缰绳,跑开几步。
一会儿,顾小白追上过来,打量着她的脸色,问:“他说了什么,叫你这么生气?你说出来,我替你去报仇。”
阮碧正在气头上,没好声色地说:“你有这么好心吗?”
顾小白一噎,悻悻然地说:“你净把我往坏处想,怎么说我也救过你,你当时还不肯说名字。”
阮碧不理他,迳直催马往前走。
顾小白又追上来,问:“你真不要我替你报仇?”
阮碧信口说:“不用,报仇这么爽快的事情,怎么能假手他人?”
顾小白怔了怔,回味一下,觉得这句话实在太合胃口了,看着阮碧的眼神添了三分欣赏。“你说的没错,报仇这种事,一定要自己来。只是有德武艺高强,你怕是斗不过他,若是需要帮忙,尽管对我说。”
阮碧诧异他忽然转了性子,挑眉看着他。
顾小白被她看得心跳加快,故作镇定地说:“听崔九说,你才学骑马?这么遛着是学不会的。我来教你吧。”见阮碧一脸迷惑,又赶紧说,“京城里我骑术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有我教你,你包管即刻学会……”
……
站在栏杆边的崔九笑眯眯地看着不停说话的阮碧和顾小白,叮嘱下人几句,转身回长公主的寝殿。长公主刚刚起来,神情慵懒地坐在梳妆台前喝茶,侍女站在她身后细细地梳着长头发。
看到崔九,长公主抱怨地说:“我真是老了,昨晚才喝多少酒,这会儿起来还晕着。”
崔九笑呵呵地说:“昨晚的酒劲儿大,喝杯醒酒茶就好了。”
长公主浅啜一口,问:“你从哪里回来?五姑娘呢?”
“从跑马场回来,五姑娘这会儿正在骑马,大少爷在教她。”
长公主一点也惊讶,微微一笑,说:“小白这孩子果然跟我一样的性子。当年我看到顾国公,也是对他横挑鼻子竖挑眼,别人都以为我讨厌他……”说到这里,惆怅地叹口气。
第二十三章 小白魔咒
崔九沉吟片刻,说:“只是这位五姑娘的身份似乎低了点?”
长公主嘴角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说:“到如今,我还放不下身份地位吗?若是我身份地位平常一些,何至于此?”
崔九知道戳到长公主痛处了,不敢再说了。
皇室的金枝玉叶,委实高贵无比,可是按照皇室的规矩,公主住公主府,驸马住驸马府,非召见驸马不能入公主府,驸马及其家人见公主必须得行礼……是个男人都无法忍受,何况定国公又是个性情高傲的。再多情意,也被这些礼仪规矩给磨掉了。
“与其让小白他娘挑谢明珠、韩露之流的给小白,不如选个他喜欢的。再说这姑娘我瞅着,既聪明又稳重大方。上回的宴会,小白如此挑衅于她,她都能一脸平静,足见涵养过人。小白这孩子单纯不懂事,就该找个识大体的,否则还不闹得鸡飞狗跳?”
“只是……夫人未必肯愿意。”
长公主冷哼一声,说:“不愿意又如何?她是我的媳妇,小白是我的亲孙子。我还是太后的姑姑,官家的亲姑婆,难道我还要看她脸色?”
崔九怕她生气,赶紧恭谨地说:“自然不用,大少爷是你的亲孙子,自然该由你做主。”
长公主又喝了一口茶水,摆摆手说:“你去看着点吧。小白顽劣,可别又欺负了人家姑娘。”
崔九应了一声,转身正要离开,忽听外面传:“大少爷来了。”
一会儿,顾小白大步走进来,额头一层细细的汗水,拿过旁边侍女端着的一杯茶水呼噜呼噜地喝起来。一口气喝完,问:“奶奶,头还晕不?”
“不晕了。”长公主温和地冲他招招手,“过来,我给你擦擦汗。”
顾小白走到她面前,单膝跪下,仰头脸。
长公主掏出手绢慢慢地擦着他额头的汗水,问:“这么快骑完马了?”
“没怎么骑,方才在教五姑娘骑马。”顾小白皱眉,嫌弃地说,“她可真笨的,和静宜一样。叫她跑起来,她就不敢跑,还说颠的难受,闹着要回来。”
长公主哭笑不得地说:“人家一个姑娘家,才学多久呀?身娇肉嫩,你这不是害人吗?”
顾小白眨巴着眼睛,不服气说:“这我刚开始不都这么学的吗?”
“你能一样吗?你从小习武,皮肉厚实。”长公主推推他说,“好了,快回府里换身衣衫,该去国子监了。”
顾小白“哦”了一声,转身往外走。走了几步,顿住脚步,犹豫地问:“奶奶,她不会有事吧?”
长公主摆摆手说:“呆会儿我派崔九去看看,你先去上学吧。”
顾小白这才大步走了。
长公主站起来,看着他背影,摇摇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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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明明这么大了,怎么还是一团孩子气呢?”
崔九笑呵呵地说:“大少爷天性纯良,浑金璞玉,打着灯笼也难找呢。”
长公主微笑,说:“你快去看看五姑娘怎么了?”
崔九应声退出寝殿,到旁边的“秋华苑”。只见两个侍女拿着锄子在院子里掩埋什么,另有几个侍女探头探脑地往正房里看。“怎么回事?”
侍女说:“方才五姑娘走到这里,实在忍不住,吐了一口。”
崔九“哎唷”一声,赶紧到正房,站在门口喊了一声:“五姑娘。”
片刻,里面传来阮碧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崔公公,请进来吧。”
崔九走进里屋,发现窗子全开着,屋里一股浓浓的木樨香味,估计她方才吐过,怕气味难闻,即刻熏了香。再看阮碧端坐在榻上,仍然穿着骑服,额头还残留着汗渍,几缕头发粘在汗上,虽然脸色惨白如纸,眉宇间却没有怨天尤人的意思。不由地暗赞,果然是个人物。又看她下嘴唇咧开一口,结着鲜红的血痂,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
“我家少爷鲁莽了,姑娘莫怪。”
阮碧胃里翻滚,不敢开口说话,只是摇摇头。
“姑娘先休息着,我去回禀长公主。”崔九说完,匆匆回到长公主的寝殿。
长公主已经换了一身衣服,拉着披帛问:“五姑娘没事吧?”
“吐了。”
长公主惊讶地“啊”一声。
崔九又说:“我进正房的时候,屋里已经熏过香,窗子也全开着。五姑娘坐在榻上,虽然脸色苍白,神情却还平静。还有姑娘的下嘴唇咬破皮了,估计一开始一直忍着,实在忍不住,进了秋华苑才吐了一口。”
长公主叹口气说:“小白这孩子真是鲁莽,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走吧,随我去看看。”
崔九跟长公主再进秋华苑时,见阮碧已经换过一身衣服,脸也洗的干干净净,头发梳的一丝不苟,除了脸色惨白和嘴唇下方那道血痂,与平时看着并无区别,不由地又暗暗惊叹,其他姑娘要是遇到这种事,还不得委委曲曲、哭哭啼啼地吵着受了欺负。
见到长公主进来,阮碧上前行礼,长公主连忙扶起她,说:“我家小白最是顽劣,又不知轻重,让你受委屈了。”
阮碧说:“不怪大少爷,我从前生病伤了胃,到现在还没有痊愈。方才着急学会骑马,跑过头了,旧疾发作。”
如此大方得体,一句怨言都没有,长公主心里越发地喜欢了。“小白去国子监,晚上回来,我让他跟你陪罪。”
阮碧连迭摇头说:“不用不用,大少爷也是一番好意,只是阴差阳错而已。”
长公主连连点头,又宽慰她几句,吩咐侍女们小心侍候,这才走了。
她一走,阮碧立马双腿打颤地瘫在榻上。
秀芝端着热茶喂她,淌着眼泪说:“姑娘做什么还要努力撑着?索性让长公主看看,顾小……大少爷是如何作践你的。”
刘嬷嬷轻叱她:“别说这种糊涂话,姑娘心里明镜一样呢。这顾大少爷是长公主的心头肉,你挑他的错处,不是给长公主找不自在吗?长公主要是不自在,还能给咱们姑娘自在吗?不如索性大方一点,让长公主惦记着姑娘的好。”
阮碧惊异地瞟她一眼,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让她看的一清二楚。
秀芝不服气地说:“可是姑娘的委屈就这么白受了吗?”
阮碧漱潄口,把茶水吐进榻边的唾壶里,说:“都这样子,还能怎么着?那顾小白是无法无天的主儿,咱们惹不起,以后躲着他就行了。”想想真是晦气,还以为他转了性子,当真要教自己骑马,没想到只是变着法儿捉弄自己。想不到他装起诚挚来那么象,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一见小白事事错,果然是打不破的诅咒。
秀芝抹抹眼泪,重重地点着头说:“姑娘说的是,咱们以后绕着他走。”
一会儿,崔九带着一干侍女进来,送来暖胃的姜汤、填肚的白粥、各色小吃,琳琅满目地摆了一桌子。阮碧胡乱吃了点,双腿打颤,身子困乏,便进里屋躺下了。秀芝等她睡着了,才出来,坐到刘嬷嬷身边,长吁短叹一番,说:“这顾小白真是讨厌,还是晋王爷好。”
刘嬷嬷咬着点心说:“别直呼人家大少爷的名字,让人家听去了,还以为姑娘教导无方。”
“诶,妈妈。”秀芝凑近她低声问,“你说,晋王是不是喜欢咱们姑娘呀?”
刘嬷嬷差点噎着了,拍拍胸脯,看看左右,冲着秀芝后脑勺一记轻敲。“你瞎嚷嚷什么呀?便是喜欢又如何,又不是什么好事儿。”
“怎么不是好事儿?”秀芝支着下巴憧憬地说,“要是晋王娶了咱家姑娘,那姑娘就成王妃了。”
刘嬷嬷虽然与阮碧并不亲近,但是蓼园东厢小,也听到一些风声。多年大宅子里生活,见多人心世情,她自然比秀芝看的清楚,瞪她一眼说:“咱家姑娘这么聪明,你怎么就不学一点?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般人家还要讲究个门当户对,何况晋王是官家的亲弟弟、太后亲儿子。他的婚事,自有太后和官家来拿主意,他喜欢又有什么用?咱们家姑娘的身份地位先且不说,便是沈相那一关都过不了,官家怎么可能去拂了沈相的面子呢?”
秀芝眨巴着眼睛,不解地问:“这还关沈相什么事?”
刘嬷嬷听她这么说,明白她并不清楚阮碧的真实出身,不再多说。“别瞎问了,咱们姑娘年岁虽小,心里可清楚了,事事有主张呢。你照她说的去做就是了。”
秀芝见她不肯再说,不免扫兴,“切”了一声说:“说半截又藏半截,真是讨厌。我去看姑娘了。”
进里屋,见阮碧睡的正香,下嘴唇的血痂已变成黑色,看着颇有点触目惊心,微微叹口气。忽然听到北边的窗外有隐隐的声响传来,她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顾小白分开竹子钻了进来。
见到她,他脸露喜色,招招手说:“喂,小丫头,你们家姑娘怎么样了?”
秀芝佯作未见,一声不响地阖上窗子。
顾小白看着严丝无缝的窗子,按照往常的性子早拍窗子,这会儿却不敢,怔怔地站了一会儿,没趣地走了。
第二十四章 打道回府
阮碧一觉睡到午时起来,觉得大腿两侧辣辣的疼痛,扯起裙子一看,几个大水泡晶莹剔透。秀芝少不得又将顾小白诅咒了一番,用针一一挑破,再敷上厚厚的一层药膏。这下子是学不成骑马,只能安心地呆在屋里了。
用过午膳,做了一会儿针线,到申时四刻,顾静宜派人过来请。
阮碧到侧殿,她正愁眉苦脸地练琴,身后肃立的依然是那一群抱着各种宠物的仆妇。
见到她,顾静宜欢喜地站了起来,跑过来拉着手说:“阮姐姐,我听说我家小白哥哥欺负你了?”
“没有呀。”阮碧说,“是我自己着急,跑的快了点。”
顾静宜嘟起嘴巴说:“阮姐姐还要替他遮掩,从前我学骑马的时候,他也老过来捉弄我,说我跑的太慢了,学不会,拿鞭子抽我的马,害得我差点胃都颠出来。姐姐,我告诉你,小白哥哥最坏了。”
鹦鹉扑楞着翅膀,也说:“小白哥哥是大坏蛋。”
话音刚落,就听顾小白的声音响起:“顾静宜,你又教那只笨鸟说我坏话了。”
顾静宜吓的连忙挥手让抱鹦鹉的仆妇退下,扬声说:“小白哥哥,你听错了吧?”
“我没有听错,小心我抓走笨鸟烤了吃。”顾小白边说边走了进来,一身浅蓝织金长袍,金冠束发,果然是少年如玉。他看到阮碧也在,心里尴尬,又不知道怎么办好,索性扬起下巴,一副降尊纡贵的神色说:“那个……五姑娘,你是面团捏的吗?跑几下就吐了……”
对这位大少爷,阮碧是没有脾气了,一声不吭地看着他。
顾小白继续说:“……还有,你咋这么蠢呢?你不知道马蹄扬起的时候身子也跟着提起吗?马蹄落下的时候身子也跟着落下吗?你老是反着来,当然颠的难受了。”
“大少爷说的没错,是我太蠢了。”
顾小白听着不是滋味,仔细看她一眼,说:“你不是又怪我吧?上回我就推你一下,你都记这么久,这回是不是又要记上了?”
阮碧淡淡地说:“大少爷想多了,我没这个意思。”
顾小白迷惑地看她一眼,又没有看出什么端倪,只好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明日我再教你好了。”
阮碧懒的再搭理他,拉着顾静宜到一边说话。
顾小白坐了一会儿,听她们说猫呀狗呀,着实无趣。又想起从国子监回来后,还没有跟父母与祖父请安,于是回了对面的定国公府。用过晚膳后,想到明日大早要教阮碧学骑马,便早早上床睡觉。许是心里有事,辗转半宿才睡着,睡不到一个时辰,浑身一个激灵坐了过来,看窗外一片乌漆墨黑,只好又躺回去。又辗转好一会儿方才睡着,再醒来,红日半窗。
顾小白“哎唷”一声,从床上跳下来,也不叫小丫鬟进来服侍,自己把衣服套上。走出门,见安平坐在院子里跟其他小厮说闲话,上去踹他一脚,说:“只知道跟娘们一样磨嘴皮,这都几点了,也不叫少爷我起来?”
安平说:“哎唷,我的大少爷,您睡着,天王老子也不敢叫您呀。再说,今日国子监又不上学,您起这么早做啥?”
顾小白说:“废话少说,赶紧去牵我的马。”
安平说:“大少爷,什么急事儿,您脸也不洗,饭也不吃,这就出门?”
“?嗦。”顾小白瞪他一眼,自个儿往外走。
安平等一干小厮赶紧跟上。
到马厩取了马,直接上马,风卷残云般地冲出定公府的角门。大街的斜对面便是惠文长公主府。远远地就看到两辆马车停在东角门前,崔九带着一干下人站在门口说着话,几个妇仆抱着锦匣布匹登上第二辆马车。顾小白心里诧异,跃马扬鞭,把“京城第一”的马术全使唤出来了,顿时飒露紫四蹄生风。
后面的安平少不得又哇哇大叫:“我的大少爷,您慢点儿慢点儿。”
顾小白那肯听他的,一口气跑到崔九身边,勒住马头问:“这谁要出门呀?”
崔九说:“不是谁要出门,是阮五姑娘要回去了,”
顾小白惊讶“啊”一声说:“怎么就走了?我还没有教她骑马呢。”说着,拍马上前,到第一辆马车旁边,轻咳一声,“五姑娘,你怎么就走了?不学骑马了吗?”
只听阮碧在车里说:“祖母身体不好,我离家两日,心中十分惦念。以后有机会,再请大少爷教我骑马。”
顾小白“哦”了一声,颇有点怅然,勒马站着,不走也不说话。听阮碧跟崔九说着场面话,什么多谢长公主款待,什么改日再来登门致谢。又过一会儿,崔九一挥手,马车出发了。
车轱辘转动着,发出辚辚的声响。
阮碧也跟着吁出一口气,虽然长公主待她很好,但是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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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到底没有自家舒服。
秀芝看看窗外还傻站着的顾小白,低声咕哝:“这顾大少爷好生奇怪。”
刘嬷嬷轻咳一声,瞪她一眼。
秀芝知道她在提醒自己,车夫可是长公主府的,吐吐舌头,不敢再说。
主仆三人,一路无语。
到阮府下了马车,管家把长公主府的四名仆妇迎到偏厅就坐,派下人通知大夫人的同时,又奉上茶。来的虽是仆妇,毕竟是长公主府里的,又带着赏赐来。大夫人不敢怠慢,亲自来偏厅接见她们。
领头的老嬷嬷从怀里摸出一张大红礼单递上,说:“这是长公主给五姑娘的赏赐。”
大夫人接过,翻开看了一眼,只见一溜的首饰与布料,以及一些精致吃食和茶叶,都是外头不常见,心里又是诧异又是不爽,这五丫头到底哪一点入了惠文长公主的法眼?按捺下心里的不痛快,摆摆手,试意丫鬟媳妇去接过赏赐。
又叫管家取出专门打赏用的银锞子,每人两个。
长公主府妇仆却坚决不肯收,喝过茶后就告辞了。
等她们走后,大夫人又看一眼礼单,十分不爽,递给阮碧说:“这是长公主赏你的,你自己收起来吧。仔细些,可别丢了坏了。”说罢,看着阮碧,目光灼灼,希望她识趣一点,主动提出由她保管。
阮碧方才在马车里已经想过,自己再怎么伏低做小,也不会换来大夫人的喜欢,反不如全力迎奉老夫人来确保自己的地位。于是毫不犹豫地接过礼单,说:“是,女儿一定会细心保管的。”
大夫人按捺着怒火,冷淡地说:“出去两天了,你快去见见你祖母吧,她今早还惦记你了。”
阮碧答应一身,恭身退出偏厅,带着下人们捧着赏赐到老夫人的院子。
小丫鬟看到她,争相打起帘栊说:“五姑娘回来了。”
老夫人声音在里面响起:“快叫她进来。”
阮碧走进偏厅,款款行礼,老夫人拉她起来到榻沿坐着,仔细端详着她一会儿,说:“哟,这才两天没见,怎么就看着有点不一样了?”
旁边的郑嬷嬷笑意吟吟地说:“姑娘这会儿是女大十八变,一天一个模样。”
老夫人含笑点头,拉着阮碧的手仔细地询问,在长公主府里住在哪里?长公主待她如何?跟长公主都说过些什么话?
听阮碧说住在长公主寝殿旁边的秋华苑,不由一怔。大户人家都有专门的客院留宿客人,那客院一般离内院有点距离的。又听说午膳与晚膳都是顾静宜、长公主一块儿用的,心里又是诧异。及待阮碧把礼单递上,她就更加诧异了,暗想,幸好当初没有把她许配给大夫人娘家的瘫子。
打开礼单看了看,全是些精致的闺中物品。略作沉吟,老夫人说:“你母亲叫你自己收着,你就自己收起来吧。你也大了,该学着打点财物。若是有什么不会的,尽管问你母亲。”
阮碧听她这么一说,心里如吃秤砣。又说一会儿话,带着赏赐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东厢房。把东西点了点,让秀芝一一入册。然后挑出五匹布料和几支珍珠宫花,准备亲自送给几位姑娘。
按照长幼秩序,这头一个要送的自然是二姑娘。
到二姑娘的院子,她正在偏厅里喂画眉,回头斜斜地睃她一眼,把银汤勺递给春云。走过来看看布料,轻哼一声说:“这布料的颜色这么俗艳,也只有勾栏瓦肆里的那些人穿的出去。”又拿起珠花看了看,不屑地说,“珍珠这么小,戴出去人家还以为我们阮府穷了呢。”
秀芝低着头,气得嘴巴都歪了。
阮碧却早有心理准备,淡淡地说:“我原知道这些东西也是埋汰二姐姐,这就回去了,不打扰二姐姐了。”她不收更好,自己落了实惠,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她又得了性情乖张的恶名。
二姑娘这两天被大夫人面命耳提,颇长了几分心计。知道口头占占便宜就好了,真做出格,于自己反而不利,说:“五妹妹急什么?你如此盛情,我不收岂不是说不过去?大不了拿来给春云做秋衣。”扭头瞪春云一眼,“傻站着干吗?还不过来谢过五姑娘。”
春云无奈地上前,说:“谢谢五姑娘。”然后接过布料与珍珠宫花。
二姑娘又说:“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有赏五妹妹的。”说罢,冲春柳一使眼色。
第二十五章 姨娘林氏
春柳进里屋,一会儿折回来,手里端着漆盘,里面放着三个小金锞子,正是上回长公主赏赐二姑娘的。
阮碧哑然失笑,明白二姑娘是想借此打自己的脸,可是对于这种小伎俩,她还真瞧不上眼。“小妹多谢二姐姐的美意,秀芝,收下。”
二姑娘盯着她半天,见她非但不生气,还笑了起来,心里暗骂好个厚脸皮的。
秀芝上前收下金锞子。
阮碧又说:“二姐姐慢忙,小妹不打扰了。”说罢,带着秀芝转身就走。
二姑娘看到她快要走出偏厅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恼怒地说:“你要不要脸呀?”
阮碧转过身,笑嘻嘻地说:“二姐姐舍不得了?”
“我……”二姑娘说不出话来,以为她会生气,以为她不敢收,没有想她不仅不生气,而且还大大方方地收下。“……这是长公主赏我的。”
阮碧笑嘻嘻地说:“二姐姐休要骗人了,若真是长公主赏你的,你怎么舍得拿出来另外赏人呢?”
二姑娘冷哼一声,说:“我只是跟你开个玩笑,没想你到脸皮这么厚,也敢收下。”
“你是我姐姐,你赏我,我若是不收,岂不是尊卑不分?”
二姑娘被堵的说不出话来,脸上忽青忽红。
又听阮碧说:“其实,妹妹也是跟姐姐开玩笑的,秀芝,把金锞子还给二姐姐。”
秀芝上前一步,把金锞子仍然放回漆盘里。
二姑娘看着阮碧,说不出的沮丧。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个五妹妹了,说理说不过她,给脸色,她根本不放心上,更不会生气。使小伎俩又被她一一戳破,最后反而砸着自己的脚。在她面前,她有种感觉,自己就是只蚱蜢,再怎么蹦哒,人家也只是拿戏耍的神情看着自己。这一刻,二姑娘无比地怀念从前的那个阮碧——那个唯唯诺诺、大事无主见小事乱发飙的主儿,会因为自己一句话七情上脸,如同开了染坊。她究竟是怎么变成眼前这个如狐狸般狡猾、滴水不漏的五丫头呢?
离开韶华院,阮碧又带着秀芝到二夫人的芳景院,给二房的三位姑娘都送了礼物。三姑娘和七姑娘正好一块儿在下棋,很客气地拉着她喝了一杯茶,又回她几包“食全记”的点心。六姑娘收下礼物后,拉着她大谈特谈扬州的孙姨娘给自己捎的苏绣有多漂亮,还叫丫鬟从箱底翻出来给她看。直到阮碧亲口承认,这苏绣比长公主赏赐的蜀绣好看,她才肯放手。
出了芳景院,秀芝直皱眉头,说:“姑娘,你说六姑娘这么讨厌,二夫人怎么也不教教她?”
阮碧淡淡地笑了笑,不说话。看三姑娘和七姑娘都是规矩大方,估计二夫人是有意不教六姑娘,让她自个儿咋咋呼呼遭人嫌。说起来,六姑娘是她情敌的女儿,心里不可能没有刺,何况她也是个厉害的。
回到蓼园东厢,阮碧叫秀芝抱上一匹芙蓉散花锦,准备去四姑娘屋里。
秀芝非常不情愿,说:“姑娘,这是上好的蜀锦,长公主也只赏你两匹……再说,你给其他姑娘的都是一般货色,独独给四姑娘这么好,其他姑娘以后知道了,生起气怎么办?”
阮碧叹口气说:“你真是越来越话多了,快成管家婆了。”
秀芝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抱着芙蓉散花锦到四姑娘的绣房。
四姑娘眼睛一亮,霍然起身,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上好的散花锦,五妹妹要送给我?”
阮碧点点头说:“我觉得这匹布的颜色最适合姐姐,正好用来做秋衫。”
四姑娘摩娑着布料,经纬细腻,色泽鲜亮,她一个庶女几时穿过这种布料做的衣服?心里欢喜,说:“没错,做成秋衫正好……”顿了顿,有点黯然地说,“只可惜做出来,也是穿不出去的。”
阮碧知道她怕穿出去惹大夫人和二姑娘眼红,笑呵呵地说:“姐姐确实只能在屋里穿穿,因为这布料长公主只赏我两匹,我给其他姐妹的,可没有这个好。”
听到这话,四姑娘觉得就是在屋里穿也高兴了,又想到阮碧如此得长公主的欢心,心里艳羡不已。又摩娑一会儿布料,叫秋兰小心收好,然后微笑着跟阮碧说:“我是穷人一个,可没有回礼给妹妹,要不,等西王母祥云图完成了,我帮五妹妹做件秋衫吧?”
哪个姑娘不喜欢华裳?何况四姑娘做出来的,那手工是府里的绣娘不能比的。阮碧高兴地说:“四姐姐,这可说定了。”
“瞧把你欢喜,又不是什么好玩意儿,比起你送我的可是十万八千里。”四姑娘说着,坐回绣架边,重新拈起针线。
阮碧凑近看了一眼,西王母祥云图里王母衣裾已完成大半,只是脸部还是一片空白。“姐姐绣的还顺利不?”
四姑娘手里不停地说:“黄梅挑花难度甚小,比往常绣着还轻松点,眼睛也不累。从前不知道,原来绣成大幅图画,黄梅挑花别有一种生动。”转眸看阮碧一眼说,“妹妹真是心思灵巧,这也让你发现了。”
阮碧微哂,说:“我这种懒人自然是想懒办法,好蒙混过关。”
四姑娘微微一笑,不再多说。
阮碧到旁边坐下,环顾四周,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仔细一看,才发现墙上悬挂的刺绣里多了一幅墨画。画上一个窈窕的仕女托腮坐在窗前,窗下木芙蓉盛放如锦,没有署名也没有题字,那仕女隐隐有四姑娘的几分模样。
阮碧好奇地问:“姐姐从哪里新得的这幅画?当真好看,让我想起了一句诗,芙蓉脂肉绿云鬓。”
四姑娘抬眸看着画,眼底浮起一片柔媚的光芒,看得阮碧一时移不开眼。
一会儿,她垂下眼眸,轻声说:“妹妹别笑话了,是我自己瞎画的。”
她擅长刺绣,因为构图的需要,也在画功上下过功夫。但是阮碧知道,她绝对没有这种功力,更没有这种细腻的笔法。何况,自己画的图,怎么会勾起她入骨的妩媚呢?
看着仕女图,阮碧隐隐有点不安。回到蓼园东厢房,找汤婆婆打探了一番,却只听到什么林姨娘跟柳絮又吵架之类的鸡毛蒜皮小事。
忽忽几日,那日晌午,她睡醒起来,跟四姑娘一起在绣房做针线。忽然听到吧哒吧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秋雁冲进绣房,大声地叫嚷着:“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
四姑娘眉头微蹙,轻叱:“什么事呀?大惊小怪的。”
“林姨娘她出事了……”
四姑娘霍然起身,紧张地问:“姨娘她怎么了?”
秋雁吞咽着口水,说:“方才我从筱竹园经过,听得里面吵吵嚷嚷,就站旁边看了一眼,结果看到几个嫂子抓着林姨娘去了大夫人的院子。说是姨娘故意推柳絮,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给摔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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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姑娘脸色煞白,拔足就要往外面冲。
阮碧一把抓住她,说:“四姐姐,你这是要去哪里?”
四姑娘凄然地说:“我要去救我娘……”
“四姐姐,你忘记了,你娘是大夫人。”
庶子庶女都是认正室为母亲,地位也高于生自己的姨娘,这是宗法礼制。四姑娘当然清楚,泪如雨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阮碧挥挥手,试意丫鬟们都退下。四姑娘没发话,秋兰与秋雁都犹豫,但见阮碧一个眼刀过来,吓一大跳,慌不迭地退了出去。
“再说,四姐姐你怎么救?跪在母亲面前求她饶了林姨娘吗?你真要是跪在母亲面前,只怕林姨娘的罪又加一条——离间挑唆庶女与嫡母的情份。还有,你不觉得事情很奇怪吗?柳絮怀孕了,怎么会半点消息都没有?别人不知道她自个儿还不知道吗?她可是一个奴婢,怀着父亲的孩子,于她来说是件大大的好事,她怎么可能瞒而不报呢?”顿了顿,阮碧低声说,“姐姐,容妹妹提醒你一句,大周礼法规定,士大夫只能有两个妾室。若是奴婢想要升为妾室,还得先除掉一个。而残害子嗣足够除掉一个妾了。”
四姑娘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阮碧,嗫嚅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若是没有人背后支持,柳絮多半是生下孩子来博出头,又怎么会把孩子弄没呢?”
四姑娘抹净眼泪,深吸口气,坚定地说:“五妹妹说的是,我去求祖母。”
这个四姑娘,性格还是挺坚强的,可惜遇事太少,还没有砺练出来。阮碧只好继续循循善诱:“四姐姐,是妾重要,还是阮府的子嗣重要?是当家主母的体面重要,还是妾室的去处重要?”
四姑娘牙关咬紧,又说不出话来。
阮碧继续敲打:“姐姐,你须记得一件事情,林姨娘有今日遭遇,与你脱不了干系。若非你自作主张,柳絮还是她的贴心丫鬟,也不会搅出这番是是非非了。”
“我知道,多怪我。”眼泪又浮起,四姑娘极力地忍住,拉住阮碧手说,“妹妹,我知道你胸有丘壑,希望妹妹能救姨娘一回,来生我衔草结环相报。”
第二十六章 进退之道
阮碧摇摇头说:“姐姐高看我了,我与你一般地位,拿什么去救林姨娘?”
四姑娘见她方才说的头头是道,只当她有办法,没想她来这么一句,愣了愣,以为她不情愿,拉着她的手说:“好妹妹,你师傅是紫英真人,你又得长公主的青眼,若是在祖母面前说几句,她说不定会听你的。姨娘她不是那种心狠手辣的人,更不会干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她肯定是被冤枉的。”
林姨娘是个什么样性情的人,阮碧并不清楚,但也知道她不会蠢到干出这种傻事。
只是,在这个大宅子,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奴婢们的清白老夫人也不会关心,更不会去主持公道。对外,她在乎京西阮府百年累积的名声,对内,她只要内宅各方势力相安无事——偶而互相争斗可以,但不要太出格。所以,大夫人和二夫人的几次斗争,她都是各打一巴掌,让她们消停,不要闹事。
老夫人年龄虽大,却是事事清楚。在她心里有个名单,谁是最重要的人,谁是次要的人,谁是随时可以牺牲的人……大夫人绝对排在前几位,而林姨娘便是属于随时可以牺牲掉的人。所以,与老夫人说林姨娘是清白的,那是白搭,那是自个儿找没趣。
阮碧想了想,为难地说:“四姐姐,母亲是当家夫人,管理奴婢姬妾,便是祖母都不便插手。让我去祖母面前说这些,她只会觉得我不懂事,不知进退。”
其实这些道理四姑娘也懂,默然片刻,说:“那这一劫姨娘她逃不过了……”
阮碧点点头说:“这一番责罚姨娘是逃不过的……”
四姑娘闭上眼睛,泪水潸潸。
“不过,四姐姐,你也别急,虽然逃不过这顿打,但是姨娘目前暂无性命之忧。”
四姑娘睁开双眸,她原也不笨,只是因为关心乱了分寸。听阮碧一说,凝神仔细思忖片刻,也知道林姨娘虽然凶险,性命却是无忧。原因有三,其一,京西阮府在京城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姬妾争宠,残害子嗣,是败家之兆,这种丑事传出去,岂不是要让京城百姓笑话?所以大夫人不会将林姨娘送官的。其二,阮府诗礼传家,礼及下人,素有善名。大夫人只会重重处罚姨娘,却不会当场杖死她,是为了阮府的名声,也是为了自己的名声。其三,若是当场杖死林姨娘,大老爷生出怨恨,得不偿失。还不如杖伤了,让她在床上躺个三五月,形容憔悴,让大老爷生出嫌弃之心。再找个不听话的丫鬟服侍她,让她在疼痛与无望中慢慢死去……这一套大夫人原是玩熟的,否则林姨娘的背怎么会几个月不好呢。
想到这里,四姑娘悚然一惊,抹抹眼泪说:“妹妹说的是,我明白了。”
“四姐姐明白怎么做了?”
四姑娘张张嘴巴,又摇摇头。
“四姐姐,勇猛刚进是好事,知难而退却是智慧。当形势不如人的时候,迅速地退到安全的地方,积聚力量,等到形势转换,再卷土重来,比一味的进取要强很多。”
四姑娘若有所悟地说:“退?往哪里退呢?”
“对大部分女人来说,娘家往往是最安全的一条退路……”
四姑娘骇然失色说:“这如何使得?姨娘她丢不起这个脸。”
被夫家退回娘家,那是一生的耻辱,会被左邻右舍的口水淹死了。
“名声坏了,还有机会再重新好回来了,命没了,便是什么也没有了。”顿了顿,阮碧意味深长地说:“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四姐姐,别忘记姨娘还有你和三弟呢……小妹言尽于此,四姐姐自己守夺吧。”
说罢,开门出去,带着秀芝回到蓼园东厢。
半个时辰后,汤婆子满脸兴奋地蹭进来,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哎唷,五姑娘,咱们府里出大事了。”
阮碧笑呵呵地问:“什么大事儿?”
“那个林姨娘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方才让大夫人逮着了,打了五十板子,啧啧啧,听说抬回筱竹园的时候,那脸跟青石板一个颜色。”汤婆子嗟叹说,“那么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这五十板子下去,怕是骨头都化了,啧啧啧……”
“可曾请大夫了?”
“请了,请了最好的大夫。怕小丫鬟们照顾不好林姨娘,还把自己身边的宝丽拨到她身边照看了。听说还开库房拿最好的药材出来,给柳絮和林姨娘用。”汤婆子的三角眼精光闪闪,颇有深意地说,“这些事情,大夫人向来不含糊。”
阮碧没有多问,叫秀芝赏了她。
黄昏去老夫人院子里请安的时候,大夫人也在,虽然极力克制,眉梢还是喜色隐隐。也该她得意,一箭双雕,通杀两方。既除去长久以来的心头大患,又把柳絮肚子里的孩子给弄没了。老夫人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开枝散叶,多子多福。她可不这么想。多一个子嗣,就是给阮家轩多添一个麻烦。
大老爷当晚从衙门回来,听说林姨娘挨处罚,也没有象上两回那么激动。他先去看的柳絮,坐了小半个时辰,说了好些安慰的话。然后再去看昏迷的林姨娘,只站了几分钟。
两天后林姨娘才醒过来,四姑娘去床前侍疾一天。
听说第二天,林姨娘就主动跟大老爷忏悔,说是柳絮落胎,虽非她有意为之,但倒底于她有关。她心里愧疚,夜不能寐,愿意遁入佛门,潜心向佛,为胎儿祈福,为阮府积善。
大夫人当即就否决了,说潜心向佛、积善祈福是好事,但没有必要去庵里,阮府里一样可以。不过大老爷同意了,又去说服了老夫人。
在一个暮色四合的黄昏,一顶小轿把林姨娘从后门抬出阮府,送进了京城郊外的红叶庵。
这桩风波随着林姨娘的离去才渐告平息。
日头渐渐缩短,立秋、中元节方过,中秋节又近在眼前。
第二十七章 缓兵之计
算算日子,上月十九号紫英真人返回玉虚观后,就一直没有见过她,毕竟是师傅,不能一直怠慢着。再说冬雪还住在观里,不知道情况如何。阮碧向老夫人和大夫人请示去玉虚观一趟,老夫人二话没说准了,大夫人颇有点不情愿,但再不情愿也得准了。
那日大早,阮碧正吩咐秀芝把上回兰大姑娘送来的罗坑茶带上孝敬师傅,却听外头寒星说:“姑娘,大夫人屋里来人了,说是紫英真人来了,请姑娘过去一趟。”
阮碧怔了怔,忙带秀芝到大夫人院子。
走到偏厅门口,听见紫英真人说:“……没想到二姑娘对道教经典也有这么深的研究,比五姑娘不遑多让,善哉善哉。”
又听二姑娘谦逊地说:“真人过奖了,只是平日无事,翻阅了几本,谈不上研究,更不敢与五妹妹相提并论。”
阮碧哑然失笑,想来这阵子二姑娘在闺中,定然是下过苦功夫,以期在紫英真人面前博个好印象。这想法原也是没错,只可惜,事事走的他人后面,又有什么出头日子呢?难道紫英真人还会再收一个阮府的姑娘当弟子?
边想边走进偏厅,偏厅里只坐着二姑娘和紫英真人,却不见大夫人。
看到她,二姑娘带点责怪地说:“妹妹怎么才来?真人等你久了。”
阮碧懒的理她,上前行礼。“弟子见过师傅。”
紫英真人拉起她仔细看了看,颇有深意地说:“长高了也长胖了,与前阵子不可同日而语了。”
言下之意,若没有我这个师傅,你的日子没这么滋润。阮碧心领神会地笑了笑,说:“方才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去玉虚观见师傅,不想师傅就来了。”
紫英真人慈爱地说:“你也不必常过来看我,我每月风雨不阻要进宫里两趟给太后皇后讲经,顺道过来看看你就是了。前些日子已来过京城一回,原想着来看看你,只是出宫时晚了,我便直接回观里去。今日来的早,先来看你,晚点还要入宫,你也拾掇拾掇,随我去吧。上回皇后提起你了,问我怎么不把新收的小徒弟带进宫里去呢。”
二姑娘在一旁,听的很不是滋味。
阮碧却听的心里一紧,碍于二姑娘在场,不好说话,笑着说:“也好。”
派人去禀过大夫人,得了准后,跟着紫英真人出门,上了马车。马车出槐树巷,却不是朝皇宫方向,而是东拐西弯地进一条小巷子,一直到巷子底的一幢院子前。下人打开小门,马车直接驶进院子里停下。
下马车,阮碧环顾四周,院子是个大四合院,静悄悄的,冷冷清清。
紫英说:“这是太后赏赐我的院子,让我在京城有个落脚的地方,我甚少来,只有几个下人住着。”
话音刚落,有人从东厢房里冲出来,激动地叫着:“姑娘。”
定睛一看,居然是冬雪,阮碧惊讶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冬雪尚未开口,紫英真人说:“亏你是个精细人,这事却做的实在不咋地。你让她在天清寺雇的马车坐到观里,韩王爷随便派人查查,不就知道了?他若是闹到观里要人,我也不能不给。所以,我没让观里的人收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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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没几日,她族兄就跟韩王府的人找上来了,四周一打听,听说果然被赶走了这才作罢。”
一旁的冬雪红了眼睛。
阮碧暗叫惭愧,那天事态紧急,也来不及细想。“确实是我疏忽了,多谢师傅救了冬雪。”
紫英真人淡淡地说:“谢什么?你是我弟子,她是你从前的丫鬟,少不得要照拂一二。再说,韩王那德性,我也实在是瞧不过眼。”
她说的冠冕堂皇,阮碧却心里存疑。没错,紫英真人是个好人,可能看韩王也确实不顺眼,但是当着众人的面赶走冬雪,随后又将冬雪安排到京城的宅子里,其中定有一番周折,便是因为看自己的面子?那自己的面子莫免太大了。再说,她们的师徒关系不过是场交易,虽然互相欣赏,但各有利益,不可能象真正的师傅徒弟一样同心同力。
紫英真人冲冬雪摆摆手说:“你先下去吧,我跟你家姑娘还要进宫去,以后有空再聊。”
冬雪虽不情愿,也只得点点头退下。
紫英真人拉着阮碧进正房,关上门,指着桌子放着的一身青布道袍说:“把这一身道袍换上随我进宫吧。”
阮碧微作沉吟,问:“为什么要换上道袍进宫?”
“没有什么,只是图个方便。”
阮碧才不相信这种鬼话,正色地说:“这个方便可不能图,容易出事。若是皇后要召见阮府五姑娘,我不该身着道袍进去。若是皇后要见紫英真人的俗家弟子,我也不该身着道袍进去。”
紫英真人早知道她心思很多,耐着性子解释:“你是我徒弟,换上道袍也没有什么。先帝和太后也曾经穿过道袍。”
“原也是没有什么,若只是让我进宫里一逛,也是没有什么。可是真人,你只是想让我进宫里一逛吗?”
紫英真人脸色微变,不吱声。
她果真又想把自己送进宫里,阮碧叹口气说:“真人,你原也是个精细人,怎么一扯上赵皇后就乱了心思呢?我穿这身道袍进宫,名不正言不顺,若是碰上有心人给我安个乔装打扮私闯禁闱的罪名,不仅是我的错,也是真人的错。”
紫英真人心里已认可这番话,但是恼怒阮碧识破自己的居心,又牵心赵皇后,冷笑一声,说:“我若是精细人,又怎么会屡屡上你的当?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一直在施展缓兵之策,什么与我交易,什么到时候由我处置,其实都不过是拖延的话。枉我还真心待你,你如今得了天大的好处,却一点也不想付出,世界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这回确实是阮碧占大便宜,她也确实用了缓兵之计。所谓交易,所谓将来任由她处置,只是为自己争取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内,若是形势改变,也许就不用履行交易条件,或者用其他条件替换。若是不行,那她也做好第二手准备。
但这一点,阮碧是打死也不会承认的,说:“真人这么说就过份了。当初我提出条件,也是真人自己答应的,你情我愿,又非我强迫。”
紫英真人被堵的无话可说,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小看了她,叹口气说:“你厉害,我是说不过你。”
阮碧怕她寒了心,想了想,说:“真人,从前种种孰是孰非暂且不说,如今你是我的师傅,我是你的弟子,这京城无人不知。你与我已是一条线上的蚱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一点,你也明白吧?”
紫英真人冷哼一声说:“我若是不明白,也不会在长公主面前说你好话。”
“好,既然如此,咱们以后坦诚相待,如何?”
紫英真人看着她,不点头也不摇头。
阮碧只当她答应了,说:“我心里颇多疑问,还望真人相告。”
“说吧。”
“这第一桩,真人今日为何忽然又想送我入宫?”
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说:“皇后她……病了,身边实在是无得力之人,所以我才想着送你进去。”
“那也应该由她下旨召我……”
“这宫里都是一些势力眼,如今谢贵妃势大,有心有力的早依附过去了,谁肯听她的号令?乞巧节那日,她想召见你入宫说话,可是管事太监惧怕谢贵妃的淫威,没有一个敢跑一趟。如今也只有我能帮着她了。”
“那赵家呢?”
“赵夫人也是个性子柔顺的,那里会有什么主意。赵将军又在西北,鞭长莫及。”
阮碧想了想,又问:“第二桩事,真人送我入宫要做什么?”之前,她一直不愿意深入了解,是怕入局太深,不好脱身。但是如今看来,自己便是不想入局,紫英真人也不会放过自己。索性跳进去,了解个透彻明白,也好应对。
紫英真人莫测高深地说:“留在皇后身边,至于能做什么,就看姑娘自己了。”
到底还是老狐狸,这个回答可圈可点。
阮碧又问:“这第三桩事,赵皇后究竟是真人什么人?”
紫英真人眸光闪烁,半晌,说:“好,我也不怕告诉你。”顿了顿说,“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阮碧诧异地问:“令姐是赵夫人?”
紫英真人黯然地摇头说:“是已过世的赵夫人所出的……”
过世的赵夫人,这阮碧倒不清楚了。只是隐约觉得紫英真人有点语焉不详,颇多矛盾的地方,但看她意思,也不会再明说。只好作罢,说:“多谢真人坦言相告,那我也告诉真人,你与皇后用的办法大错特错。”
紫英真人转眸,不解地看着她:“哪里错了?”
“真人想要送我入宫,可是让我留在皇后身边,与谢贵妃斗,倘若能得与她争宠更好?”其实这句话从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嘴巴里说出来是挺怪诞的,但是阮碧没将自己当小姑娘,就连紫英真人也习惯她的犀利言语。
“没错,确实这么打算。”
阮碧斩铁截铁地说:“这就是错。”
第二十八章 奇货可居
“姑娘倒是说说到底错在哪里?”
阮碧心想,错就错在你总想送我入宫。
心思微转,编出一套说词:“真人,皇后原是超品,地位尊贵无比,本朝历来有规矩,无过错不废后。是以,皇后只要安守宫室,又有赵家作为后盾,无人可以动摇其位置。而贵妃不过是一品,虽然育有皇长子,但是皇后还年轻,谁敢保证她将来不会生下皇子?时间拖的越久,对皇后越是有利,而对贵妃却是不利,所以贵妃才会步步进逼。”顿了顿说,“我认为,皇后适合用缓兵之计,而不是主动迎战。”
听了这番话,紫英真人摇摇头,说:“姑娘虽然智慧过人,到底还小,不懂情爱,谁能忍受丈夫宠爱别的女人呀?”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口气。她哪里知道,不是阮碧不懂,而不是故意不提及这方面,若是她一个十三岁小姑娘,对情爱有超出年龄的见解,紫英真人不奇怪才是。
阮碧眨巴着眼睛,不服气地说:“真人,我怎么不懂呢?我父亲有一房妾室,甚得她欢心,可是又如何?前些日子不也被送出家门了吗?我看书里都说,色衰而爱弛,爱弛则恩绝。我父亲妾室都换过好几房,夫人却始终只有这么一个。”
紫英真人依然摇头。
阮碧又说:“真人,便是要斗,也绝不能让皇后自己或是身边的人去斗,因为一旦出事,就直接引火烧身,脱不了干系。最好是让别的嫔妃跟贵妃斗,皇后就可以坐享渔翁之利。”
紫英真人一怔,若有所思地看她。
阮碧又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我看母亲可都是这么做的。”
紫英真人恍然大悟,感慨地说,“名门世家确实与一般人家不同。我方才还在诧异姑娘小小年纪,怎么会懂这个,原来是耳闻目染呀。”
她主动给自己的聪颖找到一个合理解释,阮碧心里满意,粲然笑着。“所以,送我入宫是下下之策。谁都知道我是赵皇后的人,我无论做点什么,大家都会直接算到她头上,反而容易坏事。真人,你说是不是?”
紫英真人心里认可她的话了,但是又怕自己不知不觉中上她当了——与这位五姑娘打交道几回,每回说着绕着,最后都被她岔到歧路上了。又将她的话重新想了一遍,警觉地看着阮碧说:“你又拿话哄我了,我若是把你送到太后身边,谁知道你与赵皇后的关系呀?”
阮碧笑了起来说:“真人,若是你把我送到太后身边,这将是另一个大错。”
紫英真人问:“又哪里错了?”
“真人把我送到太后身边,无非是想我与谢贵妃斗,让赵皇后坐渔翁之利。先不说我有没有这个能力,单问真人,我会蠢到与谢贵妃去斗吗?”顿了顿,阮碧一字一顿地说,“任何时候,我一定会争取当渔翁的。”这一番话她早就藏在心底,怕紫英真人听了不快,一直没有说。今日说出来,便是要彻底打消她送她入宫的念头。
紫英真人直直眼着她良久,嘲讽地说:“今日方知我收下的徒弟是何种人物。”
阮碧微笑,说:“真人,这样的人物是你弟子,不是更好吗?当年秦王庶子子楚在赵国做质子,被赵人看轻,独有商人吕不韦以他为奇货,而后子楚得秦国天下,吕不韦也成为仲父,传为美谈。”
紫英真人微微震动,早就知道这个弟子非同寻常——否则也不会收她为弟子,但真不知道她的内心如此狂放。“好好好,我就拭目以待,看看是不是真的奇货可居?”
阮碧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好了,真人很快会见到的。”
紫英真人扭头看看沙漏,说:“时候不早了,我去宫里了,你自个儿雇马车回去吧。”说罢,到外面登上马车,看着挥手致别的笑靥如花的阮碧,长叹一口气,知道这一生怕都是斗不过这个徒弟了。
真人走后,阮碧和冬雪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叫下人去街上雇了一顶软轿过来。回阮府的一路,心里十分畅意,因为知道从此之后,紫英真人都不会再动送自己入宫的念头。
这一回,她确实用的是缓兵之计,但也确实做好第二手准备——实在不行,让四姑娘入宫。只是这第二手准备到底龌蹉了点,非到万不得己的时候,她也不想用。
回到府里,直接去老夫人的院子里,却见曼云等一干丫鬟都在门外,或站着,或立着。
见到她,曼云笑着迎上来,拉她到旁边站着说:“老夫人和大夫人在见东平侯夫人呢。方才听说你随紫英真人进宫里去,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走到半路我有点不舒服,便回来了。”
曼云关切地问:“那里不舒服?”
阮碧轻咳两声,说:“喉咙里痒,时不时地想咳一下。”
“是秋燥的缘故,不是大事。前些日子徐大夫给老夫人开过滋肺生津的方子,待会儿我拿给你。”
“多谢曼云姐姐。”
“谢什么?秀水的事情,我心里歉意,一直也没有找到机会跟你说。”
“秀水是秀水,姐姐是姐姐,放心好了,我心里清楚。”阮碧拍拍她的手说,“我先回去了,过会儿再来。”
正要转身离开,正房的门帘一动,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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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扶着延平侯夫人的手出来了。
看到阮碧站着,延平侯夫人眼睛一亮,说:“五姑娘也在呀?”
阮碧只好上前见礼。
延平侯夫人拉起她,笑呵呵地说:“这前两日,我遇见惠文长公主,她才跟我提起你呢。”
阮碧心里诧异,不好说什么,只好微笑着。
延平侯夫人又目不转睛地看阮碧一会儿,说:“改日有空过我府里来耍。”
这是什么状况?阮碧越发诧异,嘴上乖巧地应着:“是。”
却见一旁的大夫人横了自己一眼,眼底里颇有点恨意。
延平侯夫人亲切地拍拍阮碧的手,这才走了。
她刚走,老夫人在屋里说:“五丫头回来了?进来吧。”
第二十九章 三桩婚事
阮碧和曼云一起走进里屋。
老夫人坐在正厅主位上,微微蹙着眉,眉宇间还残留着一丝惊异。
看到阮碧,她站起来说:“五丫头,跟我去偏厅说话吧。”又对曼云说,“你把那些小丫鬟打发远点,别让她们吵着我们说话了。”
曼云点点头,冲小丫鬟们摆摆手,小丫鬟们端着残茶和糕点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阮碧上前一步,扶着老夫人进偏厅的榻上坐下,见窗帘都还没有卷起来,屋里光线暗沉沉的。又到窗前把帘子半卷,外面日头正好,秋日的阳光照在树枝头,斑斑点点十分可喜。
“你且过来坐吧,这些事等会儿让小丫鬟来做就是了。”老夫人冲她招招手。
阮碧到她脚边的圆墩坐下,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色。
老夫人仔细看她一会儿,说:“五丫头,你实话告诉我,去长公主府里时,她可曾跟你说过什么?”
阮碧不解地问:“祖母说的什么是指什么?”
老夫人犹豫,见她不象是装模作样,又问:“可曾……跟你说过她家的少爷?”
阮碧诧异地问:“顾小白?”
老夫人皱眉轻叱:“怎么可以直呼人家姓名?若是让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们阮府没有教养。”顿了顿说,“便是他,长公主可曾和你说过什么?”
怎么回事?
先是东平侯夫人来访——这本来也是寻常事,她与老夫人交好,平日里没事两人互相串门,一个月总有这么一趟来回。只是这位东平侯夫人虽是个性子和善的老太太,但门底观念甚重,从前对自己连正眼都没有看过,这一回却是亲切地拉着自己的手说话,且又邀请到东平侯府里去玩耍,看起来就十分诡吊。
后有老夫人的追问——每回从长公府里回来,她可都是一一问过细节的,特别是公主说过什么,做过什么。只是这回,问的不是长公主,而是顾小白。
再有大夫人仇眼的眼神。
阮碧不傻,隐约猜出是怎么回事,只是实在无法说服自己,顾小白与自己?一定是那里出错了。想了想,她谨慎地说:“不曾和我说过顾少爷。”
“哦,那你在长公主府里可曾跟顾少爷说过话?”
“顾少爷住在定国公府,不常在公主府里走动,倒是见过几面,说过几句场面话。”
“你看他如何?”
阮碧小心翼翼地说:“只是打过几个照面,相貌是一等一,不知道性情如何。”
老夫人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眯着眼睛看着阮碧,陷入思索当中。
定国公府,顾氏一族,在京城里也是名门望族。追溯起来,也要从太宗皇帝说起来。顾氏先祖出身草莽,本是太宗皇帝的贴身侍卫,与北汉交战时护驾有功,封为将军,而后在平南大战中屡立奇功,封为定国公,世袭罔替。如今已是五世,因为娶了惠文长公主,又成为皇亲国戚。与他家攀亲,于日薄西山的阮府来说,实在大有益处,只是自己女儿……
阮碧见她神情忽喜忽忧,心里直犯嘀咕。
这时,外面小丫鬟传:“大夫人来了。”
老夫人回过神来,冲阮碧摆摆手,示意她退下。
阮碧到偏厅门口,跟大夫人正好打个照面,赶紧行礼:“母亲。”
大夫人眼睛里如同撂着一块生铁,瞅她一眼,不吱一声,揭起帘子进去了。
老夫人坐直身子问:“东平侯夫人走了?”
大夫人点点头,在旁边坐下,身子前倾,低声问:“母亲,这事咱们怎么回话呢?”
一向果断的老夫人也犹豫了,把阮碧许配给徐川阳,可保女儿阮兰下半辈子的安康,把阮碧许给顾小白,可以京西阮府的光耀门楣。在亲生女儿的幸福与京西阮府的门楣之间,她第一次感觉到左右为难。想了一会儿,说:“东平侯夫人这回来,也不过是递个口风,这具体的事还得慢慢才能落实,先别着急回话,到时候再说吧。”
大夫人皱眉说:“母亲,这不妥当吧。虽说是递口风,也是要回个话才行,否则岂不是怠慢了惠文长公主?”
老夫人大感头疼,说:“怎么就看中五丫头呢?若是二丫头多好,立马就可以答应了。”
这句话如把尖刀戳在大夫人心窝里,当时东平侯夫人说是受惠文长公主之托来说个亲事,她还当是二姑娘,满心欢喜。及待后来听说是五丫头的时候,她都想拿根棒子打东平侯夫人出府了。这究竟是造的什么孽缘?二丫头与延平侯府谢明珠的婚事让五丫头给毁了,这定国公府的婚事又让五丫头给抢走了。自打病好后,这五丫头就是来添堵的,大夫人越想越气,手指掐进手心,下定决心,要把这桩婚事还给二姑娘,实在不行,就搅黄了。
在心里反复斟酌言词,一会儿,大夫人说:“这桩事说起来也是奇怪。那回四个丫头一起去长公主府里做客的时候,长公主原是喜欢二丫头的,还特意赏她金锞子。二丫头还跟我说,顾少爷亲口点她的诗为头筹。所以,方才东平侯夫人过来,我原以为是替二丫头说的,无端端的怎么就换成了五丫头呢?”
老夫人说:“多半是紫英真人在长公主面前说了什么吧。”
提到紫英真人,大夫人心里又是入骨之恨。想自己与她交往十来年,没少捐钱给玉虚观,一心想要她为二姑娘美言几句,她却一声不吭,反倒便宜了五丫头。她打定主意,以后再不捐钱给玉虚观了。
“你说,是顾少爷亲口点二丫头的诗为头名?”
大夫人点点头。
老夫人想了想,下定主意,说:“这样子吧,你改日去拜访一下惠文长公主,听听她的口气。若是二丫头能许给顾少爷,就最好了。”
大夫人心里窃喜,点点头说:“还有一桩事,上回说的浙东卢家二房的嫡三子,已经托人打听过了。说是为人踏实,恪守孝道,身体康健,才学也不错。”
这桩婚事是替四姑娘说的,老夫人也懒得费心思,说:“打听清楚就定下来吧,浙东卢家也是世家大族,教育子弟不会差的。”
大夫人频频点头。世家大族教养子弟是不差,这位卢三少爷的风评也不错,只是听说似有龙阳之好。她便是冲这一点选的他,她这前半生因为林姨娘大部分夜晚都是独守空闺,少不得也要让她女儿尝尝这滋味。将来若有人问起,她大可流着眼泪说,当时不曾打探清楚,可惜了我家如花似玉的四丫头。
只是,这事有个障碍,便是大老爷。
沉吟片刻,大夫人犹豫地说:“不过四丫头这桩婚事,老爷怕是不会同意,他一心一意想将四丫头许给徐少爷呢。”
老夫人沉下脸说:“胡闹,这事我已经骂过他了。”
“我也说过他,论情理,这五丫头许给徐少爷才合适,嫁过去也可以帮衬小姑。他却跟我说,他答应过林姨娘的,又说林姨娘离开的时候只求了他这桩事……母亲,你说这是什么事呀?咱们家姑娘的婚事,还要去听一个姨娘的吗?倒把我一个正室夫人放哪里了?”说到最后,大夫人眼底一抹暗红浮起。
老夫人摆摆手说:“我都已经骂过他了,你也别放在心上了。”
大夫人扯出手绢,装模作样地抹掉眼泪,说:“母亲,还有些管事媳妇在等着我,我先去议事厅了。”
“去吧,去吧。”
大夫人走出里屋,见阮碧还在廊檐下站着,皱眉说:“怎么还不回自己的院子里,在这里杵着做什么?整日里只知道偷懒,跑东跑西,象一个大家闺秀吗?前几日我太过忙碌,也没有来得及检查你的女工如何了。晚请安的时候带上让我看看,先说在前头,别又拿黄梅挑花绣的东西来糊弄我。那针法就是用来纳鞋底的,知道不知道?”
不远处原有几个小丫鬟闲站着,听到这番话都是心里一凛,生怕大夫人的怒火发作到自己身边,赶紧悄手悄脚地闪到一边去了。
这分明是借机发作,阮碧平静地说:“母亲,是曼云姐姐叫我在这里等她的。”
话音刚落,曼云从屋里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张方子,笑盈盈地说:“大夫人,五姑娘似是犯了秋咳,我找了一张老夫人前阵子用过的方子给她。”
大夫人心里尴尬,又思忖方才好似过份了一些,便和缓神色,说:“怎么好端端地咳嗽起来了?可要请个郎中看看?”
阮碧笑着说:“只是咳了两声,并无大碍,不需要请郎中。孩儿不孝,让母亲挂心了。”
大夫人还想说什么,忽然见大老爷急匆匆地进来,神色慌张,冠帽都歪了。心里一惊,也顾不得打压阮碧,忙迎上去问:“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
大老爷问:“母亲可在屋里?”脚步不停地经过大夫人身边往正屋方向走去。
“在屋里呢,可是出了什么事?”大夫人忙追上。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屋里。
第三十章 风波乍起
曼云看着两人的背影,纳闷地问:“大老爷这是怎么了?”
阮碧也纳闷。
大老爷阮弘是个中规中矩的士太夫,谨守儒家教条,向来衣冠整齐,便是衣服上沾一颗饭粒都觉得有辱斯文。何况是比衣服还重要的帽子戴歪了。要知道孔子的徒弟子路,曾经在战斗中为了捡落地的冠帽而被乱枪刺死,留下一句倍受士大夫推崇的话——君子死而冠不免。
曼云收回视线,转眸看阮碧,问:“姑娘不回去吗?”
阮碧摇摇头,笑着说:“曼云姐姐,我还有事要问你。”
曼云抿嘴一笑,涡窝隐隐。“我说呢。姑娘怎么改性子了,为一张方子站这么久?要问什么事?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郑嬷嬷哪里去了?方才我问过小丫鬟,说她昨日晌午出去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阮碧知道郑嬷嬷一直牵挂冬雪,所以想着赶紧跟她说一声,免得她牵心挂肚。刚才去后院她住的卷棚,见门窗紧锁,问遍小丫鬟,都说不知道去处。
曼云不紧不慢地说:“郑嬷嬷呀,和孙嬷嬷去三老爷的亲家了。”见阮碧眼睛里掠过一丝惊诧,又低声说,“五姑娘没听说吗?三老爷的亲娘在世的时候替他订过一桩亲事。”
阮碧想了想,说:“好象听说过,说是在昌颖的。”
起初她以为是阮弛随口杜撰气老夫人的,后来才知道真有其事。
阮弛的生母木香在勾栏时候,与另一个行首叫万娇娇感情极好,好到衣服首饰共用,出入成双,隔三岔五还联床夜话。掏心窝子的话说了一大箩筐,两人还觉得不够,便和一般闺中女儿一样,约定了儿女亲事。仿佛惟有这样子,才能真正彰显两人之间的深厚情感。
当然,这在外人听来,是十分可笑。两个身不由己的以色事人的妓女,将来出路在哪里都不知道?还妄谈什么儿女亲事。不想这两人运气还不差,同时被老太爷的下属于延华赎了身,而后木香被送给老太爷,万娇娇则成于延华的妾室。木香很快生下阮弛,三年后,万娇娇也生下一个女儿。当时老太爷还在,宠爱木香,她也能时常出门到于家做客,便和万娇娇又将这桩儿女亲事反复约定几遍。
后来老太爷一死,于延华也失去靠山,被排挤出京城外任。官是越做越小,到如今如今六十多岁,成了昌颖下面一个小县令。从门第来看,这桩亲事极不合适。况且又是姨娘私下的约定,作不得数。
从前老夫人怕别人说她苛待庶子,不肯同意,也不想让木香得遂——虽说她已经死了,两人之间的恩怨还没有了结呢。不想阮弛救驾有功后,恩宠日盛,声名远播,来过好几拨官媒和一些打探口风的夫人,说的都是京城的官家千金。老夫人害怕起来,怕拖下去反成祸事,这才同意了。对外只说是阮弛恪守孝道,执意践行生母遗愿。
“是在昌颖下面的一个叫临水县。”曼云感慨地说:“说起来也真是缘份,听说这位于姑娘十七岁了,一直也没有订亲。”一般女子十三四都会订下亲事,到十七岁未订亲的甚少。
阮碧好奇地问:“那郑嬷嬷去于家做什么?”
“一是看看那姑娘如何,二也是跟他家商量小定大定的日子。”曼云有心巴结她,果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如此说来,三叔的婚事岂不是近了?”
“可不是。”曼云点点头说,“老夫人的意思就今年冬天,三老爷腿好了便成亲。”
阮弛的腿受伤快一个月了,板子已拆掉。阮碧偶而还会在后花园里看到他拄着拐杖慢慢走着,想来再有一二两个月,就能恢复行走了。也不知道他那位于家姑娘性情如何?在强势如老虎的大夫人和狡猾如狐狸的二夫人夹击之下,是否还能争出一片天地?
阮碧正浮想连翩,忽然听到大夫人声音响起:“曼云呢?曼云哪里去了?快去把她叫回来。”
抬头一看,大夫人站在门口跟小丫鬟说话,声色俱厉。
“姑娘,大夫人找我,我过去了,改日再聊。”曼云说完,便匆匆走回正屋。
阮碧微作沉吟,也跟着过去。一进屋里,就听到大夫人跟曼云说:“去把徐大夫开的药丸找出来了。”
“祖母怎么了?”阮碧紧张地问,这可是她在阮府唯一的靠山呀,如果她倒了,自己就等着被大夫人鱼肉吧。方才她一直不肯回蓼园东厢,就是觉得大老爷神色慌张,定是有坏事发生了。
大夫人不满地斜她一眼,说:“别大呼小叫了,只是心悸的毛病发作了……”
不等她说完,阮碧已经表现出一个孝顺孙女应该有的惊慌失措,冲进了偏厅。“祖母,祖母,你怎么了?”
只见老夫人坐在榻上,身子软软地靠着大老爷,脸色苍白,衣领微微敞开,一只手按着胸口,轻轻地颤抖着。阮碧赶紧又跪到她膝前,抓着她另一只手,惶恐不安地说:“祖母,祖母,你怎么了?可别吓……我。”原本想说“别吓碧儿”,到底觉得太恶心太下作了,实在说不出口。
老夫人见她一脸慌乱,心里触动,摇了摇头。
大老爷抚着她的背,焦急地说:“娘,真不用叫徐大夫过来?”
老夫人微微摇头,抚着心口中,虚弱地说:“我真没事儿。我自个儿的身体自个儿清楚,方才只是一口气岔了,一时痛的难受。”
大夫人已经拿着药跟着回偏厅了,说:“五丫头,去倒温水来了吧。”
阮碧站起来,倒了杯温水端过来。
大夫人接过,小心地喂老夫人服下药。
或许是当真缓过气来,老夫人脸色不象刚才煞白,手脚也停止颤抖。看着大老爷说:“你倒是说个清楚,弢儿究竟怎么了?别一句一句地往外蹦,零零碎碎敲得我心里倍儿慌。”
大老爷赶紧认错,毕恭毕敬地说:“是,母亲,孩子错了。孩子是怕你一下子听了受不了……”
老夫人不耐烦地摆摆手说:“别说废话了,快说,弢儿究竟惹了什么事?”
大老爷说:“具体的情况我还没有去打听,是吏部的许大人偷偷告诉我的,说是诏书前两日便发出去了,估计明日到扬州,二弟便会直接停职查办……”
阮碧暗暗一惊,二老爷阮弢要停职查办?这是什么状况?仔细回想了一下二老爷的官职,在扬州当五品的提举学事,掌管扬州的学校和教育行政,有委派和审查教师的权力,还有监督生员的职责。
大老爷继续说:“这事还得从年初的扬州学子闹事说起。从二月开始,扬州学子持续罢学,几百号人在提举学事司门前静坐,联名上奏,要求减少荫补取士的数量,增加其他诸科取士的人数。到五月,官家下旨,承诺酌情定夺,方才消停。当时二弟因此被监察御史魏新义弹劾,说是政事荒怠,举措不力,惟以游山玩水为务,终酿成学子之乱……”
自己儿子是什么德性,老夫人自然清楚,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长长叹口气说:“弢儿这孩子,怎么跟他说的,他就不听。”顿了顿,皱眉问,“怎么弢儿被弹劾这事他没有告诉我,你也瞒着我?”
大老爷暗想,若是告诉你,你岂不是又要提心吊胆一阵子?这话自然不能说,含含糊糊地说:“并不是什么大事,而后官家也只是斥责几句,不了了之。我与二弟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了,就没有打算跟您说。不想这回,三丫头的未婚夫郭铭与一帮学子喝酒时起了纠纷,便摆出二弟的名头吓唬他们,还出手将人打死了。这下子可不得了,这帮学子闹到郭家,又闹到提举学事司。监察御史魏新义又把二弟给弹劾了,除了原先政事荒怠、举措不力的罪名,这一回又新添了为官不谨、纵婿行凶、挪用学款……数罪并发,就地下狱,择日押解回京。”
老夫人跺脚说:“这魏新义当真可恶,为何总盯着弢儿?”
大老爷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他原是前右相的幕僚……”
前右相不就是沈密吗?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榻沿,说:“好好好,我们阮家没找他生事,他倒是不放过我们了。”
大老爷怕她气伤了,连忙又轻抚她的背部帮她顺气说:“娘,你别生气。我看也未必是沈相的意思……魏新义是出名的小人,惯于迎奉,阿谀谄媚,多半是他自己动的心思,想博沈相欢心……”
“狗屁的沈相。”老夫人打断他,用手连连戳着大老爷的脑袋,怒其不争地说,“你这个拎不清的糊涂蛋,怎么替他说起好话来了?你忘记了你父亲怎么死的,还你有妹妹一生都叫他们家给毁了?你不想着替他们报仇,倒替沈家说起话来了?我不被他们气死,也要被你气死了……”
妻女都在场,大老爷很是尴尬,双颊涨红。
大夫人轻咳一声,冲阮碧使个眼色,说:“这里没有你的事了,你先回自己院子里吧。方才听到的,可别在外头乱说。”
阮碧点点头,把茶杯往旁边的小桌几一放,恭敬地退了出去。
外边,不知道何时起了风,太阳也隐在云层后面,昏昏错错的。渐渐地云层越积越厚,到深夜下起大雨,噼哩啪啦的象是鞭炮。
立秋后的第一场雨来的声势浩大。
第三十一章 郎情妾意
雨下到第二天凌晨,方才小下来,变得滴滴嗒嗒,没完没了。前两天还在枝头狂噪不息的鸣蝉一下子消失了,连夏日看着茂盛的枝叶也似乎疏朗了一点,风吹着,簌簌乱响。
毕竟是秋天了,雨一下,天气就凉了。
秀芝从衣柜里取出一件旧的薄襦裙,给阮碧穿上,左看右看,说:“这身衣服小了,要不换成今年新做的秋衣?”
阮碧看看漏钟说:“来不及了,回来再说吧。”
带着秀芝出门,四姑娘带着秋兰等在院门口,招招手,说:“快点,五妹妹,别迟到了。”她今日身着一件水红色的襦裙,看着十分娇嫩可人。
阮碧“嗯”了一声,快步走过去,拉着四姑娘的手说:“走吧,四姐姐,。”
自打那回林姨娘出事,阮碧就进退之道点拨一番后,四姑娘对她比从前好多了,偶而厨房里做点好吃的都派小丫鬟过来叫她。每日请安,也会等着她一起。
阮府的各大院子都由抄手游廊相接,虽然下着雨,也不影响行走。气温比预料中的还要低一点,刮着凉嗖嗖的小风,吹着青石地面上的几片半黄落叶簌簌发抖。雨气掺着雾气,一团一团在枝头、屋顶、檐间飘浮。打眼一看,颇有几分仙山雾阁的飘渺气息。
四姑娘低声说:“五妹妹,我听说二叔好象出事了。”
“听谁说的?”
“是我奶娘,她媳妇在二夫人院子里当差,说是昨晚扬州郭家派人送信来了。”
阮碧也不想瞒她,说:“确实出事了,已经革职查办了。”
“妹妹怎么知道的?”四姑娘诧异地睁圆眼睛看着她,从前因为林姨娘的关系,她的消息一向比较灵敏。不过自从林姨娘被送到红叶庵,外头的消息就不太听得到了。此外,管事媳妇的嘴脸也比从前差了。前两天,她叫秋兰去库里领针线,还叫罗嫂子说了一通。
“昨日我正好在祖母屋里跟曼云说话,父亲回来跟祖母说的,我听到一些。”
她说的含糊,但是四姑娘聪明,明白不是被老夫人告之的,心里稍微平衡一点。“可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严重不严重?”
阮碧摇摇头说:“这种事怎么会告诉我呢?不过本朝历来没有杀读书人的习惯,想来也只是牢狱之灾、皮肉之苦吧。”
四姑娘摇摇头说:“妹妹不懂,咱们阮府诗书传家,清节自守,若真是下大狱,那也是家族蒙羞。”
阮碧怔了怔,她确实不懂,昨天听大老爷提到二老爷被弹劾的罪名,似乎都不甚严重,还以为最多也就是坐一两年牢。忘记了对阮氏这样的世家来说,名声远远比一切东西都重要,坐牢也是不允许的。
说话间,已经走到稍作休憩的凉亭。只见徐川阳一袭白衣坐在那里,手里拿着一本书摇头晃脑,念念有词。看到他,四姑娘的脚步一滞,表情也不自然起来。
阮碧看看她脸颊边腾起的一抹红色,又看看装模作样念着书、实则眼睛一直往这边瞟的徐川阳,心里暗叹,这叫什么事。昨晚她还在想,老夫人年纪太大了,身体又虚弱,若是有个万一,自己就得任大夫人摆布了。所以必须得想个办法,让老夫人尽早把自己与徐川阳的婚事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没想到大清早起来,就看到这闹心的一幕。虽然她根本不喜欢徐川阳,虽然也不在乎他喜欢谁,但是横旦其中的是四姑娘,到底滋味差了很多。
明明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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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她们的徐川阳,一直“全神贯注”地念书,直到她们走到他面前,他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然后站起来作揖,说:“两位表妹早,川阳有礼了。”
阮碧还没有动作,四姑娘已经曲膝盈盈地还礼了,又低声地说:“表哥早。”
声音又清又脆,带着一丝暧昧不明的糯音。阮碧听着都是心弦一颤,更不必说徐川阳了。他飞快地看四姑娘一眼,眼眸深处几许柔情蜜意肆意横流。“两位表妹是要去给舅母请安吗?”说的是两位表妹,看的只是一位表妹。
四姑娘低声说:“是,表哥在此做什么?”
徐川阳说:“我每日早晨喜欢在花园里念书,今日下着雨,只好在凉亭里坐着了。”
四姑娘嘴角微抿,露出一丝笑容说:“表哥真是勤勉。”
徐川阳说:“表妹过奖了,川阳无其他爱好,便是喜欢读书……”
这都跟今日的秋雨一样没完没了了。
阮碧轻咳一声,扯扯四姑娘的衣袖,说:“四姐姐,咱们再不过去请安,怕是要晚了。”
四姑娘如梦初醒,脸色微红,说:“是,咱们还是快走吧。”
徐川阳不快地瞥了“打扰好事不解风情”的阮碧一眼,又温柔款款地看着四姑娘说:“罪过,罪过,是我耽误了两位表妹。若是晚了,舅母责骂,我愿一力承担。”
“你拿啥一力承担?空口吹大气。”阮碧没好声气地说,不再理他,拉着四姑娘快步走了。
到大夫人院里,果然晚了,其他人都已经请过安了。不过大夫人有心事,眉头紧锁,也顾不上教训她们,摆摆手说:“下去吧。”
阮碧拉着四姑娘正要走,忽然听到大夫人又说:“五丫头,今日田庄的管事们要过来,吵吵嚷嚷的,你别去议事厅了。”
阮碧心里一怔,忙应承:“是,母亲。”
出了门,四姑娘诧异地说:“这往日里田庄的管事都是月初才来的,如今还是月底,怎么会来呢?”
阮碧也诧异,却是诧异四姑娘观察如此细致。她也是到议事厅里跟着大夫人学管家才知道一些府里的规矩,比如说京城附近的田庄管事月初来对上月的账。阮氏在京城周围有大大小小近十来个田庄,佃户几百家,佃租是府里的主要收入。否则以大老爷一年不到二百两的俸禄,能养得起这么一大家子嘛。
昨天二老爷出事的消息传来,今天大夫人把各处的田庄管事召回来,显然是银两方面的事情。怕是需要一笔不小的数目,否则大夫人也不会这么早先跟管事通气。
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拦住她们,低声说,老夫人昨晚被雨惊着了,到现在还没有起来。两人相视一眼,只好回蓼园。
用过早饭,阮碧趴在窗前看着外头檐下一滴一滴的雨水,心里说不出的烦躁。之前她一直觉得把内院的关系处好就行了,如今看来还是不够。对阮氏这样的官宦世家来说,庙堂之上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演变成一场轩然大波。如果自己对外头情况不了解,两眼一抹黑,走到最后极有可能发现是个死胡同。
庭院深深的豢养,看不到人间疾苦。有限的几次外出,不是在马车里坐着,便是出入宫廷和高门,俱是一派繁华奢靡。外头的世界究竟如何,她是一点也不清楚。周皇朝果然国力鼎盛?百姓果然安居乐业?恐怕这只是表象,繁华下面的根系或许已经开始腐烂。
既然扬州学子会为了荫补取士而闹学潮,那就说明这个问题已经很严重了。科举制度是寒门士子晋升官僚阶层的唯一手段,荫补是承袭祖先功勋而补官——也就是说,祖上当官且有功勋,家族里有一人或者数人补官。荫补的官员多了,科举录取的进士不能授官,矛盾自然就尖锐了。如果真是这样子,周皇朝早晚会乱。
正想的出神,听到外头隐隐传来曼云的声音,在问寒星:“你家姑娘在做什么?”
寒星这阵子经刘嬷嬷调教,很有点眼色,见是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连忙甜甜地说:“曼云姐姐好,姑娘刚刚吃过饭,估摸着这会儿正在消食。”又扬声喊了一句:“姑娘,曼云姐姐来了。”
曼云开口问寒星的时候,秀芝已经听到动静迎出去了。
一会儿,拉着曼云进来说:“姐姐干嘛还要亲自跑一趟,派个小丫头过来不就得了。”
“那方子重要,怕她们不经心。”
阮碧转过身,笑着问:“可是昨天送我的方子?”
“是呀,老夫人方才起来又开始咳嗽了,已经叫人去请徐大夫。只是我怕这方子还用得上,就过来取了。姑娘可没事了?要不要誊一份?”
“不必了,我原本来就无大碍。方子在书案的左边第一只抽屉放着,秀芝你拿给曼云姐姐。”阮碧说着,走到曼云身边,拉着她到榻边坐下,“姐姐,祖母她可还好?”
“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点忧思过度,昨晚在床上转来转去半宿才睡踏实。”
阮碧见她眼圈微微青色,知道昨晚值班的是她。“辛苦姐姐了。”
曼云微笑着摇摇头。
秀芝从抽屉里取出方子,递给曼云。
曼云站起来说:“我先回去了,改日再过来坐了。”
阮碧也站了起来说:“我陪你一起过去吧,正好也看看祖母,不看一眼,心里不踏实。”
“姑娘有心了。”
阮碧和曼云一起走出蓼园,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迎上来,低声说:“曼云姐姐回来了,二夫人在里头呢。”
曼云怔了怔,说:“又来了呀?”
小丫鬟点点头。
曼云没再说什么,拉着阮碧说:“外头风大,咱们去屋里坐会儿。”
阮碧点点头,揭起帘子进去,先听到几声苍老的咳嗽声从偏厅里传来,跟着又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应该是二夫人的。
第三十二章 春水绿波
曼云拉着阮碧到西边暖阁的坑上坐着,咳嗽声与嘤嘤的哭泣声悉数消失。
春晖堂的正房也是五间架构,三明两暗。正中间是厅,设着主客座椅,平时会见关系要好的女外客以及小辈男性亲戚,逢年过节接受小辈磕头也在这里。东边一间偏厅,小辈请安、见院子里管事嬷嬷媳妇都在那里。西边一间是暖阁,临窗有个大坑,摆着小矮几,冬天一般在这里起居。
此时天气还没有转冷,暖阁也闲置着,不过收拾的干干净净。壁纸大概也是夏天新糊过的,洁白如雪,亮堂堂的。曼云进里间端出一个果盘,搁在矮几上,说:“姑娘先嗑会儿瓜子吧,二夫人估计得说很久。”
阮碧很想知道二夫人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也不好意思总向曼云打探。摸过瓜子慢慢地嗑着,寻思着,如何让老夫人更器重自己,甚至依赖上自己?想了很久不得不感叹,这是个无解题,她外有大老爷,内有大夫人,怎么可能器重一个将来会外嫁的孙女呢?
忽听曼云说:“徐大夫来了,姑娘先坐着,我去看看。”说着,走出暖阁。
阮碧回过神来,往窗外一看,果然见管事媳妇领着徐郎中过来。一会儿曼云迎了过去,说着话,大概是在说老夫人症状。
徐郎中并没有呆多久,过着一刻钟,他又提着医箧,被管事媳妇领出门去了。又跟着一会儿,二夫人也走了。曼云悄步走回来,说:“姑娘,老夫人困乏了,你去看一眼吧。”
阮碧点点头,站起来跟着曼云到东偏厅,边走边问:“郎中说祖母怎么了没?”
曼云说:“说是并无大碍,忧思过度,外染风寒,小心将养两日就会好的。”
走进偏厅,老夫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她平时看着还倒是挺精神的,但是一生病,整个人就尽显苍老之色,露出外强中干的底子了。阮碧看着,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为自己,还是为她。
老夫人却一惊,陡然睁开眼睛,看到榻前站着阮碧,说:“五丫头,你怎么来了?”
阮碧单膝跪在榻边,低声说:“祖母病着,我心里不踏实,过来看一眼。”这句话她是发自肺腑,虽然不踏实的真实原因,是担心自己失去内宅里唯一的依靠。
老夫人微微感动,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傻丫头,我没事,只是受凉咳嗽,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地上凉,你别跪着了,起来在我旁边坐着。”
阮碧站起来坐到榻边,内心有点惭愧,垂下双眸。
老夫人只当她心里难受,越发觉得这个孙女真贴心。仔细看她一会儿,便又看出一点阮兰的模样。于是回想起从前,每次自己生病的时候,阮兰就坐在榻前端茶送汤,吁寒问暖,有时候还会垂着头抹着眼泪。
她生阮兰的时候,婆婆刚刚过世,她成了内宅的当家夫人,摆脱多年看婆婆脸色的日子,可谓是扬眉吐气,因此对阮兰也份外地宠爱。自小把她带在身边教养,真正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有想到十多年的娇养,却换来她半生的寥落。想到这里,眼泪涌了上来。
阮碧吓一大跳,说:“祖母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摇摇头,伤感地说:“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你母亲……”情绪低落,浑然不觉已经说漏嘴了,“隔着这么远,也不知道她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一个病中老人伤怀远嫁的女儿,阮碧虽然不喜欢老夫人,也觉得悲凉,微微湿了眼眶。
旁边站着的曼云走过来,拿手绢帮老夫人拭去眼泪,责怪地看着阮碧,说:“姑娘,你真是的,老夫人如今病着,你还引她伤心?若再这样子,我可要赶你走了。”
阮碧恳切地说:“是我错了,曼云姐姐。”
老夫人摆摆手说:“别骂她了,不关她的事,是我看着她就想到兰丫头……”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曼云哄着她说:“后年兰大姑娘不就可以随徐老爷回京述职吗?到时候留她多住一阵子就是了。再说徐少爷明年高中进士,进翰林院,将来办婚事,兰大姑娘是他母亲还不得过来主持?”
老夫人眼睛一亮,说:“说的是。”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
阮碧暗想,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喜欢曼云,她果然了得,都是些没影没调的事情,让她一说,立马有鼻子有眼睛,跟真个一样。只这么几句,就把老夫人哄回来了。
这会儿,小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汤。
曼云扶着老夫人坐起,搁两个大引枕在她背后。
阮碧接过汤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喝完药,曼云抽掉大引枕,老夫人重新躺下,跟曼云说:“派跟人去门口守着,大老爷中午放班回来,叫他先过我这里来。”
曼云信口胡诌:“早就派人守着了,离大老爷放班还有半个时辰,你先睡吧。”
“我睡不着,等说过话再睡。”
“那也行。”曼云想了想说,“那让五姑娘给你念段经文吧。”
老夫人点点头。
阮碧取过矮几上放着的金刚经,翻开,平心静气地念起来。念到第四品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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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住分,老夫人已经睡踏实了。曼云打个眼色,她把经文撂下,悄悄走出去,回到蓼园东厢。雨还没有停,但不再滴嗒个没完,变成雾一样的细雨。
晚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当着大伙的面说:“五丫头,今日你念的经文不错,比曼云还强点,以后常过来念给我听吧。”
“是,祖母。”阮碧毕恭毕敬地应承,心里微吁口气。功夫没有白费,自从她知道老夫人喜欢听曼云念经文后,在屋里没少练习,经文与别的不同,要念的不徐不慢,大气舒缓,但又不能太过冷清。
其他几位姑娘又是诧异又是羡慕,实在想不明白,阮碧在老夫人的心里怎么就扶摇直上了。便是曼云有心成全阮碧,心里也是一阵失落。
打这以后,阮碧就多一桩差事,时不时被召到春晖堂,念经给老夫人听。好几回是晚上,念到她熟睡再回去。蓼园偏远,从春晖堂走回去要一刻多钟,阮碧想过搬到春晖堂空着的东厢房居住,彻底地进入老夫人近身一圈,便于掌握最快的信息。但这事情不能由自己提,也不合适现在提。
这段时间,二老爷的事情似乎进展不顺利,老夫人连日饭量减少,愁眉不展。
二夫人也瘦了一圈,最可怜的是三姑娘,因为不仅父亲出事,而且未来夫君也出事了。而且他犯下的事情是实实在在的,直接打死人,虽说是互殴,牢狱之牢怕是逃不了。自从出事后,她一直反锁在屋里,也不愿意见外人。
阮碧去过一回,被挡在门外了。
一日晌午,阮碧在老夫人跟前特意说了个笑话,老夫人嘴角微微一咧,说:“五丫头,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是实在笑不出来。”
阮碧这阵子跟她亲近许多,说话也比从前放开一些,大着胆子说:“祖母不用担心,依孙女看,监察御史所举罪名,牵强的很。扬州学子闹事,根源在于朝廷的科举制度,与二叔干系不大,便是官家也明白,所以头一回只是斥责几句。这第二回听起来倒象是无妄之灾,罪也不在二叔……”
老夫人说:“五丫头,你说的没错,可是这世间的事情最怕的不是过错,而是有心人的绊子。”
正说着,大老爷匆匆进来,挥挥手说:“都下去吧。”
曼云忙拉着阮碧退到旁边的小房间里。
一会儿,听到老夫人惊愕地说:“什么!一万两?”
然后又是大老爷的说话声,又急又快,声音不高,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微微沉默后,老夫人高声说:“曼云,五丫头。”
两人从小房间里,老夫人说:“曼云,你派人去把大夫人和二夫人叫过来,五丫头你先回去吧。”
“是。”
阮碧慢慢地走回蓼园,边走边想,一万两,那是不小的数目,阮府虽然不会拿不出来,怕是要伤筋动骨了。到东厢房,还没有进门,先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诧异地问寒星:“谁来了?”
寒星说:“是秀平姐姐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自打那回退还晋王的赏赐,她有一阵子没有来了。
进屋里,秀平正跟刘嬷嬷说话,桌子上摆着一盆绿植,结着几小小的绿然花萼,看着好象是菊花。见到阮碧,她笑盈盈地站起来了说:“五姑娘回来了,快过来瞧瞧这盆春水绿波。”
阮碧又看了一眼,纤巧别致,亭亭玉立,这盆菊花养的不错。“这是哪里来的?”
“是贵人赏的,可是我个粗手粗脚惯了,怕耽误了这盆名贵的菊花,所以拿过来送给姑娘,谢谢姑娘上回送的字。”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还冲阮碧眨眨眼睛。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怪模样,阮碧浑身一阵毛骨悚然。心里嫌恶,想叫她拿回去,又有点不舍得——这盆菊花挺合眼缘的。这盆花无名无姓,留下也无大碍,自己送他一幅字,他报一盆菊花,算是礼尚往来。何况,家里形势突变,她觉得不能只倚靠老夫人,对晋王也有其他的打算,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思量妥当,点点头,对秀芝说:“收下吧。”
秀平大喜过望,说:“谢谢姑娘,我这就去回话了。”
第三十三章 浮世
秀芝抱着菊花到里屋,摆在书案上,退后几步看了看,又重新摆个位置,再退后看了看,又稍微挪动一下。阮碧靠着榻看她来回腾挪,说:“不就是一盆菊花嘛,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秀芝喜孜孜地说:“姑娘,这盆菊花真好看,摆在案上,姑娘写字时候心情也会好点。”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也不过尔尔。”
秀芝睁圆眼睛,嘟着嘴巴说:“姑娘不觉得它好看呀?那我抱出去养我房间里了吧。”
阮碧说:“就摆案上吧,挺好的。”
说完,见秀芝抿着嘴偷笑,才发觉上她当了。脸颊微热,有种被人瞧破心事的感觉,转个身躺在榻上,抽出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翻着。过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认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把书拿反了。把书往榻上重重一放,翻身坐起,毅然说:“秀芝,你还是抱到你房间里养着吧。”
秀芝诧异地看着她,说:“姑娘,你说真的?”
阮碧重重点着头。
秀芝直直看她一会儿,跺跺脚,抱着菊花下去了。
阮碧垂眉敛目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又走到案边坐下,铺开纸,磨好墨,提笔写字。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借助写字来凝神静气。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写完一行字,内心依然如杂草从生,甚至连自己究竟写了什么都不知道。低头一看,只见纸上一行字:浮世之中有许多诱惑,一定要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不要迷失方向。心里咚的一声巨响,把这句话默念几遍,然后撕碎了,扔进纸篓。
方才她对自己说了谎,什么礼尚往来,什么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其实是内心松动了。
可是最美的菊花,最好的晋王,对她来说,都是浮世里不可得的诱惑。
屋外传来小丫鬟们的吱吱喳喳声,似乎是在问秀芝,为什么姑娘不把花养在自己的房里?不知道秀芝说了什么,寒星大声地说:“下回再有人送花来,那我也向姑娘要一盆。”
刘嬷嬷大声叱她:“一个个胆子都肥了,姑娘的东西也敢要?绿水春波可是上上品,秀芝你也敢拿出来养你房间,真正糟蹋了这盆花。想当年,我在浙东卢家的时候,曾见过一盆,开花时一团团的绿云,真叫一个美,反正我这老太婆是找到词来形容的。说起来浙东卢家……”
絮絮叨叨的声音,被小丫鬟们的哄笑声打断了:“妈妈又说卢家了,卢家难道还比咱们家富贵不成?”
在小丫鬟们的吱吱喳喳声里,阮碧心境渐平,闭上眼睛打个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一看,是秀芝。
“姑娘,起来了,该去晚请安了。”
阮碧“嗯”了一声,下榻到梳妆镜前理理头发,眼梢一扫,发现那盆绿水春波又摆在案上了。她转眸不解地看着秀芝。秀芝尴尬地笑着,说:“这盆花摆我那小屋子里,真正是糟蹋了好东西,就搁姑娘的书案头吧,横竖……横竖不过是一盆花。”
近着黄昏,天色黯淡,黑漆木的书案散发着清冷的油光。那盆菊花搁着案上,绿盈盈的,特别醒目。阮碧微作沉吟,说:“那就搁这里吧。”不再多说,也不再多看,带着秀芝出门。
刚到老夫人院子的角门,四姑娘正好出来了,一把拉住她说:“别去了,方才曼云姐姐把我们拦在门口了,说是母亲、婶子、父亲、祖母四个人在商量事情,请安免了。”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好奇怪,刚才我看到帐房里的一干先生抱着账本进屋里了。”
阮碧心里一动,账房先生、账本、一万两,难道阮府都拿不出一万两了?否则怎么会商量这么久呢?
“咱们回去吧。”四姑娘拉着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幽幽叹口气说,“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不踏实。”
阮碧柔声安慰说:“二叔不是什么大罪,不会有事的。”
四姑娘摇摇头,眼眉耷拉地说:“不只是因为二叔……”
“别担心,有父亲顶着呢。”阮碧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其实内心深处也不安,这种不安与现况无关,就是一种直觉。
接下去几天,小辈们的早晚请安仍然免了。
小辈一走近老夫人的院子,就直接被守门的嬷嬷给劝回去了。说是近着中秋节了,老夫人要接见田庄铺子里管事们,院子人来人往,怕惊着少爷姑娘们。
阮碧被隔绝在消息之外,心里着急,花重金让汤婆子四处探听一番,只得到两个确切消息。一个是某日大夫人在祠堂里跪了上午,另一个是有回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路上撞见,两人如乌眼鸡一般的互盯着,却没有说话,等走过后,二夫人骂了一句:“蠹虫。”
主子们阴云密布,下人们也不敢造次,一个个走路躬着腰放轻脚步,说话声音放低几个调,嘻嘻哈哈是彻底戒了。生怕有个好歹,招来主子们的一顿毒打,杀鸡给猴看。
到八月初一那日,才又恢复早请安。
老夫人起居的偏厅特别地装饰过,挂着几只红色丝线编出的蝙蝠络子,看着就喜气。她的脸色虽然没有前阵子那么亮堂,眉间却舒展了,难得还打趣了四少爷,说长胖了,圆不咙咚象冬瓜。
七岁的四少爷涨红了脸,大家全都讨好地笑了起来。
这一番刻意的笑声,终于冲淡春晖堂这阵子笼罩的阴云。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说要去天清寺进香,让阮碧一起,还有曼云和郑嬷嬷。
一到天清寺,老夫人带着曼云去找白云大师说话去了。阮碧正好也想找郑嬷嬷说话,便带着她和秀芝到上回的五百罗汉堂,上回冬雪打扰,刚数完罗汉没有看到签文,她心里还惦记着呢。
罗汉堂里人很少,她一边数罗汉,一边听郑嬷嬷低着说着最近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双珠双签
“……二老爷这桩事说起来可真是倒霉透顶,原本不过是郭家小辈闯祸,就因为是他未来女婿被牵扯上了。所以大夫人意思是不能全由官中出钱,要跟郭家七三开……”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荒唐无比,说:“怎么会这么说呢?那郭家好歹也是亲戚,亲戚自然是互相帮衬,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泾渭分明。再说这回郭家也遭殃,且欠下的是人命债,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郑嬷嬷说:“姑娘你不知道,说什么跟郭家七三开,其实就是看二夫人陪嫁的那两家店铺赚钱,心里不舒坦,想让二夫人也掏点钱出来。却不料被老夫人骂了一通,直接让她去跪祖宗牌坊了。”
阮碧恍然大悟,心想,大夫人这回跪祠堂是一点也不冤。想了想,又问:“我瞧前阵子,家里来来往往的田庄管事,又是因为什么?”
郑嬷嬷叹口气,说:“说起这桩情,老夫人没少闹心。咱们阮府那么大的家业,账面的现银不足两万,若是抽走一万,冬季的小麦种子钱都成问题了。二夫人早就吵着要看账本,这回便咬死是大夫人亏空了家业,才不肯拿钱出来。大夫人说她血口喷人,两人吵了起来。老夫人看着现银确实太少了,也是心里嘀咕,便让账房和田庄管事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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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来对账。确实没有疏漏,只是这几年的田庄收成不好,大老爷免了佃户半年的佃租,收入就少了。”
阮碧心思微转,不置一评。她从前见过一个厉害的会计,账本做的点滴水漏,就是知道他贪污了,查了十七八回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郑嬷嬷继续说:“如今钱已经送出去了,人家也满口答应,包二老爷没事。只是那郭家少爷就没有这么幸运,即使死罪能免,活罪也逃不了。三姑娘跟他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提到三姑娘,阮碧不免有点惋惜。今晨请安,她依然没有出现,说还病着。
一旁的秀芝扯扯她袖子低声说:“姑娘,是这尊,这尊。”
阮碧停下脚步,撩起帷帽的罗纱一看,是一尊抱膝坐着目视前方的罗汉,神情旷远。旁边一支红漆木签写着:成名立业非易事,龙腾驹跃意自高。钢筋铁臂同高举,颠倒众生是英豪。
郑嬷嬷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问:“姑娘问的是什么?”
“前程。”
“姑娘怎么问前程?该问婚姻才是。”郑嬷嬷诧异,,又看一眼签文,惋惜地说,“可惜,可惜,若姑娘是男子,此签倒是上佳。”
阮碧淡淡地说:“不过是数着玩的。”说罢,便往罗汉堂外走。
却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从一排罗汉后面转过来,指着一尊罗汉,雀跃地说:“姑娘,是这尊,是这尊。”
片刻,一个头戴帷帽身着黄衫的姑娘带着大丫鬟和老嬷嬷也转过来。老嬷嬷轻声叱她:“云山,别咋咋呼呼,惊扰别人,还以为咱们相府的下人都这么轻浮散漫。”
相府,来者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丫鬟嘟着嘴巴说:“妈妈真扫兴,既然来到罗汉堂,就让姑娘数数罗汉玩呗,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非要把姑娘憋坏了才罢休呀?”
老嬷嬷说:“不是我不让姑娘来,这天清寺人多嘴杂,万一出个差次,我怎么跟老夫人和夫人交待呀?方才你们不也见到了,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在那里瞎转,要不是咱们动作快,转进罗汉堂,还不得撞个正着?咱们姑娘何等身份呀……”正唠唠叨叨个没完,发现沈?忽然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也看过去。只见一个绿衫姑娘带着老嬷嬷和大丫鬟站着,头戴帷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气度卓然不群,并不比自家的姑娘差。再仔细一看,认出阮碧身边站着的郑嬷嬷,低低“啊唷”一声,推推沈?说:“姑娘别站着了,咱们走吧。”
沈?“嗯”了一声,脚步不动,依然看着阮碧。
阮碧也看着她,半晌,终究觉得无话可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小丫鬟指的罗汉,只见旁边的木签写着:落花有意应无意,流水无情似有情。台上戏文一出出,颠倒台下几多人。也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看签文的兆头有点玄乎。
一脚迈出罗汉堂,听到低语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你眼睛瞎的吗?方才进去穿黄衫的那个才是,这个穿着绿衫呢。”
“刚才那个黄衫的真是京都明珠吗?”
“废话,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人家今儿确确实实陪着沈老夫人来吃斋进香呢。”
“戴着帷帽,啥也看不清楚,没劲。”
“我这不特意把小白叫来了吗?他箭法好,等一下射掉她的帽子就是了。小白,没问题吧?”
小白?阮碧怔了怔,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座假山后面几个少年探头探脑,俱都身着锦衣,束着玉带,看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不见顾小白。
顾小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处?”
阮碧摇头失笑,想起初中高中时候,班里的男生经常相约骑车去看另一个学校的校花。任何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如此幼稚,却又跳脱飞扬。
“什么好处?你不想看一下京都明珠是什么样子的呀?”
顾小白的声音不以为然:“还能多长一只眼睛不成?”
“要不?先把这个绿衫姑娘的帷帽射掉吧,我好奇她长什么样子。”
阮碧和郑嬷嬷、秀芝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
听得身后顾小白“哟”了一声,其他人纷纷问:“怎么又不射了?”
走进偏殿,木鱼声、梵唱声漫天席地而来,掩过了身后那帮少年的窃窃私语声。
秀芝回头瞅了一眼,拍拍胸脯,低声说:“好险好险,差点又撞到那个顾大瘟神了。”又对阮碧说,“姑娘,咱们得小心一点,顾大瘟神在附近呢。”
小白魔咒,阮碧也心里发怵,点点头说:“咱们别逛了,去客堂等祖母就是了。”
到客堂坐着,喝了一盏茶,老夫人从方丈室回来了,神情轻松,眉间一丝喜色荡漾。看来问卜的结果不差。阮碧起身相迎,扶着她胳膊问:“白云大师说了什么,让祖母这么开心?”
老夫人笑笑说:“自然是好事儿,可是说出去就不灵了。”拍拍阮碧的手说,“走,五丫头,随我去赠经。”
阮碧点点头,正要把帷帽的罗纱放下来。
老夫人按住她的手说:“到偏殿再放下不迟,这段路也没有外人,遮着多闷气。”
阮碧一怔,还是从命。
出门右拐,另一间客堂的门也开了,小沙弥引着一干人出来,当中的正是沈老夫人,褐色底福字纹襦裙,依然只别着一支珠钗,气度十分威严。她原本一脚踏出就走在阮老夫人前面了,不想目光触及阮碧的脸,脚步微滞。阮老夫人便趾高气扬地从她面前走过,眼梢都不扫一下。
阮碧心里恍然,原来老夫人带自己到天清寺进香另有一番用意。
大周虽然已经出现活字印刷,但是因为印出来的字深浅不一,有些字还会吃墨太重模糊了,所以手抄书本依然是首选。只是纸墨贵重,一般人家也买不起。天清寺导众生向佛,每月初一举行赠经法会。经书都是名门世家捐赠的,也由各家老夫人亲手赠与。能做名门世家的老夫人在民间看来都是有福气的人,接过她们赠送的书可以沾点福气。同时,各家老夫人也博个仁善美名。一举两得,皆大欢喜。
赠经法会设在主殿旁边的一个偏殿里,平时并不开放。
阮碧从后门进去的时候,门窗紧闭着,空空荡荡的,只是墙上绘着斑斓的图案。仔细看了看,有天龙八部和龙女献龙珠,大概是取自法华经里的“天龙八部、人与非人,皆遥见彼龙女成佛”。
临墙的位置,几张齐腰的方台子并成一张长台子,上面铺着红布。老夫人走到中间的位置站定,目视曼云。她上前解开手里提着的包裹,把手抄的金刚经摆到台子上,然后退后几步,肃手站在老夫人身后。
沈老夫人则带着一干人迳直走到领头的位置站着,随侍的大丫鬟也解开包袱,取出经书来搁在台子上。陆续又有其他夫人过来,笑呵呵地互相打着招呼。有几个与老夫人交好,打量着阮碧说:“这位姑娘是不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呀?”
老夫人点点头说:“没错。”
大家又纷纷称赞:“果真是钟灵毓秀。”
老夫人心里满意,面上却不显,谦逊地说:“哪里呀?是个笨丫头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中了紫英真人的法眼……”
沈老夫人微微蹙眉,朝管事僧人使个眼色。
僧人微微颔首,拍拍手说:“各位老夫人,稍稍安静,赠经的时辰到了。”
老夫人看了阮碧一眼,阮碧明白,放下遮脸的罗纱。
守门的两小沙弥抽掉门栓,把门打开。
第三十五章 懵懂少年
一群人涌进来,十个当中倒有五六个直奔沈老夫人那桌子,伸着手叫嚷着。
“沈老菩萨……”
“沈老夫人……”
“相国夫人……”
沈老夫人身后一个健壮的媳妇站出来,大声说:“一个一个来,别乱挤乱抢,仔细伤着我家老夫人。若是没有领到,下回来早。”
相比之下,其他老夫人面前领经的人就显得十分冷清。不过诸位老夫人都是很有涵养的人,依然面带微笑地递经书过去,道一声阿弥陀佛。领了经书的百姓也点头哈腰地说着阿弥陀佛。
阮碧见老夫人虽然嘴角含笑,看着却有点僵硬,暗叹一口气,心想明明人家风头正健,做什么还要跟她一起赠经呢?她却不知道天清寺赠经法会不是想参加就能参加,若非名门世家,若非福寿双全,知客僧就会婉转谢绝。退出赠经法会容易,这以后想再参加就难了,所以老夫人虽然一肚子不高兴,但也不愿意退出。
这时,一个衣着寒酸的老妇人搀着一个挺着肚子的小媳妇挤开人群,走到沈老夫人面前说:“沈老菩萨,求求您让我女儿摸摸手,沾点福气吧。”
大家听到这话都愣住了,包括赠经的老夫人们和领经的百姓,都直直地看着这对母女,觉得不可思议。大周朝等级森严,尊卑分明,庶民在大街上不小心碰到贵人的衣角,还得磕头求饶,何况摸手?
沈老夫人也是头回遇到这样的事情,十分诧异,微作沉吟,口气温和地说:“老妹子,天清寺各大殿里都供菩萨,你女儿怀着身子,去摸东殿大慈大悲的观音大士最好。”
老妇人恳求地说:“前阵子已经求过观音大士了,便是她托梦给我女儿,说是摸一下沈老菩萨的手,定能一索得男。我女儿前头生了三个闺女了,若这一胎再不能生个儿子,要让她婆家给赶出来了,求沈老菩萨让我女儿摸一下手,沾沾福气,生个大胖小子。”说着,松开搀着小媳妇的手,跪到地上,咚咚咚连磕三个头。
沈老夫人一生之中得意事着实不少,比如说嫁沈右相,比如说二儿子沈?成左相,还有一桩是生下三个儿子。平时也常听到“菩萨”“好福气”等等溢美之词,但被人奉若神明地请求摸手,还是头一回,即使她把持的住,心里也泛起淡淡的得意。只是沈家圣眷过隆,不易再过度张扬了。她看着老妇人皱纹交错的脸,犹豫着。
紧临着沈老夫人站着的一位老夫人笑呵呵地说:“沈老夫人,是个媳妇儿,便让她摸一下也无妨。”
其他老夫人也鼓噪:“可怜见的,都生三个闺女了,要再生个闺女,还怎么活?沈老夫人就成全她吧。”
沈?也在一旁边低声说:“奶奶,我瞅她挺可怜的……”
沈老夫人终于松动了,迟疑地伸出右手,柔声说:“闺女,愿你早日生下贵子。”她平时养尊处优,手也保养的很好,白皙圆润,一点老年斑都没有,除无名指戴着一颗硕大的翡翠戒指,再无其他装饰。
小媳妇颤颤地伸手,轻轻摸一下,触电般地缩了回去,哽咽着说:“多谢沈老菩萨。”
老妇人在地上又磕三个响头,连声说:“多谢沈老菩萨,多谢沈老菩萨。”
周围人也纷纷赞叹:“沈老夫人果然是菩萨心肠。”
还有人艳羡地看着那小媳妇儿。
看到摸手这一幕,阮老夫人是眼如针扎,心如虫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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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血倒流,差点连嘴角的笑容都挂不住了。
而阮碧却心生疑窦,倒不是她看出什么,而是对过于特殊的事情,她向来持怀疑态度,是巧合,还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奉若神灵地请求摸手,固然是桩美事,却太过招摇了……
正想得出神,胳膊被推了一下,偏头看秀芝,她朝门口方向努努嘴。
阮碧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小厮在门口探头探脑,相当面熟。仔细一想,那不是顾小白的贴身小厮安平吗?既然他在,那顾大瘟神也肯定在。心里不免有点紧张。这位大少爷无法无天不说,还不识个轻重好歹,性子上来了,可是不分场合,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过了一会儿,不见顾小白进来,门口探头探脑的安平也消失,阮碧心里稍定。又过一会儿,门口忽然涌进一群人,有老有少,直接奔到阮老夫人面前叫叫嚷嚷着。
“阮老夫人,给我一本。”
“阮老菩萨,请赠我一本经书。”
老夫人愣了,阮碧也愣了,其他老夫人也愣了。
愣归愣,老夫人手里没停,一本一本地递过去,道一声阿弥陀佛,余下的十五六本眨眼间被抢光了。
这群人得了经书,揣在怀里,出天清寺的大门,右拐,沿着围墙绕到人烟稀少的后面。只见方才让他们领经书的大少爷果然坐在墙根,一只手拿着马鞭,有一搭没一搭地挥动着,旁边侍立着一个青衣小厮。
这群人喜孜孜地走过去,把书递到顾小白面前。
顾小白扫一眼,冲安平使个眼色。
安平拍拍手,说:“都来我这里领赏钱。先说清楚,你们拿的可是从阮家领的经书不?若是拿别家的来充数,小心我家少爷发起火来,抽你二十马鞭。”
这群人异口同声说:“不敢骗大少爷,确实是从阮家拿的。”
安平掏出腰间挂着的荷包,摸出铜板,一人三百文。那些人接过钱,点头哈腰道过谢,走了。
到最后一个须发微白的老丈,安平没有铜板了,摸一两碎银扔给他,说:“多余的是我家少爷赏你买酒喝的。”
老丈点头哈腰道谢,看看一旁专心致志挥马鞭玩的顾小白,不敢上前询问,又腼着脸问安平:“敢问小爷,下回阮府再赠经书,还要不要去领呢?”
安平认真看他一眼,说:“哟,敢情你尝到甜头上瘾了?”
老丈陪笑着说:“小爷见笑了,没办法,这是小老儿的谋生。”
安平好奇地问:“这事儿还能拿来谋生呀?”
老丈说:“小爷你不知道,领了经书可以卖。最难得的是沈老夫人赠的经书,她身体不好,每年至多四回赠经,不仅书店里要,很多大户人家都抢着收,一本可以卖到二百文,也有卖过三百文的。”
顾小白听的稀罕了,停止挥舞马鞭玩,问:“那阮老夫人的呢?”
老丈伸手两个指头,说:“阮家的不值钱,二十文一本,最多也就三十文。”
顾小白不解地问:“怎么差这么多?”
老丈说:“大少爷您不知道,自从阮文孝公过世后,京西阮府这名号就不行了。如今当家的大老爷虽领着三品侍郎的差事,听说是个和稀泥的性子,这都五六年了,连个候补尚书都没有混上。所以阮老夫人哪里能跟沈老夫人比呀?嫁的是相国大人,生下的还是相国大人,咱们大周朝没有几个有这样的福气。”
顾小白不屑地“切”了一声,说:“你见过几个有福气的?鼠目寸光。”
安平也不服气地附和:“就是,就是,要说这福气,我家长公……我家老夫人和夫人可比沈相夫人有福气多了。”
老丈就是天清寺附近的住户,以迎奉进香的贵人讨生活,自然八面玲珑,忙堆上一脸笑容说:“是小老儿说错了,一看大少爷就是贵气逼人,大少爷的家人自然也尊贵的很。”
顾小白不屑地扬扬眉,站起来伸个懒腰,对安平说:“没劲,咱们走吧。”
老丈大着胆子又问:“这位大少爷,小老儿下回要不要再去领阮府的经书呢?”
安平不爽地叱他:“爱领就领,不爱领就别领。”
顾小白豪气地说:“领吧,领了留着,等少爷我派他过来跟你结。”
老丈又点头哈腰道谢,这才眉开眼笑地走了。
安平不快地嘟囔:“大少爷,这经书你不叫人去领,也能派光的,白白浪费五两银子。”
“浪费的是少爷我的钱,你心疼什么?别?嗦了,取了马,咱们回府吃饭了。”顾小白边说,边沿着墙角往天清寺大门走去,飒露紫和其他小厮都还在天清寺大门外等着他呢。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只见门里出来一群人,当首的正是阮老夫人,扶着她胳膊的是戴着帷帽的阮碧。顾小白赶紧转身,躲到墙角后面。
安平纳闷地说:“我的大少爷,您做这事,不就是想让五姑娘高兴吗?怎么看到人家又躲起来了?”
“你别咋咋呼呼行不?”
“少爷是脸皮子薄吧?”
顾小白拿马鞭使劲敲他一下,说:“找死呀,再敢瞎嚷嚷,让你去倒夜香刷马桶。”
“少爷我错了。”安平推推他说,“少爷,她们走了。”
顾小白“哦”了一声,探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阮碧往这边看,连忙缩回头,对着安平又是一记猛敲:“你个小娘养的,敢骗少爷?”
安平掩着嘴笑了起来,半晌,又推他一下说:“这回真走了。”
顾小白犹豫一下,这才重新探出头,果然看到马车慢慢地动了起来。
马车里,阮碧偏头看着窗外,见顾小白在墙角探头探脑,暗暗纳闷,这顾大瘟神又在动什么歪主意?
第三十六章 歪门心思
不过便是有歪主意,这会儿也是鞭长莫及了。
阮碧收回视线,安心地靠着软榻,看着曼云十指翻飞地打着络子。
来天清寺的时候,她是跟老夫人坐同一辆马车,方才登车时,老夫人忽然叫她坐后面的青幔马车,还把曼云也打发过来,只留了郑嬷嬷陪她,估计是有私密话要说。
她没有猜错,因为“摸手”这桩事,老夫人一肚子里的怨愤不平,这会儿正跟郑嬷嬷抱怨:“……不是我心眼小,见不得别人好。实在心里有气,忍不下去。我如今每看五丫头一眼,就多想兰丫头一分。昨儿晚上又梦到她了,她就一直坐那里哭,也不说话,我醒来的时候心口堵着一块石头一样的难受……”
郑嬷嬷小声宽慰:“是你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兰大姑娘如今的处境也不差,上回来信说的清清楚楚,徐老爷挺疼她的……”
老夫人冷哼一声说:“这丫头的话能信吗?向来报喜不报忧。从前我每回问她,沈?待她如何,她只说好,可后来闹成这样子。再说,她到如今还没有给徐家添一男半女,我这一想起来,心里就揪的慌……”
郑嬷嬷掐指算算时间,说:“都一个多月了,信应该到广州,等兰大姑娘回了信,把徐少爷跟五姑娘的婚事一定,你也就不必担心了。”顿了顿,掩嘴笑着说,“方才众位老夫人称赞五姑娘的时候,那沈家的脸色可不好看呢。”
提到这事,老夫人稍感欣慰,说:“还好五丫头如今挺长脸的,也不枉我养她这么多年。”
“是呀,五姑娘又懂事又乖巧。”郑嬷嬷说着,想起阮碧拜托她的事,在心里惦记片刻,觉得时机不成熟,只得作罢。说起来,这五姑娘的想法迥然常人,其他姑娘都觉得搬到老夫人院子里太拘束了,唯有她,却想着要搬过来住。
这时,马车忽然停住了。
老夫人诧异地问:“这是怎么了?”
马车夫在外头答:“不清楚,三管家打手势叫我们停的。”
老夫人纳闷地揭起窗帘一角,正好三管家调转马头跑过来,低声说:“老夫人,前面来了韩王爷的仪仗。”
韩王是出名的骄横跋扈,凡是他出行,行人必须回避。否则撞上了,就是一顿杖责。曾经有个御史不小心冲撞他车驾,在大街让下跪求饶,他才作罢。
老夫人说:“那咱们赶紧退到小巷子里吧。”
“是。”
三管家挥舞着手势,指挥队伍往旁边的小巷子里去。小巷子里已经有不少行人在回避,骑马的、挑担小贩、乘软轿的、坐马车的……阮府的三辆马车一挤进去,几乎水泄不通了。但是大家都不敢喧哗,深怕韩王爷听到了,一不高兴,以惊扰之名把大家都杖责一顿。
阮碧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往车窗外张望,纳闷地问:“怎么好端端忽然跑到小巷子里来了?”
“定是有贵人出行。”曼云说着,挑起门帘看了一眼,说,“怪不得,是韩王爷的仪仗。”
阮碧好奇,也凑过来看着,巷子口一列队伍走过,旌旗招展,旗帜上绣着一个龙飞凤舞“韩”字。不免想起晋王,每回出行,都是轻车简骑,带着他的一干贴身侍卫,有时候甚至连亲王的服装都不穿。同是宗室,差别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仪仗忽然停了下来,跟着传来异常的声音,似乎是侍卫的喝叱声和别人的求饶声。
曼云轻叹口气说:“哪个倒霉蛋又撞上了?”轻轻拉阮碧一下说,“姑娘,别看了,咱们坐好,估计得等上一阵子了。”
阮碧点点头,等了两刻钟,那吵吵嚷嚷声才停了,仪仗又重新动起来。
等韩王的仪仗完全通过后,巷子里的人才鱼贯出来,各自上路。
回到槐树巷,已是未时,只见几个小厮站在巷子口张望,看到马车,纷纷嚷着:“回来了,回来了。”
马车停到阮府门口,二管家已在外头站着了,等老夫人一下马车,就迎上来说:“老夫人,大管家从扬州派人回来了,这会儿在大老爷院子里。”
老夫人“哦”了一声,赶紧往里走。
走过垂花门,对阮碧说:“你先回去歇着吧。”也不等她回答,带着曼云、郑嬷嬷等一干人匆匆地往里走。还没有走到正房门口,小丫鬟已经打起帘子,高声喊:“老夫人来了。”
老夫人一脚踏进门槛,大夫人和大老爷、从偏厅里迎了出来。
环顾空无一人的偏厅,老夫人问:“人呢?”
大老爷说:“一路赶回来还没有吃饭,方才我问完话,打发他先下去吃饭了。”
老夫人坐下,紧张地问:“怎么样了?”
“大管家已经去牢里见过二弟了,说是郭家都打点过关系了,没吃苦头。只是如今学子还在提举学事司静坐着,要求严惩凶手和二弟。”大老爷顿了顿,说,“只是有桩事极不妙,今日早朝,听说苏州与杭州的学子也闹起来了,声援扬州学子,严惩凶手。”
老夫人脸色大变,说:“这究竟怎么回事?不是都给了一万两,怎么没有摆平,反而闹将起来了?”
大老爷说:“娘,你先别慌,我方才与幕僚们商量了一下,觉得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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桩事情并非针对二弟,只因为二弟他是荫补入仕的,我们阮府又在京城有点名号,诸地学子也就借机闹事,实则还是反对荫补取士。”
老夫人拍着椅子扶手,说:“真真是可恶,偏就惹上这摊子烂事。”
大老爷又说:“各地学子闹事已惊动官家,今日他下旨正议大夫张秀山充抚谕使前往扬州调查处理,此事正在风口浪尖,我因为二弟牵涉其中,不好去拜访他。好在这位张秀山与韩王府有点关系,方才我已经派幕僚杨先生去韩王府递贴子了,下午再去韩王府一趟。”
老夫人对庙堂之上的事情并不熟悉,想了一会儿,没有想出个名堂,脑袋反而疼了。大老爷见她脸色疲倦,关切地说:“娘,我先送你回院子里歇息吧,你也别想太多了,天无绝人之路。”
老夫人点点头,站起来说:“好。你不用送我了,去韩王府回来后跟我说一声。”
大老爷点点头,还是送她到门口,让曼云扶着她回春晖堂。
老夫人小睡片刻,起来后一直心神不宁,叫人去门口守着,一旦大老爷回来立刻通知自己。却不想,到黄昏,大老爷都没有回来,只派人过来说要参加韩王府的晚宴,还不知道何时才会散宴。
老夫人等到戌时,实在忍不住,和衣躺到床上。朦朦胧胧地睡着,听到守门的小丫鬟说:“大老爷来了。”赶紧坐起,拢拢头发。
守夜的曼云开了门,大老爷一身酒气进来,双颊酡红,两眼惺松。
老夫人皱眉说:“曼云,快去叫厨房煮碗醒酒汤来。”
曼云知道她要支开自己,应一声,退下去,又把门关上。
“弘儿,怎么样了?”
大老爷坐到床前的锦橔上,神色为难,犹豫了一会儿说:“娘,我今日见到韩王爷了……”
老夫人诧异地问:“他亲自见得你?”
以大老爷的品秩,韩王爷亲自接见是降尊纡贵了。派个幕僚或是四品以上府史出来见就可以,象上回就是从三品的王府太傅见的他。
“没有,正好王府有晚宴,邀请我参加,一起吃饭喝酒。”
老夫人问:“他可说了什么?”
大老爷嘴唇嗫嚅,欲言又止。
“弘儿,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话不能说的?”
“在晚宴上,他问起我们家的五丫头,什么紫英真人的弟子,什么瑶池花神下仙……”大老爷的声音越说越小。
老夫人瞅他神色,恍然大悟,默然片刻,冷笑一声,说:“这个不要脸的,都给他一万两了,还不满足?又动了歪门心思。”
大老爷说:“娘,我当场就说了,那些都是坊间流言,不足为信。只是,只是……”
“你别吞吞吐吐,赶紧说。”
“只是方才宴会散时,韩王府臣送我出来,又说韩王爷的侧妃刚刚去了一个。”
“什么侧妃?还不是一个妾室。”老夫人冷笑说,“我们京城阮府从来不卖闺女,想我们家的闺女做妾,门都没有,否则我们百年之后,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大老爷说:“娘,孩儿心里清楚,只是该如何应对呢?”
老夫人想了想说:“明日从丫头里挑几个模样儿齐整的送过去。”
“是。”大老爷犹豫着说,“万一他不满意呢?”
老夫人生气地拍着床沿,说:“不满意,你不会去想办法吗?买行首也好,买通他下面的人说好话也好?什么都来问我,你年纪都长那里去了?若是老太爷还在,韩王爷敢开这个口吗?要怪就怪你不求上进……”
大老爷扑通跪下,打断说:“娘,是孩儿错了,您先消消气。”
老夫人恼怒地瞪他一会儿,终究知道这个儿子缺少魄力,无奈地叹口气,说:“起来了吧,地上凉呢。”
大老爷爬起来,仍坐回绣墩。
老夫人怒气渐消,凝视细思片刻,说:“我瞅着这桩事有点邪门,上回还不曾提到五丫头,这回怎么好端端忽然提及五丫头?你仔细查查,是不是有人在背后使了手脚?”
第三十七章 危即是机
大老爷唯唯诺诺地答应着,老夫人看他确实喝多了,等曼云送来醒酒汤让他喝光后,就打发他回去了。一夜多梦,第二天早上请安结束了,让二夫人和大夫人留下,商量挑哪几个丫鬟送过来。
大夫人昨晚已经听大老爷提过了,并不惊讶。
二夫人却是头一回听说,十分诧异,说:“这韩王爷怎么会忽然想要咱们五丫头呢?”
大夫人说:“名气出去了,是好事,也是祸事。外头都将五丫头传成天仙了,韩王爷最是好色,留心了也不奇怪。”
二夫人摇摇头,说:“我瞅着没有这么简单,凡是有点家境的,谁会送自家姑娘去做妾,更不用说咱们阮府。韩王爷知道这点的,怎么还会开口?”
“弟妹说的是。”大夫人说,“说起来,还不是因为二弟招惹这摊子烂事,韩王爷趁火打劫罢了。”
二夫人瞪她一眼,转眸看着老夫人,说:“母亲你听听,嫂子说的什么话?难道还是二爷他主动招惹的吗?我知道嫂子心疼那一万两银子,可那银子是官中的,原就有三分之一是二爷的,还有三分之一是三叔的,三叔到现在是一声都没吭过,倒是嫂子天天说些风凉话,说得我心里凉嗖嗖的。”
大夫人挑眉,说:“弟妹倒是说说,我哪一句是风凉话?这桩烂事,难道不是你们郭家人挑的事?难道是我逼着郭家人去打死学子的?读了这么多圣贤书,难道连君子动口不动手都不懂吗?”
三个“难道”把二夫人气的眼眶都湿了,说:“一口一个你们郭家,敢情我嫁过来十多年,还不是阮家人,所以嫂子就一直拿我当外人看。可是,嫂子,你拿我当外人看没事,二爷可是老夫人亲生儿子,是大老爷的亲弟弟,你总不能拿他也当外人看吧?”
听到这番话,大夫人知道这回斗嘴自己又落下风了,果然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目光冷冰冰的,赶紧说:“我几时拿二弟当外人看?我是就事论事,弟妹可别瞎说。”到底心里发虚,这话说的不够理直气壮。
二夫人深谙见好就收,冷哼一声,抽出手绢抹抹眼睛。
无人说话,房间里落针可闻,气氛阴沉。外头小丫鬟的嬉闹声隐隐传来,象是隔着一个世界。
一会儿,老夫人凉凉地问:“不吵了?”
两位夫人一惊,都离座跪下。
“不吵了,就挑两个丫鬟出来吧。”
两位夫人见老夫人都不叫她们起来,知道她还在生气,不敢再造次。
认真地想了想,大夫人说:“丫鬟里模样儿出挑的也就是曼云了,长相甜,性子好,又能言善道,若是……”话音未落,感觉到老夫人看着自己的眼神突然锐利如刺刀,吓一大跳,余下的话尽数咽回肚子里。
二夫人暗笑,真是愚蠢。老夫人调教曼云这么久,就是要把她留给阮家轩的。这个时候把曼云挑出来,岂不是让她误会大夫人要借此除掉曼云。当即清清嗓子说:“嫂子,母亲身边如今就这么一个大丫鬟了,送走曼云,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如何使得?我身边的丫鬟要不年龄小,要不长相差点,只有一个碧桂还拿得出来,她算一个吧。”
大夫人这会儿也省悟过来了,陪笑着说:“母亲,我不是说要将曼云送给韩王爷。只是说到出挑,就自然而然想起她了。说起来,曼云这丫头,我看着也是千般万般的好,早就想替家轩求了她,又怕您不舍得。”
老夫人哼了一声,不置一词。
二夫人有心刺激大夫人,说:“要论出挑,曼华是一等一的,可惜如今她不知道在哪里?否则送她过去,韩王爷定然满意。”
提到曼华,大夫人心里恼怒,明知道二夫人是故意,但方才口头输了一仗,不敢再跟她叫阵。自顾自地说:“这两年咱们家丫鬟赎身的赎身,配人的配人,出挑的确实不多了。我仔细想了想,也就是四丫头身边秋兰模样儿不错。”
秋兰每天陪着四姑娘过来请安,老夫人也认得,记得她眼角上挑,神态举止颇有点风流妩媚。“那就秋兰和碧桂吧,你们都下去安排一下,衣服首饰都备一份象样的。”
两位夫人齐声应是,从地上爬起出了门,又一起走出老夫人院子的角门,见周围没有小丫鬟后,这才各自板了脸,拂袖而去。
大夫人回到熙和院,用过早膳后,到议事厅。
阮碧和二姑娘都已经在屏风后坐着了,见她进来,忙进来行礼。
大夫人坐下,打量着阮碧。见她身着一件浅绿底碎花襦裙,身材纤柔,尽现少女的娉婷美好。特别是一双眼睛在顾盼之间,恰如前人诗文所形容“一眸春水照人寒”。不由地暗暗心惊,这几个月,这小丫头确实脱胎换骨了。
阮碧见她盯着自己出神,问:“母亲,可是我今日衣着有什么不妥?”
大夫人回过神来,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说:“不妥,你知道什么不妥吗?早就劝过你,大家闺秀不要抛头露脸,你就是不听,爱出风头。如今好了,韩王爷指定要纳你为妾,咱们阮家的姑娘几时被这么羞辱过?你倒说说是哪里不妥了?”
阮碧大吃一惊,说不出话来。
二姑娘也吃惊,看着她,片刻,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
大夫人冲阮碧摆摆手说:“这桩事,当真头疼,我心里烦,不想见你,你下去吧。”
“是。母亲。”阮碧退出议事厅,带着秀芝回到蓼园东厢房,坐了一会儿,越想越纳闷,韩王爷怎么会提出纳自己为妾呢?她倒并不害怕,到这个世界将近半年了,对所处的环境略有了解,知道阮府这种清节自守的世家,最在乎家族名声,是不会把姑娘许给别人做妾的。当然,若是姑娘自己闹出瓜田李下的丑闻,无法收拾,那是另一回事。
外头忽然响起哭闹声,辨辨方位,好象从正房里传来的。
阮碧站起来,把虚掩着的窗子全推开,正好看见何嬷嬷从正房里出来,紧接其后是两个膀大腰圆的媳妇,各架着秋兰的一只胳膊。秋兰头发散乱,扭头叫喊着:“姑娘,我不想去,救我。”
何嬷嬷喝叱:“鬼哭狼嚎什么?是送你去王府里享福,又不是送你下地狱?”
秋兰回头看着何嬷嬷,眼泪潸潸,说:“何妈妈,求求你跟大夫人求个情,秋兰自八岁进府,十岁开始服侍四姑娘,一心一意,从来没有做过错事,求大夫人不要送我去韩王府里……”
何嬷嬷打断她:“我劝你还是别哭了,哭肿了眼睛,韩王爷见着不喜欢,反倒不好了。”
秋兰一听,哭的更凶了。
四姑娘从屋里追了出来,拉住何嬷嬷往她手里塞银子,低声哀求:“妈妈,秋兰跟着我这么久了,一直对我忠心耿耿,我也是舍不得她,求你在母亲面前美言几句,换成其他人去吧。”
自打林姨娘失宠,被送到红叶庵,四姑娘的地位也一落千丈。何嬷嬷把银子推还给她,冷淡地说:“四姑娘,这事情是老夫人亲自定下的,又岂是我一个奴才几句话能更改的,我劝姑娘也省省心吧。”说罢,掰开四姑娘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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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自己的手,快步走向院门。
秋兰看着四姑娘,惶恐地大叫:“姑娘,救我,救我。”
何嬷嬷不耐烦地说:“再瞎嚷嚷了,小心我堵了你的嘴巴。”
秋兰不敢再叫了,只是扭头看着四姑娘,眼泪汹涌。
两个媳妇架着她,脚步如飞,片刻,走出院门。
四姑娘追到院门口,扶着柱子看着一干人的身影,默默地流着眼泪。她屋里的一干丫鬟,都知道她跟秋兰的感情,怯怯地站在不远处,没有一个人敢过来劝她。
阮碧扶窗看了一会儿,走出东厢房,走到四姑娘身后,轻轻按着她肩膀。
四姑娘慢慢地回过身,看着她,眼睛一眨,一串眼泪掉了下来,说:“五妹妹,秋兰要被送到韩王府里了……”
“方才我听到了。”阮碧轻声说。
四姑娘凄然地说:“妹妹,我真没有用,一个都保不住,姨娘如此,秋兰也如此。”
这几句话说的阮碧满心不是滋味,四姑娘没用,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今日换作要拉秀芝去,她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默然片刻,扶着她说:“四姐姐,我送你回去吧。”
四姑娘摇摇头说:“不用了,五妹妹,我没事。”顿了顿,又重重地强调一遍,“我真的没事。”也不知道是说给阮碧听,还是说给自己听。说罢,她用手绢抹干净脸上的眼泪,深深吸口气,往正房走去,背影挺拔。
目送四姑娘的背影消失在正房的门帘后,阮碧对秀芝说:“走吧,随我去老夫人那里。”
秀芝不安地瞅她几眼,说:“姑娘,你不会去替秋兰求情吧?”
阮碧摇摇头,说:“我不替她求情。”
“那姑娘要去做什么?”
“我去做我该做的事情。”
秀芝没有听懂,不解地眨巴着眼睛,见阮碧已经抬脚往外走了,只好跟上。
到老夫人屋里,她正在喝茶,看到阮碧一脸凝重地进来,问:“五丫头,作什么板着一张脸。”
“祖母,我听说韩王爷想纳我为妾?”
老夫人眉毛挑起,把茶杯重重一放,恼怒地说:“哪个嘴巴碎的,在你面前乱嚼舌头?”
阮碧答非所问:“祖母可是要送秋兰顶替我?”
“这种事情你别管,你安心地写写字,做做针线,婚姻大事自有我与你母亲安排。”
“祖母,若是把秋兰送过去,十分不妥。”
老夫人皱眉问:“哪里不妥了?”
“其一,秋兰是个心眼小的,又非心甘情愿过去,将来若是得了韩王爷的欢心,定会对我们家不利。若是不得韩王爷的欢心,送过去也是无用。其二,韩王爷既然指名要我,以他地位与性格,不达成目的,终究心里不爽,必留后患。”
老夫人听着在理,微微沉吟,说:“那你说如何?难道将你送过去?”
“孙女有办法,既可以打消他念头,又不留后患。”
老夫人诧异地看着她,只见她双眸灿灿,如暗夜星辰,如旭日初照。
第三十八章 辩才滔滔
“韩王不曾见过我,定然是听信坊间的谣传,以为我国色天香。只要让他见我一面,知道并非事实,就会打消念头。”
“见你一面?”老夫人蹙眉打量着阮碧。她从前年岁小,举止又畏畏缩缩,看起来毫无妍态。如今年岁渐长,神态坦荡,举止大方,虽还没有完全长开,却已经初具风情。只怕韩王一见,更不愿意罢手了。于是,断然地说:“不行,什么馊主意。”
“祖母莫慌,且听我说下去。”阮碧上前一步,将自己的打算细细地说出来。
老夫人听完,凝神细思片刻,说:“听着倒也可行,只是这回韩王指名要你,不一定是听信坊间谣传,有可能是他人撺掇,指不定那人曾经见过你,韩王若是与他一对质,岂不是发现自己受骗上当?这事还牵扯着你二叔,不能轻举妄动。”
阮碧一怔,问:“祖母,可否详细跟我说说前因后果?”
“也好。”老夫人便将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
阮碧听完,恍然大悟,想了想,说:“倒也不怕,我在深闺之中,见过我的人并不多,即使是有人撺掇,多半只与我有一面之识。向来是道听为虚,眼见为实,韩王定然更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夫人听了,也觉得有几分在理,但因事情重大,一时委决不下。
阮碧又问:“祖母,二叔的事,为何当时会去求韩王爷斡旋呢?”
“只因御史中丞与韩王爷颇有点源渊,而你父亲的幕僚杨先生与王府长史是同乡。”
大周的御史台以中丞为长官,御史台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中纪委,专门纠察监督弹劾百官。阮碧想了想,说:“这回扬州学子闹事,虽叫嚷着严惩二叔,实则还是反对荫补取士制度。依孙女看,这一回事情怕是……”
老夫人吃惊地看着她,没有想到自己寥寥数语,她就能判断事情的来龙去脉,且判断结果与大老爷和幕僚商议的差不多。“往下说。”
阮碧微作沉吟。扬州学子想借京城官宦世家阮府开刀,反对荫补取士。民情涌沸之下,官家也要作出让步,定然会牺牲阮府,以平民愤。所以她判断,阮家这回的一万两是白给了。但是对她庙堂并不清楚,也有可能会出错,该大胆说,还是该婉转地说呢?思量片刻,决定还是冒险一试,说:“孙女只是闺阁女儿,对庙堂并不了解,只是……只是觉得这回事情并非个人恩怨,关系朝纲,便是御史中丞一力保全,怕也敌不过个民愤两字。只有官家对荫补取士制度作出限制,学子才会罢休。两方角力,俱在二叔一人身上,只怕……只怕咱们家这一万两是白给了。”
说到最后,阮碧声音渐小,留意着老夫人的脸色。果然见她脸色大变,眉间不豫。慌忙跪下,说:“孙女出语无状,请祖母恕罪。”
老夫人看着她低垂的脑袋,心里着实不喜她方才言论,黑着脸说:“念你年纪小不懂事,这回暂且饶了你,以后可别不懂瞎嚷嚷了。”
“是,祖母。”
“你下去,你说的那回事,让我先考虑考虑。”
阮碧应声退下。
老夫人歪在榻上,闭上眼睛,心里起伏不定。一万两银子白给,意思就是弢儿的事情是无计可施的。呸,她不过是个闺中女儿,懂什么庙堂决胜,定然是信口雌黄。但为什么自己心里这么不安?
曼云悄步进来,低低喊了一声:“老夫人。”
老夫人睁开眼睛,坐直,问:“怎么了?”
“大夫人派人过来问,碧桂和秋兰都妆扮好了,要不要派管家送过去?”
老夫人犹豫良久,说:“且等大老爷中午放班回来再说吧”
曼云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又听老夫人说:“派个小丫鬟去垂花门守着,大老爷一回来,让他先来我这里。”
“是。”
老夫人仍躺回榻上,度日如年地等了半个时辰,终于听到守门的小丫鬟传:“老夫人,大老爷来了。”
“快叫他进来。”
老夫人坐起,拢拢头发,使个眼色,叫屋里侍候的小丫鬟尽数退下。听着大老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帘子一动,他从门外进来,眉宇不展。看到他的脸色,老夫人心里一沉,着急地问:“弘儿,事情如何了?”
大老爷目光闪烁,说:“娘,不必着急,此事还需些时日才能明朗。”
老夫人直直地看着他,问:“弘儿,我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娘,我怎么会瞒着您呢?”话是这么说,大老爷却不敢看着老夫人的眼睛。
“弘儿,看着我的眼睛说。”
大老爷素来孝顺老夫人,因为孝顺也一向惧怕她,听到这话,知道她生了疑心,只好看着她眼睛,说:“娘,真没有瞒着您,只是今日又有徽州急报,说是徽州学子也在提举学事司静坐……”说到最后,话音渐小。
听到这话,老夫人只觉得脑袋里嗡嗡作响,身子也开始摇晃。
大老爷上前一步扶稳她,说:“娘,您不用担心,二弟这事,孩儿会打点好的……”
老夫人打断他:“我且问你,咱们家这一万两银子是不是白花了?”
大老爷微微迟疑,低声说:“四地学子静坐,又是风口浪尖……”话还没有说完,老夫人一掌拍在胳膊上,虽然没有多少力气,却把他的话打没了。
老夫人瞪着他,怒其不争地说:“真是没用东西,还不如五丫头看的清楚明白。”
怎么好端端提到五丫头,阮弘一怔,来不及细想,忙安慰大夫人:“娘,您别急,先听我说完。只要把二弟解到京城御史台受审,便在韩王势力之内,再拖些时日,待风头过了,自然就无事了。”
“上回,你便是这么说的,银子都送出去了,也没见成。”
大老爷默然片刻,说:“送给韩王的丫鬟准备好了没?我呆会叫幕僚杨先生送过去,同时再打探一下。”
“还送过去做什么?浪费。”
“娘,韩王他开了口……”
老夫人狠狠地剜他一眼,高声喊:“曼云,去把五姑娘叫过来。”
大老爷不解地问:“娘,叫五丫头过来做什么?”
“这事关系着她,我想听听她怎么说。”
“她一个丫头,懂什么朝廷大事?”
老夫人没好声气地说:“我瞅她比你还懂些。”
大老爷只当她是气话,微微一哂,又怕她恼怒不敢再多说了。耐心等了一会儿,阮碧进来了。
老夫人冲她招招手说:“五丫头,坐下说话。”待她坐下又问,“我问你,徽州学子也跟着闹事了,你怎么看?”
大老爷没想到老夫人真的一本正经地问起阮碧,心里吃惊,怀疑地看着她。只见她微作沉吟,秀眉一扬,说:“依孙女看,徽州学子也跟着闹事,倒不是坏事。”
大老爷不屑地轻声叱道:“小丫头懂什么。”
阮碧不亢不卑地说:“父亲,请听我说。此事起因不过是学子互殴,一人丧命,郭家抬出二叔招牌,才引祸上身。扬州学子静坐,为丧命学子讨公道,原在情理之中。扬州、杭州、苏州三地相近,为丧命学子声援,也尚在情理之中。而今又蔓延至徽州,反而丧失原有的立场,已呈暴民扰乱朝政之态势。此势不可助,此风不可长,官家必定会严惩。否则来日,但有丁点小事,学子都要静坐一番威胁朝廷,如何了得?”
听完这番话,大老爷已再无轻视之心。方才朝会时,已有言官指出,学子暴力干扰朝政,必须严惩不贷。
老夫人听着在理,又问:“五丫头,依你之见,你二叔会如何?”
“孙女不懂朝政,只能信口瞎说。”阮碧说,“依孙女之见,朝廷到时候会各打一巴掌,严惩带头学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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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他们不敢扰乱朝政。也会处罚二叔,给丧命学子一个公道。如此风口浪急,咱家再活动,别人也不敢应承,不如等风头过后,再另想办法。”
老夫人又转眸看大老爷,见他若有所思,方才眉宇间的蔑视已经荡然无存,问:“弘儿,依你看呢?”
大老爷如何肯承认阮碧有理,说:“难得她一个闺中女儿,还有点见识。只是草民不言政,何况女子?五丫头以后还是多在女红上下下功夫吧。”
阮碧听到这番话,心里不屑地冷哼一声,低头说:“父亲教训的是,女儿谨记心中。”
大老爷这么说,老夫人更确信,阮碧所说靠谱。想了想,又问阮碧:“依你看,韩王爷要纳你为妾,此事如何了结?”
阮碧犹豫地看了大老爷一眼,说:“依孙女之见,其实不必再搭理韩王的要求。但韩王为人跋扈,难保以后不再趁火打劫。孙女先前所说的方法,可绝后患。”
大老爷好奇地问:“什么方法?”
阮碧三言两语将办法说了出来了。
大老爷皱眉说:“这不是欺骗韩王吗?如何使得?”
老夫人默然思索片刻,果断地说:“便依五丫头所说做吧。”
大老爷吃惊地喊了一声:“娘。”
老夫人摆摆手,说:“弘儿,这回你听娘的。”
大老爷无奈地点点头。
阮碧暗暗吁口气,这个大老爷四平八稳的,怪不得当侍郎六年,无所建树。还好,老夫人有点魄力。
第三十九章 主动邀约
待大老爷走后,老夫人叫下人传膳,留阮碧一起吃。席上再三叮嘱她小心行事,不要留下后患,既要打消韩王的非份之想,又不能让他反感结下怨隙,毕竟还指望将来二老爷解到御史台时他能说句好话。
阮碧连迭点头。
隔着一天,大老爷的幕僚杨先生从王府长史口里探知,怂恿韩王纳阮碧为妾的,是他的一个幕僚,此人并不曾见过阮碧,只是听信坊间传言。阮碧长长吁口气,只要韩王身边没有人见过自己就好。
又过两天,大老爷下贴子邀请韩王到阮府赏玩字画古籍。
百年经营,阮府藏书可谓是汗牛充栋,还收藏着前朝和本朝的很多字画。韩王平时也爱附庸风雅,接到请贴,自然应承。当日下午,带着五六个幕僚门客到阮府,这一回居然没有摆出他的仪仗,轻车简骑就来了。
大老爷把历年珍藏的字画古籍都取了出来,一干人在外书房评头论足一个时辰,尽兴之后,决定到后花园走走。阮府的后花园也有流水有假山,有曲廊有轩榭,但相比于王府,就显得局促小气。何况时节也不对,桂花刚开,荷塘半残。沿着水边曲廊没走几步,夜夜笙歌、精神不济的韩王就打了一个哈欠。
忽听大老爷说:“那边就是我家五丫头。”
韩王精神一振,沿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隔着五六丈,池塘水边站着一个穿蜜合色襦裙梳双垂髻的少女,她身边蹲着一个穿着青色襦裙梳双垂有髻的女子,正伸手摘菱角。许是感觉到他人的视线,身着蜜合色襦裙的少女转过头来……
长相虽不差,却也就王府一干丫鬟的水准。传言当真不可靠,韩王倍感无聊,又打一个哈欠。
大老爷关切地问:“王爷可是乏了?不如到前面水榭稍事休息,下官已备下薄酒。”说着,伸手作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干人继续往前走,再不看水边的“五姑娘”一眼。
寒星收回视线,说:“姑娘,老爷带着男客在花园里呢,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免得撞上。”
阮碧继续摘着菱角说:“不着急,等他们走进水榭后再告诉我。”
“那姑娘歇歇,让我来摘菱角。”
“不用,你站着就是了。”
寒星别别扭扭扭地站着,耷拉着眉眼,说:“姑娘今日真奇怪。”
“哪里奇怪了?”
“姑娘让我穿着你的衣服,又把秀芝姐姐留在屋里,带我出来,还让我站着,自己却蹲下摘菱角……”
阮碧避重就轻地说:“什么我的衣服呀?不是小了,都送你跟小桔了吗?你不喜欢就还我好了。”
“喜欢,怎么不喜欢呢?”寒星摩挲着衣服,欢喜地说,“我可从来没有穿过这么好的衣服,要是我穿这一身回家,爹娘肯定不认得我了。”
听到这话,阮碧微微心酸。她从前不受宠,衣服布料做工都一般,但对于寒星这样的贫家子女来说,却是从来没有穿过的好衣服。
“姑娘,大老爷带着客人进水榭了。”
阮碧抬眸飞快地瞥了一眼,果然,一干人已经进了水榭。看韩王的背影,相当高大,但是腰身臃肿,脚步虚浮,显然纵欲多年,被酒色掏空了身子。她吁了口气,站起来,把摘下的菱角包在手帕里说:“走吧,咱们也回去了。”一转身,只见三老爷阮弛拄着拐杖站在不远处的柳树后,嘴角挂着一丝阴沉的笑容。
阮碧上前见礼,讥嘲地说:“三叔当真神出鬼没,走路连点声响都没有。”
阮弛冷笑一声,说:“哪里比得上你李代桃僵。”
听他意思,似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阮碧也不慌张,把菱角塞给寒星,说:“你先回去吧。”
寒星感觉到两个主子之间的剑拔弩张,点点头,赶紧走了。
阮弛上上下下地打量阮碧,挑眉说:“你果然比小时候厉害多了,这一手李代桃僵玩的不错,便是韩王将来知道了,也挑不出错处。”
韩王想纳阮碧为妾,不是什么好事,老夫人怕下人们瞎传,坏了阮府的名声,只限于几个主子知道。其中自然不包括偏居一隅养病中的阮弛。他是怎么知道的呢?是通过耳目探听的,还是他本来就是知情人?
阮碧想了想,决定诈他一下,直直看着阮弛,恍然大悟地说:“原来是你。”
这么一句无头无脑的话,阮弛却听懂了,嚣张地笑了起来。“便是我又如何?”
果然是他,阮碧拍拍手,嘴角勾起一丝笑容,说:“三叔好计谋,一石三鸟。”
阮弛不以为然地哼一声,眼睛里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当他听说大老爷为二老爷的事,花一万两银子攀上韩王后,便让自己的手下去买通韩王府的一个幕僚,让他怂恿韩王,趁火打劫,纳阮碧为妾。其实他很清楚,重视阮府名声重过一切的老夫人根本不会答应。如此一来,韩王不能得遂所愿,心存不满,自然也不会真心救二老爷。
“三叔接下去要怎么做呢?”
“我要做什么,为什么要告诉你?”阮弛警惕地看着她。与她打交道好几回了,发现她的城府比成年人都还深沉,总是一副心平气和、言笑晏晏、不徐不急的模样,大部分时候根本看不明白她在想什么,而且常常不知不觉被她套走了话。
阮碧粲然一笑说:“因为我好奇呀。”
她这种天真无瑕的样子,让阮弛毛骨悚然,说:“小丫头,你就别扮了,我不是晋王,不吃你这一套。”
“让我来猜一下,三叔会叫人去告诉韩王上当受骗了,那蹲着的才是五姑娘,而且她是故意的。是不是呀?三叔。”
阮弛不动声色地说:“对,又如何?”
“没什么,三叔去吧。”顿了顿,阮碧说,“对了,前些日子,在宫里见到晋王,他跟我说,若是有事,请三叔转告他。侄女斗胆请三叔知会晋王一声,说我想见他一面。”
阮弛直直地看她一会儿,哈哈大笑起来,说:“小丫头,你想用晋王威胁我?哼,你以为晋王是韩王,见到女人拔不动腿?我与他一起战场出生入死,有同袍之泽,岂是你一个小丫头几句话就能破坏的?说句实话,你还是挺聪明的,到现在没在他面前说过我一句坏话。”
阮碧蹙眉摇头,说:“哎呀,三叔,你想哪里去了?他上回送的春水绿波,我很是喜欢,只是想当面感谢他而已。”
阮弛犹豫一会儿,暗想,不替她送信,将来她在其他地方见到晋王说起来,是自己的不是。“好,我替你送信。我倒要看看,你见到他又如何?”留下这么一句硬梆梆的话,他拂袖而去。
他真答应了,阮碧又有点懊悔,在原地出了一会儿神,这才转身去老夫人院子。
坐了半个时辰,大老爷过来了,使个眼色屏退下人,说:“韩王累了,已经打道回府了。我把前朝孙位的一幅画送给他了,他很高兴,再没有说其他。”
一直提着心的老夫人吁出长气,说:“阿弥陀佛。”
“只是,万一将来他发现……”大老爷犹有点心虚。
阮碧笃定地说:“父亲不必担心,女儿深居简出,每回出去都戴着帷帽,不太可能会见到他。再说万一他发现,也并非是我们的错,是他自己错将丫鬟当成我了。挨过这段时间等二叔出来就好了,将来他若是再提,便让我师傅出面。”之所以现在不让紫英真人出现,是因为硬碰硬,结下梁子,反而对二老爷不利。
大老爷瞅她一眼,着实不喜欢她的大胆,但又知道她说的没错。
老夫人挥挥手说:“事情都做了,就别再想七想八了。都下去歇着吧,我累了。”
这一天,跟打仗一样,终于过去了。
阮碧回到蓼园,用过晚膳,洗过澡,已是戌时正。今儿有点困乏,便叫丫鬟们锁门准备睡觉。刚铺好床,忽然听到有人拍门,跟着传来秀平的声音:“怎么这么早就关门了?”
阮碧心里一跳,难道……
想想又觉得不太可能,都已经晚上了。
秀芝去开门,带了秀平进来。她见阮碧都换上睡衣了,哎唷一声,眨眨眼睛,说:“可真不巧,五姑娘都准备睡了,我还想着请姑娘过去帮个忙,方才我把三老爷书房的书架弄翻了,他大发脾气,要我赶紧收拾好,我又不认得字……”
看到她挤眉弄眼的模样,阮碧就觉得浑身难受。见还是不见?方才说想见晋王,确实是威胁阮弛,不过内心深处何尝不想见一面呢?可是他当真来了,她还是犹豫了,这一步踏出去,会不会就无法回头了呢?
秀平忍不住催了一声:“五姑娘……”
终究是自己约的,不好失信于人。阮碧回过神来,说:“等我换身衣服。”
换好衣服,到香木小筑,院子里静悄悄,一个丫鬟都不在。
秀平讨好地说:“我都打发她们歇息了,姑娘你不用担心。”
阮碧不喜欢她的话,想说我担心什么,又觉得不够理直气壮,只好默不作声。
到书房,阮弛并不在,也没有晋王,书散落一地。
秀平说:“姑娘,你先帮我收拾,我去帮你到茶。”
阮碧点点头,蹲下,把书一本一本的拾起,按原先的分类放好。一会儿,听到外头有细碎的说话声传来,跟着一个脚步声往这边来,一声一声,似乎踏在阮碧的心上。
第四十章 一次试探
是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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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进来再转身,还是转身等他再进来?
犹犹豫豫中,脚步声已近在身后。阮碧来不及细想,抱着一本书转过身。这时,晋王也正好迈进门槛,顿住脚步看着她,烛火映着他点墨般的双眸,眸光流动,明丽流离。他平日里不苟言笑,威严庄重,叫人高山仰止,忘记他才二十二岁。这一刻,却恰如他的年龄,青春矜盛年。
“你找我?”
一向平稳清越的声音也隐隐透出一丝欢喜,听的阮碧心绪波动,肚子里早就准备好的话也忘记了,轻轻地“嗯”了一声。
“说吧,不必拘束。”晋王说着,抬起胳膊,用袖子抹抹额头。
阮碧这才注意到,他额头汗水湛湛,手里也拿着马鞭,似乎是刚刚纵马赶来的。疑惑地问:“我可是打扰王爷正事了?”
晋王笑了笑,说:“不碍事,方才在城郊军营里……怕你有急事……”
话没有说全,阮碧听懂了,心里又是一悸。见晋王还用袖子抹汗,攥攥襟下的手绢,倒底没有勇气递给他,说:“我能有什么急事,让王爷奔波了……”说到一半,想起人家都已经跑来了,再说这些太矫情了,赶紧收了声。
晋王又是一笑,说:“这不算什么。以前在西北的时候,常要急行军,日奔一千夜奔八百,早练出来了。”顿了顿,“你找有什么事?尽管说吧。”说这话的时候,他心里有隐隐的期盼,虽然并不清楚期盼什么。
“有两桩事。一是谢谢王爷上回送的春水绿波,我很喜欢。”说着,阮碧曲膝,盈盈一礼。
听到“我很喜欢”四字,晋王心里欢喜,又问:“那第二桩呢?”
“第二桩,是想为王爷身边的有德说桩亲事……”
晋王惊愕。
阮碧也知道以自己待字闺中女儿身份,为他人说亲事,十分不合情理。于是赶紧往下说:“是我原先的丫鬟,叫冬雪,原本也是官家子女,因为父亲病故,无依无靠,才卖身为奴。年方十六岁,已经赎身恢复良家子身份,品貌俱全,不能道能否高攀王爷的侍卫?”
晋王凝神细思片刻,说:“有德自小跟着我,三番五次在战场上替我遮挡刀枪,与我情份非同一般。我早就想封他一官半职,再为他寻个大家闺秀,好叫他自立门户,光宗耀祖。”
话说到这份上,阮碧知道明白了,微微失望地垂下眼眸。
又听晋王说:“不过我侍卫当中,倒有大半未成家。改日,我从中挑选一个品貌俱佳的,配你丫鬟如何?”
阮碧心里一喜,抬眸看着他,说:“真的?”
看她双眸灿灿,掩饰不住的喜悦,晋王也跟着欢喜,重重地点点头。“只是你这丫鬟,我要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说品貌俱佳?”
“我岂会骗王爷?”终于要说到预设的话题了,阮碧心里有点紧张,顿了顿说,“便是王爷不相信我,也应该相信你的王叔韩王。”
晋王不解地问:“怎么好端端说到我王叔?”
“我这丫鬟赎身之后,重回故里,不想她族兄黑了良心,竟要将她送给韩王做侍妾……”阮碧留意到晋王的神情渐渐凝重起来,“她便跑了出来,如今我收留着她,前些日子韩王还派下人四处找她。”
晋王蹙眉,沉吟半晌,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韩王是我亲叔叔。”
早在延平侯府后花园,听到他跟万姑姑在白果树王前面的一番对话,阮碧就知道晋王极重亲情。所以也猜到,他不可能为一个丫鬟开罪自己的亲叔叔,而且,若是韩王看中他府里的丫鬟,恐怕他也会毫不在意地送给他。
但是亲耳听到他的答案,心里还是微微失望,顿时意兴阑珊起来。把手里抱着的书搁到书架上,冲晋王微微一礼,说:“是小女子思虑不周,让王爷为难了。夜已深,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她忽然客套起来,晋王心里不爽,好声好气地劝说:“说起来她不过是个丫鬟,跟着我王叔也算是她的福份……”
话还没完,忽见阮碧抬起头来,眼眸深处一股怒火流动,跟着她冷笑一声,说:“福份,是吗?王爷,韩王爷前几天还以我二叔为要挟,要纳我为妾,如此说来,也是我的福份了?”
晋王顿时愣了。
不待他回过神来,阮碧恼怒地一甩袖,走出书房,脚步匆匆地直奔院门。
东厢房北侧墙角的暗影里,阮弛看着她的背影,暗暗纳闷,多少人给晋王送女人,个个国色天香,柔顺恭谨,在晋王面前大气不敢多喘,却没让他上心。五丫头脾气这么倔,动辙不搭理,还敢当面发火,偏偏晋王就记住了她,真是怪事。
懵头懵脑走出老远,等阮碧回过神来,已站在水池边。今日只有一弯瘦瘦的新月挂在西边的天空,月色淡淡,周围的一切都是隐隐绰绰,唯有水面折射月光,散发出幽绿色的光泽。
阮碧在曲廊旁边坐下,胳膊枕着脑袋,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明明早就有心理准备的。没见晋王之前,她在脑海里就预演过彼此的对话,与方才并无多大出入。但是出乎对奇迹的期盼,她还是拿冬雪试探了一回,结果一如所料,期盼落空。他是有点喜欢自己,但也只是如此而已。
“五姑娘,五姑娘。”不远处传来秀平细声细气的叫唤。
阮碧怕她惊扰别人,站起来,说:“我在这里。”
秀平快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不无埋怨地说:“五姑娘,你怎么就走了?书都还没有理完呢。”
阮碧淡淡地说:“今日我乏了,明日再帮你理吧。”
“哎唷,我的好姑娘。”秀平看看左右,低声说,“人家军务繁忙,从城郊军营里跑一百多里赶回来的,又怕你睡下了,特意先派人过来通知。你看人家刚过来的时候,一脸的汗水……你就这么甩袖走了,岂不是叫人家一夜不安宁?”
想起烛火下他用袖子擦着汗水的模样,不是不感动,但是感动又如何?晋王其人,家国天下,事事厘得清清楚楚。阮碧推开秀平的手,心绪起伏,说话便有点口无遮拦:“秀平姐姐,不要说这些浑话了。夜已深,我要去歇息了。”
秀平也恼怒了,心想,我千辛万苦给你们传信了,替你打掩护,你连句好话也没有,一不高兴还埋怨我说浑话。我秀平是出身下贱,你五姑娘来历不明,出身也没有高到哪里去?不就是晋王看中了,否则我还不想搭理你呢?既然你不识趣,这么一个大贵人的面子也敢拂,我又何必替你遮掩?她本来就羡慕阮碧,只是畏惧晋王,不敢破坏。这么一想,也就不再劝她了,冷淡地说:“既然姑娘不想理,那就算了,秀平只好去陪个罪了。”说罢,转身即走。
阮碧感觉到她生气了,但这会儿她自己心情也是闷闷的,就没在意了。转身回到蓼园,心中块垒堆积,郁闷能遣,而且方才的困乏全消失了,脑袋异常的清醒,根本不想睡觉。正好看到四姑娘绣房的火烛还亮着,便走了过去,敲敲窗子。
“谁呀?”
“是我,四姐姐。”
四姑娘把窗子打开,诧异地问:“看你屋里早就乌漆墨黑了,还以为你睡了,怎么又起来了?”
“不知为何,睡不着,想和姐姐说说话。”
四姑娘仔细端详她一会儿,说:“真是少见,妹妹居然有心事。”
“这话说的,姐姐没有心事吗?”
“自然有,我的心事无非关系姨娘与三弟,却不知道妹妹的心事是什么?”
阮碧说:“姐姐说谎,若真只有姨娘与三弟是你心事,我便将你墙上挂着的芙蓉美人图给烧了。”
四姑娘顿时双颊飞红,含羞带恼地看阮碧一眼,硬着头皮,说:“你想烧便烧吧,看我眨一下眼不?”
阮碧倚着窗子,笑了笑,说:“我这么晚来可不是为了这幅画,实为姐姐的酒而来。姐姐大方点,将你的花露赏我几蛊。”
“这话说的,我还是小气鬼不成?”四姑娘招招手,叫秋兰取来一壶酒两杯盏, “你先睡吧,我与五妹妹聊会天。”
秋兰点点头,把火烛拿到窗边搁着,然后退了下去。
四姑娘给阮碧满上酒,说:“这会儿太晚了,厨房也定然关了,咱们今晚没有下酒菜了。”忽然想起阮碧在惠文长公主府里做的诗,扑噗笑了起来,“妹妹诗文太差了,否则还可以联诗下酒。”
阮碧看着天边那弯新月,说:“新月如诗,咱们用它下酒就是了。”
四姑娘也抬眸看着西边的新月,浅浅如眉,观之可喜。“妹妹果真是雅人,虽不会做诗,却有一颗诗心。来,我敬妹妹一杯,古人说杜康能解忧,愿花露洗却妹妹心中块垒。”
阮碧鼻子一酸,强自按捺,说:“谢谢姐姐,也愿姐姐早日重拾欢颜。”自打林姨娘被送到红叶庵后,四姑娘的笑容就少了,成日里呆在绣房,没完没了地绣。
四姑娘眼眶一热,用手背抹抹眼睛,说:“这么好的月亮,妹妹非要让我流泪吗?”顿了顿,幽幽叹口气,“是我害了姨娘,也不知道她在红叶庵如何了?”
“改日去看看她就是了。”
“母亲不会准的。”
“何必要她准?我有办法让姐姐见到姨娘。”
四姑娘转眸看她,阮碧扬眉一笑,飞扬洒脱尽在眉间。
月色朦胧,照着两位少女,一个在窗里趴着,一个在窗外倚着,一个秀丽如芙蓉,一个宛然如春水。就这么漫不经心地聊着天,一盅一盅地喝着。喝到一壶酒尽,阮碧半醉,秀芝寻来,这才散了。
第四十一章 晋王之怒
原以为喝醉了,会一觉到天明。不想睡到半夜,梦到晋王幽幽地看着自己良久,忽然拔剑砍向自己……阮碧惊醒,心里害怕,又怅然若失,在床上辗转反侧,听着更漏一声一声,一夜就过去了。
用过早膳后,各种困乏不在言下,便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正朦胧入睡,秀芝进来,把手心捏着的一张纸条递给她,说:“方才秀平姐姐给我的,说是给姑娘的。”
心里一动,睡意也跑了。阮碧坐直身子,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接,随即又缩回手,皱眉说:“你还给她,以后无端端地不要接她的纸条,谁知道写着什么?”
秀芝看她想接又不想接的纠结模样,心里又是好笑又是叹息,说:“好了,好了,姑娘不看,我读给姑娘听就是了。”说着,便要展开纸条。
阮碧连忙伸手夺过,瞪她一眼,颇有点无语。
秀芝跟着她久了,知道她的性情,也不害怕,反而冲她吐吐舌头。又怕她因为自己在,不好意思看纸条,连忙拿起墙角搁着的小水壶说:“姑娘慢慢看,我去浇花了。”说着,走到案边,装模作样地浇起花。
阮碧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话:丫鬟是丫鬟,你是你,岂可同日而语?
没有废话,也没有署名,字迹刚劲挺拔,力透纸背,一如其人。阮碧看着良久,默默地叹口气。虽不能同日而语,却也没有多大的区别。倘若他不是喜欢上自己,听闻韩王要纳自己为妾,定然也会说:以你的出身,跟着我王叔是福份。
不过,他对自己的心意是真实的,昨晚布满汗水的脸、今晨的纸条,都是明证。阮碧心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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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又惆怅万分。身份悬殊,不可能有什么好结果。再纠缠下去,也没有意义。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阮碧撕碎纸条,扔进纸篓,跳下榻,深深吸口气,说:“秀芝,随我去老夫人院里。”
老夫人正跟管事媳妇说话,见她进来,招招手说:“五丫头,今早我就看你脸色不好,可是病了?”
阮碧摇摇头,犹有余悸地说:“不是病了,是昨晚做了一个噩梦,吓的一宿没睡。”
老夫人好奇地问:“什么噩梦这般吓人?”
阮碧看看左右,欲言又止。
老夫人怔了怔,挥挥手,下人都识趣地退下了。
阮碧到她榻边坐下,凑近她低声说:“祖母,我昨晚梦到三叔要杀我。”
老夫人吓一大跳,问:“无端端地怎么做这种梦?”
“不是无端端的。”阮碧咬着唇一会儿,象是终于下定决心地开了口,“祖母,有一桩事你不知道,三叔他曾经派人杀我……”
“什么?几时的事情?”老夫人震惊万分。
“便是祖母生病我在玉虚观祈福那阵子,有辆马车谎称是府里派来接我的,被我识破后,车夫掳我上车……”阮碧把当日玉虚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幸好遇到顾少爷救了我,否则我怕是早就魂消魄散了。后来,进宫那回,我被堵在宫门外,看到三叔带着一队禁军过来,身边那个就是掳我的车夫。”
“这么一件大事,你怎么没有提过?”
阮碧低头说:“这桩事也没有人证物证,说出来,也不能拿三叔如何,徒添口舌是非。何况,孙女一直想不明白,三叔为何要杀我?怕误会了他,可是昨日我在花园里碰到他,又看到他露出杀气。”说着,害怕地瑟缩着身子。
老夫人心脏一颤,脸颊两边松弛的肉也跟着颤抖一下,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木香死后紫青色的脸。这么多年了,这张脸总在她梦里载浮载沉,叫她不得安宁。过了一会儿,她镇定下来,说:“五丫头,许是你想多了,你三叔战场里杀过人的,身上自然带着杀气。”
话已点到,阮碧也不再多说了,重重地点头说:“祖母说的是。”顿了顿,又说,“对了,祖母,我听丫鬟们说,三叔的院子里经常有外客出出没没,三教九流都有。虽说香木小筑独立成院,到底也在内宅之中,龙蛇混杂,多有不便,也容易滋生事端。况且,如今三叔腿已大好,若有客人来访,大可到前厅相见,没有必要再留着侧门了。”她前面又说噩梦,又说阮弛曾派人掳她,便是为这段话铺垫的。
阮弛三番五次地对她使坏,封死侧门,不让他与友人恣意往来,也算是小小的报复。再说,开着侧门,晋王出入方便,时间久了,早晚会有风声传出的。封死侧门,晋王来访只能从大门进入,在前厅相见,不可能再入内院,自然也不可能见她,从此算是断绝见面机会了。
感情的事,要断就断的干干净净,藕断丝连,容易留下后患,这是阮碧一惯的看法。
阮碧前面这番话,已经成功让老夫人心生惧意,点点头说:“五丫头说的没错,那侧门原本就是应急之用,如今他腿已好,是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当即叫来管家,吩咐他带着锁匠去三老爷的院子里,把侧门门锁焊死了。
据丫鬟们说,阮弛发了很大的火。
阮碧听说后,只高兴了一会儿,随即五味杂陈。
接下去几日,风平浪静。
二老爷的事情一如阮碧所料,钦差到扬州,先把领头的学子抓了起来,取缔秀才资格。又好言好语地劝说其他学子:官家烛照天下,明见万里,爱才如命,定会给天下学子一个交待。一手硬,一手软,把一干只识纸上谈兵的学子惊着了,怕取消秀才资格不能参加春闱,纷纷作鸟兽状。
老夫人听说消息后,连念几声“阿弥陀佛”,看阮碧的眼光又慈爱几分,把一干姑娘妒忌的心里如同虫咬火炙。得她宠爱,下人们也开始巴结着阮碧,她也心安理德地受着。
是日晌午,阮碧和四姑娘在绣房退了下人说着话,秀芝忽然寻来,站在窗外说:“姑娘,方才大夫人院子里来人了说,紫英真人派人送信过来,说她病了,请姑娘过玉虚观一趟。”
阮碧紧张地问:“得的什么病?可严重不?”
“不清楚,大概是不轻,否则也不会特意叫姑娘过去。”
阮碧微作沉吟,紫英真人若是有事相商,大可驱车来阮府。派人送信,看来真是病了。只是她原本跟四姑娘商量好,过几日一起看紫英真人,顺道去红叶庵看看,如今事出紧急,红叶庵是去不了。
四姑娘见她看着自己沉吟,虽然失望,也只得说:“妹妹的心思我明白,下回再找机会就是了。你师傅病了,还是赶紧去看看吧。”
阮碧点点头,带着秀芝和刘嬷嬷到老夫人处,老夫人也早得到消息,说:“既然你师傅病了,赶紧去看看吧。只是天色不早了,而且瞅着要变天,叫你母亲多派几个下人跟着你吧。”
又去大夫人处。
大夫人不情不愿,拖延了好一会儿,才叫人通知马房备车。依然是两驾的青幔马车,驾车的是个胡子微白的老车夫,另有两名年轻力壮的护院骑马跟随。出阮府的时候,已近申时。
今日是阴天,有点小风,凉嗖嗖地刮着。
许是怕变天,路上行人车马并不多,出京城十来里。天色越发阴沉,风在平原上更是肆无忌惮,吹着沿途的柳树摇晃不定,枯黄的叶子随风飞舞。阮碧在窗边瞅了瞅,暗暗祈祷,可别象上回那样子遇到大暴雨呀。
行到半路,忽听后面马蹄声如奔雷,蹄声杂沓,至少十骑以上。马蹄声来的很快,眨间就到近处,跟着传来大叫大嚷声:“快让开,快让开,不要挡着大爷的道。”
车夫挥动马鞭,放慢速度,小心地将马车引到一边。
两个护院也引马贴边慢走。
不想那十几骑奔过来,当首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汉子,二话不说,一鞭子抽在车夫身上:“操你奶奶的,你耳朵聋的,大爷叫你让开,都听不到吗?”
车夫侧头避开,看他牛高马大,又不甚讲理,心里害怕,攥住缰绳放慢马车速度,说:“大爷,小的已经让道了,再下去都是麦田了。”
“操你奶奶的,你还敢嘴犟。”络腮胡子又是挥手一鞭,正好抽在车夫手背上,车夫啊哟一声,马也受惊,灰聿聿地嘶叫着,四蹄乱踢。车夫忙攥紧缰绳,马车堪堪停在麦田边,把马车里的阮碧、秀芝和刘嬷嬷都吓了大跳。
那十来骑也勒住马,都身着锦衣皂靴,胯下所骑也是高头大马,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阮府的两个护院,其中一个叫柱子的,颇有点眼色,见对方人多势众,硬碰硬没有好果子吃,于是上前打个揖首,说:“这位大爷,我家车夫年龄大了,手劲难免差点,没能及时让开,是他的不是。小的给你赔个礼,你大人大量,别跟他计较了。”
络腮胡子双手抱胸说:“行呀,让他来给大爷我磕十个响头,我就饶了他。”
阮府在京城里也有点名头,下人出去虽不至于横行霸道,也没有让谁欺负过。络腮胡子这么说,太过霸道,柱子脸上有点挂不住,笑着说:“这位大爷,我们仨个就他会赶车。他这么大年龄了,要是磕十个响头,怕是直不起腰了,也赶不了车,会耽误我家主人的行程。不如这十个响头先记着,大爷留个名号下来,改日我们登门道歉,如何?”
络腮胡子说:“呵呵,小子,想打探大爷的名号,你还不够格。”
柱子耐着性子又说:“那大爷改日有空,到京西槐树巷阮府,我周柱子作东,给各位大爷陪罪如何?”
阮碧听这个周柱子又是套别人名号,又是亮自家名号,十分机灵,不由地好起,挑起窗帘子看了一眼,只见他十八九岁,身材中等,眉眼虽一般,却干干净净地透出一股机灵劲里,心里喜欢,打定主意,将来要收归己用。
再看挑衅生事的那一群人,领头一人,又高又壮,年龄看似不大,却留着一把络腮胡子。神情并不凶恶,一双眼睛转动着,倒带着几分嬉皮笑脸。再看其他人,个个精壮彪悍,坐姿端正,虽然散开,却隐隐呈包围之状,看着倒象是军营里出来的人。
络腮胡子哈哈大笑着说:“小子,想拿京西阮府的名号来压大爷,你看错人了。”
其他人也纷纷叫嚷:“就是,狗屁的京西阮府,要是大爷们报出名号,足够压死十个京西阮府了。”
“拿京西阮府来吓人,大爷就不吃这套,兄弟们,揍死他。”
说着,当真一哄而上,马鞭飞舞。
两个护院和车夫连挨几下,又看他们人多,根本不敢还手。
阮碧已经看明白,这群人就是故意的,不顾秀芝和刘嬷嬷的阻拦,带上帷帽,揭起车帘跳下马车,大声说:“住手。”秀芝和刘嬷嬷也赶紧下车,站在她身上,紧张地握紧拳头。
络腮胡子吹了个口哨,那群人一起停手。
阮碧缓步走过去,说:“大道朝天,各走一半,我家马车规规矩矩,连三分之一的路都没占到,究竟怎么挡着各位大爷的道了?”
络腮胡子说:“大爷说挡着就挡着了,小丫头懂个屁。”又说,“兄弟们,把那马车也给我砸了。”
几个人一哄而上,几下就把马车给砸的稀烂。
阮碧气得七窍生烟,怒视着他说:“说,究竟是谁派你们来的?”
络腮胡子暗想这丫头可真聪明,也不理她,打个口哨说:“爽快,大爷出够气了,兄弟们,咱们撤。”
跟着一帮人翻身上马,风驰电掣而去。
阮碧看看散架的马车,看看受伤不轻的三个下人,又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鬼地方,心里说不出的沮丧与气恼。
秀芝急的都快哭了,说:“姑娘,怎么办呢?”
“且等等。”阮碧尽力平稳情绪,别人既然蓄意的,定然还会有下招。
果然没等多久,又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一列队伍出现在视野里,七个人骑马,护着两辆马车过来,第一辆是松木马车,虽没有标志,看着也十分华丽。等他们走近,阮碧差点就吐出一口血了,这一干人她都认得,许茂豫、余庆、有德……全是晋王的贴身侍卫,只是晋王却不在。
奔到近处,许茂豫一举手,队伍停了下来。他驱马上前,看着砸得稀烂的马车、受伤流血的下人,捋着短须,问:“哎哟,出了什么事?”
刘嬷嬷认出他,说:“许先生,方才我们碰到一伙强人,砸烂我家马车,还殴打我家下人。”
许茂豫看着她一会儿,作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说:“这不是阮五姑娘身边的妈妈吗?”看向戴着帷帽的阮碧,“原来是五姑娘呀?在下临江许茂豫,与姑娘有一面之识,可还记得?”
演吧,演吧。大家都演的这么起劲,阮碧也只好跟着演了,说:“原来是许先生,怪不得瞅着眼熟。”
有德乐的歪了嘴巴。
许茂豫又问:“五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玉虚观。”
“真是巧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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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在玉虚观祈福三天,在下今日是去接她,既然姑娘马车被砸,不如乘我马车过去吧。”
阮碧在肚子里暗骂,巧个屁。看看天色,看看稀烂的马车,看看受伤的下人,明知道这是个陷阱,也只得跳了。“多谢许先生。”举步往第一辆马车去,秀芝和刘嬷嬷也跟上,不想到马车边,有德一伸胳膊挡着秀芝和刘嬷嬷说:“你们两个,坐后面那辆。”
秀芝与刘嬷嬷诧异地顿住脚步,看着阮碧。
阮碧心里一怔,便要后退。
有德动作很快,挡在她后面,低声说:“五姑娘,你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最好立即进去,否则我只好扔你进去了。”说完,又瞪秀芝和刘嬷嬷一眼,“赶紧去后面。”
秀芝和刘嬷嬷吓白了脸,也不敢动,看着阮碧。
阮碧知道她们两个嘴巴严实,不会乱说,但是两个护院和马夫可是大夫人的人,若是动静闹大了,确实于自己不利。只得冲她们一使眼色,秀芝和刘嬷嬷会意地往后面马车走去。
阮碧还犹豫。
有德不耐烦地说:“快点,别让我扔你。”
阮碧瞪他一眼,硬着头皮揭起帘子,弯腰进去。
晋王人斜靠着软榻坐着,眼神有点冰冷地看着她。
阮碧摘下帷帽,强作笑颜,说:“王爷,真是巧……”
晋王冷冷地打断她:“信是茂公假冒的,也是我派人送上门的,马车也是我手下砸的,巧吗?”
“王爷为什么这么做?”
“为什么?”晋王扬眉,眸底一丝怒火流动,“你忘记了一件事,我是什么人。岂是你能呼之则来,挥之则去,想见就见,想不见就不见的?”
阮碧赶紧跪下,说:“我绝无此意。”
晋王冷哼一声说:“最好你没有这个意思。你要记着一桩事,我便是直接带你回晋王府,天下也没有人敢说个不字。我给你面子,你不要就忘记自己是谁,为所欲为。”
阮碧说:“我何曾有这种想法?我向来只知道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
第四十二章 骄阳烈驹
因为生气,晋王的声音比平时略高,车外的有德又是有心凑近,这番话悉数传入他耳里。他咧着嘴巴直乐,转头跟旁边的许茂豫低声说:“王爷发火了。”
许茂豫捋着短须,但笑不语。
“怪不得这几天我总觉得王爷脸色不对,敢情又在五姑娘那里吃瘪了。”说罢,有德又凑到车厢边偷听。
只听阮碧也生气地说:“好好好,你砸你砸,何必把阮府砸烂呢?招惹你的又不是阮府,而是我。如今我就跪在你面前,你直接砸烂我就是了。”
“你……”晋王气的说不出话来。
有德连迭摇头,凑近许茂豫,摇头说:“这五姑娘的性子真他妈的烈,比野马都烈。”
许茂豫笑眯眯地说:“若非如此,王爷怎么喜欢她呢?”
有德搔着后脑勺,头疼地说:“我从前还真不知道王爷也是怪脾气的,那么多娇滴滴的大美人,性情又温柔,他偏不上心,倒每回巴巴地跑过去瞅五姑娘的冷脸。”
许茂豫颔首,说:“这就是一物降一物。”
有德听到里面又有说话声音,赶紧凑过去听,是阮碧在说话:“……还有王爷说我忘记自己是谁,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是时刻提醒着自己,王爷与我是天与地的差别。更不敢忘记,头一回在玉虚观见面,王爷原本是要我小命的。今日又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叫有德进来,给我一刀,随便找个地方埋掉,反正理由他也早编好了。”
她提起玉虚观的初见邂逅,晋王心里一动,确实差点她就成了有德的刀下亡魂,怪不得面对自己,一直小心翼翼,再三提防。一念至此,隐隐懊恼,怒火渐消,说:“原来你一直怕我。”
阮碧不吱声,抿紧嘴角,下颌绷得紧紧的。
外头,有德摸摸下巴的胡渣,对许茂豫说:“这五姑娘真够记仇的,到现在还记得我以前的话,我以后可得小心点。”说罢,又凑近车厢听壁角。
等了良久,才传来晋王的声音:“别跪着了,起来坐下吧。”
马车很大,装饰豪华,车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铺着长毛地毯。但是能坐的只有一张软榻,此外,连张小杌子都没有。要想坐下,不是直接坐在地上,便是坐在晋王身边。坐在地上,阮碧觉得太不体面,坐在晋王身边又觉得不痛快,于是说:“不用了,王爷,尊卑有别,小女子岂敢与你同坐?还是跪着吧。”
晋王刚平息的怒火又升起了,着实拿她没办法,也不愿意抹掉自己的面子,恨恨地说:“好,你爱跪就跪着吧。”
马车外面,有德听得直摇头,凑近许茂豫身边说:“茂公,里头又杠上了。”
许茂豫眼珠一转,笑眯眯地说:“有德,咱们这马车是不是驾的太稳了?”
有德微怔,随即明白过来,促狭地笑了笑,冲许茂豫一竖大拇指。“茂公果然足智多谋。”驱马往前几步,一鞭子抽在拖着马车的马屁股上,马痛嘶一声,往前冲了几步。
有德赶紧侧耳去听,果然,里面传来阮碧一声轻轻的“啊唷”,不由得意地笑起来。
马车里,晋王手忙脚乱地把跌撞在自己膝盖上的阮碧扶起,伸脚踢踢车厢,低声说:“南丰,怎么驾车的?”
驾车的南丰虽已经忍到内伤,依然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说:“道路不平。”
晋王扶阮碧坐下,压低声音说:“南丰,用心驾车。”
南丰又一本正经地说:“是,王爷。”说完才想起,王爷交待过,不要暴露他的存在,赶紧看看左右,还好阮府的三个下人骑着马跟在最后面,离着老远。
阮碧挣脱晋王的手,都已经在他身边坐下了,也不好意思再矫情地跪着。理理身上的衣衫,侧头看着窗帘。不是赌气,而是有点难堪,有点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好。特别是他的气息,那么强烈,象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来围住自己,只要稍微动一下,就会泛起涟漪。
晋王斜靠软榻,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认识几个月了,每回都是仓促一晤、寥寥数语。她身边总是跟着丫鬟嬷嬷,想说话说不上,想看多几眼都不行。有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冲到阮府,将她拎到旷野,就他与她,可以肆无忌惮地说话,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她。她究竟有什么好呢?为什么自己会一直惦记着她呢?其实他心里也纳闷,他反复问过自己,反复地拿她跟别的姑娘比较过,都没觉得她有什么稀罕之处,但是心里总不由自主地想着她,想见到她,想跟她说说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多岁,他才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日,她第一回主动约见他,他原本在军营里商量要事,接到消息,事毕,赶紧打马赶回来,一百多里路,只跑了三刻钟,青骓累得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就是怕让她久等了,结果她却不分青红皂白地生气跑了。让秀平寻她回来,她死活不肯。又耐着性子给她留下字条,苦苦等了几天也没有回信。忍不住到阮府一看,居然侧门都封死了。当时看着那堵严丝无缝的门,他七窍生烟,差掉就叫人砸门了。忍耐几天,还是没有消息。他自小到大,高高在上,何曾受过这种气?怒火在肚子里滚雪球一样的,一天比一天大。终于忍无可忍,叫许茂豫模仿紫英真人笔迹写了信,又让另一队人砸了她的马车,好让她名正言顺地上自己马车……煞费苦心,就是想让她跟自己单独见个面,发泄心里怒火。值得吗?他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幼稚过。
阮碧被他看的脸皮都烧起来了,忍不住转眸看着他,生硬地说:“你干嘛一直看着我吗?”
晋王挑眉,说:“废话,我兴师动众,不就是为了能够好好看看你?”
他说的这么直接,阮碧心跳如舂,双颊火辣辣的,泛起一片桃红,眼眸流转如一汪春水。晋王看的心跳都停了,恍恍惚惚地想,我怎么拿她比那些庸脂俗粉呢?她原就是最特别最美的一个。
车厢外面,有德满意地摸摸下巴,转头跟许茂豫说:“咱们王爷真男人。”顿了顿,又说,“就是这五姑娘太不爽快了。”拍马向前,对着拖着马车的马一鞭子。马咴咴地叫着,又向前一蹿。
有德赶紧凑近车厢,只听阮碧又是“啊唷”一声。
听晋王说:“撞在哪里了,让我看看?”
听阮碧说:“谁要你看呀?把手拿开。”
听晋王说:“还好,只红了一点。”
又听他压低声音说:“南丰,你今日怎么驾的车?老出差次。”
南丰强忍着笑,一本正经地说:“王……五姑娘,实在是道路不平呀。”尾音拖得长长。
有德实在忍不住了,扑噗一声笑了起来,他离的近,这一声传入车厢里了。
阮碧知道有人在偷听,顿时臊红脸蛋,恨不得找个洞钻进去。
晋王也红了脸,咬牙切齿地说:“罗有德,你给我滚远点。”
车外,有德哈哈大笑,双腿夹马,跑到许茂豫身边,得意地吹着口哨。一会儿,说:“茂公,你不是能掐会算吗?算一下咱们几时能喝王爷的喜酒。”
许茂豫说:“这事还是不算的好。”
有德不解地看他。“为什么?”
许茂豫叹气说:“王爷的命我早看过了,尊贵无比,什么都好,就是这情路坷坎。”
“哪里坷坎了?”有德朝马车努努嘴,“你瞧他现在正得意着。”
许茂豫摇摇头说:“你懂什么?他遇到这位阮五姑娘是真真的孽缘。”
有德愣了愣,问:“怎么说来着?”
“这位五姑娘,若是身份地位低点,不是出生于京西阮府,王爷可以纳她为妾。若是身份再高点,出生清白,别跟沈相有瓜葛,王爷可以娶为王妃。偏就是不上不下,着实难办,再加上这姑娘又性子刚烈、奇倔无比,王爷将来怕是要受尽折磨……”许茂豫忍不住又摇头叹口气。
有德愣愣地想了一会儿说:“那你也不劝劝王爷?还许他胡闹?”
“怎么劝?王爷心里不清楚吗?他早已经身不由己了。”
有德默然半晌,说:“奶奶的,王爷就没有办法得到这位五姑娘吗?”
许茂豫想了想,说:“恐怕要以非常手段才能得到……”
有德重重地点头说:“那好,将来她若是不肯,我直接掳了她送到王爷身边。”
许茂豫摇头说:“有德,你别急,听我说完。”
“你说,你说。”
“以这位姑娘的脾气,就算是非常手段也未必能得到她。”
有德仔细回味了一下,不爽地说:“茂公,你这不是说的屁话吗?”
许茂豫捋着胡须,但笑不语。
有德越想越烦闷,放慢马速,又凑近车厢偷听。
只听晋王问:“你到底多大?听说你是显德十五年立春前后出生,那到现在应该是十三周岁八个月,可是我瞅你真不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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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厢里,阮碧已经比方才自在许多,问:“哪里不象了?”
“说话心智都不象,便是十六七岁的姑娘也没有你这么样的。”
阮碧粲然一笑,心想,那是自然,我这可是新瓶装了旧酒。
晋王看她笑靥如花,如饮佳酿,心想,假冒信件,砸马车,再怎么幼稚,都值了。
第四十三章 喁喁细语
“我皇叔他……”晋王顿了顿,斟酌言词,“这事你不必理会他,你父亲、祖母都不会答应的,他也不敢随便对你们阮府如何。若是……他将来再动心思,你告诉我,我自有办法治他。”
阮碧点点头。
晋王直视着她双眸,认真地说:“你与你丫鬟是不同的。”
阮碧垂下双眸,微感惭愧。那天一番对话,她在心里反复演练过的,根据晋王的性格推演了他可能的应答,不管他如何应答,最后都会指向同一个话题——韩王想纳她为妾。否则以他们当时不疏不亲的关系,她以何种口气来说这个话题?包括她的生气,也有八分真心二分算计。不回信,封侧门,也是在逼迫他。他若是就此放弃,那就彻底算了。若是他不肯放弃,或许可以冒险一试。自己地位出身虽然不足以匹配他,但也许他有办法呢,毕竟他非一般人。
四姑娘绣房里的芙蓉美人图,请安路上徐川阳有意出现,四姑娘到现在迟迟不绣西王母祥云图的脸,阮碧意识到,自己与徐川阳的亲事极有可能成为阮兰的一个美梦了。何况,徐川阳喜欢的是四姑娘,让她心生别扭,也不想再图谋这桩婚事了。但是老夫人对她的好,有相当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阮兰,若是婚事不成,怕是不能再这么好了。所以她必须得另想办法,以备不测。除了晋王她又接触不到其他男人,只能冒险一试了。她一向认为感情应该是干干净净,纯纯粹粹,但是因为身处的环境太过糟糕,迫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耍了心机。
“你怎么不说话?”
阮碧抬眸看他,他的眼睛长得真好看,不大不小,俊秀内敛。“本来就是一件腌?事,又有什么好说的?”
“好,不说这桩事了,以后你若是再遇到难事,让你三叔跟我说就是了。”晋王说到这里,想到侧门被封,十分惆怅,这回一别,怕是有段时间见不到她了。这么一想,便希望马车永远不要停了,一直走下去。
阮碧听他回回都让自己去找阮弛,显然很信任他,心里好奇,问:“你与我三叔是怎么认识的?”
“小时候,我随父皇拜访文孝公的时候就见过他,只是那时候我才八岁,他也不过六岁,都没有印象。后来我率兴平军与西北军一起打北戎时,看到有员小将作战甚是英勇,便叫过来问了问,才知道是他,便向赵将军要了他。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熟读文史兵书,实在是难得的将材。在镇戎作战时,他与我被困野狼壕两日三夜,同生共死过。”
听完最后一句,阮碧又暂时打消了把阮弛仇恨自己这桩事告诉他的念头。其实很早,她就意识到晋王对阮弛非常器重的,否则怎么会安排他进内殿当值,那可是天天面对官家的,混的脸熟晋升很快。再说,一个世家子弟十四岁离家出走,千里迢迢,去西北投军,肯定是在家里呆不下去了,以晋王之聪慧,如何不明白。他许以阮弛这个位置,何尝不是给他撑腰呢?
车外的有德听他们说的都是闲言碎语,大感无趣,策马到许茂豫身边,并肩走着。看着天边风起云涌,怅然地叹口气。
许茂豫说:“有德,你叹什么气?”
“茂公你还说,就是怪你,人家方才正替王爷高兴,你又泼我一盆冷水。别人都当王爷高高在上,风光无比,为所欲为,只有我们这帮身边人才知道他的难。他从小到大,固然是锦衣玉食,可是又有多少人算计着他。想当年,先帝那么喜欢他,还把他送到西北军营让定国公照看,不就是怕他年龄小,遭人算计陷害吗?王爷回到京城后,除了禁军事务,朝政一律不闻不问,是不想让那些大臣诟病。可是就算他什么都没有做,每天还有那么多心思叵测的家伙劝说官家解除他的兵权。这帮人狗娘养的,不挑拨离间,让王爷跟官家闹矛盾,就不肯罢休。”有德越说越气,握着刀把说,“有时候,我真想提刀把那些狗娘养的砍得落花流水。”
看他气呼呼的模样,许茂豫笑着说:“理那些穷酸腐儒作什么!他们若不搅点是非出来,如何讨好官家,如何显得他们的能耐与先见之明?你就当他们是野狗乱吠好了。官家与王爷一母同胞,从小就感情好,太后又在,不会有事的。”
有德闷闷地说:“我是替王爷不值,在西北七年,打了这么多仗,让他们一个个在京城里安享荣华,回来还得任他们泼脏水。”
“你若是替王爷着想,在外头就少说这些话,少替王爷招惹是非。王爷心里自有谋划的,别人不惹他就算了,若是惹了他,他也不是好相与的人。”许茂豫隐晦地说,晋王是低调,顾全大局,但并不表示他会引颈待戳。有德武艺高强,忠心耿耿,是晋王贴身士卫。但是头脑简单了一些,很多事情只看到表面,并不知道晋王私下铺陈很多关系,先不说别的,至少皇宫卫戌权就在他手里。
“这个我难道不清楚?虽然我平时时大大咧咧,你见我几时在外头乱说过话,都快夹着尾巴做人了。我这不就是感慨一下嘛。想当初我们在兴平城的时候,那真是快活日子,想喝酒就跑到酒肆里喝到天亮。,现在咱们喝酒,只能躲在王府里偷偷喝,王爷的笑容也比从前少了。虽然官家与太后的赏赐是一拨又一拨,一有空就叫他入宫说话吃饭,可我瞅他也没有多高兴,成日里板着一张脸,都快成小老头了。”有德感慨地说,“还有,大伙儿也快憋坏了,今天一说可以撒野,你瞅大家开心的。说起来,这回还得谢谢五姑娘。虽说我瞅她着实不起眼,只是王爷喜欢呀,我从小跟着他,难得见他喜欢上一个姑娘,心里正高兴着,结果你又跟我说一大堆坎坷呀折腾呀,你说我这心里能痛快不?”
许茂豫哈哈大笑,说:“如此说来,确实是我的错,你便当我没有说过好了。”
有德瞪他一眼说:“茂公,你真不地道,不跟你扯了。”仍然拨转马头,凑近车厢去偷听。
车厢里,晋王又好气又好笑地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戴冠。你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若真是要对你用瓜田李下这招,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找一帮闲汉,京城里四处叫嚷一下,不就成了?这一招还是你教我的呢。”
第四十四章 匪阳不曦
说句实话,阮碧还有点无所适从。
虽然一直知道他有意于自己,但毕竟只是见过几回面,还常常有外人在场,说过的话加起来没超过五十句。刚刚还互相发火过,忽然之间,变成坐在一起说话,这起承转合如同过山车,饶是她心理素质过人,饶是应变一流,也适应不了。想了想,说:“就算这招是我教你的,那砸马车打下人是谁教的?”
晋王说:“你放心好了,我的侍卫都是训练有素的,下手知道分寸,看着是流血了,其实都是皮外伤,并不碍事。至于马车,我早准备好一辆新的赔你。”
阮碧诧异地看他,说:“你怎么知道……”
话没有说完,但晋王听懂了,眉间掠过一丝笑意,说:“是的,我知道,你收下菊花我就知道了。或者更早,有德问你的时候,你没有答,我就知道了一些。你一直在躲着我,倘若真是不喜欢,一定会跟有德明说的……我后来想也许你在顾虑自己的出身。”
有德追问,那还是在惠文长公府的事情,难道不是有德鲁莽的个人行为?阮碧心里忽然害怕起来,吞吞吐吐地问:“那回在马场,有德追着我问,是……你……指使的……”
晋王蓦然笑了起来,眉眼舒展,笑的十分优雅,半晌,才低声说:“我怎么会这么无聊……”顿了顿,坚定地说,“没有。”
只是这声“没有”,阮碧还敢相信吗?
她不回信,封死侧门,逼着他表态。却没有想到他砸马车发怒火,何尝不是在逼她表态?
晋王看她眼神直楞楞,颇有几分被吓坏的样子,心里乐了。也不说话,只看着她。
一会儿,她忽然脑袋耷拉了。
“怎么了?”
“没什么。”阮碧此刻心里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了,她还以为自己藏得好好的,能控制自己的情感,很有水平,没想到人家早看明白了。
马车又猛然向前冲了一下,她是端直坐着的,不象晋王是倚着锦榻坐着,猝不及防之下,往后一仰,撞在车壁上,“哎唷”了一声。这回撞的比较重,顿时眼眶就湿了。
晋王扶住她,看她眼泪涟涟的样子,不悦地伸腿踢踢车壁,低声问:“南丰,你又搞什么鬼?”
南丰暗暗叫苦,说:“王……五姑娘,这回真的是道路不平呀。”
阮碧摸到后脑勺明显肿起的一块,哀叹一声。“我这一趟门出的,真是多灾多难,灾星之名稳坐了。”
“胡说八道。”
阮碧埋怨地说:“我哪里胡说了?你砸我马车打我下人,以后母亲和祖母还敢准我出门吗?”
“你别担心,反正你也不去哪里,若是长公主或紫英真人派马车过来接,又或者去宫里,你母亲和祖母不会不准的。”
阮碧白他一眼,忿忿地说:“就知道以势压人。”
晋王淡淡地说:“势者,因利而制权也,有何不可?”
果然是将帅,出口便是兵法。
兵者,诡道也。阮碧暗想,在一个擅长诡道的兵家面前,自己这个职场精英的胜算是多少呢?忽听晋王说:“说起来,我到如今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问我三叔不就知道了?”
“你的名字如何能从别人嘴里知道?自然要亲自问你。”
阮碧转眸看他。
他还是倚着锦榻坐着,一只手支着窗子,头微微偏着,看着自己,眼神温和。
这个时代,女子的闺名是不轻易说出去的,甚至有些男子结婚数载后,还不知道自家老婆的名字。但阮碧本来只不是这个时代的人,大大方方地说:“我叫阮碧。”
晋王看看她身着的青色素绫襦裙,又看看她纯净如春水的双眸,说:“碧,石之青美,这字确实合适你。”顿了顿又说,“我单字一个晞,草字匪阳。”
柴晞?柴匪阳。阮碧在心里默念一遍,问:“可是匪阳不晞?”
“确实是取自诗经的《湛露》,却不是这个意思,晞是东方未晞(破晓)的意思,匪通斐字。”
匪(斐)阳,那就是五色交错的阳光。阮碧仔细咂味一下,开玩笑地说:“好字,就是不合适你。你平日里总是板着脸,倒象是阴天。”
话音刚落,忽听车厢外,有德压低声音说:“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板着脸、倒象阴天,我们王……最是开朗了,比大晴天还晴朗。”
阮碧只觉得满头黑雾,羞恼地看晋王一眼。
晋王也黑了脸,低声说:“罗有德,等会儿回王府自己去领二十军棍。”
有德低声说:“这个……我不是有意的,实在是有要事禀报。”
“什么要事禀报?”
有德忽然提高声音说:“禀报五姑娘,前面再有一里就是玉虚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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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快?晋王脑海里一念闪过。
阮碧也是怔了怔。
又听有德说:“禀报五姑娘,方才是一里,这会儿已经到了。”
南丰一声长“吁”,攥紧缰绳,马车往前移动几步,停了下来。
马车里,两人互相看了看,神情虽平静,心底却都有点依依不舍。
晋王想了想,说:“你若有事,叫你三叔知会我一声,就是了。”
阮碧点点头,说:“那我下车了。”
晋王着实不舍,却又无可奈何,微微颔首,说:“去吧。”
阮碧戴上帷帽,揭起帘子,跳下马车。
秀芝和刘嬷嬷乘坐的马车也停了下来,秀芝从马车跳下来,奔到近处,胆怯地看了有德一眼,凑到阮碧身边轻轻唤了一声:“姑娘,你……”
阮碧按着她的手,不让她问下去。
这时刘嬷嬷和三个下人也过来了,阮碧带着他们,客气地跟许茂豫道谢:“多谢许先生相助,改日禀过家亲之后再上门道谢。”
许茂豫笑呵呵地说:“五姑娘不必客气,原本就是来接我拙荆,捎带姑娘只是举手之劳。”
正说话,两个丫鬟两个嬷嬷扶着一顶小轿从玉虚观里下来,停在许茂豫身边,有个四十岁左右的体态微丰相貌平常的女子出来,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姑娘,问许茂豫:“老爷,这位姑娘是谁?”
没想到许茂豫的夫人真的在玉虚观里进香,没想到戏份全做足了。那么即使阮府三个下人心存疑窦,只要他们没有见到晋王,也只能是怀疑了。阮碧心里五味杂陈,转眸偷偷地看了马车一眼。以他地位,要想得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费这么大的力气,巧取豪夺即可。可是他没有,他细心地安排了一切,只让她不用担心因为瓜田李下之嫌而被迫跟了他。如果说之前,阮碧还因为他太有权谋心犯嘀咕,这一刻真的感动了。
许茂豫说:“夫人,这位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路上马车坏了,我正好路过,带她过来。”
许夫人惊讶地说:“原来这位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呀,久仰大名。”
“许夫人客气了。”阮碧向她行礼。
许夫人扶起她,说:“五姑娘不必客气,你定是因为紫英真人病着,所以来探望的吧?”
原来紫英真人也真的病了,阮碧怔了怔,果然是战场统帅,每个细节都是挑不出错的。“是,我是来看望师傅的。”
许茂豫说:“天色不早了,夫人,咱们还是赶紧起程回家吧。”
许夫人点点头,终于看到那些侍卫了,诧异地说:“怎么还让有德余庆他们来接我呀?”
看来她并不清楚内幕,阮碧深怕她说出其他惹人疑心的话,赶紧向许茂豫告辞:“许先生,小女子先行一步,后会有期。”
许茂豫作揖还礼说:“五姑娘慢走。”
阮碧带着几个下人走到出租软轿的地方,问车夫和两名护院说:“你们可知道咱们府在这里的田庄位置?”
车夫躬着腰说:“五姑娘,小老儿来过几次。”
“那今晚你们去田庄里歇息吧。”
“是。”两名护院和车夫齐声应道,脚步却不动,神情也是极为不安。
阮碧看他们的脸都已经收拾过了,伤口并不明白,看来晋王所言非虚,他的手下确实训练有素。想了想,仍叫秀芝掏出一千文给他们,说:“去附近找找有没有郎中,看看伤的重不重。”
“多谢五姑娘。”柱子接过钱,犹豫一会儿,忐忑不安地说,“五姑娘,咱们家的马车被砸烂了,这事该怎么说?”
阮碧知道马车砸烂了,首先受责骂的必定是这三名下人,特别是车夫,想起方才晋王说送她全新一辆,居然忘记了问。转头看晋王府的队伍,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她想了想,倒是编出一个理由,但是自己说出来,以后容易成为把柄,正犹豫,听刘嬷嬷说:“今日这事着实是冤得很,但是若是告诉大夫人,她未必相信错不在我们,不如就说是马得了失心疯,冲进麦田里,撞坏了马车,如何?”
把罪推到马身上,属于意外,三名下人自然乐意,都看着阮碧。
阮碧不好吱声,看了一眼刘嬷嬷,她识趣地说:“就这么说定了吧,这事由我来作主,若有后患,我一力承担。”
她如此一说,三名下人放心了,骑上马往田庄去。
阮碧则坐上软轿,到山门下轿后,忍不住再回头看了一眼,晋王府的一列队伍已经走的无影无踪,而天边方才还是层层堆积的黑云也不知道何时散了。
第四十五章 各有各路
到紫英真人所住的扶疏精舍,她正盘膝坐在蒲团上,见阮碧进来,微微吃惊,说:“你怎么来了?”
“不是你派人送信过来,说你病了吗?”阮碧边说边仔细打量紫英真人,她略显憔悴,眉间一丝病色,精神倒还好,看来病的不重。
“咳咳。”紫英真人掩着嘴巴咳了几声说,“又胡说八道了,我几时送信给你?”
阮碧笑呵呵地说:“只因我听说你病了,想来看你,又怕母亲不准,便叫人送了封信到府上,你可千万别给我说破了。”
“一肚子心眼。”紫英真人白她一眼,倒也相信了她的话。她早就知道大夫人不喜欢她,否则她一个名门闺秀,何必拜到自己门下寻求庇护。
“病的可严重不?”
紫英真人摇摇头说:“无啥大碍,只是受点风寒,不时咳嗽,过两日便会好的。”
阮碧又笑着说:“还好,我侍疾可不拿手。”
“凡是正经事儿,我瞅你都不拿手,肚子里装的全是歪门邪道。”紫英真人与她熟悉了,少不得揶揄她几句。
阮碧也不生气,笑盈盈地说:“知我者莫若师傅也。”
“少来了。”紫英真人说:“你且说说上回进宫跟皇后说了什么?我瞧她很是满意,还叫我下回再带你进去。”
“只将我母亲调教姨娘的手段说了一二,皇后天资聪颖,一点即通。”阮碧少不得奉承一句,暗示皇后能力手段足够,不需要自己这个帮手。
紫英真人也没有这么容易糊弄,点着头说:“也好,以后便多说点给她听,只是也别忘记你与我的约定,马上就中秋节,中秋节过后就是太后的千秋圣寿。”
阮碧暗暗叫苦,但还得装出一副成竹在胸的口气说:“放心好了,真人。”顿了顿,犹豫着问,“真人,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紫英真人知道她对皇宫一向敬而远之,忽然主动问起太后,微微诧异,说:“你不是见过她吗?何需问我。”
“只不过是两面之缘,哪及你与她相交数十载。”回想起两次见面,她都是温和可亲,特别是上回,还在慈宁宫打枣子赐给大家。阮碧就知道她非一般人,本来一般人也好,二般人也好,与她是不相干的,但是如今不同于往日了。
紫英真人想了想,说:“她原本不过是个妃子,生下三皇子、六皇子,一个成了皇帝,一个成了大败北戎的战神,你说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阮碧大感头疼,看来自己走上一条荆棘丛生的道路。
又扯了几句闲话,看暮色四合,阮碧仍回洗尘山居住下。第二天,紫英真人大好,阮碧便向她告辞,并让玉虚观派了马车,不想到山下,却见柱子三人傻楞楞地站着,旁边站着昨日砸马车的络腮胡子以及两个手下,他们的身后是一辆青幔马车。
络腮胡子脸容端肃,全无昨日的嘻皮笑脸,见到阮碧,恭恭敬敬地抱拳作揖,说:“小的无礼,昨日砸坏姑娘的车辆,打了姑娘的下人,小的主人已惩罚过小的,并赔上一辆新马车,请姑娘大人大量,不要跟小的计较。”
青幔马车是马车行制造的,除了看着比较新,与原来倒是一模一样,回到府里,若是不注意,也没有人知道是换了一辆新马车。只是现在巳时两刻,这个络腮胡子又不知道自己何时回去,难道一直在等着?想了想,说:“原本就是一场误会,你既然已经赔上新马车,算了吧。”
“多谢姑娘,小的先行一步了。”络腮胡子说罢,走到一边,从拴马栓上解下缰绳,翻上马,又一抱拳,带着两名手下飞驰而去
阮碧看看新马车,又看看柱子三人一脸百思不得其解的表情,朝刘嬷嬷使个眼色。
刘嬷嬷会意地眨眨眼睛,对柱子三人说:“依我看,既然马车都赔回来了,咱们就当这事情没有发生过如何?”
既然是马得了失心疯,冲进麦田,摔坏马车,柱子等人回到府里,也会挨一顿骂。听到刘嬷嬷的话,自然乐意,纷纷说:“听刘妈妈的。”
刘嬷嬷又看阮碧说:“姑娘,你看呢?”
阮碧说:“我年幼不懂事,一切但听妈妈的。”
这一声“年幼不懂事”,说得刘嬷嬷寒毛倒立,心道,我的好姑娘,如果你还是年幼不懂事,这天下就没有懂事的了。“那就依我说的吧。”
“是。”大家又纷纷应。
上了马车,阮碧往车厢一靠,说:“刘嬷嬷,你这两天做的很好,回府后,我重重赏你。”
刘嬷嬷按捺着心头的欢喜,说:“姑娘客气了,这是我的本份。”
一旁的秀芝有点不服,努努嘴巴,扭头看着车帘子。
阮碧知道她心里不爽,但是当着刘嬷嬷,不好劝解,只当没有看到。
一路顺风顺水,近着城门时,忽然听到后面有马蹄声急促奔过来。秀芝好奇,揭起窗帘看了一眼,只见络腮胡子带着两名从马车旁边奔过,都侧目看着马车。秀芝忙拉阮碧来看,说:“奇怪,他们明明比咱们早走,倒比咱们晚回到京城。”
阮碧心知他们肯定在后面护卫,把窗帘按紧,说:“只是萍水相逢,你管他们做什么?”
秀芝看着阮碧,抿嘴笑了笑,一副我知道秘密的表情。
回到阮府,见过大夫人和老夫人,少不得将紫英真人的病情详细说一遍,这才回蓼园东厢房。一进里屋,先看到案上的那盆春水绿波,苍翠欲滴,给整个屋子平添一股生机。便走过去,数了数,已经结了九朵花蕾了。
前几日,这盆花摆在案上,她虽然也时不时地看几眼,却从来没有把玩过。秀芝忍不住打趣地说:“这盆菊花可真美,姑娘,是不是?”
阮碧斜眼睨她,见她抿着嘴真乐,说:“你呀你,且过来坐下,我有话同你说。”
秀芝见她说的正经,诧异地睁大眼睛。
“秀芝,刘嬷嬷是卢家出来的大丫鬟,作风大方,进退有据,你跟着她多学一点。”
秀芝耷拉了脸,嘟着嘴巴问:“姑娘可是嫌秀芝做的不好?”
阮碧摇摇头说:“不是你不好。你原本就是管着器皿的丫鬟,不与人打交道,如今做我的大丫鬟,要常接触别人,如何说话,如何进退,这些都是该学的。你聪明,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学会的。”
秀芝点点头,说:“姑娘说的,我心里也清楚,不是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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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人好,就是有时候看姑娘赞别人好,心里妒忌。”
阮碧着实喜欢她活泼开朗的性格,说:“行了,我待你如何,你心里不清楚?下回再犯这种小心情,就罚你每天给寒星、桔子念十遍女诫。”那两个小丫鬟听说秀芝在学识字,也闹着要学,秀芝便大抱大揽,把自己前阵子学的字教她们。
“哎呀,姑娘,可不能这样子的,好多字我还不认得,会闹笑话的。”
两人正说笑,忽听叩窗声响起,跟着四姑娘的声音传来:“我听说五妹妹回来了,可在屋里?”
阮碧忙走到窗外,打开窗子,四姑娘在窗外站着,背着光,神情看着有点落寞。 “我刚刚回来,四姐姐。”
她迎光站着,眉宇间又是一派光风霁月,整个人好象清水涤荡过一样。四姑娘仔细端详着她,诧异地说:“五妹妹容光焕发,可是有什么喜事?”
难道自己如此沉不住气?阮碧摸摸脸颊,说:“没有,姐姐找我有何事吗?”
四姑娘不说话,看了秀芝一眼。
秀芝识趣地说:“姑娘,我去倒茶。”
等她退下,四姑娘扶着窗子,默然地站一会儿,说:“不瞒妹妹,昨日我收到姨娘的信了……”顿了顿,“也不知道她花了多少银子送进来的。”
“信上说什么?”
“只说是没事,只说是想念我跟三弟。”四姑娘说着,巴巴地看着阮碧。
阮碧已经明白她来意,想了想,说:“今日我方从玉虚观回来,再提去观里母亲肯定不准。过几日便是中秋节,不如你去求三姐姐,让她去跟祖母请求,由你陪着她去相国寺为二叔祈福,祖母必定会准。到时候,母亲会派小厮跟着你们,等到相国寺后,三姐姐只说累了,要歇息片刻,再拐到二夫人的商铺里,你从后门乔装出去,顾顶轿子到红叶庵,偷偷看完姨娘再回来。”
四姑娘眼睛一亮,说:“我这就去求三姐姐。”
她原本就与三姑娘交情好,两人最近又都时运不济,一个父亲和未婚夫同时落难,一个母亲遭难,同病相怜,三姑娘满口答应。当晚请安,三姑娘提出,想由四姑娘陪着去相国寺为父亲祈福,老夫人见她整整瘦了一圈,揽在怀里,一口一个“天见怜的”,准了。
第二天晌午,阮碧睡醒起来,听说四姑娘已经回来了。忙梳理头发,整好衣衫,到她的绣房。窗子开着,她坐在绣架前面,正呆呆地看着美人芙蓉图出神,眼睛微微红肿,显然哭过。
“四姐姐。”
四姑娘惊醒,转眸看着阮碧,勉强一笑,说:“五妹妹,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请教,你进来吧。”
阮碧走进绣房,低声问:“姐姐,姨娘可还好?”
四姑娘耷拉眉眼摇摇头,说:“一直没好,到如今还下不了床,人瘦的都快认不出来了。”
“姐姐别急,咱们再想想办法。方才姐姐说有事找我,是何事呢?”
四姑娘点点头,拉着阮碧的手说:“五妹妹,这西王母祥云图就要绣到脸了,方才我已经画好脸了,只是我才见太后一面,怕画的不够真切,五妹妹来帮我看看吧。”
阮碧心里五味杂陈,默然片刻,点点头说:“好。”
第四十六章 中秋拜访
四姑娘以太后样貌总共画了十二幅西王母祥云图,可见她筹划以久,却一点风声都没有露出来,阮碧也不得不惊叹她能沉住气。这十二幅图,或是出尘之态,或是雍容华贵,或是敛目慈悲……各有韵味。不过,因为只见过一面,又在战战兢兢的情况下,相貌都是似是而非。这倒正合阮碧下怀,如果样貌完全一样,大家一看都知道是拍马屁,反而不美。要的就是这份似是而非,留下空间任大家猜测。
仔细比较后,阮碧还是挑选了出尘之态的那幅,然后指点四姑娘稍作修改,改成七分肖似太后。选定图后,就开始绣了。四姑娘只用两天就绣好了,又叫阮碧过去看。说句实话,这幅绣品在四姑娘的绣品里不算什么,但是整个绣品只用黄梅挑花一种针法,这是别人没有用过的,再加上四姑娘绣工了得,针脚密实,所以显得很别致。特别是西王母,神韵悠远,衣诀飘飘,灵动之至。
阮碧啧啧称叹:“四姐姐果然十指春风。”
四姑娘抿嘴笑着说:“是五妹妹构思了得。”
旁边秋兰笑着跟秀芝说:“两位姑娘又开始互相吹捧了。”
这下子大家都笑了起来。
“四姐姐,咱们拿去给祖母瞧瞧。”
“好。”
阮碧和四姑娘相偕到老夫人院子里,老夫人刚刚午休起来,坐在榻上拿着一块白狐皮,身边围拢着一干嬷嬷媳妇,吱吱喳喳地说着话。看两位姑娘喜笑颜开地进来,老夫人好奇地问:“四丫头,五丫头,什么事这么开心?”
“祖母,上回说的西王母祥云图绣好了,您看看,合适送给太后做寿礼不?”阮碧说着,冲秀芝和秋兰一使眼色。
两人各抓着一角,松手,绣品如同卷轴画一样地展开,半人高的西王母祥云图出现在大家的面前,所有人都是眼前一亮。老夫人把白狐皮撂在榻上,站起来走到近处,仔细看了看,惊诧地说:“倒是头回见这种绣品,怎么绣出来的?”
阮碧抿嘴一笑着说:“只用黄梅挑花绣的。祖母,觉得如何?”
秋兰见一直她在说话,微微皱眉,冲四姑娘使个眼色,意思别让五姑娘抢了风头。
四姑娘虽然看到了,却当作没有看到,只是笑呵呵地看着阮碧和老夫人。
“说不上多精致,却是十分别致。”老夫人赞许地看了两位姑娘一眼。
阮碧笑呵呵地说:“祖母再看看西王母的脸?”
老夫人的眼神已经不太好,眯着眼睛,前进一步,退后一步,折腾半天终于看清楚了,忍不住“哟”了一声,惊愕地看着阮碧和四姑娘,说:“这是……太后……”
阮碧微微颔首。
老夫人默然片刻,她出生名门望族,嫁入百年世家,见多识广,一念之间已经掂量出这幅绣品的价值。按捺着心里的欢喜,她坐回榻上,和气地说:“不错,先收起来吧,等一下叫管家去配个上好的轴子和匣子。”又冲阮碧和四姑娘招招手,“都过来,到我身边坐下。”
从前四姑娘因为绣品合老夫人的意,也曾几次到榻沿坐着,但是自打阮碧得了老夫人欢心后,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听到老夫人又叫她过去坐,心里微微激动,不敢抢阮碧的风头,慢几步走到老夫人的右手边坐下。
老夫人各拉着她们一只手,说:“两个丫头辛苦了,说吧,要什么奖赏?”
阮碧说:“我也就动了一下脑子,真正辛苦的是四姐姐,这一个多月,常常绣到半夜三更。”
四姑娘则谦逊地说:“这是孙女的本份,祖母不必奖赏。”
阮碧笑着说:“四姐姐,祖母心里高兴才想赏你,你客气,岂不是坏了她兴致?”又对老夫人说,“祖母,我替四姐姐讨个赏吧……”
四姑娘睁大眼睛看她。
“……四姐姐这一个多月日日夜夜都在绣房里,都没空去看林姨娘了,如今这事情了结了,又赶着中秋节,就让她去红叶庵看看林姨娘如何?”
若是平时,老夫人定然不准,今日心里高兴,拍着四姑娘的手,慈爱地说:“四丫头,她是你生母,又逢年过节的,看她也是本份。不如,改日叫五丫头陪你一块儿去吧。”
前几天私下去看林姨娘,匆匆忙忙,只呆了一刻钟,难得有个机会能堂堂正正地去看她,四姑娘眼底闪过一抹狂喜,说:“多谢祖母。”又看阮碧一眼,感激不言而喻。
阮碧怕夜长梦多,说:“不用改日,就今日,这才刚刚未时。”
老夫人诧异地看她说:“你今日下午不是要跟你母亲去长公主府里拜访吗?”
阮碧微怔,说:“母亲没有跟我说起。”
话音刚落,大夫人已经进来了,埋怨地看着阮碧说:“四处找你,原来你跑这里来了,快去换身衣服,随我去长公主府里,马车都在门口等着。”
明显是她故意不通知,好让自己没有准备。阮碧不好说什么,回东厢房换了一身衣服,到垂花门。只见二姑娘也在,今日她精心妆扮过,身着红地如意牡丹襦裙,头发上别着赤金镶红宝石点翠簪,再加上她身材窈窕,五官明艳,令人不敢逼视。
她看到阮碧一身蜜合色缠枝莲花襦裙,只别着两支式样别致的珍珠宫花,连个头面都没有带,不屑地移开眼神。
这一回阮府答谢长公主的礼物足足备了两马车,其中以八盆一品菊花为重头。惠文长公主在东边偏殿接待她们,看到大夫人奉上的礼单,又看到八盆一品菊花,眼眉弯了弯,说:“阮夫人真是太客气了。”
大夫人微笑着说:“哪里哪里?长公主对我家几个丫头照顾有加,我心里感激,一直想来拜访,可惜前阵子里家里有点事走不开。如今赶在中秋节前拜访长公主,希望没有太迟。”
长公主笑了笑,把礼单递给旁边的嬷嬷,示意她收下。目光先移到开屏孔雀一般的二姑娘身上,又移到她下首的阮碧身上,触及她发间的珍珠宫花,眼神又温和一点。这宫花是她上回赏赐,难得她有心,专门戴过来给她看。
上回她让东平侯夫人到阮府一试口风,已经二十多天,一直也没有等到消息,后来听说是阮家二爷出事了,想来是家中纷乱,无暇顾及,便就等着。今日大夫人递贴拜访,便知是来回话。心里隐隐觉得不妥,一般来说,回话也应该是通过东平侯夫人。想了想,对崔九说:“带两位姑娘去见静宜吧,我和阮夫人说会儿话。”
崔九点点头,笑眯眯地对阮碧和二姑娘说:“二位姑娘,随我去见我家静宜县主吧。”
顾静宜早得到消息,穿上会客的衣服在西边侧殿等着,彼此见过礼后,她欢欢喜喜地上前来,拉着阮碧的手说:“阮五姐姐,都快一个月没见了,你怎么一直不过来玩呢?我好想你。对了,你送我的灯罩,让我家小白哥哥抢走了。”说着,不高兴地嘟起嘴巴。
顾小白抢灯罩?阮碧微微诧异,说:“那灯罩我绣着好几个,改日叫人送过来给你。”
顾静宜大喜,说:“多谢五姐姐,对了,还有桩事要告诉姐姐。”说罢,转身从旁边抱着“米团”,喜笑颜开地说,“我家小白哥哥终于答应让它叫雪球了,这还得谢谢五姐姐。”
“谢我什么?”
“上回你来过后,我跟小白哥哥说,人家阮五姐姐都说雪球好听,后来他说,真烦,那就叫雪球好了。”顿了顿,顾静宜笑弯眼睛,“所以雪球能恢复原名,多谢五姐姐了。”
这关我什么事,阮碧有点哭笑不得。
二姑娘在一旁坐了半天的冷板凳,看顾静宜与阮碧如此亲热,心里又是妒忌又是恼火,眼波一转,笑着说:“我也觉得,米团没有雪球雅致。”
顾静宜毫无心机,听她赞雪球,欢欢喜喜地说:“阮二姐姐你也这么觉得哦。”
“你这只猫真漂亮,比我养的那只漂亮。”
顾静宜惊喜地睁大眼睛,说:“你也养猫?”
二姑娘点点头,说:“除了猫,我还养着八哥、鹦鹉。”
阮碧不爱养宠物,也没有这个闲心养宠物,自然与顾静宜没有什么话题,无非是见过两回熟悉一点。顾静宜一听二姑娘是同道中人,眼睛一亮,抱着雪球坐到她身边,叽叽咕咕地说起来。两人就猫的颜色说开,一路说到鹦鹉的叫声,八哥的尖嘴……
二姑娘十分得意,斜斜地睨了阮碧一眼。
阮碧懒的理她,看着东边侧殿里,下人鱼贯出来,显然是主客之间要谈正事了,不免有点奇怪,阮府与长公主素无往来,能有什么正事好谈呀?
东边侧殿,大夫人客客气气地说:“……我家二丫头时常跟我提起您,说您对她照顾有加,还亲点她的诗为头名,赏赐金子。那丫头得你赏赐后,非常高兴,用销金荷包装着,挂在床头,天天看着。”
长公主听她一直说二姑娘,却绝口不提阮碧,心里隐隐明白一点,摇头说:“莫非二姑娘不曾跟你说?那五两金子我原本是想赏给五姑娘的。”
大夫人微微尴尬,说:“二丫头说过,还说后来顾大少爷来评诗,最后点了她的那首。”
长公主恍然大悟,看来是在这里误会了,笑了笑,说:“我家小白瞎闹而已。”
话已至此,双方都基本表明态度了。
大夫人犹豫一会儿,再一次问:“原来那金子是赏赐给我家五丫头的呀?”
长公主肯定地说:“没错,一直是五姑娘。”
一股怒火从大夫人肚子里涌起,这五丫头究竟有什么好,紫英真人看中她,惠文长公主也看中她。她坏了二姑娘与谢明月这桩亲事,如今又要夺二姑娘与顾小白这桩亲事……按捺着怒火,决定再试一次,说:“实不相瞒,我家五丫头已经在议亲事……”
长公主脸色一变,眉毛不悦挑起。以她之地位,遣人议亲,居然还被拒绝。拔高声音,叫了一声:“来人。”一干丫鬟嬷嬷太监进来,“何总管,我乏了,替我送阮夫人出去吧。”
一个太监应了一声,朝阮夫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大夫人没有想到长公主的性情如此乖僻,一不高兴,直接赶人,十分狼狈地行了个礼退出偏殿。下人又去西偏殿把阮碧和二姑娘请了出来。二姑娘正跟顾静宜说的火热,诧异地走到大夫人身边,低声问:“娘,怎么这么快就……”
大夫人斜她一眼,制止她往下说。
三人到门口,发现礼物也被退了回来。
第四十七章 只搅我心
京城交好的名门世家,逢年过节都有礼物往来,阮府从前与惠文长公主虽无交情,但她上回赏赐阮碧,答谢也是礼尚往来。连礼物都退回来,分明是惠文长公主极度不满。阮碧暗暗奇怪,大夫人交际手段不弱,怎么会跟长公主闹僵了呢?
她哪里知道惠文长公主是说一不二惯了的人,别人丁点犹豫在她眼里都是忤逆,更何况,大夫人敢直接说出阮碧在议亲——休说只是议亲,便是订亲了,惠文长公主都觉得理应退掉……
大夫人知道这回事情办砸了,禀告老夫人,少不得挨一顿骂。因此回到阮府,直接打发两位姑娘回各自的院子,自己一个人去见老夫人。
阮碧回到蓼园,写了半个时辰的字,汤婆婆满脸堆笑地来了。
“婆婆,什么事?”阮碧继续写着字。
“姑娘。”汤婆婆凑近一点,低声说,“听说方才老夫人骂了大夫人一顿。”
这事阮碧早预料到了,神情淡淡地说:“哦,就这事呀。”
汤婆子发现这位姑娘的胃口越来越刁了,一般的消息已经不满足了,硬着头皮说:“老夫人骂了大夫人后,叫管家备车,去东平侯府了。”
阮碧一怔,看看钟漏,都已经过申时四刻了(下午四点多了),到东平侯府都得酉时了(下午五点),什么事,老夫人这么着急,都不能等到明日?百思不得其解,只得作罢。仍叫秀芝赏了汤婆子。
隔日,管家把装好轴承、配好木匣的西王母祥云图送了回来,老夫人又展开细看,份外满意,主动提出,让阮碧陪着四姑娘去红叶庵探望林姨娘。
红叶庵位于京郊十里的一片枫树林边,不大不小。听说庵堂原本是一位相爷为犯错姬妾修建的,后来渐渐出名,大户人家的姬妾或犯了错或年老色衰,便都打发到这里,美其名曰祈福,其实就是任其自生自灭了。
林姨娘住在后院偏角一间小小的矮房子里,阮碧进去,先闻到一股药味、溺骚味混杂的恶心气味,低头一看,只见坑边尿壶洒出大半在地上。胸口浊气上冲,伸手想要推开窗子,四姑娘拉住她,歉意地说:“姨娘还不能吹风,妹妹先去外面等着我吧。”
呆会儿她们母女要说悄悄话,自己反正是要避开的,阮碧也不强撑,点点头。上前一步,对坑上躺着的林姨娘曲膝一礼:“见过姨娘。”
林姨娘脸容消瘦,再无从前妍态。勉强笑了笑,有气无力地说:“多谢五姑娘来看我,这里腌?,姑娘还是去外头坐着,别沾了秽气。”
阮碧看她鬓角都开始泛白,心里不是滋味,说:“姨娘放宽心,好好养身子,来日方才。”说罢,退出房间,到外面的日头底下站着,方缓过一口气来。
秀芝也跟着退出,很是震惊。“怪不得每次回家,娘一再跟我说,可千万不能做妾。”
“你娘倒是个聪明人。”
秀芝点点头,说:“娘说她以前在梁王府当厨娘的时候,府里的姬妾就跟走马灯一样,去了一批,又来一批。”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心里象是揣一块大石头,说不出的烦闷。一会儿,见秋兰提着水桶出来,料想是要打扫,对秀芝说:“你也去帮手吧。”
秀芝一点犹豫都没有,点点头,挽起袖子进里屋去帮忙了。
过了半个时辰,她才出来,低声说:“可吓死人了,被子里全是跳蚤,一个个吸足了血。”
阮碧浑身毛骨悚然。
又站了一会儿,秋兰眼圈发红地出来,低声说:“五姑娘,姨娘请你进去说话。”
这回再进屋,已没有方才那股恶心气味,床单被子都换过了,林姨娘倚着坑背坐着,精神比方才好了许多。四姑娘站在坑头,正在给她梳理头发。
“五姑娘,四姑娘跟我说,是你求情让老夫人准她来看我的,多谢你了。”
“姨娘别这么客气,我不过是张张嘴巴。”
大宅子里,张张嘴巴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很多时候张了嘴巴,不仅不会准,还得挨骂。这个五姑娘,从被囚蓼园东厢房,到如今敢张张嘴巴,凭的什么?林姨娘虽然不清楚,却知道她比四姑娘强。“五姑娘就别谦虚了,以后还请五姑娘多多照顾四姑娘。”
“我与四姐姐同住一个院子,理应互相照顾。”
四姑娘抬起头,默默地看阮碧一眼,手里不停地替林姨娘挽好一个发髻。拿过铜镜给对着她,说:“姨娘看看,可还合意?”
看到镜子一张腊黄的脸,林姨娘赶紧移开视线,推推四姑娘的手说:“合意合意,你跟五姑娘呆的够久了,快点回去吧,免得大夫人骂你们。”
四姑娘看看窗外,知道时辰不早了,依依不舍地说:“姨娘,你好好养身子,我下回再来看你。”
林姨娘也是不舍,眼底闪过一抹暗红,点点头。
从红叶庵回来,这一路,四姑娘都没有说话,只是怔怔发呆。
一直到走进蓼园的月亮门,她才回过神来,拉住阮碧手,坚定地说:“五妹妹,这回多谢你,我会记着一辈子的。”不待阮碧回话,松开手,大步往正房走。
阮碧看她背影一眼,往东厢房走。刚抬脚,东厢房门帘挑起,秀平出来了,笑盈盈地说:“姑娘总算回来了,三老爷想请姑娘过去一趟说话。”
阮碧心里一跳,跟秀芝说:“你先回去吧,我去秀平姐姐处,一会儿就回来了。”
跟着秀平到香木小筑,只见阮弛蹲在院子里的水池边,正在喂金鱼,没拄拐杖,看来腿快痊愈了。
阮碧上前见礼。
阮弛抬头看她一眼,一松手,把手里的鱼饵全撒在水里,缓缓站起来,嘴角挤出一丝冷笑,说:“真是好手段呀,五丫头。”
阮碧不卑不亢地说:“三叔年仅二十,就成为六品官员,大周朝没有几个。在三叔面前,我如何敢枉谈手段?”
阮弛恶狠狠地说:“我都是靠实力取来了,可不象你攀附权贵。”
“这话就可笑了,三叔你若是没有攀附上晋王,能升得这么快吗?”
“我与他有同袍之泽,共历生死。”
“那三叔以为我与他是什么?”
阮弛看她面沉若水,着实纳闷,一个十三岁的小丫头谈到男人,咋这么淡定呢? “不要脸。”
阮碧微微恼怒,转身就走。
“站住。”
阮碧充耳不闻。
阮弛只得快步拦在她面前,不情不愿地说:“他有信给你。”
阮碧瞪着他说:“退还给他,下回叫他派个礼貌的人来送信。”说罢,绕过他,迳直走出院门。
阮弛僵在原地,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想起晋王递信过来那一刹那的温柔眼神,真是脑袋都大了。一会儿,他走进书房,把怀里的信塞进《兴平广记》里,叫来秀平,说:“把这本书送给五姑娘,记着,她不收,你也别回来了。”
秀平不敢接书,扑通一声跪下,抽泣着说:“三老爷,你还是直接杀了秀平吧,那五姑娘的性情你又不是不知道,上回晋王这么请她,她都不肯回头,我又有什么办法能使她回心转意呀?”
阮弛把书扔在她脚边,冷冷地说:“你要想死,也死在她那里。”说着,转身到榻上躺下,背对着她翻开书看着。
秀平跪在地上,抽泣半天,见他背影一动不动,心里瓦凉瓦凉。当初自己究竟是怎么鬼迷心窍了,非要跟着这个三老爷?大老爷虽然年龄大了,好歹比三老爷知冷知暖一点。
知道再哭也没有用,秀平抽出手绢,抹抹眼泪,捡起书走到蓼园。她也是有自尊心的,被阮碧三番五次的拒绝,又羡慕她好运,心里是既怕她又厌恶她。在门口徘徊半天,咬咬牙,挤出一脸的笑容,走进东厢房,
见到阮碧,二话不说,先跪下,高举《兴平广记》过头顶,说:“五姑娘,三老爷说了,若是姑娘不收这本书,让我死在姑娘这里。”
阮碧看她眼睛通红,鬓角微乱,恻隐之心顿起。但又不愿意这么便宜阮弛,否则以后,他回回拿秀平的性命来威胁,想了想,拿起书,拉起她说:“你随我去见三老爷吧。”
秀平一听,头摇得跟拨郎鼓一样。“姑娘你就当可怜可怜……秀平吧。”
阮碧想了想,也不为难她了,说:“秀芝,你留秀平姐姐在这里喝杯茶吧。”说罢,她带着书,又到三老爷的院子,走进书房,直接把书摔在三老爷身上,直着他鼻子说:“你真是一个懦夫,出了事就把自己的女人推出来。”
阮弛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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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坐起,冷笑着说:“什么女人!不过是别人硬塞给我的下贱奴才。”
阮碧气噎,说:“你倒是推的一干二净,当初你不要谁敢逼着你收。”
阮弛拣起《兴平广记》,扔回阮碧脚边,说:“把信收下我就准她回来。”
“想我收信,先向我道歉。”
“休要做梦了。”
“好。”阮碧拣起书,取出信,“向我道歉,否则我直接撕了信。”
阮弛直直地看着她,知道自己这回输定了,咬咬牙,说:“好,我向你道歉,方才不该说你不要脸。”
阮碧二话不说,把信塞进袖子里,往外走。
“五丫头。”
阮碧顿住脚,回头看着阮弛。
“我等着,等着你飞不上高枝摔的稀巴烂的那天。”
“三叔,你是等不到那天的。我是不会去攀高枝的,我只会自己长出翅膀。”说完,阮碧快步走出香木小筑,随着走动,信在袖子里磨蹭着皮肤微微发痒,心里也跟着萌动。一回到自己屋子里,打发走秀平,又打发秀芝守好门,阮碧迫不及待拆开信。
谁为此祸,衹搅我心。
只有八个字,这倒是很符合他的性格。
阮碧莞尔一笑,抬眸看着案上的春水绿波。
第四十八章 他人嫁衣
中秋节过后第三天便是太后圣寿,因为不是大寿(五十岁以上的逢十寿辰),所以操办从简。虽说从简,也是整整三日的庆典,前两日宫内设宴小庆,寿辰当日则由皇帝率百官、皇后率内外命妇朝贺。
天未亮,大老爷就穿上朝服进宫了。稍晚,二品诰命的老夫人和三品诰命的大夫人穿上厚重繁琐的礼服,戴上凤冠披着霞帔,也进宫侯着。
这日的早请安自然免了。
用过早膳后,阮碧到四姑娘绣房里做绣活,两人都有点心神不宁。
按照惯制,各地百姓官员贡献的寿礼早就呈上去了,礼部根据礼单清点,从中选出特别吉祥特别稀罕的奇珍异宝面呈太后赏玩。比如说四姑娘的西王母祥云图早在三天前就呈上去了,但是太后有没有见过这幅绣品,要取决于礼部官员的眼力魄力以及阮府关系打点的如何。有些寿礼,即使不错,如果关系没打点好,也可能永远不会出现在太后面前。
当然,这一点,阮碧完全不担心,大老爷虽说无所作为,好歹也是礼部侍郎。所以这件西王母祥云图,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会在恰当的时机呈上去的。至于太后见到会如何,那是另一回事情了。
“妹妹在发什么呆?”在画案前忙乎半天的四姑娘见阮碧拈着针出神,走过来,推推她。
阮碧笑着说:“我在想太后见到姐姐的杰作,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其实,四姑娘心里也正惦记着这桩事,但她心里忐忐,不敢多想,怕到时候没有,空欢喜一场。“妹妹还是别费神了吧,圣意岂是咱们能揣测的?”
“说的也是,姐姐方才在画什么?”
四姑娘拉着她往画案前走,说:“上回不是答应妹妹,要帮你做一件秋衫吗?如今总算得闲了,绘了几张小图,妹妹过来挑一下,喜欢那个式样?”
美食华服,阮碧都喜欢,听到这话,自然雀跃,跟四姑娘到旁边的画案前站着。四姑娘总共画了四幅服饰小图,都是襦裙,款式大同小异,细节之处却各有各的曼妙,阮碧啧啧称赞,觉得这个也好,那个也好,一时挑花眼睛。
正拿不定主意,忽然听到外面传起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跟着寒星嚷嚷声响起:“姑娘,姑娘。”
阮碧一惊,赶紧到窗边探出头,冲她招招手:“别大呼小叫的,过来说话吧。”寒星是她一大早就派到垂花门守着的,交待过她,听到有关宫里的事情就回来。
寒星跑过来,额头微微汗湿。“姑娘,宫里来公公了……”
看来正如预料,阮碧大喜地笑了起来,斜睨四姑娘一眼。却见她虽然极力假装不在意地垂眸看着小图,捏着纸的手却轻轻颤动,纸张簌簌作响。
“……是来传二姑娘进宫的。”
“什么?”阮碧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笑容僵在脸上。
四姑娘也惊愕万分,转头看着寒星。
寒星不解地看着表情大变的阮碧,又重复了一遍:“是来传二姑娘进宫的,方才二姑娘已经走了。”
阮碧扶着窗子站着,脸色发白,千算万算,居然算漏了一件事。
站在她身后的四姑娘收回视线,怔怔站了一会儿,缓缓地坐下,眉间一丝怆然怨愤。
沉吟片刻,阮碧恢复面若沉水,对寒星说:“你再去守着,有消息再回来告诉我。”
寒星见她一脸严肃,有点吓着了,赶紧点点头走了。
看着她跑出院门,阮碧才整理好思绪,转身看着四姑娘。
四姑娘神情木然地拿起其中一张小图,说:“妹妹,六破裙讲究是飘逸之姿,比较适合两色相间。散花锦色彩浓艳,花团锦簇,还是做成曳地石榴裙吧。”
“就依姐姐的意思。”
四姑娘点点头,看着小图发呆一会儿,蓦然一笑,如云破月明,随即眼眶却红了。
阮碧心生不忍,说:“姐姐,咱们先不着急,再等上一等。”
四姑娘又点点头,到绣架边坐着,拈起针线。
一直等到酉正(下午五点正),宫里再无来人。不过,老夫人和大夫人回来了。
阮碧听到寒星的回报,默然片刻,银牙一咬,拉起四姑娘的手说:“走,姐姐,咱们该去给祖母请安了。”
四姑娘不动,反拉着她的手,悲怆愤然地说:“妹妹,到如今你还不明白?”
“我明白,我只想去看看,她能毫无内疚地看着你吗?”
“便是内疚又如何,还不得认了?否则就是欺君之罪,咱们也逃不了干系。”
阮碧默然片刻,松开她的手说:“你不去,我去。”
四姑娘转眸看她一眼,见她一脸坚决,叹口气,说:“妹妹既然一定要见到黄河才罢休,我便陪你这一遭好了。”
也不带丫鬟,两人一路沉默,到老夫人的院子。
守门的小丫鬟笑嘻嘻地说:“两位姑娘来的真快,老夫人刚回来了,你们就来请安了。”说着,向里面传,“老夫人,四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等了好一会儿,才传来曼云的声音:“请两位姑娘进来吧。”
阮碧和四姑娘进偏厅,只见老夫人榻上坐着,已经换上家常服饰,脸色光亮,眉间一团喜气。曼云站在她的身后,小心地帮她按摩脖颈。老夫人歪着脖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可真是老了,凤冠虽重,从前也没有这么痛过,今日感觉象是一座大山压着,脖子都快直不起来了。”
曼云笑着说:“又跪又拜的,自然是重了。”抬头看着阮碧和四姑娘,“两位姑娘来了。”
老夫人冲她们招招手,笑呵呵地说:“四丫头、五丫头,正准备叫你们过来,没想到你们就过来了。”
阮碧早在进门瞬间换上笑容,说:“我早猜到祖母有话要同我们说,所以拉着四姐姐过来了。”
这句话别有深意,老夫人自然听出来了,瞅她一眼,笑着说:“你果然聪明。”摆摆手,“都坐下说话吧。”
阮碧和四姑娘坐下,都看站她。
老夫人沉吟片刻,神情自若地说:“四丫头,五丫头,太后看到西王母祥云图十分欢喜,留二丫头在宫里住一宿。”
尽管阮碧早猜到了,但看到她毫无内疚、坦然自若地说出来,心里还是一团怒火燃烧,真想一巴掌打在她脸上。
四姑娘笼在袖子的手则紧握成拳。
老夫人又说:“今日,太后当着所有命妇的面,夸我们家的西王母祥云图别致精巧,这是咱们家的体面,四丫头、五丫头,你们身为阮府女儿,要以大局为重,明白吗?”
“是,祖母,孙女明白。”四姑娘柔声答应,手指甲掐着手心,钻心的痛。
她如此识趣,老夫人满意地颔首,又见阮碧垂眸一声不吭,心里不喜,摆摆手说:“我在宫里呆了一天,乏了,你们下去吧。”
“是。”四姑娘应了一声,拉着阮碧退出去。
刚走出角门,大夫人满脸喜色地过来,四姑娘又拉着阮碧退到一侧见礼。
看着两颗垂下的脑袋,大夫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得意地说:“四丫头,五丫头,辛苦了,改日有赏。”
这句话象针一样的扎进两位姑娘的耳朵里,一直游到心房。
待她走过后,阮碧直起向子,转身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冰冷。
四姑娘叹口气,伸手拉她,说:“五妹妹,想开一点吧,咱们又能如何?”
若是这事情落在自己身上,阮碧也许还不会这么愤怒。因为是自己给四姑娘一个希望,却又让她落空了,这才是她最感愤怒的地方。
“姐姐,这回是我思虑有欠妥当。”
原以为大夫人即使有私心杂念,有老夫人坐镇,也不敢乱来。但是真没有想到,老夫人心目里家族利益至上。为了所谓的家族利益,甚至可以欺上瞒下,让庶女为嫡女做嫁衣。她这么做的原因,阮碧方才已经想明白了,四姑娘只不过是个庶女,太后再喜欢,最多也就是纳入后宫做嫔妃。皇后是官家结发妻子,贵妃育有皇长子,其他嫔妃要想在后宫出头是很难的。一个不受宠的嫔妃对阮府的帮助是有限的。
但是嫡女不同,阮府本来就门第不低,若是二姑娘得到太后欢心,完全有可能被选为晋王正妃,那对阮府来说,是极大的体面。
估计老夫人在看到西王母祥云图之后,就动了其他念头,否则为何会主动提出让四姑娘去看林姨娘呢?这分明就是犒赏。在她眼里,四姑娘的辛苦付出也就这么一点价值。
“五妹妹,有时候,咱们必须得认了。”
阮碧听四姑娘语气凄然,眼眸深处却藏着一团火,知道她也已经想明白了。默然片刻,坚定地说:“姐姐,我是不会认的。”说罢,也不再管四姑娘,快步地往蓼园走去,越走越快。
老夫人亲手撕下阮府的最后一层面纱,让她彻底看清楚,在这府里,所有的姑娘都只是工具。她会盘剥再盘剥,谋取最大的利益。今日,她拿四姑娘给二姑娘垫脚,明日,她会拿自己给谁垫脚呢?
从前阮碧还抱着一点天真,以为她看着阮兰的面,也许会待自己好点。现在她知道自己错了。老夫人固然因为阮兰对自己有怜惜之情,但是到了利益关头,她会毫不犹豫地献上自己,来滋养阮府的花团锦簇。所以,必须要去另外寻找一条路,一条能够让自己任何时候都能全身而退的路。
一口气走到蓼园门口,阮碧站在台矶上回过身来。
夜幕已经落下,抄手游廊每间一段路挂着灯笼,雕梁画栋、亭台楼榭若隐若现,美不胜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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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有谁知道,这番美景遮掩着什么样的肮脏?这一刻,阮碧觉得阮弛说的没错,这腌?地方,真该毁去。
第四十九章 身心俱疲
稍晚,主管下人的何嬷嬷过来,把蓼园所有的丫鬟都叫去了,说是要训话。
阮碧猜测是要下禁口令。四姑娘绣西王母祥云图,不曾宣扬,知道的也就是蓼园的丫鬟们,还有老夫人身边的一干丫鬟媳妇,如今既然说是二姑娘绣的,少不得让这帮人闭口。
过了亥时,丫鬟们才回来,个个脸色发青。
秀芝心有余悸地跟阮碧说:“一进去,就叫我们跪着,不分青红皂白,先抽了十荆条。然后大夫人才出来,也不说话,就坐着。还是何嬷嬷说的话,反来复去,只有一个意思,管好自己的嘴巴,瞎说的乱传的,一律割舌头。”
“抽在哪里?痛不?”
秀芝摇摇头说:“抽在背上,不痛。许是吓唬我们,抽的并不重。不过,四姑娘身边的秋蓉吓哭了。倒是咱们屋里的两个小丫鬟挺争气的,一声都没有吭,也没有吓着。”说到后来,颇有点洋洋得意。
阮碧不由莞尔。
“姑娘终于笑了。”秀芝欣慰地说,“从老夫人院子里回来后,姑娘就一直板着脸,看着怪吓人的。”
阮碧心里一暖,至少还有秀芝对待自己是真心实意。
“姑娘,方才还有桩事,秋蓉吓哭后,何嬷嬷把她带到隔壁单独问话了。”
阮碧微怔,听起来不是好事,想去告诉四姑娘,转念一想,秋兰与秋雁方才都在,肯定告诉她了。要说聪明,她并不亚于自己,只是她的经历逊于自己。
第二天早上,刚用完膳,阮碧忽然听到外面一阵杂沓脚步声。打开窗子,探出脑袋一看,只见大夫人带着一干嬷嬷丫鬟气势汹汹地走进正房。一会儿,正房便响起翻箱倒柜的声音,隐隐掺杂着哭喊声。
阮碧把窗子掩上,对秀芝说:“你去听听,仔细点,别让大夫人发现了。”
秀芝点点头,走出东厢房。过了一刻钟,脸色发白地回来,说:“大夫人可真够吓人的,二话不说,就给四姑娘一个巴掌,还说她跟林姨娘一样不知羞耻,小小年纪就懂得卖弄风骚。不过四姑娘脾气也真硬,跪着地上,一声都没有吭,一滴眼泪都没流。”顿了顿,嫌恶地说,“定是秋蓉昨晚在大夫人面乱嚼舌头,真真不要脸,连自己的主子都出卖。”
又过一刻钟,正房的闹腾才结束了,大夫人带着一干嬷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阮碧犹豫,要不要去看看四姑娘呢?
还没有考虑好,窗外响起轻扣声。开窗一看,是秋兰,眼眶通红地说:“五姑娘,你来劝劝我们家姑娘吧。秋蓉那下贱丫头乱嚼舌根,说四姑娘跟徐少爷……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我们姑娘最规矩不过。”
“好。”阮碧二话没说,跟着她到绣房。
只见里面一片凌乱,墙上陈设的许多绣品都掉了下来,绣架东倒西歪。四姑娘跌坐地上,左脸颊一个鲜明的巴掌印,神情木然,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墙壁。她身边蹲着秋雁,捂着嘴巴小声抽泣着。
阮碧见四姑娘神情绝望,纳闷地问:“方才大夫人说了什么?”
秋兰犹豫一会儿,吞吞吐吐地说:“大夫人说……浙江卢家过些日子就派人来订亲,让四姑娘……安心呆在屋里,准备嫁妆。”顿了顿,低声说,“姑娘,你劝劝我家姑娘,其实浙东卢家也不错的。”
阮碧恍然大悟,西王母祥云图的功劳被二姑娘冒领了,四姑娘虽然失望,好歹还有一个指望——嫁给自己喜欢的徐川阳。可是这回大夫人彻底地断了她的念想。浙东卢家,天高地远,四姑娘一嫁,三年五载不一定能回一趟京城,更不用说照顾林姨娘和三少爷,怪不得她绝望至斯。
阮碧走到她身边蹲下,低声说:“四姐姐,我知道你如今很难。可是你再难,难得过我被囚居东厢房的时候吗?难得过我差点嫁给瘫子吗?”
四姑娘浑身一个激灵,慢慢地转动眼珠,看着阮碧。
阮碧拍拍她的肩膀,不再多说,走了。
安慰别人,她不拿手,而且她也不认为四姑娘需要安慰。她的处境比几个月前的自己好多了。想一下自己,当时声名狼藉,没有任何助力,不也挺过来。如果她连这样都挺不来,又如何能成事?还不如别折腾了,乖乖地臣服于大夫人的淫威。
午正,宫里派马车把二姑娘送回来了。
听说太后与官家都重重地赏赐了她,绫罗绸缎、金银珠宝、宫粉香料,不计其数。她一回来,直接往老夫人的屋里钻,把下人全打发出来,两人一起共进午膳,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反正站在外头的小丫鬟们都能听到老夫人开朗的笑声。自从二老爷出事后,她还没有这么笑过呢。
消息瞬间传遍了阮府,人人都在说,二姑娘要飞上高枝了。
阮碧还以为要过些日子才会见到“喜鹊登枝”的二姑娘,不想晌午,她就带着春柳来了。
难得这回她没有得意忘形,还装出一副端正矜持的模样,说:“上回五妹妹得长公主赏赐,送我一匹布和宫花,礼尚往来,这回我得太后赏赐,特别给妹妹挑了一盒上好的胭脂、一盒宫粉和两支珠钗,妹妹平日里总是粉黛不施,以后可要好好打扮一下,别辜负我的一番美意。”说着,使个眼色,春柳忙把手里捧着的妆奁递上,
胭脂和宫粉都是贡品,外头见不到的。珠钗镶嵌的珍珠有小拇指大小,圆润光洁。这份礼物是相当的贵重,阮碧漫不经心地看了一眼,说:“宫粉胭脂很漂亮,珠钗也不错,如此爱护妹妹,二姐姐果然是个有心人。”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二姑娘皱眉,又想着大夫人的叮嘱,按捺着性子说:“妹妹喜欢就好。”
“喜欢?”阮碧笑了笑,“我几时说喜欢?二姐姐别误会了。”
“那妹妹是什么意思?”
阮碧盯着她的眼睛,说:“我的意思,姐姐真的不知道?非要我直说?我要是直说了,怕姐姐抹十盒宫粉也遮不住脸红。”
二姑娘脸皮涨红,眼底闪过一抹惭愧,说:“何必夹枪带棍的,这桩事你以为我想?”
“莫非还是母亲和祖母硬逼着你认的?”
二姑娘硬着头皮说:“还真是如此。”
“我从前只觉得姐姐傲慢了一点,如今才发现脸皮也是蛮厚的。都说树无皮必死无疑,人无皮则天下无敌,恭喜姐姐神功修成,从此至强至刚,刀砍不入,水泼不进,天下无敌。”
“你……”二姑娘气得眼眶发红,把大夫人叮嘱忘到爪哇国了,说,“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我知道说不过你。可事情就是这样子了,你若是不服气,尽管跟母亲和祖母说去。” 说罢,起身拂袖而去。
秀芝看着她恼怒而去的背影,着急地说:“哎唷,我的好姑娘,事情都这样子了,你做什么要气她?她若真是跟老夫人说了,你还得挨一顿骂。”
“你放心吧,她们不会骂我的。”阮碧笃定地说。
她跟四姑娘可不同,自从林姨娘离开后,四姑娘是丁点靠山都没有,要圆要方,只能任大夫人拿捏。她却有紫英真人这个师傅,到时候一句“二姑娘面相不好”,就可能搅和一桩亲事。所以,现在她们反而要交好自己,否则为什么二姑娘独独给自己送来礼物?
如果她们知道自己跟紫英真人是互相利用关系,会不会傻眼了?
想到这里,阮碧不由莞尔。
秀芝见她一直沉着脸,却忽然展颜微笑,说:“姑娘今日真够奇怪的,忽喜忽忧。”
“秀芝,帮我收拾东西,过会儿,紫英真人会来接我。”
秀芝惊愕地说:“姑娘怎么知道?”
阮碧撇撇嘴角,心想,事情办砸了,她还不得来兴师问罪呀。
果然,过着半个时辰,紫英真人亲自来接阮碧。
这回大夫人十分热忱地迎她到正厅坐着,说了一堆客气话,而后还亲自送她到垂花门,又谆谆叮嘱阮碧,要小心侍候师傅。
紫英真人也是一团和气,眉眼含笑,不过坐上马车后,她立刻拉下脸,因为秀芝在,不好说话,所以一路无语。到玉虚观,阮碧跟着她进扶疏精舍,她往蒲团上一坐,表情严厉地说:“五姑娘,你答应我的事呢?”
“昨日寿宴,真人定然也在宫里,不是看到了吗?”
“你不是说是四姑娘吗?”
“我被人算计了。”
“你也有被人算计的时候?”
“真人高看我了,我时时被人算计着呢。就是我们,何尝不是你先算计我?”
紫英真人微晒,说:“先不说这个,既然你失败了,便应该由我来处置了。”
“那真人要如何处置我呢?”
紫英真人看着她,着实犯难了。知道她是不愿意进宫廷,再说惠文长公主又想把她许给顾小白,这也是一门不错的亲事,比送进宫更用利。想了想,说:“这样子吧,把你们家四姑娘送到皇后身边吧。”
第五十章 他心如月
“真人,此事不妥。”阮碧摇摇头说,“我家四姐姐确实貌美,但跟谢贵妃不相伯仲,贵妃又育有皇长子,地位稳固。四姐姐到皇后身边只是宫女,想要晋升到嫔妃与贵妃争宠,还不知道猴年马月。而且四姐姐在皇后身边,想要引起官家的注意,只能投怀送抱。可是世人都是一样的禀性,轻而易举得来的也容易弃若敝履,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所以我才想让四姐姐一开始就得到太后的喜欢,再让皇后在官家面前不时吹吹风,让他心生好奇,主动提出纳入宫廷为妃,这样子才有能力与谢贵妃较量,否则只是炮灰。”说快了,不知不觉将从前的习惯用语也说出来了。
不过紫英真人好象并没有注意,眉眼耷拉,黯然失色,低声说:“轻而易举得来的也容易弃若敝履,求之不得才会辗转反侧。”眼底一抹暗红掠过,喟然叹口气,“姑娘小小年纪,就懂得这些,果然是聪明人。”
阮碧知道触及她的伤心事了,不吱气,静静等她情绪平复。
一会儿,紫英真人抬眸说:“那姑娘说说接下去怎么做吧?”
阮碧知道她其实心里早就没有再送自己入宫的打算,只是觉得被自己算计了,心里不舒坦,想寻个台阶下,于是说:“如今我是你徒弟,你说怎么办,便怎么办吧?”
果然,紫英真人听到这话,脸色微霁,说:“也好,虽说我们从前各有私心,但是到底成了师徒,从此只能一心一意了。”顿了顿说,“五姑娘,从前的事情,咱们就不再提了,可好?”
阮碧顺着杆子迅速地爬了上去。“一切都听师傅的。”
紫英真人满意说:“我知道你阮府里过的不如意,别担心,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让你跟顾小白早日订亲。”
好象被一个天雷击中,阮碧睁大眼睛。
“看来你还不知道,惠文长公主派人到你们阮府提亲。”顿了顿,紫英说,“阮夫人说你已在议亲,拒绝了长公主。不过,前两日阮老夫人又托东平侯夫人跟惠文长公主说,那只是亲戚之间偶而提及的戏谑之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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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现在很不高兴,觉得阮府出尔反尔。我会慢慢劝解的,这桩婚事对你大大有益,你不要再错过了。”
顾小白和自己,怎么想怎么诡异。
阮碧大脑都有点转不过弯了,又不好反驳,胡乱点点头。
紫英真人看天色已晚,让她到洗尘山居住下。
刚进屋,小道姑敲门进来,递上一封信,笑呵呵地说:“五姑娘,这封信知事送过来的,说是给姑娘的。”
信上只有四个挺拔的墨字:戌正,初见。
阮碧微微诧异,他怎么知道自己来玉虚观了?老实说,她现在不太想见他。经历过二姑娘顶包这桩事后,她意识到现实非常残酷,自己与他之间确实是天堑鸿沟一样难以逾越。而且,这两天,经历这么多事,情绪大起大伏,她深心疲倦。
再三犹豫,用过晚膳,阮碧还是向小道姑借了一身道袍换上,出洗尘山居,一路闲逛到万妙居。万妙居的门紧锁着,旁边灌木长的特别茂盛,虽已秋天,也没有半点萧瑟,风一吹,窸窸窣窣,挺碜人的。
一声古怪的猫叫猝然响起,阮碧浑身寒毛应声而起,循声看过去,有德正在墙边老槐树的树枝上冲自己招手。
她赶紧走过去,看看左右,不见晋王。
有德猜到她心思一般,跳下来,笑嘻嘻地说:“小道姑,别找了,王爷在外头等你呢。”说罢,拎着她衣领,一个纵跳上树枝,再一个纵跳。阮碧还没有回过神来,人已经在半空。
只见晋王倚着一棵松树站着,身穿青色锦袍,眉眼带着一点笑意,仰头看着自己。今夜有月光,给他披上一身月华。
有德将阮碧轻轻地放在晋王面前,然后一个纵跳,投入树林,消失不见了。
但是阮碧知道他并没有走远,仔细找了找,又没有发现他的藏身之处。
晋王笑着说:“他在右边第三棵树上蹲着。”
阮碧又连看几眼,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眼力不行。“他要一直蹲着吗?”
“是,他不能离我三丈之外。”
荒郊野外的见面,树上还蹲着一个人,阮碧不知道说什么好,沉默了。
晋王收敛笑容,低头看她,说:“你怎么了?不愿意看到我?”
“没。”阮碧侧身避开他的眼神说,“王爷怎么知道我来玉虚观了?”
“你三叔告诉我的。”
阮碧“哦”了一声,又沉默了。
树上的有德皱眉,跳下来,不客气说:“我说五姑娘,你什么意思呀?我们王爷听说你来玉虚观了,特意过来看你,你怎么连个好脸色都没有呀?”
阮碧抬眸看晋王,见他蹙着眉,方才的笑容已经荡然无存,看着自己的眼神颇有点无奈。心里微感歉意,人家好歹是纵马几十里赶来的。“王爷,我有话想跟你说,能不能让他远点?”
晋王还没有回答,有德大声地说:“不能,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王爷?我不能离开三丈。”
阮碧震惊不己。
晋王摆摆手,说:“有德,你远点。”
“王爷,你太由着她了。”
晋王微微恼怒,横他一眼。
有德恨恨地瞪阮碧一眼,一个纵身,又跳到树上了,窸窸窣窣声远去。
“他现在离我们有五丈,听不到我们的谈话,你想说什么?”
“很多人想杀你吗?”
“还好,回京城后少了很多,在兴平城的时候,最多一回,一天来了十八波。”
他表情很平静,阮碧却听得心里难受,说:“那你怎么只带有德一人呢?”
“我总不能带着一帮人来看你?”晋王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只有德离我近点,余庆等人在五十米以内静侯,周围还散着很多人。我每回出行,前后几十人护卫,你不必担心。”
阮碧有种要晕过去的感觉,这人究竟过的什么生活?
“你怕了?”
“怕。”
“怕也晚了。”晋王扬眉,带着一点得意。
这种亲昵的口气让阮碧心里一颤,仿佛一股暖流淌过,忽然很想哭。到这个世界半年了,一开始卧病在床,无人问径。而后被囚居东厢房,三名恶奴环伺。再后来虽得自由,却又差点被认为妖魔附体。接着紫英真人的利用之心、谢贵妃的陷害、大夫人趁机要许她给瘫子外甥,阮弛的虎视眈眈,虽然后来成功借助紫英真人扳转局面,但是别人对她的算计依然,只是从明算变成暗算……这一路,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虽说她是职场历练出来的精英,但她毕竟也是个人,胸腔里装着的也是一颗肉长出的心,而不是钢铁铸成的。她也需要呵护,需要爱惜,需要朋友亲人……
晋王认真看她,诧异地说:“莫非你怕的要哭了?”
“胡说。”阮碧侧身,不让他看自己的脸,眼泪却落了下来。
“你怎么了?”晋王心里一沉,扭过头来看。
阮碧哪里好意思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又扭过脸。但是下一秒她就后悔了,因为他直接按着她的肩膀,扳着她的脸朝向他。才过十五,月色明朗,清楚地照出她眼角的泪痕。
晋王端详她一会儿,伸手抹去她的眼泪,说:“你心里有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没事。”
“死犟,我问你,我写给你的信收到没?”
阮碧点点头。
“你为什么不回信?”
“回信也没有办法给你。” 阮碧轻声说,让阴阳怪气的阮弛递交,她是坚决不干的。
晋王挑挑眉,默然片刻,斟酌言词说:“你知道吗?我在西北时见到你三叔,心里有多惊讶吗?京西阮府,诗书传家,向来文臣辈出,这样的世家子弟却在西北从军。若不是走投无路,如何会选这条路?我观察他许久,他作战勇猛,身先士卒,文治武功都不弱,是个将才,甚合我意。所以后来,我把他调到我身边,让他有出人头地的机会,还把他特意留在京城。”
阮碧不解他为什么说这些,不吱声,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我问你,你跟他关系如何?”
他实在是太聪明了,阮碧也不打算隐瞒,先解决虎视眈眈的阮弛也好。“王爷,他恨我,据说我五岁的时候在他生母药罐里投进一只蝎子毒死了他的母亲。”
“五岁?”晋王哑然失笑。
“我全无印象。”
晋王也是宫廷里长大,如何不明白大宅院里的勾当。“除了这桩,还有其他事没?”
“我来历不明,连父亲是谁都不清楚。”
“这事我知道。”
“那你应该也知道,我与你地位悬殊。”
晋王默然片刻,点点头。
“我听说太后和官家正在替你选妃?”
晋王沉默良久,又点点头。
“亥时院门要落锁,王爷让有德送我回去吧。”阮碧说完,心里有点空空的,赌气地转身往墙边走去。脚刚动,他的胳膊绕过来,将她揽住,下巴抵着她的头,说:“你说的,我全都知道。你的担心我也知道,我会想办法的。”
第五十一章 不许后退
晋王说完,松开手。
虽然松开手,两人依然站的很近。阮碧能感觉到他温温的呼吸从头发拂过,还有他的气息在身侧游离。听到他的话,不是不感动,但是她有着太过沉重的心灵和太过复杂的处境,这样一句言语不过是萤火之光,照不透她内心的黑暗。
老实说,她替他委屈。倘若他遇到别的姑娘,会是一次轻松温暖的相遇。但是自己太沉重,沉重的她都觉得对不起他,沉重到她根本无法响应他的情感。幽幽叹口气,说:“若是明明知道前面是悬崖,还要走过去吗?”
话音刚落,听到他斩钉截铁地说:“是不是悬崖,要由我说了算。”
字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不容置疑,还挟着一股隐隐的怒气。莫非他生气了?阮碧一惊,回过身看着他。他一脸严肃,眉眼坚毅,目光凛冽,浑身散发出一股迫人的气势,衣衫上沾染的月华也似乎一瞬间变成霜花。
没错,晋王确实生气了,自己说的这么清楚,她还顾虑重重,这让向来说一不二的他很光火。他盯着她眼睛,说:“你知道我平生最厌恶什么人吗?”
阮碧为他气势所摄,有点发愣,问:“什么人?”
“临阵逃脱的人。”月色在他的眼里凝结成冰刃,“这种人,一律杀无赦。每次作战,我的军队里都配有大刀手,任何人后退,他都会一刀结果他。还有,战场上的伤员,只要是后背中敌箭的,也都杀无赦。”
阮碧被震住了,呆呆地看着他。他在她面前向来温和有礼,以致于都快忘记他是统率千军万马、纵横铁血战场的将帅。良久,她微启朱唇,低声说:“可是……”
“没有可是。”晋王不容置疑地打断她,纵马赶来,原以为是花前月下,一解相思之苦。却不料,反而增添烦恼无数。心里火气难平,低喝一声:“有德。”
半晌,只听风吹着树叶,却不闻有德答应。
晋王诧异,转眸看向树林,虽有月色,却照不进密林。便是他从小习武,眼力一流,也看不到有德的藏身之处。
阮碧担心地问:“他不会出事了吧?”
晋王摇头说:“不会,普通人他能以一敌百,高手他能以一敌十。”
“那他怎么不答应?”
“不是你让他远点吗?”
阮碧微哂,侧耳听了听,凝眸看了看,山风徐徐,树影幢幢,有德似乎消失了一般,说:“你还是先去跟余庆他们汇合吧。”
晋王明白她担心自己的安危,心里一暖,火气渐消,说:“你不是嫌他在不好说话吗?如今他走的远远的,正好可以多说点话。”虽然看不到有德藏身之处,但是多年的默契,自然知道他就在附近,根本不必担心。
“哪有这么多的话说?”阮碧不好意思地嘟囔一句。
晋王戏谑地说:“看来我下回得带个大刀手,让他站你身后。”
“你统领千军万马,只会这么一招?”
“自然有招数万千,但思来想去,觉得这招最合适。别人都是畏威怀德,独有你畏威不怀德。不拿刀子架着,你就不懂前进。”
“我总得看看前方是什么路吧?”
“就你的眼力,看到的未必是事实。就象有德藏在左边第四棵树上,你就是看不到。”
阮碧一惊,赶紧抬头去看,只见枝叶繁茂,哪里看得到有德人影?
晋王哈哈一笑,说:“你上当了,他不在那里。”
阮碧没想到一本正经他也会恶作剧,心里哭笑不得,忍不住白他一眼。她的眼睛向来灵动,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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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盈盈,又沾染月华,这么亦嗔亦怒的一转,天地顿时黯然失色。晋王呼吸一窒,笑容凝滞,眼眸深处象是踢翻了火盆子,星星点点,火光流丽。
阮碧被看得心跳加快,双颊火辣。
有德蹲在枝头,看着忽然默不出声只是互相凝视的两人,咧咧嘴巴,转过身去。暗想,看来自己也该去找个女人了,北戎的娘们虽好,可惜都太奔放了,象烈酒一样,一喝就醉了,不知道慢慢品慢慢醉是什么滋味?
良久,忽听晋王又低呼一声:“有德。”
有德转身一看,两人许是说完话了,略微分开一点站着。这回,他也不装作没有听到,赶紧几个纵身,落到两人面前。
“送五姑娘回去吧,小心一点。”
“是。”
有德拎起阮碧,象拎着一只小鸡,一个纵步上树干,再一个纵步,翻过墙头。片刻,他又翻出墙,落在晋王身边,笑嘻嘻地说:“王爷,赶紧赏我。”
“为何赏你?”
“方才王爷叫我,我要是出来,王爷今晚就得生一肚子闷气了。”
晋王笑,说:“这回算你机灵,要什么赏?”
“也给我找个别别扭扭的大家闺秀吧。”
“行,回京城给你挑一个。”
“这会儿回京城?”
“不了,城门都上锁了,咱们回去,还得私开侧门。明早,那些文武百官怕是要纷纷上疏告我。今晚就去大长公主的田庄里歇一宿吧。”
有德感慨地说:“王爷,京城规矩太大了,太不自在了,还是兴平城好,咱们在那里多自由快活呀。”
到半山,与余庆等人汇合,一起下山。
惠文长公主的田庄就在山下没有多远的地方,并不与村庄相连,独自占据一隅,连着大片农田。管家认得晋王,恭谨异常地迎到门口,细心安排好一切食宿等事。
第二天起来,晋王带着一干侍卫返回京城东的王府,沐浴洗漱,换上一身家常衣服,叫许茂豫进书房。“茂公,帮我起一卦。”
许茂豫有点惊愕,问:“匪阳要占何事?”
“亲事……我打算去跟太后说。”
“可是说的五姑娘?”
晋王点点头。
许茂豫皱眉说:“匪阳,这事还需起卦吗?你若是告诉太后,你看中阮府五姑娘,只有两种结果。第一种,太后作主指她为你侧妃。第二种,太后会责令阮府即刻嫁掉她。就目前来看,第二个可能性更大。即使太后指她为你侧妃,京西阮府这种清流世家,最在乎的就是家族名声。虽说如今没有从前响亮,也不会让姑娘做妾室的。便是太后指定,阮府定然会一而再再而三上疏力辞,并且为了避嫌,肯定尽快安排五姑娘的婚事。”顿了顿,又说,“匪阳,你应该很清楚,无论发生什么事,首当其冲肯定是五姑娘。”
第五十二章 她便是她
晋王蹙眉,手指轻扣桌子半晌,说:“茂公,真的就没有办法吗?”
“有,便是沈家愿意让她认祖归宗,以沈相嫡长女身份,她才能匹配你。”
晋王默然不语。
“只是此事也是难度重重。”许茂豫又说,“当年沈阮两家不相伯仲,同为大周清流砥柱,两家联姻,曾一时传为佳话。不料阮氏三年无出,随后和离,两家交恶。京城百姓是议论纷纷,便是一般人家三年无出,也不至于和离,更何是重望高名的沈阮两家。更想不到和离后一个多月,沈相匆忙再娶,而返回娘家的阮氏发现怀有二个月身孕,文孝公上疏告沈相抛妻弃子,沈家却辩说此子来历不明。先帝震惊,派出三名卸医到阮府为阮氏把脉,证实怀孕二个多月,正准备拟诏书让沈家迎回阮氏,沈老右相夜进御书房,随后文孝公也被召进宫里,三人密语一夜,此事遂作罢。翌年,五姑娘出生,文孝公过世,阮府也渐渐没落。” 顿了顿,“匪阳,你看,当年先帝差点插手,却又作罢,可见此事另有玄机。”
晋王点点头说:“我知道,当年此事闹的纷纷扬扬,不论是宫闱还是民间,俱都猜测阮氏肚子里孩子的来历,宫里的嫔妃们还开过赌局。我当时八岁,听到大家议论,心里好奇,还跑去问过父王。”
许茂豫好奇地问:“先帝怎么说的?”
“父王说,你一个小孩子,管这事做什么?”回忆起父亲,晋王眼眸里闪过一丝孺慕之情,“我自忖宠爱,自然不依不扰,就在他书房里磨蹭不肯出来。父亲后来拗不过我,说,是谁的孩子,还得生下来才能知道。”
“莫非阮氏真有奸情?”许茂豫惊诧地说,“听说此女性子柔和平顺,娴雅淑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嫁到沈家三年,沈府有大半仆人不曾见过她面。宅院深深,她哪里来的奸夫?”
“怕是只有当事人知道了。”晋王也纳闷,说,“五姑娘出生当日,文孝公过世,沈阮两家的争端就此揭过了。我也早就忘记这桩事,没有再问父王。”说到最后,颇有点惋惜。
许茂豫戏谑地说:“匪阳当时年幼,如何知道今日情事。若是知道,定是打破沙锅问到底了。”
晋王微笑,说:“茂公你还要取笑我?”
“不敢。”许茂豫笑眯眯说,“只是若不能弄清楚五姑娘身世,匪阳与她怕是好梦难圆。”
晋王垂下眼眸,片刻,说:“我知道。只是不管她父亲是谁,如今也只能让沈相认了。”
许茂豫早就知道他内心有这个想法,也不吃惊,只是皱眉说:“匪阳,沈相当年不肯认,如今又怎么肯认?难道要逼迫他认?就算逼迫,只怕也是适得其反。沈相虽然是个文人,但是傲骨嶙嶙。为政尚算公允中正,素有贤名,官家也器重他。”
晋王默然半晌,说:“我何尝不知?总得试上一试。”
许茂豫犹豫良久,斟酌言词说:“匪阳,为一个女子值得吗?太后素来疼爱你,定会为你选一个贤良淑德的妃子,只怕比五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茂公,你说的没错,母后会为我选个品貌俱佳的世家女子。倘若我没有遇到她,也就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是遇到就是不一样了。从小到大,所有的东西都是别人送上来的,固然是最好的,却不一定是我喜欢的。这回我只想挑个自己喜欢的妻室。”
“匪阳可知道沈相继室生有一女,仅比五姑娘小二个多月。”
“略有所闻。”
“沈相对此女爱逾珍宝,从小重金请名师教养,到如今诗书琴画,无所不精,无所不通。又生得姿容秀丽,举止高雅,京城百姓称她为京都明珠。”顿了顿,许茂豫别有深意地说,“匪阳不会不知道,此女随沈老夫人进过宫,太后一见,啧啧称赞,说沈氏之女殊异常人。”
“也曾听说。”
“匪阳见过此女否?”
“不曾。”
“匪阳何不见过她后,再作打算呢?”
“茂公,你忘记我宫闱出生了?品貌俱全的女子我见过太多了,要论美貌贤德,自然是七弟的母妃,无人能出其左。当时我年幼,最喜欢跑到她宫里坐着,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跟画中人一样。”眼神微黯,晋王感慨地说,“便是她害得我跌落金明池,差点淹死。”
他很少提宫廷旧事,许茂豫听了,微微一愣。
晋王很快意识到自己扯远了,哂然一笑,继续原来的话题:“茂公,这些年你一直跟着我,又不是没有看到,那么多女子投怀送抱,其中不乏绝色。要论相貌,五姑娘比她们略逊一二。我喜欢的是她的性情,明明是最柔弱不过的人,内心却桀骜不逊。处境再糟糕,也能安之若素,伺机反击。前一日还是京城百姓的笑谈,后一日却成为紫英真人的弟子。别人不知道紫英真人,我却是与她相识已久,实在是个精细人。能打动她,足见她的口才与智慧。沈氏之女被百姓传为京都明珠,无非是因为她是沈相之女,而她却没有凭借任何人,她就是她。放眼天下,我不相信能再找出第二个她了。”说罢,他抬眸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飞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想象她挥笔泼墨时气愤填膺义正词严的模样,温柔失笑。
看他眉间轻柔蜜意,许茂豫在心里叹口气,知道他情根已种,再劝也无济于事,于是说:“匪阳,你想多了。我只是建议你先见一下这位京都明珠。听说她每月初一会随沈老夫人到天清寺上香。”
晋王摆摆手说:“以后再说吧。茂公,我记得,沈相幕僚里有个与你是旧日同窗,关系甚好。”
许茂豫点点头。
“那就麻烦茂公了。”
“匪阳,只怕这回,我是要有辱使命。”
“你尽管去做,我再想想,有无其他良策。”
许茂豫微微颔首,先退了下去。
晋王想了想,叫余庆进来,说:“你派个人去把阮弛叫来。”
余庆应声而去。
晋王又拿起书看了一会儿,听得门外隐隐有喧哗声传来,叫进余庆,问:“谁在外头喧闹?”
“是顾大少爷来了,听说你在书房里看书,就要拉有德去校场比试骑射。有德说王爷下过令,不准跟他比武,他正吵着。”
“他又找有德比试?”晋王失笑说,“真是胡闹,叫他进来。”
一会儿,顾小白风风火火地进来了,说:“表哥,罗有德说是你不准他跟我比试骑射,可是真的?”
晋王把笔撂下,说:“你不去国子监读书,倒隔三岔五地跑这里跟有德比骑射,要让姑婆知道了,还不得骂你我一顿?”
“天天之乎则也,读得我脑袋都大了。再说,我也不考个状元,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骑马射箭,纵横沙场,方是男儿本色。”顾小白耷拉着脸,感慨地说,“只怪我不早出生几年,可以跟着表哥一起到西北弯弓射大雕。”
“如今西北战事已平,你还是趁早休了这些念头,安心读书吧。”晋王说,“再说,你岁数也不小了,该娶妻生子了。”
顾小白跳了起来,哇哇大叫,说:“表哥,你都还没有娶妻生子,怎么就轮到了我?我可不干。林元泽、于德凯那几个,往日里玩得比我还疯,自打娶了妻子,叫他们都不出来,当真无趣。有一回,我还见到于德凯脸上好长一道口子,他说是猫抓的,舜美跟我说他骗人,是叫他老婆抓的。听听,多吓人。”
晋王哈哈大笑,又知道顾小白还是少年心性,怕拘束怕不自在,不再多说了。
顾小白又心切切地说:“表哥,你快下令让有德跟我比武吧。”
“你怎么总想跟他比武?上回你逞强,强开三百斤的弓,差点拉伤胳膊,忘记了?”晋王责怪地看他一眼,“真是胡闹,那三百斤的弓便是我都拉不开,你如今还小,力气都没有长完全,若是拉伤了,这胳膊就得废了。”
顾小白不服气地嘟囔一句:“什么逞强呀?只是我一时没有控制好。”顿了顿说,“那不比射箭好了,就比骑术。”
晋王皱眉看他一眼,问:“你是不是跟有德结了梁子?”
顾小白连连摇头,说:“没有。”
晋王不信,叫有德进来,问:“说吧,你怎么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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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大少爷结的梁子?”
有德瞪大眼睛,诧异地说:“我哪有跟他结梁子?”说完,脑子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因为上回我硬拉着五姑娘的马……”
晋王微怔,看顾小白。他虽然正儿八经地坐着,表情却有点扭捏。想起那日马场上,顾小白牵着阮碧的马,而她坐在马上粲然微笑……心里一沉,问:“小白,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是谁家的?说来给表哥听听。”
“没有呀。”顾小白急急否认了,还端起茶杯咕噜噜地喝水,遮掩自己的扭捏。他还是少年心性,觉得喜欢姑娘是一件丢脸的事情,更不好意思与他人道说。
第五十三章 刀手就位
晋王比他大六岁,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一见他表情,洞若观火。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沉吟。
正在这时,外面侍卫传:“王爷,阮弛来了。”
晋王便挥挥手说:“有德,你带小白去校场,点到为止,可不准乱来。”
有德和小白一听,都喜上眉梢,互相瞅一眼,打定主意要分个胜负,嘴巴却齐齐地答:“是。”
两人前脚出去,阮弛后脚进来,恭谨地行礼。“王爷召属下来有何事?”
“向宽(阮弛的字),昨日我见你家小五,她跟我说,五岁时往你生母药罐里扔了一只蝎子致使你生母毒发而死,可是事实?”
五丫头终于在晋王面前提及自己与她的恩怨,可见二人比从前亲近了。阮弛心里象是揣块巨石,一直往下沉。“是事实。”
“你恨她吗?”
阮弛只觉得满嘴苦涩,舌头都跟打结了一样。但他知道,晋王打开天窗说亮话,是拿自己当同袍看,自己若是虚与委蛇,反而会引他反感。于是点点头说:“王爷,属下确实恨她。”
“向宽,若是有人拿刀捅你,你会恨那把刀吗?”
“王爷,属下不会恨那把刀。但她不是刀,她不只害死我亲生母亲,还克死我父亲。”
晋王皱眉,怪不得昨晚阮碧会莫名落泪,背着克死文孝公的罪名,她在阮府里的日子可想而知。心里又是痛惜又是厌恶,痛惜她受的苦,厌恶阮弛的言词,口气便重了一些:“生老病死,人生常态,刑克一说,不过是巫觋之语。文孝公温厚宽仁,才智过人。向宽你继承了他的才智,却没有继承他的仁厚,当真遗憾。”
阮弛跟着他近一年,深知他性情平和,善待属下,很少说重话。若是说出重话,便是十分不满了,心里惶恐不安,垂下头说:“属下惭愧,叫王爷失望了。”
晋王沉声问:“既然惭愧,可知接下去如何行事?”
阮弛原属西北军,军中都是赵将军的亲兵近友,他虽作战勇猛,却只当个小小虞候。直到晋王调他到兴平军,任他为军使,他才脱颖而出。而后晋王又带他回京城,安排他当内殿班值,成天子近卫。没有晋王,便没有今日的他,他早发誓,肝胆涂地相报。再说,阮碧绝无可能成晋王正妃,待两人感情淡一点,再报仇也不晚。于是,斩钉截铁地说:“属下明白,绝不动她。”
“只是不动她?”晋王不满意,严厉地说,“向宽,你要拿阮府里其他人如何,我不管。但是她,你不仅不能动,还得护她周全。你若是做不到,现在便告诉我。”
阮弛硬着头皮说:“王爷,属下遵命。”
晋王盯着他一会儿,说:“你可是觉得我在为难你?”
阮弛被他盯的心里发毛,知道他明察秋毫,熟谙人心,想要骗他很难,还不如袒裎以待。“王爷,属下一时还没有想通,请给属下一点时间。”
晋王默然片刻,说:“也罢。”顿了顿,提高声音叫了一声,“云英,进来。”
门开,一个十七八岁相貌端正的侍女进来,曲膝行礼。
晋王说:“向宽,从今日起云英就跟着你。”
云英是晋王的贴身侍女之一,平常在书房里端茶送水,整理书籍文案。
阮弛可不敢妄想晋王将她送给自己,讷讷地问:“王爷,这是何意?”
“五姑娘是个女子,虽说你们是叔侄,也不好总往你院子里去。以后我有事,让云英去跟她说就是了。”
他派云英到阮府并非是为了盯住自己,阮弛心里微微松口气。随即想到他为了阮碧,把自己的帖身侍女都送到阮府,可见看她极重,心里又沉甸甸的难受。
“向宽,你先下去吧,我跟云英说几句。”
“是,王爷,属下告退。”
阮弛退出书房,站在廊下看着晋王琼楼玉宇,心绪起伏。
等了一盏茶,云英出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衬,看来是早就收拾好的。阮弛心里恍然,这回晋王召自己,就是想要带她去阮府,顺便跟自己挑明厉害关系。心里颇有点不是滋味,想自己与他一起沙场喋血,同生共死,到如今,在他心目里的地位还不如五丫头。又想到从此要顺着五丫头,心里那叫一个郁闷。
面无表情地带着云英坐上马车,他本来就不是个多话的人,心里又烦闷,更不想说话。车程过半,云英轻咳一声,先开的口:“阮三爷,王爷吩咐了,叫我假扮你侍妾。”
阮弛怔了怔,才想起晋王只说让云英跟着他,却没有说送给他,更是连卖身契都没有给,看来只是打算让她在阮府里呆一阵子。云英不过是中人之姿,连秀平都比不上,又是晋王的贴身侍女,他也没有什么兴趣,客气地说:“那要委曲云英姑娘了。”
云英摇摇头说:“哪里来的委曲?能为王爷做事,是我的福份。”
她语出自然,无丝毫犹豫,不由地让阮弛感叹。虽然他早就知道晋王身边的侍卫、侍女全是精心培训过的,第一条便是尽忠职守、奉命行事,就算让他们自刎,他们也不会多问一声,不会犹豫一秒。
回到阮府,阮弛自然要带着云英去见老夫人。
老夫人听说是晋王赏的,满心不喜欢,面上却是和谐可亲,赏了云英一只金镯子。又叮嘱管事媳妇,安排人手到香木小筑,挂上红灯笼,贴上喜字,晚上再洽一桌酒席,香木小筑的下人都有份。
秀平喝着酒吃着肉,看着正房贴着的红色喜字,怎么看怎么刺眼。
虽然她早就明白,阮弛将来还会有其他侍妾。也明白,即使没有其他侍妾,阮弛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因为自己是老夫人送给他的。想想真是冤的很,她背叛老夫人,又没有得到阮弛的疼爱,二边不靠,孤苦无依。如今又来一个劲敌,还是晋王送的,这日子从此怎么过呢?越想越觉得前程灰暗,又无计可施,只好把自己灌醉了。
不过还好,云英看起来十分懂事。第二天还向她敬了一杯茶,随后又说:“秀平姐姐,可否带我去认识各位夫人姑娘?”
她刚刚伏低作小,秀平心里满意,也不想为难她。带着她一个个院子走过去,互相介绍,足足花了一个时辰,累得头晕眼花。
从蓼园正房出来,云英看着东厢房,说:“不是还住着一位五姑娘吗?咱们不见吗?”
“五姑娘被她师傅紫英真人接到玉虚观小住了,还没有回来。”
云英大为失望,还以为即刻能见到王爷喜欢的姑娘了呢,又好奇地问:“秀平姐姐,这位姑娘性情如何?”
秀平撇撇嘴,很想说“脾气古怪”,但是想到这话很可能传到晋王耳朵里,于是说:“五姑娘的性情自然是一等一。”一等一的难侍候。
云英却以为是一等一的好,越发好奇。又隔一天,听说她回来,也不叫秀平带,自己寻到蓼园东厢房。走进里屋,先看到书案上那盆名贵的春水绿波,然后才看到一身浅绿碎花襦裙的阮碧,两相比较,人如名花。
她打量阮碧,阮碧也打量她。一回来,刘嬷嬷便告诉她,晋王送了一个侍妾给阮弛。不想茶水刚喝两口,这位新晋姨娘就来了。看起来相貌中等,但是王府里养出来的胜在气度不凡,落落大方。
“云英见过五姑娘。”
“云英姐姐不必客气,请坐吧。”阮碧扶她一把。
云英坐下,看看左右。
阮碧微怔,挥挥手,让屋里的刘嬷嬷和秀芝都下去了。
云英离了座,向阮碧跪下,说:“王爷派我来听姑娘差遣。”
其实阮碧早就隐隐猜到,但是她真的这么说,还是大吃一惊,心里异常感动。
云英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上,说:“王爷给姑娘的信。”
阮碧接过,拆开,只见上面写着:大刀手就位了,顿时失笑。
第五十四章 法求其上
收好信,阮碧请云英起来,让秀芝进来奉茶,聊了几句。
云英喝完茶,告辞而去。
阮碧又把信拿出来看了看,摇头失笑。
秀芝收拾茶杯,抬头看她一眼,抿嘴笑着说:“可真好,姑娘终于又会笑了,看来以后得请云英姐姐多点过来坐坐。”在玉虚观的三天,她就没有见过阮碧笑过,一直是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阮碧听出她话里有话,白她一眼。
秀芝冲她吐吐舌头,抱着茶杯下去。
阮碧又看信一眼,然后点起火折子烧掉。等心绪稍平,便觉得云英的到来,虽然于自己有利——让阮弛不敢轻举妄动,却也是桩麻烦事——自己的一言一行,从此都被她密切关注,汇报晋王。倘若自己是个小白兔,也就无所谓,可是自己又不是。若他知道自己的手段,还会倾心自己吗?
思忖良久,暗道,罢了罢了,若是因此被他嫌弃,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总不能什么都不干,等着他来搭救。况且,他能不能救自己还说不准呢。他的权势主要在朝廷,倘若自己是男子,要从政,他还能帮上忙。别人家的内宅,他插不进手,把云英安排进来,已足见他的用心良苦了。
秀芝端着茶进来,见阮碧又沉下脸,皱眉说:“方才还笑着,怎么这么快又睛转阴了?”
“秀芝,你快跟顾小白身边那个安平一样?嗦了。”阮碧接过茶说,“你去帮我问部小丫鬟们,这几日,府里有什么动静?”
秀芝诧异地说:“咱们一进门,刘嬷嬷不都说过了吗?”
阮碧不好跟她说,自己对刘嬷嬷的话还不是百分之百放心。“刘妈妈年龄大了,指不定有疏漏,你再问问就是了。”
秀芝退下去,一会儿回来说:“都跟刘嬷嬷说的差不多,晋王送三老爷一个侍妾,二姑娘跟大夫人去了一趟大相国寺,老夫人心情不错,天天叫人打叶子牌。四姑娘最近在屋里养病,三姑娘的未婚夫怕是要砍头了……对了,寒星说,姑娘不在这几日,刘嬷嬷的孙子又让人给打了,听说打他的就是罗大嫂的儿子。”罗大嫂的儿子就是罗山的孙子,也就是说罗山的孙子打了刘嬷嬷的孙子。
“行了,你下去,把刘嬷嬷叫进来。”
等秀芝退下,阮碧打开钱匣子,取出十两银子和一两碎银,搁在桌子上。
刚摆好,刘嬷嬷进来了,眼眶微青,看起来比较疲倦,问:“姑娘找我有事?”
“刘妈妈,上回在玉虚观你做的很好,我想过回来赏你,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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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最近事太多,就忘记了。”
“那是我的本份,姑娘不必客气。”
“本份是你该做的,赏罚分明是我要做的。”阮碧指着桌子的银子说,“赏银在这里,你自己选吧。”
刘嬷嬷看看银子,心里一沉。她原本想在阮碧和大夫人之间骑墙,既不出卖阮碧,也不出卖大夫人。当然,将来看清楚状况,也可以随时倒向任何一方。但是显然这位姑娘不满足了,逼着她表态了。
阮碧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喝着茶。
犹豫良久,刘嬷嬷上前一步,拿起十两银子,看着阮碧。
“刘妈妈,我听说你孙子又让顽童给打伤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阮碧放下茶杯,把桌子剩下的一两银子递给她,“给你孙子买糖吃。”
“多谢姑娘。”刘嬷嬷接过,却不走,犹豫片刻说,“姑娘,有桩事一直想告诉你,就是没找到机会,是关于四姑娘婚事的。”
从前当然不是没有机会,是没到时机。
阮碧心知肚明,问:“哦?四姑娘的婚事怎么了?”
“五姑娘,你知道我从前在卢家干过,还有点关系在。四姑娘议亲的卢家二房三少爷,我听说……他身边的小厮最多,个个眉清目秀。”
阮碧微怔,片刻恍然大悟。
刘嬷嬷见她露出明白的神色,便退了下去。
阮碧捧着茶,摇头失笑,这阮府里的夫人们一个比一个强悍。
老夫人为了家族利益,不仅把孙女当工具,还忍心牺牲亲生女儿阮兰的幸福。大夫人对情敌林姨娘及她所生的子女赶净杀绝,把四姑娘嫁给一个分桃断袖的,亏她做的出来,究竟有多恨林姨娘呢?相比之下,二夫人要弱势许多,可也绝不是个好惹的,到现在她手里还捏着一张牌呢。
秀芝进来,打开钱匣子,飞快地点了一遍,说:“哎唷,我的好姑娘,你好不容易存点钱,怎么一下子赏刘嬷嬷这么多呀?”
“秀芝,你不知道银子的价值就在用出去的那瞬间吗?”
秀芝不服气地嘟囔一句:“没看出刘嬷嬷值那么多钱。”
她当然不值,但罗山是大夫人的陪房,又是二管家,他嘴巴里的消息值。刘嬷嬷的儿子已经过世了,媳妇也回娘家了,只身带着一个孙子,过不下去才再嫁罗山,孙子几回受罗山的孙子打骂,不相信她心里全无芥蒂。这话当然不可能跟秀芝说,阮碧笑了笑,站起来说:“走吧,随我去看看四姐姐生的什么病。”
“姑娘,你蠢了,四姑娘哪里是生什么病呀?其实就是大夫人交待的,不让她出门,免得遇见不相干的人。”秀芝放低声音说,“我听寒星说,这几天徐少爷在咱们蓼园门口转呢,前天晚上还拉着汤婆子说话,后来汤婆子进园子里去了正房。”
阮碧莞尔,汤婆子也是一株奇葩。
四姑娘消瘦了一些,正在绣房里做衣衫,见阮碧进来,扬扬手里的裙子,笑着说:“妹妹的新裙子还得等上两日,放心好了,定叫你在定国公府的菊会独占鳌头。”
“什么菊会?”
“妹妹不知道?定国公府静宜县主发来请柬,请你和二姐姐月底一起过府赏菊,听说还有好些其他人家的姑娘,定然是十分热闹的。”四姑娘虽然极力用平静的口气说出来,到底有点意难平,这回的请柬,可没有她的名字。
“我方才回来的时候,母亲和祖母都有事,只在门外问询了一声,还不曾打过照面呢。”顿了顿,阮碧说,“听说你身子不爽利?”
四姑娘郁悒一笑,说:“没有什么大碍,将养几日就好了。”
阮碧摆摆手说:“你们都下去,我跟四姐姐说说话。”
秀芝二话不说退下,秋兰看四姑娘一眼,见她点头才下去。
“四姐姐,我听说与你议亲的卢家儿郎是个好男风的。”
四姑娘浑身一震,随即笑了起来,说:“多谢妹妹告诉我。她这么做,我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只是不知道她以后,会如何对三弟。”顿了顿说,“妹妹,从前我对不住你,那回母亲要将你许给瘫痪的大表哥,我是知道的,却没有告诉你。”
“那都是陈年往事了,再说这些还干吗?”
四姑娘沉默片刻,避开阮碧的眼睛,说:“妹妹,那幅芙蓉美人图是徐表哥画的。”
“嗯,我早知道了。”
“那妹妹是不是也知道祖母想将你许给他的?”
“嗯,我也知道。”
“看来,什么都瞒不过妹妹。”四姑娘心里五味杂陈,低头继续穿针引线,声音微微岔了。“他……很好,如今,我恭喜妹妹了。”
话这么酸,阮碧听的头都大了。先不说她从来没有看中过徐川阳,何况现在老夫人已经另有想法,顾静宜出面邀请的菊会,看起来目的就不简单。再说四姑娘的态度,让她失望,太逆来顺受了。
顿时失去谈话的兴致,站起来说:“四姐姐,你胡思乱想了,我到现在连徐表哥的长相都还没有看清楚呢。还有,求其上,得其中;求其中,得其下;求其下,必败!姐姐你为何总是求其下呢?”
听到这话,四姑娘抬起头,微微恼怒地说:“妹妹,我何尝想求其下,你告诉我,我如今还有办法求其上吗?我与你不同,你是紫英真人的弟子,我却一无所有。”
“姐姐似乎忘记了,我三个月前才成紫英真人的弟子,姐姐几个月前还是父亲心目里的乖女儿呢。我听说,徐表哥和你的婚事,可是父亲极力要求的。”阮碧不屑地说,“你倘若只有这么一点能耐,当初又何必惹事生非,白白连累林姨娘。”
“是是是。”四姑娘眼眶顿时红了,把衣服一摔,“全是我的错,全是我自不量力,全是我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妹妹你又说什么风凉话,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对我也没有安好心,我虽然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但是知道你一心想送我入宫里。”
阮碧冷笑说:“是,没错,但我可没有逼你,你忘记是你自己选择的。”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送进去呢?你给我希望,又让我落空,如今我落到这种地步,你也是脱不了干系的。”
“我如今还是可以送你入宫,但是你的能力,如何在宫里立足?你告诉我,四姐姐。”
四姑娘说不出话来,怒视着她。
阮碧大声地说:“四姐姐,我告诉你,如今我还是可以送你入宫,也可以让你嫁给徐川阳,但是你告诉我,我凭什么要帮你?就因为你可怜?与其寄希望别人同情,不如后悔自己出生了。”说罢,拂袖而去。
第五十五章 变故乍起
刚走到门口,听到四姑娘冷冷地说:“五妹妹,你就不敢明说,为什么一直想要送我入宫吗?”
声音没有方才的恼怒,阮碧微愣,回过头来看着她充满探究的眼神,恍然大悟,四姑娘原来也是借题发挥。“你一直为此纠结?”
“倘若妹妹是我,会不纠结吗?黄梅挑花不是什么复杂针法,西王母祥云图你也可以绣,你想的针法,你构思的图,却极力怂恿我来绣。我可不相信你已经心底无私天地宽,只为他人谋利益。”
“没有,我当然没有。”顿了顿,阮碧斟酌言词问,“姐姐,你觉得我待你如何?”
“好。”四姑娘毫不犹豫地说,“这也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从前我与你虽同住一个院子,却是不相往来,更不用说什么姐妹之情。我虽然没有欺负过你,却也没有少嘲笑你,我不相信你连这点都忘记了。”
“于是,你一直怀疑我对你的好是个陷阱?”
“我能不怀疑吗?你自从病好后,行事作风完全不同于从前,事事厘得一清二楚。从前你天天跟在二姐姐后面巴结她,她再嘲笑你再作弄你,你也不生气,涎着脸贴上去。病好后,你却再不搭理她,母亲面前也只是点个卯,独在祖母面前撒娇卖乖。她生病,你留在玉虚观祈福,既迎合了祖母,又借机结交紫英真人。”顿了顿,四姑娘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说到这里,我着实佩服妹妹手段,谁不知道紫英真人与太后皇后要好,多少名门贵妇想结交而不得其门,你却以一个庶女身份成她弟子。你如今在母亲、祖母面前立于不败之地,便都是因为有这么一个师傅。我仔细留意过妹妹,你做事目标明确,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所以,我能不怀疑吗?究竟我身上有什么,值得妹妹对我这么好?”说到后来,颇有点夺夺逼人。
这样的四姑娘才是阮碧想看到的,她笑了起来,说:“姐姐眼力过人,明察秋毫。确实,我从不在不相干的人身上浪费精力。可是姐姐,为何你对自己如此没有信心?觉得自己不相干呢?”
四姑娘被呛得脸涨红,说不出话来。
阮碧指着墙上挂着的绣品,侃侃而谈:“花开富贵、丹凤朝阳、如意牡丹……心在那里,境界也在那里,姐姐一针一线绣出的野心,我看的清清楚楚。直说吧,我喜欢有野心的人,何况姐姐还具备成就野心的一切,美貌、才情、聪慧你都有。伴驾至尊,并非白日做梦,也非水中幻影。于是我就想助你一臂之力,你若问我想要在你身上得到什么?便是将来的回报。当年秦庄襄王在赵国为质子,处境潦倒,世人皆看不起他,独有吕不韦以他为奇货,为他铺就国君之路,而后吕不韦也终成相国仲父,留名青史。我没有名垂史册之妄想,却想好好地活着,如果有一个念着我好的皇妃姐姐,也许日子会好过很多……你说是不是,四姐姐?”
这番话说的四姑娘动容不已,说:“你……就不怕失败。”
“姐姐,我方才说过,求其上得其中,若是总惦记着失败,什么事情都可以不用干了。”
四姑娘垂首敛眉,半晌,说:“我如今方才明白紫英真人为何会收你为徒。”
阮碧笑了笑,从地上拣起石榴裙,送到四姑娘面前,说:“姐姐,散花锦确实很美,定国公家的菊会,我想穿着这石榴裙去,希望姐姐帮我做完它。”
四姑娘抬眸看她一眼,接过裙子,别有深意地说:“定然不负你所托。”
其实,只要紫英真人无所谓,阮碧也不是一定要送四姑娘入宫,她嫁给徐川阳也好,看着自己的薄面,应该会照顾阮兰几分。虽说阮碧对阮兰也没有什么感情,但她是原主的生母,而且似乎是唯一真正关心原主的人,希望她的下半生能够平安喜乐。
门外忽然传来秋雁的声音:“四姑娘,汤婆婆来了。”
四姑娘目光闪烁,握着石榴裙的手紧了紧,说:“我在跟五妹妹说话,叫她回去吧。”
一会儿,秋雁又说:“姑娘,她说是有急事。”
“能有什么急事儿?”四姑娘口上说的漫不经心,但是眼神却紧张起来。
阮碧识趣地说:“四姐姐,我从观里回来,还没有见过祖母、母亲,这会儿正好去看看,先走一步。”
四姑娘点点头,语带双关地说:“也好,过两日,裙子就会交给妹妹。”
阮碧出门,汤婆婆在门口一侧肃手立着,见到她,慌不迭地堆起笑容问好:“哎唷,五姑娘也在,打扰你说话了,真是罪过罪过。”
“婆婆有空来我屋里坐,我想听些京城里的故事。”
“是,五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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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
阮碧带着秀芝出了蓼园,迳直往老夫人院子里走。
刚进角门,郑嬷嬷从后廊里过来,赶紧拉着她的手走到墙角,说:“姑娘可是要去找老夫人?”
阮碧点点头。
“姑娘晚些时候再来吧,这会儿大老爷刚从衙门回来,跟老夫人商量事情。”
还没有到衙门放班时间,大老爷提前回来,肯定又有意外发生了。“是二叔的事情了结了?”
郑嬷嬷摇摇头说:“不是二老爷,是兰大姑娘,刚刚从广州来人报丧了。”
阮兰过世?阮碧睁大眼睛。
却听郑嬷嬷说:“呸呸呸,说错了说错了,是兰大姑娘的夫婿没了。”
徐用弱死了?记得他好象比阮兰大十八岁,算起来也不是五十二三,怎么就死了?阮碧吃惊地问:“没听说过他有病,怎么突然就没了?”
“可不是,比我还小几岁呢。睡梦中忽然走的,安安静静的,听说兰大姑娘吓的不轻,如今也病着了。”
确实,一觉醒来,枕边人浑身冰凉,任谁都会吓的不轻,更何况阮兰这个性子柔弱的。
郑嬷嬷叹口气说:“兰大姑娘当真是可怜,这么年轻就守了寡,又没有子嗣,往后的日子可怎么办呢?”
确实难了,从前她就镇不住姨娘和姨娘所生的成年子女,没有徐用弱,这往后可想而知了。阮碧心思微转,并不吱声。
第二天大早,便有消息传来,说是二老爷官司未了,大老爷政务繁忙脱不可开身,三老爷又腿脚有伤,于是请旁支一位赋闲中的老爷带着三管家一干人到广州奔丧。一大早,便放舟南下,到杭州,再登海船去广州,这样子行程最快,一个月不到便可抵达。同行的还有悲痛欲绝的徐川阳,明年的春闱他是不能参加了。
阮碧叫进刘嬷嬷,问:“妈妈,我问你,丈夫死了又没有子嗣的女人,可以接回娘家不?”
“这得看娘家的意思,有接回的,也有不接回的。接回娘家的多半孝期过后改嫁,不接回娘家的,可以过继族中男丁,守节过一辈子,也有可能被翁婆叔伯嫁掉。”
看来还真是具体情况具体处理,阮碧又说:“妈妈,你就直接说说兰大姑娘吧。”
“兰大姑娘的翁婆都不在,又没有叔伯,便要看大老爷与老夫人的意思。到底咱们家比徐家形势强,要接一个没有子嗣的女儿回来,也没有什么问题。”顿了顿,刘嬷嬷吞吞吐吐地说,“姑娘……有桩事……我听说的,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意。”
“妈妈昨晚可是听罗管家说了什么?”
“是,说是昨晚,老夫人特别叫三管家过去说话,还把下人都打发出来了,今日去广州的人里面还有老夫人身边的孙嬷嬷。”
阮碧若有所思地说:“哦,她也去了呀。”孙嬷嬷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地位仅次于郑嬷嬷,五十出头,身体康健。所以有些必须要压得住场面的人跑腿的活,倒都是她做的。不知道老夫人派她去有何用意,会不会想接阮兰回来了呢?
刘嬷嬷以为她担心阮兰,说:“姑娘不必太担心,徐家跟咱们家不能比,只要老夫人还在,徐家不敢对兰大姑娘如何的。”
阮碧点点头,打发她下去了,坐在案前想事。
一会儿,寒星传:“姑娘,云英姐姐来了。”
秀芝看阮碧一眼,笑了起来,说:“姑娘,这位云英姐姐,可真是勤快人,这才刚用过早膳就过来了。”说着,还是去外间,把云英请了进来。又说要下去泡茶,实则是避开了。
云英等她一走,毕恭毕敬地问:“今日姑娘可有什么事?”
阮碧被她的架势惊着了,说:“云英姐姐,你如今是我家三叔的侍妾,又不在王府里,不必对我如此恭谨。还有,我若有事,会去找你的,你不必亲自过来。”
“姑娘,我来时,王爷交待过,侍奉姑娘如同侍奉他。”顿了顿,云英说,“姑娘不必担心,若是有外人在,我不会如此对姑娘的。我这么早过来,是因为三老爷等一下要出去,我想姑娘可能写好给王爷的信,正好带过去。”
写信给晋王,说什么?阮碧真的还没有做好准备,心虚地说:“府里昨日出了一点事,闹哄哄的,我也没有心思写。”
“那姑娘现写一封,如何?”
阮碧为难地说:“这会儿我在想事。”
“那姑娘何时写呢?”
被人逼着写情书,这种感觉太差了,阮碧敷衍地说:“等我有空再写吧。”
云英眼神严厉地看她一会儿,无奈地说:“那姑娘有事再找我吧。”
等她走后,阮碧吐吐舌头,呼出一口气。铺开纸,决定给晋王写封信。
第五十六章 得寸进尺
这封信写得阮碧愁眉苦脸,想写的深情款款一点,心境未到,何况脑海全被徐用弱过世以及阮兰接下去的命运占据着,无暇顾及其他的。写的平淡一点,又怕他不高兴。这位爷可不是一般人,挑刺的很呢。
秀芝见她提笔半天,只字不写,不免好奇地问:“姑娘,这是要写什么?”
阮碧索性放下笔,叹口气问:“秀芝,你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秀芝立刻蹦出一句:“姑娘是个好人。”
这跟没说一样,阮碧摇摇头。
秀芝见她摇头,大着胆子说:“说句不怕姑娘生气的话,其实秀芝笨,根本看不清楚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姑娘把自己藏起来,藏的很深,总是克制着自己,厌恶也克制着,欢喜也克制着。”指指春水绿波说,“比如说这盆花,姑娘明明喜欢的,看书累了,写字累了,姑娘就喜欢看着它,常常嘴角带笑。可是姑娘很多时候要装作不在意,还要说服自己不在意它。”
阮碧诧异地看她一眼。
“姑娘,是不是我说错了?”秀芝心虚地问。
阮碧不说是,也不说不是,微微垂下眼眉。其实秀芝说的没错,她确实在克制自己。每回思及晋王,祖宗家法规矩等等也随之而来,提醒着她前路荆棘密布。提倡自由恋爱的社会,尚且会因为门不当户不对、父母不喜等原因分手,更何况现在这个男权至上的宗法氏族社会。她害怕陷的太深,将来抽不出身,遍体鳞伤。
秀芝见她又沉默不语,担心地问:“姑娘可是生我气了?”
“没有,这种小事我怎么会生气。”
“我就知道姑娘不会生气。”秀芝放心地笑起来,“所以我说姑娘是好人,很能容人,宰相肚里能撑船。对我们又和善又照顾,我从前在老夫人那里,天天要跟别人争闲气斗心眼,到姑娘身边日子才过得舒心,还学会认字。上回我跟娘说,她都说姑娘是个好人,还让我好好侍候你。”
这一番话把阮碧也说笑起来了,她重新提起笔,蘸上墨水,挥笔写下:春水绿波,花苞盈枝,思君如期花开。
写完看了看,足够文雅含蓄。便装进信封,封好印泥,又叫秀芝包上茶叶能及两盒点心给云英当贺礼。
云英在书房,见到阮碧递过信,眼睛一亮,忙不迭地接过放在怀里。再看她的眼神柔和很多,说:“姑娘可来的晚了些,三老爷已经出去了。”
“不着想,改天再送也行。”
见她神色明显好转,阮碧暗叹,晋王训练手下,果然有一套,个个都是全心全意地向着他。不过想想也是,他如今还是殿前司都点检,军队的最高统帅,若是他身边有三心二意之人,那是祸害无穷。
又跟云英闲聊几句,她总是毕恭毕敬地有问必答,言词简练如同汇报公务,着实无趣,赶紧告辞。出来时见秀平站在耳房门口,神色阴沉,触及阮碧视线,即刻转身回了屋。阮碧也当作没有看到,仍回蓼园东厢房。
前一段时间她一有空闲便去老夫人屋里承欢膝下,这回从玉虚观回来后,却似乎不太愿意去。秀芝自然知道症结所在,想了想,温言劝说:“姑娘怎么也不去老夫人院子里坐坐了?徐老爷过世,老夫人心情定然不好,你就是去听听,也能分忧一二呀。”
“听的人多着呢。”阮碧不以为然地说。
因为二姑娘顶包这回事,她与老夫人彼此都有芥蒂,不复前一阵子的融洽,见面也是徒添闹心。何况她听说,二姑娘从宫里回来后,天天在老夫人膝下承欢,颇得她欢心。自己跑过去,倒好象争宠来着,不是让人看笑话了吗?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自己接下去怎么做。恼怒起来的时候,想把阮府砸的稀巴烂,但这里也是她立命安身的地方,如果真是稀巴烂了,韩王之流也就挡不住。她也想过斗败大夫人,掌管内宅事务。但是自己不是嫁进来的媳妇,而是待嫁中的姑娘,费那么大的功夫,也只能掌管内宅一时。所以,还是再想想吧。
忽忽又过一日。
四姑娘做好石榴裙,亲自送了过来。
裙子一展开,阮碧便被惊住了。及待穿上,方才明白诗中所描述的“裙妒石榴花”是如何一种妍态。她这阵子长高不少,与四姑娘一般高矮,穿着这种高腰曳地长裙,特别显得身材修长,纤?有致。散花锦色泽鲜艳,红底金花,晔晔荧荧,丹华烂漫。四姑娘的手艺又好,裙子的每个褶子都处理的干脆利落,移步间恍若满树石榴花开。
她向来不喜欢太过热烈的色彩,也觉得美的心碎,叹口气说:“完了,四姐姐,穿过你做的裙子,府里绣娘做的再难入我眼了。”
四姑娘笑着说:“好丫头,想从此赖上我了。也罢,横竖四季不过是八套衣服,我便全给你包了。”
“如何使得?有这一身我就心满意足了。”
四姑娘抿嘴笑着,别有深意地说:“我可不知道妹妹这么容易满足?”
阮碧笑了笑,不是她容易满足,而是身处这个时代着实无奈,她想的是跟男人一样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事业,而不是在内宅里斗来斗去,最后变成大夫人、老夫人、皇后、谢贵妃这样的人。便是灭尽姨娘又如何?根源如终在于男人。
“妹妹前日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四姑娘站起来,款款地向阮碧曲膝,“我先给妹妹赔个不是。”
阮碧还了一礼,说:“姐姐有所疑窦也是正常的,不必耿耿于怀。”
“妹妹明察秋毫,居然从刺绣上看出我的性情。丹凤朝阳……没错,确实是我心之所向。然而遇到徐表哥……”四姑娘垂下头,眼神微黯,嘴唇嗫嚅半天,方才重起抬起头说,“不瞒妹妹,我也想过嫁给徐表哥,举案齐眉,一生康乐。可是一想到母亲的狠毒,一想她将来会对付三弟,一想到姨娘从此在庙里老死……我咽不下这口气,真的,咽不下。”说到最后,一字一顿,目光中恨意昭昭。
“姐姐说的,我明白。”阮碧五味杂陈地说。四姑娘的选择,她并不意外,她才十四岁,又生的美貌,从小出生在名门世家,听说的都是庙堂宫闱的事情,野心勃勃是很正常的。何况大夫人与她的恩怨这么深,她不生出报复心反而奇怪了。嫁给徐川阳,她根本无力护着林姨娘和三少爷的,还不如放手一搏。
四姑娘又说:“妹妹可知道我小时候曾经见过官家?”
阮碧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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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地睁大眼睛,宫廷里有很多小黄门和宫女一辈子不得见圣颜,她怎么见到的?
四姑娘颇有点得意地说:“庆和二十二年,那时我八岁,先帝天禧节(皇帝生日),从京城选取四百美艳超群的女童跳《采莲》,我被选为四名领头的仙童之一,领舞跳在前面。当时官家已经立为太子,就坐在先帝身侧。”
“哦,官家长什么模样?”
“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阮碧暗想,你天天困在深宅大院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见过几个男子呀?不过从太后、晋王的外貌,也可以推测,官家长相不会太差。“所以,姐姐一直记着他?”
四姑娘摇摇头说:“我才八岁,当时一眼就忘记了,哪能记这么久?今日想起,说来给妹妹听听而已。”
这倒是可以借题发挥的一桩事,四姑娘果然是有心人,阮碧微笑说:“我明白了。”
四姑娘也笑,只是笑到最后,眼眸深处有掩饰不住的怅然。
这时,寒星在门外传:“姑娘,云英姐姐来了。”
又来了?阮碧现在是一听到她,就有点大刀手在背后的感觉。
片刻,云英悄步进来,看四姑娘也在,怔了怔,只上前问好,却不说其他。
四姑娘识趣地站起来,说:“云英姐姐,五妹妹,我还有绣活要忙,先回去了。”
云英和阮碧一起送她。
走到门口,四姑娘又回过身来,笑着说:“五妹妹,后日定国府的菊会可记得要穿这一身去,让二姐姐见识见识。”说完,挑帘子出去。
云英这会儿才注意到阮碧换了一身新裙子,仔细看了一眼,赞叹地说:“姑娘穿这一身真好看。”微微一顿,又问,“姑娘后日要去定国公府?”
“是。”
“姑娘要穿这身衣裙去?”
她问的奇怪,阮碧不解地看她,又应了一声:“是。”
云英没有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给阮碧,知道她不会当着自己的面回信,干脆行礼退了出去。
阮碧拆开信,取出信笺读着:昨日忽得奴手信,欣喜若狂。然区区十四字,寡淡如水,不解饥渴。今日已后,事无巨细繁琐、欢喜忧虑,即一一具报。少于百字,大刀在后,切记切记。忆奴欲死,不知何计。
阮碧先是哭笑不得,嫌自己信不够肉麻,又嫌字数太少,还规定每回写信得百字以上,真是得寸进尺。但是看到最后八字,百念俱灭,惟有心神荡漾。
第五十七章 心生疑窦
阮碧把信收起来,又换回家常衣服,叫秀芝把汤婆子叫进来。既然要去定国府,少不得要打听清楚,别到时候稀里糊涂地又惹上烂事。
汤婆子听明白她的意思后,一拍大腿,说:“哎哟。姑娘你可问对人了,老婆子跟定国公府说起来还有些干系呢。”
秀芝听的睁大眼睛。
阮碧知道她一向夸张,八辈子打不着的关系也能生拉硬扯来,所以并不惊讶,只听她继续说:“……老婆子从前的一个同乡姐妹就在定国公,如今是顾夫人身边的管事嬷嬷,风光的很。去年同乡聚会她还来了,啧啧,一身打扮光鲜,说大长公主赏的……”
秀芝见她越发地说的没有边际了,忍不住打断她:“婆婆,姑娘问的是定国公府主子们的性情为人,不是定国公府的管事嬷嬷。”
“对对对,是我说岔了。”汤婆子谄媚地笑着,顿了顿,其实她说这些不过是拖延时间整理思路,因为她对定国公府并不了解,那个同乡也只是几面之谊,说话没有超过十句。但是赚赏钱的机会,她可不想错过,因此努力回想同乡的只言片话,还有京城里的传言,说:“这一代的定国公是在西北出生,西北军营里长大的,二十多岁才回到京城接待爵位。听说脾气暴躁,性情古板,在官家面前也敢叫板。后来不知怎么的,惠文长公主就看上了他。两人成亲后,只生下一个儿子,就是如今定国公世子。这位世子却从小不喜欢舞枪弄棍,也不喜欢经济仕途,最喜欢字画,每日在家便是读读书作作画。定国公为此没少生气,几次想把他送到西北,都让长公主给拦着了。这位世子娶的夫人是陈州符氏的女儿,太后的妹妹,听说长公主不喜欢她,但是定国公喜欢这个媳妇。符夫人生下的儿子就是顾小白,却又是个好狠斗勇、跳脱玩劣的,很得定国公的欢心,又怕丫鬟们教坏了他,只准他住在外院,身边也是一干小厮服侍。”
“那符夫人的性情如何?”
“听我同乡说,是个性情恭谨、宽和平善的。”
阮碧微微颔首,对于这位素未谋面的符夫人,她心里一直有隐隐的好感。原因在于顾静宜——她明明是个庶女,却娇生惯养比嫡女有过之而无不及,想来这位符夫人确实宽和平善。
打发汤婆子下去后,阮碧指着裙子跟秀芝说:“拿去洗洗,熨烫好,后天我就穿这一身。”既然符夫人性情严谨,定然不喜欢浮浪华丽,她打定主意,如何华丽便如何打扮。
因此去定国府那日,她不仅身着曳地石榴裙,戴上红宝石耳铛,头上还别着赤金镶红宝石花钿。一改平日的素雅。走到老夫人面前辞别的时候,都把她惊着了,眨眨眼睛,不敢相信地说:“哎唷,这真是五丫头吗?我没看错吧。”
周围的嬷嬷媳妇都笑了,说:“是五姑娘,没错。”
老夫人拉过阮碧的手,又仔细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说:“好好好,你一个小姑娘,早就该这么打扮了。”
相比之下,今日二姑娘的打扮就显得淡雅很多,蜜合色的衣衫,只别着上回太后赏赐的珠钗。她看到阮碧的石榴裙,颇有点眼红心跳,但随即想到母亲的交待,心里又得意地想,这回五丫头终于犯傻了吧。
坐上马车后,她忍不住嘲弄地说:“妹妹这一身,着实下了功夫。”
阮碧看看春云手里抱着的狸花猫,别有深意地说:“姐姐不也下了功夫吗?连猫都带上了。”
二姑娘心里一跳,面不改色地说:“你胡思乱想什么?上回我跟静宜约好的,再去看她的时候带着猫一起去。”
“没想什么,就是觉得姐姐不适合这身衣衫,颜色太素了。”
这是实话,二姑娘五官明艳,穿浓重色彩的衣衫显得气势十足,素雅的衣衫显得有点画虎不成反类犬的感觉。
“妹妹倒是蛮适合这一身的。”二姑娘又看一眼石榴裙,颇有点酸溜溜,“这是四妹妹做的吧。”
“对,四姐姐就是喜欢替他人做嫁衣。”
二姑娘脸色大变,咬着银牙问:“你有完没完?”
阮碧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说:“姐姐觉得这事情完结了?”
二姑娘还想说什么,春云轻咳一声,冲她使个眼色。二姑娘这才想起,临出门的时候,大夫人交待过,别跟五丫头斗嘴皮子,现在还需要借用紫英真人,先让着她点,以后再讨回来就是了。
想到这里,二姑娘抱过春云手里的猫,轻轻地抚摸着,不再搭理阮碧了。
定国公府就在惠文长公主府的斜对面,相比之下,气势就差很多,毕竟长公主府是按照郡王府级别建制的。但看门房小厮,一个个都特别精神,做事也麻利,可见家规严格。
规模大概与阮碧不相上下,风格却是截然不同。阮府是诗书世家,建筑以秀丽精巧为主,廊檐绘出彩画,典型的雕梁画栋。而定国公府楼宇轩峻拙朴,廊檐色彩青灰暗红为主,俨然有隋唐遗风。路旁的树木绿植也被修剪的整整齐齐。丫鬟们着褐黄色衣衫,相貌多数平常。
下人领着阮碧和二姑娘进客厅,已经有两个客人先来了,顾静宜在作陪。
听到脚步声,两名客人抬起头来,原来是谢明珠与韩露。
四双眼睛互相瞅来瞅去,都有点尴尬。谢明珠因为阮碧没有接谢明月的信,一直厌恶她,与二姑娘也因为谢明月的婚事没成,断了往来。不过这种场合,又都是大家闺秀,表面的礼仪还得维持,因此大家回过神来了,都起身见礼。
见礼完毕后,顾静宜便欣赏地奔到二姑娘身边说:“这就是你上回说的虎妞呀?果然是极可爱呀。我想要一只虎斑猫,只是母亲不准,说猫身上有蚤子,它们又爱钻被窝,养太多,容易过给我。”
二姑娘笑着说:“符夫人说的在理,我也是很头疼,虎妞到冬天就不肯洗澡,最喜欢趴在太阳底下,让小丫鬟帮它捉蚤子。”
“快把你的虎妞给我抱抱。”
二姑娘把猫递给她,眼角余光睨阮碧一眼,掩饰不住的得意。
两人就养猫吱吱喳喳地说着,直到符夫人进来,这才作罢。
符夫人三十多岁,与太后只有三分相似。主要是脸型不同,太后是鹅蛋脸,她是方脸,疏眉凤眼,穿一身青地大折枝襦裙,悲翠头面,看打扮果然是不喜奢华。
四位姑娘起来见礼,符夫人一一看过去,及待见到身着石榴裙的阮碧,眉心几不可见的蹙了蹙。
见过礼后,重新落座。
符夫人带着笑,一个个地说话。
先问韩露:“听说前阵子镇国公夫人病了,可好点了?”
随后问谢明珠:“上回在宫里,贵妃娘娘说,你现在在学琴?”
问二姑娘:“你送给太后那幅画,只用黄梅挑花,是怎么想出来的?”
二姑娘斜睨阮碧一眼,心虚地说:“也是绣着玩的,后来觉得不错,便想送给太后。”
符夫人赞许地说:“真是兰心蕙质。”
最后跟阮碧:“原来你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长公主说过你。”
这话说的很不好接,阮碧只好说:“长公主对我甚是照顾。”
又说了一会儿话,符夫人站起来,说:“静宜,你带姐姐们去赏菊吧。”
顾静宜早坐不住了,听到这话,欢喜地点点头,带着四位姑娘出了客厅,往后花园走去。一干人分成几批,二姑娘和顾静宜带着丫鬟走在前面,谢明珠和韩露带着丫鬟走在中间,阮碧带着秀芝走在最后。没走多步,韩露转头看她的裙子一眼,笑着说:“五姑娘这裙子是谁做的?当真是好看。”
“是我家四姐姐。”
“早就听说过阮四姑娘擅长刺绣,没想到做衣服也是这么拿手。”
谢明珠颇有点不服气,说:“也不过尔尔,上回我进宫里,我姐姐穿的那条裙子才叫好看。”
阮碧笑了笑,说:“我四姐姐的手艺如何敢跟宫里御绣房比呢?”
谢明珠一口气顺点,看阮碧一眼,颇有点算你识相的意思。
菊圃并没有多远,非常大的一片,有不少名品种,各有各有妍态,有一半开花,另有一半才结着花萼。阮碧在从前看多了,倒不怎么稀罕,跟在后头,听着四位姑娘吱吱喳喳地说着这盆如何名贵、那盆如何稀罕,渐渐有点出神。
忽然听到顾静宜大声地说:“自然是春水绿波最好,我表哥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品种。”
其他三位姑娘愣了愣,都知道顾静宜是姨娘所出,那她表哥是谁呀?谢明珠犹豫着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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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的是晋王?”
顾静宜说:“自然是他了。春水绿波最难培育,一不留神,颜色过深或是过浅,唯有绿如春水,才稀罕。”
二姑娘忽然想起阮碧书案上的菊花,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说:“说到春水绿波,我倒想起来,我家五妹妹案头就摆着一盆。”
顾静宜欢喜,一下子跳过来,说:“五姐姐,你是不是真的有呀?可否让给我,我拿去送表哥。”
阮碧想了想,为难地说:“这也是别人送我的。”
顾静宜失望地“哦”了一声。
二姑娘皱眉看着阮碧,暗想,究竟是谁送她这么名贵的花?
第五十八章 唇枪舌箭
菊圃中间,有个方方正正的小茅亭,木质梁柱,覆着茅草,颇有点“天然去雕饰”的山野之趣。下人早把茅亭打扫的干干净净,美人靠上靠背、引枕一应俱全,正中间摆着一张矮矮的四方几子,上面搁着全套的茶具,后面铺着席子。
一个小丫鬟蹲在茅亭外,用泥炉烧水。等水烧开,顾静宜招呼大家进茅亭稍坐,亲自给大家泡茶,手法娴熟,动作优雅。与她一比较,阮碧就觉得自己真不象个大家闺秀,除了写字,其他都是拿不出手的。
泡好茶,侍立的小丫鬟们用茶盘分别端给其他姑娘。顾静宜笑呵呵地说:“这是我去年亲手采制烘炒的菊花茶,各位姐姐请品品。”
二姑娘揭起茶杯,只是几朵菊花在水里舒展开,果然是粲粲黄金裙,赏心悦目,芳香扑鼻,连声赞好:“没想到静宜还会亲手制茶,光这一份心思,便雅致至极,不亚于五柳先生。”
听到这番话,顾静宜笑弯了眼眉。
韩露浅啜一口,说:“果然是口齿噙香,可比外面卖的贡菊强。”
谢明珠连声附和:“是呀是呀,果然是好茶,静宜妹妹,等一下可记得给我一罐,我娘这阵子上火,天天喝菊花茶。”
“是,明珠姐姐。”
谢明珠环顾四周,又感慨地说:“今日咱们坐在菊园里,品着菊花茶,也算是做一回雅客文士了。”
韩露抿嘴笑着说:“瞧明珠说的,咱们虽非文士,却一直是雅客呢。”
“是我说错,是我说错,便罚我喝光这一杯菊花茶吧。”
大家都笑了。
笑罢,顾静宜见阮碧一直没有说话,眨巴着眼睛问:“五姐姐不说话,可是不合你心意?”
阮碧指着菊园,说:“盛景当前,好茶在手,我心里便是千言万语,也忘光了。”
大家顺着她手指看过去,只见浅金色的阳光照着满园黄花,疏枝斜斜,不尽风流。
片刻,秋风送爽,满园颤颤巍巍。
茅亭里,姑娘们的衣衫也跟着飘飞,阮碧的石榴裙将一干人的眼睛都夺走了。
顾静宜上上下下连看几眼,说:“五姐姐这身衣服谁做的?当真好看。”
“是我家四姐姐绣的,你见过她的。”
顾静宜对四姑娘却没有印象了,拼命想了一会儿,摇头说:“不记得了。”看看阮碧的裙子,艳羡地说,“当真美极了,改日五姐姐带她过我们府里来坐可好?我想当面向她请教。”
阮碧还没有说话,谢明珠抢着说:“静宜妹妹,何必舍近求远呢?阮四姑娘刺绣确实好……”眼波一转,看着二姑娘,眼神里含着二分探究八分怀疑,“但是阮二姑娘也不遑多让呀,绣画都能让太后赞不绝口。”
二姑娘正在喝茶,没想到话题忽然扯到自己身上,且是自己最心虚的话题,顿时呛住了,扯住手绢掩着嘴巴咳着。
阮碧心里一惊,是喽,别人不知道二姑娘刺绣水平,但是谢明珠和韩露是她从前闺蜜,无所不谈,自然知道她水平。
“对了,阮二姐姐,我方才就想问你来着。”顾静宜说,“我听母亲说那幅绣画栩栩如生,妙不可言,你是怎么绣出来的?”
谢明珠不怀好意地跟着附和:“是呀,绮儿,你是怎么绣出来的?”
二姑娘脸色微白,说:“刺绣还能怎么做?一针一线绣出来了。”
谢明珠又问:“从前你的水平也就是绣绣荷包,什么时候学了这么高超的技术?”
二姑娘说:“母亲原本就请天工绣房的人教过我们,只是我从前懒,不愿意绣,最近呆在家里,天天练的。”
“绮儿几时练的?上回紫英真人收五姑娘为徒的时候,我还去你院子里坐过,不曾听说过。”
心虚的二姑娘已经慢慢镇定下来,想起自己被谢家拒亲这桩事,心里有火,没好声色地说:“你是何许人?因何要告诉你?”
这句话刺着谢明珠,挑挑眉,也不客气地说:“为何不敢告诉我?是否因为见不得人?”
二姑娘霍然起身,柳眉横竖,问:“你什么意思?”
谢明珠冷哼一声,说:“我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我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最讨厌弄虚作假的人,一见到便想着剥了她的皮下来。”
韩露站起来,拉着二姑娘说:“绮儿,你别激动,明珠听说你的绣画得了太后的欢喜,心里好奇而已。其实我心里也很好奇,跟你认识这么久,知道你写得一手好字,会弹琴能做诗,却当真不知道你还擅长刺绣。不仅擅长,据说,还别出心裁,太后一见欢喜异常。”好象是打圆场,其实不过是为谢明珠助威。
顾静宜不知道发生什么事,睁大眼睛,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动着。
二姑娘甩开韩露的手,冷笑着说:“你们无非是看我得到太后的欢喜,心里不爽罢了。”
阮碧蹙眉,心想,二姐姐呀二姐姐,虽然这是事实,也不能当着大伙的面说出来,这样子那两个还能善干罢休吗?
果然,韩露冷了脸,说:“能得太后喜欢自然是好的,但也要看是怎么来的。”
谢明珠也是勃然变色,说:“呸,我且问你,你几时开始绣的?”
“两个月前。”
谢明珠又问:“我听说那图有半人高,色彩鲜艳,配色繁琐,便是高手,也至少得三个月,你二个月就能绣出来?”
刺绣这回事,二姑娘本来就心里没底,硬着头皮说:“我说二个月,便是二个月,你不信与我何关。”
茅亭外一个身着灰色绉绸衣衫的体面老嬷嬷轻咳一声,又冲顾静宜使个眼色,她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主人身份,有必要维持宾主融洽。但她那里劝过架,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小声地说:“两位姐姐,有话好好说,勿要动气。”
声如蚊叫,二姑娘和谢明珠都已经上了火,如何听得进去。
谢明珠又说:“既然如此,你便说说总共用了多少种颜色吧?”
阮碧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谢明珠粗心大意,这回却从刺绣时间问到用色,步步紧逼,分明有人调教过的。今日之事若是能让她信服还好,若不能令她信服,后患怕是无穷。阮碧虽然讨厌阮府,但目前它还是自己安身立命的地方,可不能成别人的靶子。当即抢在二姑娘面前说:“是二十三种。”见谢明珠一干人诧异地看着自己,又说,“我帮二姐姐一起分的线。”
二姑娘和阮碧的关系,谢明珠清楚,自然不相信,冷笑着说:“是帮你二姐姐分线,还是帮你四姐姐分线呀?五姑娘,你可搞清楚了?”
阮碧也不客气了,冷冷地说:“我说的一清二楚,若是谢姑娘没听清楚,最好让郎中检查一下耳朵。”
谢明珠被她气的脸发白,说:“你这个蠢猪,还护着她,你都不知道她如何说你。”
这句话把茅亭里一干人都惊着,要知道大家闺秀,骂人是不能带脏字的,而且她又是在别人府里骂另一个闺秀。茅亭外着着的灰衣嬷嬷皱皱眉,微微摇了摇头。
韩露怕谢明珠失仪,赶紧拉一下她的手,笑着对阮碧说:“五姑娘说话可真利害,明珠是个耳根子薄的,禁不起别人刺她。其实她就是好奇,绮儿明明不擅长刺绣,怎么会在两个月内绣出这么一副佳作?听说那幅画绣工了得,针脚严密,非一般人所能为。若说是四姑娘,明珠也就不会惊讶了。而且说起来真奇怪,四姑娘刺绣这么好,却不绣,怎么反而让让绮儿来绣呢?”
这位姑娘明显比谢明珠狡猾多了,笑容温和,却言词如刀。
阮碧也笑着说:“没有办法,我眼时揉不进沙子,最厌恶的就是司马昭,一见到这种人,便想将她的心挑出来。”
这话分明是模仿谢明珠刚才说二姑娘的,谢明珠脸皮涨红,几乎要跳起来,却被韩露拉着。茅亭内外站着的一干小丫鬟嬷嬷都抿着嘴偷偷笑,看着阮碧眼神透出十二分的好奇。
韩露目光微微闪烁,说:“圣人说,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说,身正不怕影斜。五姑娘,你说是不是?”
“圣人还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又说,要远小人而亲君子。”
唇枪舌箭,你来我往,顾静宜听得入迷,都忘记身为主人的责职。
韩露微微皱眉,早知道阮碧不同于往日,却没想到她变得这么厉害,自己一点便宜都占不到。正想着如何应答,又听阮碧说:“谢姑娘、韩姑娘你们可曾见过那幅画?”斗嘴只是要先占气势,关键还是要解决潜在的危机。
谢明珠翻一个白眼,不回答。
韩露说:“不曾。”
“连画都没见过,难怪。”阮碧说,“你们无非奇怪,我不擅长刺绣的二姐姐如何在二个月夜绣出一幅图案配色复杂的西王母祥云图,是否?”
“正是。”
“那我便告诉你们,只因为那幅图只用黄梅挑花一种针法,所以绣起来很快,不要说二姐姐,便是我也能在二个月内绣完。”
韩露与谢明珠自然不相信,阮碧的不学无术,经过二姑娘夸大,深入她们内心了。
阮碧转眸看着一旁瞪大眼睛看热闹的顾静宜:“静宜妹妹,我送你的灯罩,可否借用一下?”
顾静宜愣了愣,说:“上回跟你说过了,被我家小白哥哥抢走了。”
“那能否跟顾大少爷借用一下呢?”
“我家小白哥哥脾气大着呢,他看中东西,我可不敢借。”
阮碧有点哭笑不得,说:“你跟他说借一还二好了。”
顾静宜眼睛一亮,点点头,跟身后侍立的小丫鬟说:“雀儿,你去跟大少爷说一声,阮五姑娘借灯罩一用,借一还二。”
第五十九章 少年情怀
雀儿答应一声,快步走出茅亭,穿花径过游廊,出垂花门到外院。
顾小白的院子在正厅的东边,自成一个独立三合小院,门前守着两个总角小厮,正逮着空档,头挨着头说说笑笑。认得她是顾静宜身边的小丫鬟,也不招呼,任由她进去。
院子里无草无树,地面平饬如镜,墙角搁着靶子、石锁、木桩等物,那都是顾小白练舞用的。四个的青衣小厮坐在台矶上晒太阳,百无聊赖地赶着苍蝇,见雀儿进来,笑嘻嘻地说:“小麻雀儿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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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什么新鲜事儿?哥哥们正无聊的慌。”
雀儿常被顾静宜差遣过来,跟他们很熟,说:“奇怪了哉,你们天天跑外头的大老爷们,倒向我大门不出的小丫头讨新鲜事?要说新鲜事,第一桩就是你们怎么没有出门?哪日不是断线风筝一样跑的没有影踪的?”
小厮们纷纷说:“大少爷不出门,我们怎么敢出门呀?”
雀儿见他们都在,早就猜到顾小白没出门,心里正奇怪,顾大少爷跟个野马一样就爱四周撒欢,不到天黑不肯回家,今儿怎么肯安安静静呆在家里了?瞄瞄正房,问:“大少爷在屋里头?”
其中一个小厮叫安顺的答:“在呢,正闹着性子。”
闹性子?雀儿越发奇怪,顾大少爷根本不是悲春伤秋的性子,又被定国公和长公主宠得无法无天,只有他给别人气受,没有别人给他气受,他闹哪门子性子?不过她只是一个小丫鬟,可不敢乱打听大少爷的事情。前一阵子,一个二等丫鬟便是跟小厮们打听顾大少爷的事,夫人知道后,直接卖给人伢子了。
“各位哥哥,姑娘叫我过来借个灯罩,麻烦你们跟大少爷禀告一声吧。”雀儿说着,还行个礼。
小厮们都知道,顾静宜与顾小白虽非一母同胞,感情却很好。但大少爷脾气却又不是闹着玩的,面面相觑一会儿,安顺说:“小麻雀儿,不是不替你报,实在是因为少爷今儿不太高兴,脾气很大。再说这会儿天色亮堂,要灯做什么?晚点再来吧。”
“可不行,一干姑娘们都等着呢。”雀儿可怜兮兮地说,“我若是回去晚了,就是咱们国公府怠慢人家了。”
小厮们也知道今日有贵客临门,摸摸后脑勺,互相推搡一会儿。
一会儿,还是安顺站起来说:“行了,我进屋去看看吧,若是少爷心情好转,就帮你通禀一声。要是不好,我可不敢说,怕挨骂。”
雀儿感激地点点头。
安顺揭起帘子进屋里,站在厅堂门口探头探脑地往东屋看。东屋是顾小白平日消闲的地方,屋里陈设着他收藏的宝剑好刀名弓,他常在屋里把玩这些兵器。东屋的门开门,不曾挂帘子,所以一面了然。
顾小白站在临窗的方桌前,一只手拿着出鞘的寒光凛凛的宝剑,一只手拿着白布细细地抹着。旁边背对着门站着,叽哩咕噜地说着话:“……我的大少爷,你还在臊什么呢?理由也是现成的,这不马上就是重九了?你要给董先生送几盆万龄菊,不去咱们自家的菊圃里挑?难道还跑出去买不成?”
顾小白不耐烦地说:“我有什么好臊,我又臊什么?等她们走后再去挑不成吗?”
安平说的口干舌燥,见他还死鸭子嘴犟,明明心里想的不行,倒好象是自己逼着他一样,不免泄气。“成成成,只要少爷说成,安平还能不成呀?”
顾小白却又不高兴了,瞪他一眼,心里烦恼,发起狠来,挥剑重重地斫在木桌上,“噗”的一声,入木三分。
安顺吓一大跳,转身想走。
顾小白眼角余光瞥见,正好心里不爽,低喝一声:“安顺,你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安顺连迭叫苦,只得进东屋,硬着头皮说:“大少爷,静宜县主派了雀儿过来借灯罩,叫我进来禀告一声。”
顾小白没好声气地说:“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你也来禀告我。你觉得少爷我是闲着慌了是不是?不就是一个灯罩吗?拿给她就是了。”
“是。”安顺转身要走。
顾小白忽然想起,顾静宜这会儿正跟几个姑娘赏菊呢,怎么好端端跑来借灯罩,再说如今天青日光,要灯罩做什么?心里好奇,说:“等等,什么灯罩?”
安顺摇头说:“她没说清楚。”
“她没说清楚,还是你没问清楚?白长这么一个脑袋瓜子了。”顾小白斥他一句, “叫她进来吧。”
安顺忙出去,把雀儿叫进来。
顾小白粗声粗气地问:“什么灯罩?”
“是上回乞巧节,阮五姑娘送给静宜县主的那个。”
阮五姑娘?顾小白心跳加快,好象被人窥破心事一样,先心虚起来,口气也柔了。“要灯罩做什么?”
“方才几位姑娘在说黄梅挑花,韩姑娘和谢姑娘不懂,阮五姑娘便想借灯罩给她们看看,还说了借一还二。”
顾小白“哦”了一声,心里早同意了,面上却装出一副不情不愿的表情,说:“都送人了,还有借回去的理呀?真是不懂事。唉,算了,少爷今儿心情好,就借她一回吧。”
安平在一旁着实绷不住了,又不敢笑,脸颊肌肉一颤一颤。
顾小白横他一眼,说:“傻杵着干吗?还不去把书房里的灯罩拿过来?”
安平应一声,走了。
顾小白垂下眼眉,想问雀儿那些姑娘在做啥,又不好意思,依然拿着剑有一下没一下地斫着桌子玩。一会儿,终于想起借一还二这回事,问:“对了,那阮……五姑娘说借一还二,可说要还我啥?”
雀儿转着眼珠子想了想,说:“大抵还是还个灯罩吧,正好凑成一对儿,也是个好兆头。”话没有说完,只见顾小白的脸颊忽然红了起来,心里诧异,盯着他看,暗想,自己没有说错什么呀?
顾小白心跳脸红地站了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看,顿时恼了,横她一眼说:“往哪里看。”
雀儿吓一大跳,赶紧低下头。
一会儿,安平掣着整盏宫灯回来了,说:“少爷,横竖咱们要往菊圃一趟,不如亲自送过去吧。”边说边使个眼色。
顾小白扭捏片刻,拿剑重重一斫桌子,说:“也好。”
雀儿看着方桌子上纵横交错的剑痕,心暗,大少爷又该换新桌子了。
顾小白带着雀儿、安平直奔菊圃,一口气走到齐腰高的竹篱笆前,就听到说话声隐隐传来,道不尽的温软娇脆,金秋九月顿时生出三月江南的风情。再往中间看,茅亭里几个少女娉婷身影若隐若现,一看便看到身着红色石榴裙的阮碧——见过她好几回,头回见她打如此华贵,象高高开在枝头的石榴花,心跳加快,不肯再往里走。顿住脚步,对雀儿说:“你把灯罩拿过去吧。”
雀儿问:“大少爷不过去了?”
顾小白想过去,但知道不合情理,又觉得自己没皮没脸地过来,实在掉架子。粗声粗气地说:“过去做什么?少爷我是来选花的。”说罢,不耐烦地摆摆手,带着安平沿竹篱笆往花圃东边的花房走去。
却不知道,这厢顾静宜已经看到他了,轻轻地咦了一声,说:“小白哥哥怎么也来了?”
四位姑娘一怔,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只见菊圃竹篱笆外头,顾小白漫步走着。身着一件枣红素纹圆领罗袍,领口露出白色交领汗衫,束着玉带,阳光斜照着半张脸,明媚如同春光。恰如诗里说的,谁家陌上年少,足风流。
除阮碧外,其他三位姑娘迅速地收回视线,双颊飞红地垂下头,心里小鹿乱撞。
雀儿拿着宫灯进来,递给顾静宜。
顾静宜示意她递给阮碧,又问:“大少爷怎么来了?”
“说是要选几盆万龄菊给董先生。”
顾静宜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阮碧见三位姑娘忽然地娇羞起来,全无方才的剑拔弩张,肚子里暗笑,果然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轻咳一声,说:“韩姑娘,谢姑娘,请看这个盏宫灯罩,便是用黄梅挑花绣的……”
韩露和谢明珠收拾心情,抬头看着阮碧手里的四角宫灯。
一般宫灯都是用细木条嵌绢丝,再绘上图案,或是远山迢水,或是吉祥如意。阮碧手里的这盏宫灯却是细木角嵌着疏麻,绣着水墨荷花,乍一看,十分雅致。
阮碧又说:“这盏宫灯总共有四幅画,我绣了两日。西王母祥云图大概也就是二十盏宫灯的量,二姐姐用了近两月,不足为奇。两位若还是不信,呆会儿回到府里,我叫下人送图片给你们,你们找个人绣绣看就知道了。”
谢明珠和韩露自打顾小白出现,便有点心神不宁,听她侃侃而谈,胸有成竹的样子,先信服了六成。想了想,韩露笑着说:“我听说只用黄梅挑花绣出的图别有一番风味,正好也想试试,那就多谢五姑娘了。”
顿了顿,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自打说到用色后,一直是五姑娘说的话,二姑娘没有开口,看二姑娘一眼,笑着说:“都说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如此,没有想到二姑娘跟五姑娘的感情这么好,倒叫我羡慕坏了。”
阮碧笑着说:“世间的事情大抵都是如此的,听说的不如眼见的。”
第六十章 一身风华
二姑娘还是不说话,垂首敛目,右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怀里抱着的虎妞。
韩露与谢明珠从小要好,因此也跟二姑娘时常一起聚会玩耍,说些闺中女儿的私己话,虽不如谢明珠与二姑娘的亲蜜,却也是闺蜜。见她不吭声,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笑着说:“绮儿怎么不说话?可是恼了我与明珠?”
二姑娘抬起眼皮,直楞楞地看她一会儿,忽然嘲讽地笑了起来,说:“我岂敢恼你们?还得谢谢你们才是,母亲总跟我说,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却一直想着,人都是娘生爹养的,心也是血肉做成的,即使不能心心相照,也能惺惺惜惺惺。方才活生生的一出戏,才叫我恍然大悟,母亲原来是对的,倒是我从前太过愚钝,错的离谱,错的荒唐。所以,我怎么会恼你们?你们是当头棒喝,你们是晨钟暮鼓,我对你们只有千恩万谢。”她知道危机已除,松了一口气,不再心虚。遭遇背叛的窝火与伤心等情绪后来居上,充塞肺腑,一张嘴巴便按捺不住地刻薄起来。说到最后颇有点咬牙切齿,又想起从前的亲密无间,心酸不已,眼底闪过一抹暗红。
茅亭里刚刚缓和的气氛因为这一番话再度绷紧了。
虽说都是大家闺秀,从小受教育,要以柔弱为美、不可意气用事。但到底才十四五岁,年轻气盛,沉不住气。韩露被说的双颊发臊,眉眼浮起愠怒。谢明珠也是脸涨通红,又是羞愧,又是恼怒,直接跳了起来,指着二姑娘说:“你何必这样子夹枪夹棍?说的好象我们如何糟蹋你一样。你的绣画得太后赏识,我只是心里好奇,想问个究竟,又有什么错?你我相交数载,你是什么样的禀性我清楚,要说这画是你绣的,我如今还是半信半疑。我是什么样的性情你也清楚。平生最厌恶的就是弄虚作假的人。”
定国公府家风甚严,人员简单,妻妾和睦,平时都很少大声说话,更不用说跳起来指着别人鼻子这种村妇行径。茅亭内外一干下人都惊异地看着谢明珠。顾静宜也惊着了,目不转睛地看着谢明珠,只觉得又好玩又新鲜,再一次忘记主人的义务。
韩露很快回过神来,深深吸一口气,按捺心头怒火,拉着谢明珠坐下,温言劝说:“明珠妹妹,休要动气,不过是不相干的人,如何看咱们又有什么干系?咱们心如日月,俯仰无愧就行了。”
谢明珠一口怒火发泄出去,就知道自己失仪了,而且还是别人府邸里,又是羞愧,又是懊悔,又是恼怒,百感交集,眼圈顿时红了,直接滴下泪来,说:“她说的也是没有错,识人识面不识心。我也是瞎了眼的,还当她是姐妹来着。就因为跟我二哥的婚事不成,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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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怨到我头上……”她气糊涂了,就有点管不住嘴巴。
韩露吓一大跳,连忙扯出手绢给她拭泪,趁机掩住她嘴巴,连使眼色。
谢明珠知道自己又失仪了,只觉得天昏地暗,恨不得挖个洞直接钻进去。
阮碧微微摇头,延平侯府的机智聪明全让谢贵妃占去了,谢二姑娘排行第二,说话行事也果然非同一般的二。转眸看二姑娘,见她气得眼圈通红,泪水盈眶,嘴唇发颤,眼看也跟着失仪了,连忙坐过去按着她的手,说:“二姐姐,勿要恼怒,让小妹来问她。”
二姑娘看她一眼,不点头,也不说话。
阮碧转头向着谢明珠,说:“谢二姑娘,你方才所说的话,若是传扬出去,于我二姐名声大大有损。所以,麻烦你说个清楚明白。我家二姐几时与你二哥议亲的?何人为媒人?”
这桩亲事,都没有过明路,只是两家心照不宣的想法,哪里找得到什么媒人?谢明珠张张口,说不出话来。
“我再问你,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污陷我二姐,意欲何为?”
谢明珠瞪大眼睛,正想开口说话。
韩露抢在她前面,笑盈盈地说:“阮五姑娘许是有些误会,明珠与你家二姐要好,吵吵架闹闹别扭,是常有的事情。气上心头,有时候便管不住嘴巴,会说些狠话,我从前听了,也跟你一样着急过,后来才知道当不得真。过些日子,两人依然笑呵呵的一对好姐妹。”
顾静宜终于找到话题了,也插嘴说:“对对对,我跟小白哥哥吵起来的时候,也说过狠话。他还说,要把雪球的毛全剔掉,让它做一只和尚猫,幸好他没有这么干,否则我恨死他了。”
这两桩事能相提并论吗?阮碧有点哭笑不得。但是今日之事,自己这方没有吃亏,反倒是谢明珠频繁失态,算是占居上风。此情闹大,变成阮府与延平侯府的纠纷,双方都是世家名门,抹不开脸面,容易杠上,反而不能善干罢休,以阮府目前地位,也争不过延平侯府,很可能求荣反辱。还不如大事化小,往小女儿使性子争闲气上靠,可以保全两家体面,避免无谓争执。再说这桩事发生在定国公府里,顾静宜身为主人,放任客人吵架,失责又失仪,传扬出去,也是抹了定国公府的面子。
所以顾静宜的打岔虽是无心,却插柳成荫。
思量妥当,阮碧笑了笑,说:“韩姑娘,是不是误会,我这耳朵还是听的分明的。不过,静宜妹妹邀我们来赏菊品茶,盛情拳拳,我与二姐姐便是能辜负眼前的美景,又如何能辜负她美意呢?”顿了顿,款款地站起来,举着茶杯,“静宜妹妹,就让我以茶代酒,谢谢你的盛情款待。”
意思很清楚,是不是误会,我心如明镜,但是看在顾静宜(定国公府)的面子,暂且揭过。而且直接以茶代酒敬顾静宜,不再给韩露还击的机会——她就再不懂事,也不可能打断客人向主人表达敬意。
这言话,这举止,滴水不漏,无懈可击。一干人等看着她,见她红裙张扬,浅笑低语,仿若刚刚从云端下来,满园黄花,不及她一人风华。
顾静宜为她风采所摄,怔怔看着她一会儿,直到身后侍立的灰衣嬷嬷轻咳一声,方才回过神,举杯站了起来,脸颊绯红地说:“阮五姐姐真是客气了,能请到姐姐们作陪才是我的荣幸。”
阮碧笑了笑,举举杯子,浅啜一口。眼角余光看到二姑娘带点愠怒地瞥自己一眼,知道她不满意自己的做法。又想到她性子高傲,脾气也倔强,不懂见机行事,再呆下去,很容易跟二楞子的谢明珠再度搅和在一起。放下杯子,又说:“静宜妹妹,时候不早了,我与二姐姐先告辞了。”
顾静宜怔了怔。
谢明珠和韩露也微愣。
二姑娘恼怒她自作主张,蹙眉看着她。
顾静宜看看天色,纳闷地说:“怎么就要走呢?天色还早呀。”
天真无瑕有好处也有坏处,坏处是不知道随机应变。方才已闹得这么僵了,四个人再处一块儿,气氛尴尬。阮碧主动请辞,顾静宜就该顺着梯子下来,不想她却浑然不觉地挽留。她身后的灰衣嬷嬷皱眉,但她一个下人,不能插嘴,只是朝顾静宜使个眼色。
顾静宜收到眼色,懊恼地想,自己又说错了?
阮碧说:“我们家里离着定国公府远,待赶回去天差不多就黑了,所以先告退,改日再来拜访静宜妹妹。”
顾静宜点点头说:“也好,那我送你们出去吧。”
阮碧摇摇头说:“静宜妹妹,咱们认识也有些时日了,不必再拘着俗礼,送来送去的。再说谢姑娘和韩姑娘还在,舍了她们来送我们,于礼不合。你派个丫鬟领我们到门口,就行了,我和二姐姐改日再来拜访。”
顾静宜一想在理,说:“行,雀儿,你送两位姑娘出去吧。”
雀儿应了一声,走到阮碧和二姑娘面前一礼,说:“两位姑娘,奴婢给你们前头带路。”
二姑娘瞪谢明珠一眼,又横阮碧一眼,悻悻然地站起来往外走。
阮碧又说:“韩姑娘,明日我家二姐姐会派人送西王母祥云的样稿图到府上,你仔细瞅瞅,若有任何疑问,尽管来找我们。”
韩露也毫不示弱地回答:“多谢五姑娘,且放心,若是疑问,一定会找你们请教。”
阮碧微微一笑,冲大家敛衽万福,然后走出茅亭,和二姑娘并肩往外走。
二姑娘实在不情愿,低声说:“你就爱自作主张。”
阮碧看看前面领路的雀儿,蹙眉横她一眼。
二姑娘也知道不是说话的地方,忍着一肚子的气,不再吱声。
刚走过竹篱笆,只见顾小白带着安平从花房那里过来了,看到她们,诧异地停下脚步。阮碧拉着二姑娘向他曲膝一礼,继续往前走。
“等等,你们。”顾小白脱口而出。
阮碧诧异地停下脚步。
二姑娘一颗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肚子的怒火也不翼而飞。
顾小白看阮碧一眼,问雀儿:“雀儿,你带她们去哪里?”
“两位姑娘要回去了,我送她们出府?”
“怎么就回去了?”
雀儿不知道怎么回答,为难地站着。
阮碧只得说:“是因为时候不早了。”
她终于开口了,虽然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话,顾小白却觉得异常动听,心跳如舂,抬头看看天,说:“还早呀,也就是申时刚过。”
阮碧又客气地说:“我们阮府离着远,等回去,天就快黑了。”
“不就在京西吗?能有多远呀?骑马也就是两刻钟。”
二姑娘见他眼梢都不扫自己一下,自始而终只看着阮碧,只对她说话,隐隐明白了什么,心里犹如火炭灸烧,身子却又一阵阵的发冷。
第六十一章 秋光无限
这位大少爷又在动什么念头?阮碧斟酌言词,小心翼翼地说:“我与二姐坐的是马车,又要经过热闹的大街,没有骑马来的快捷便利。得三刻多钟才能到,差不多也就是酉时了。”
顾小白“哦”了一声,找不到话说了。想到她就此离开,心里很是怅然,虽然她在府里,也只能远远看上一眼。但是知道她在府里,心情便不一样。象是心脏被蚊虫叮了一口,因为挠不着,一直蠢蠢欲动的痒,叫人心神不宁、坐立不安、无可奈何又莫名期待。
阮碧见他眉眼耷拉,带着一点沮丧,微微一怔,却没有空暇分辨他的心思。因为现在别人府里,旁边站着二姑娘,后面菊圃里还有偌大一群人,与他又是男女有别,就这么站着说话,已是于礼法不合。于是向他微微颔首,拉着二姑娘往前面走。
二姑娘却一把甩开她的手,恨恨地瞪她一眼。
顾小白见她要走,心里着急,脱口而出:“等等。”
阮碧停住脚步,回头,见菊圃茅亭里一干人都站了起来往这边翘首张望,心里不喜,微微皱眉,问:“顾大少爷,还有何事?”
哪里还有什么事,就是不想她走。顾小白心里着急如同窝里蚂蚁,傻站片刻,忽然想起“借一还二”这桩事——这可是正儿八经的事。眼睛一亮,心里大定,整肃脸色,一副公事公办的口气说:“是有一桩事,你方才借灯,说是要借一还二,几时还我?”
“先前借的宫灯在令妹那里,等我回府,明日便派人把另一个送过来。”
“图案还是水墨荷花吗?”
阮碧点点头。
顾小白蹙眉,说:“这个是姑娘家用的,我不喜欢,有没有其他的?”不是不喜欢,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留她多说几句话。
阮碧摇了摇头。
见她就是不吭声,顾小白失望,想了想,又说:“那你另外再绣吧,我最喜欢马,就绣纵马扬鞭好了。实在不行,隋唐好汉也行。”
水墨荷花虽好,可惜是绣好备着的,随时拿来送人的。这回另外绣,可就是实实在在送自己的,越想越美,顾小白的眼睛亮晶晶,象是阳光落进眼里了。他本来就生得好看,又迎着太阳站着,披着一身秋光,越发俊美的没有天理。
二姑娘在旁边冷眼看着,百爪挠心,痛彻心扉。
她倾慕谢明月是因为大人们的暗示与默许,并没有多少深情,婚事不成,更多的是羞辱与恼怒。但是顾小白不同,当日惠文长公主府里,他亲点她的诗为头名,让她在几位妹妹面前大大长脸,也俘获她一颗芳心。虽然母亲提过,惠文长公主派人提亲,议的是阮碧。她一直坚信那只是惠文长公主的个人意愿,而不是顾小白的。她坚信他是有意于自己的,并且如同自己惦记他一样地牵挂着自己……然而眼前这一幕,将她所有的幻想与期盼都粉碎了。
这一日,二姑娘先是经历谢明珠和韩露这两名昔日闺蜜的责难与背叛,而后又目睹心仪的少年当着自己的面一而再再而三的“勾搭”自己的妹妹。高傲如她,盛气如花,只觉得天昏地暗,芳心碎裂成片。羞辱、愤怒、仇恨各种感情在脑海里交织一团,如地狱烈火燃烧,又如惊涛骇浪咆哮,无处渲泄,抱着虎妞的一只手慢慢收紧……
虎妞吃痛,“喵”的哀叫一声,蹿起老高,正好落在斜前方站着的阮碧肩膀上。跟着又一跳,掠过她的垂髻,将发髻上别着的花钿撞落在地上,叮的一声轻响。
虎妞落到地上,迅速地往竹篱笆里钻。
这一番变故,只在电石火光之间,等一干人等回过神来。虎妞已经钻进竹篱笆,春云则追着虎妞去了。二姑娘还在旁边站着,抿着嘴巴,一脸冰霜,眉眼凛烈,眼神空空不知道落在何处。
落在地上的赤金镶红宝石花钿折射着阳光,闪烁着细碎的光泽。秀芝回过神来,正好蹲下捡起,却见顾小白蹲下,抢先一步拾起花钿,递给阮碧。
阮碧微微诧异,示意秀芝接过。
秀芝上前一步,伸手欲接,顾小白却缩回手,然后又往阮碧面前递了递,明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目光执拗而热切。
阮碧心里一动,仰脸看着他。
薄薄秋阳斜照在他脸上,皮肤如玉,细细的茸毛清晰可见。他正介于男人与男孩之间,轮廓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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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具男子的英气,脸颊却依然带着孩子的丰润,线条柔和姣好,一如诗经里所描述:有匪君子,如砌如磋。平时那种高高在上的倨傲神情已无影无踪,眉眼青涩,长长的睫毛颤动如飞蛾振翅。
一刹那间,阮碧恍惚大悟。往昔岁月的年少时光呼啸而来,带来青春年少的特别芬芳。青涩而别扭的少年,他们会趴在窗台上偷偷地看少女,而当少女回眸的时候,他们又会吹着口哨,抬头假装在看天空。青涩而别扭的少年,他们会做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只是为了引起你的回眸。这些她都是曾经经历过的,只是因为隔着久了,倒忘记了。
心里一暖,阮碧接过花钿,又冲他莞尔一笑。“谢谢。”
顾小白的双颊立刻红了。
清风徐来,吹得满园花动树摇,暗香盈盈。
近处远处,花树的叶子都随风晃动,细细碎碎的光芒在枝头跳动,流淌不定。
秋日的晌午如同水洗一般的明净清澈,不染尘埃。
菊圃茅亭里,三位姑娘并着一干下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沐浴秋阳站着的少男少女,一个身着枣红色袍子,一个身着鲜艳的石榴裙,一个递过花钿,一个接过花钿,一个低眸凝视,一个仰头微笑……纵然心里固守礼法,纵然心里百般妒忌,纵然心里万般无奈,也得承认,他们站在一块儿,美的惊心动魄,却又美的理所当然,仿佛与这天地、与这秋光是一同出生的,亘古存在。
第六十二章 无理取闹
春云捉了虎妞回来,见二姑娘脸色惨白,眼神空空落落,心底叹口气,低声说:“姑娘,我把虎妞找回来了。”
二姑娘这才回过魂来,艰涩地转动着眼珠,看春云抱着的虎妞一眼,转头就走。
春云着急地问:“姑娘,你要去哪里?”
二姑娘不吱声,加快脚步。
春云扭头看阮碧一眼,小跑几步,拉着二姑娘的袖子说:“姑娘,还是等等五姑娘吧。”
二姑娘甩开她的手,咬牙切齿地说:“要等你自个儿等。”
春云心里发怵,不敢再吭声,只好紧紧跟着她。
走了百来步,忽然听后面雀儿在叫:“阮二姑娘,等一下,等一下。”
二姑娘心里犹如千万把钝刀割着,眼前翻来覆去回放着顾小白递花钿给阮碧这一幕情景,哪里还听到雀儿的呼唤?便是听到了,也只当没听到。此刻,失仪无礼之类的规矩统统被她抛在脑后,她只有一个念头,离开饱受羞辱的定国公府,回到阮府,回到自己的韶华院。
回去,回去,回去……
蒙头蒙脑地往前走,沿着抄手游廊,穿过重重宅门,深深庭院,一口气走出定国公府的西角门。马车夫正坐在门房前的长椅子上,跟几个小厮闲聊,见她出来,脸色不善,慌不迭地跑到马车边,取下踩脚凳放在地上。
二姑娘登上车辕,低喝一声:“回府。”
马车夫一怔,看看角门,见阮碧没有出来,问:“不等五姑娘吗?”
二姑娘恍若未闻,揭起帘子进车厢里坐下。
春云冲马车夫使个眼色,示意他别起驾。然后跟着钻进车厢里,坐在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说:“二姑娘,要是你就这么扔下五姑娘,过几日指定传遍整个京城,不仅闺名有碍,也污损咱们阮府诗礼世家的名头。再说回到府里,五姑娘一说,老夫人少不得要责骂你一番。所以,还是等等她吧。”
二姑娘面若凝霜,瞥她一眼,挑起帘子一角,责骂马车夫说:“我方才说了回府?你耷了,听不到?”
马车夫为难地看春云一眼,春云微微摇头。
这一个小动作尽入二姑娘的眼里。韩露和谢明珠的责难与背叛,顾小白和阮碧的“羞辱”,她今日是受足了气,没有想到连下人也对自己阳奉阴违,气得浑身发颤,口鼻都歪了,说:“好好好,今儿个倒是一个一个都拿我下手。翅膀硬了是不是?敢合伙起来敷衍我,赶明儿我叫母亲全将你们赶出去。”
春云脸色大变,扑通跪下,眼眶含泪地说:“姑娘息怒,请听春云一句……”刚说了半句,只见二姑娘伸腿一脚踢了过来,正中自己胸口。她闷哼一声,余下半句话吞回肚子里,身子后仰,撞在车厢里,“砰”的一声。手里抱着的虎妞受了惊吓,落到地上,瞳仁竖起,喵一声,弓着身子钻出车帘子。
“你这个胳膊向外拐的贱骨头还想说什么?”
疼痛难忍,春云用手按着胸口,爬起来,依然跪着,抽抽噎噎地说:“冤枉呀,姑娘,我自打九岁跟着姑娘,一心一意向着姑娘,从来没有起过二心。如果有,天打五雷轰,尸骨无存。我拦着姑娘,是为姑娘好……”
说的信誓旦旦,二姑娘却冷哼一声,打断她说:“惺惺作态,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上回我踢你一脚,你一直记恨在心里。你拦着我,无非是怕回府里母亲和祖母生气,怪罪到你头上。于是你便使劲儿拦着我,到时候还可以落个忠谏的名号。”
话音刚落,忽听阮碧的声音响起:“二姐姐好威风,在别人家门口教训自家的奴才。”车帘子一挑,她抱着虎妞进来,冷眉冷眼地看二姑娘一眼,“人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姐姐却是恨不得全京城都见识你调教奴才的本事。”
二姑娘见赤金镶红宝石花钿重新别在她的发髻上,眼睛刺痛,说:“我骂的是我的丫鬟,与你又有什么干系?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要骂,你尽管回府里去骂,我多问一句都不是人。在别人家门口骂骂咧咧,你是嫌自己的名声太好听了?”阮碧边说边坐下,见春云脸色发白,一只手按着胸口,微微摇头,把虎妞递给秀芝。
二姑娘伸手一抱夺过,说:“大抵是比你好听一点。勾搭完谢明月,如今又勾搭上顾小白了,我还当真没有见过象你这样子不要脸的人。”
阮碧知道跟她说不到一块儿,懒的再搭理她,隔着帘子对马车夫说:“回府。”
马车夫喏了一声,扬起马鞭,说了一声:“驾。”
二姑娘气的口歪鼻横,说:“好好好,我说的倒不听,她说的你就听,你回去便收拾东西,也不用我叫人将你打出去了。”
马车夫暗暗叫苦。
阮碧皱眉说:“你别无理取闹行不?他可是救了你,你若是将我扔在定国公府门口,咱们阮府这回的脸就丢大了。”
这一点二姑娘自然是清楚,但是恼怒与仇恨蒙蔽灵智,她已经有点歇斯底里了。“救我?呸。我怎么扔下你?我是为你考虑,你侬我侬,不正好给他一个献殷勤机会送你回府吗?你反正与谢明月传遍京城,不如再跟他也传一回吧。”
秀芝听着生气,忍无可忍地说:“二姑娘,你怎么这么说话呢?若是别人听去了,还以为我家姑娘跟顾大少爷有什么私情,可他们明明是清清白白的。”
“清白?眉眼互相勾搭还叫清白,这天下就没有什么是清白的了。”
秀芝睁圆眼睛,着急地说:“二姑娘,方才的事情,你也是在场,顾大少爷就是帮忙捡起花钿,哪里有什么眉眼勾搭?你可不能这么胡说八道,若是让别人听到了,五姑娘以后如何做人?再说,今日若不是五姑娘替你解围,那桩事……你就要露馅了。你不谢谢她,反而往她身上泼脏水,太没有良心了。”
这话反而激起二姑娘更大的火气,说:“呸呸呸,什么替我解围?那幅图是我绣的,难道我不知道有二十三种颜色,还需要她来替我说吗?别以为我不知道,她就是想出风头。”
如此颠倒黑白是非,秀芝着实恼怒,还想争辩。
却听阮碧轻咳一声说:“秀芝,看看到哪里了?”
秀芝微怔,听得外面喧哗声阵阵,又感觉到马车比方才要驶的慢,知道到热闹大街上了,会意地点点头,说:“姑娘,秀芝明白了。”
阮碧微微颔首,闭上眼睛休息。
马蹄声笃笃,车辘轱声辚辚,车厢里一片安静。
不过,只安静几分钟,就听到二姑娘低骂一声:“不要脸。”听口气很是咬牙切齿。
阮碧知道她在骂自己,但是懒的搭理她。
一会儿,又听她骂:“勾三搭四。”
阮碧缓缓睁开眼睛,直直地看着二姑娘。只见她眼睛里燃烧两团火,眉宇间一览无余的仇恨,抿着嘴角,整个腮梆子绷的紧紧的,好象随时准备扑过来,咬人一口。无奈地摇摇头,说:“二姐姐,如今在大街上,不是说话地方,有什么话咱们回府里再说,要杀要打,我都奉陪”
二姑娘仇恨又鄙夷地看着她一会儿,直接啐了一口,口沫星子都溅到阮碧脸上。
秀芝啊唷一声,慌不迭地拿着手绢替阮碧擦干净。
最好的涵养,最好的性子,也受不了二姑娘的无理取闹。阮碧心里恼怒,冷笑一声,说:“你好歹也是名门闺秀,可这作派举止,哪里有半分该有的娴雅?你今日因何恼怒如此,我心里清楚,一是谢明珠和韩露责难你,二是妒忌我占尽风头,三是顾大少爷没有搭理你……”
二姑娘被她说中,又羞又恼,眼睛赤红,说:“我要他理我作什么?我可不是你这种不要脸的贱骨头,看到男人就眼睛发直,拔不动腿,迈不开步。”她已经失去理智了,说话都不经大脑,越发地下流起来。
秀芝听的怒上眉梢,碍着主仆有别,不敢叫骂。
春云听的臊红脸,垂下眼眸,恨不得一步飞回阮府。
阮碧着实无奈,再度闭口,任她如何无理取闹,都不再说话,看着窗外。
好在,没过多久,终于回到阮府。
二姑娘抱着虎妞,率先下车,也不管春云,急冲冲地就往府里走。
等阮碧走进垂花门,她已经走的没有踪影了。
看看时间,快晚请安了,阮碧直接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老夫人见她一个人进来,看看漏钟,诧异地问:“这么早回来了?怎么就你一个?二丫头呢?”
阮碧看看左右,不吱声。
老夫人心里一沉,摆摆手屏退下人,问:“五丫头,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碧点点头,把谢明珠就西王母祥云图发难,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包括自己如何替二姑娘解围。“祖母,谢明珠是个粗心大意的人,又没有见过图,怎么会问出用了多少种颜色的话?定然有人背后撺掇。”
老夫人听完,脸色凝重地思忖片刻,赞许地看着阮碧说:“五丫头,今日这事你做的很好。”
第六十三章 刻骨仇恨
“五丫头,这阵子你都不肯到我屋子里多坐,我知道你生着气,怪我让二丫头占了四丫头的功劳。可是五丫头,你这么聪明,怎么就看不明白我一片苦心呢?咱们阮府不是一个人的阮府,是所有人的阮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老夫人抬眸看着窗外,眼神落在厅院里一株叶子半黄半青的枫树上,“自从你太祖跟随太宗皇帝平定天下,迁居京城,始有京西阮府的名号。风风雨雨百来年,屹立不倒。你高祖、曾祖都曾经做到一品大员,位列三公,倍受世人敬仰。你祖父虽说也是六部尚书之一,位极人臣。但到底亏损了,就跟过了十五的月亮一样……”说到这里,她深深地叹口气,脸色默淡,平时不明显的皱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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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层层叠叠地堆了一脸。
阮碧垂眸不语,月圆则亏、水满则溢,原本就是天道法则。
“五丫头,我说的你可明白?”
阮碧犹豫片刻,点点头。明白是一回事,认可是另一回事。为了家族利益罔顾亲情,为了家族荣光把女儿们当成工具,她绝不认可。而且她认为,一个家族一旦以利益为标准行事,离着衰败也就不远了。
老夫人见她点头,当她认可了,欣慰地说:“你果然是个聪明的孩子,我没白疼你。”
阮碧知道她误会了,却不解释。前一阵子,因为生气厌恶,与老夫人生出龃龉,彼此都不痛快。既然她主动放低姿势,重新修好,自己也没有必要再斤斤计较。她到底还是阮府的实际当家人,有她护着,百利而无一害。
老夫人吁口气,轻轻拍着她的手,说:“五丫头,这往后再有什么事,尽管说出来,可不准再一个人怄气了。”
前面表示歉意,这一句又轻轻松松地把大部分过错归在阮碧使小性子上,阮碧心里失笑,但知道改变她很难,也就忍了。再说,早就知道她的歉意并非真心实意的,只是发现自己确实能干,想安抚一下,继续为她所用。“祖母放心,以后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
老夫人欢喜颔首,说:“好好好,咱们祖孙,血脉相连,原本就该一条心的。”
话音刚落,门外小丫鬟传:“老夫人,二姑娘来了。”
老夫人刚说完“让她进来”,二姑娘已经揭起偏厅的帘子进来了,看到阮碧坐在老夫人身边,恨恨地瞪她一眼,才走过来跟老夫人见礼。
“二丫头,今日的事情,五丫头已经跟我说过了……”
二姑娘迅速地抬头,打断她:“祖母,她都跟你说了什么?”
老夫人被她打断,心生不快,但见她盯着阮碧神色不善,又诧异,心想莫非别有隐情?“说了谢明珠和韩露责问你的事情,可还有其他事?”
“是还有桩事。”二姑娘直直地盯着阮碧,“五妹妹,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老夫人看看阮碧,又看看二姑娘,皱紧眉头。
阮碧淡淡地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是需要禀告祖母的,二姐姐你说吧。”
二姑娘轻蔑地笑了笑,说:“五妹妹是心虚吧。”
她的无理取闹,阮碧着实无语。“我有什么好心虚的?二姐姐尽管直言,由祖母来评定吧。”
“二丫头,到底是什么事,你尽管说来。”
“祖母,五妹妹她跟顾大少爷在后花园当着众人的面……”顿了顿,二姑娘咬牙切齿地吐出四个字,“眉来眼去。”
这四个字,把老夫人惊着了,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惊异地看着阮碧。
阮碧失笑,说:“二姐姐胡说八道的本事真是一等一的。”转眸看着老夫人说,“祖母,是我头上别着的花钿掉地上了,顾大少爷帮我捡起来,却不想到二姐姐眼里就成了眉来眼去。”
“那你冲他笑什么?”
“人家帮我捡东西,我微笑致谢是礼貌。”
老夫人总算听明白,暗想,莫非这顾大少爷也属意五丫头,所以惠文长公主才会着人来提亲,心里越发地高看阮碧,低声喝斥二姑娘:“你怎么做姐姐的?五丫头一直帮你,你反而埋汰起她。别人帮忙捡起东西,道一声谢,笑一笑,也是理所当然的,虽说是男女有别,也不能不顾人情仪。”
二姑娘一肚子的怨恨,原本以为老夫人会帮着自己,没想到她劈头盖脑就是一顿骂,顿时傻眼了。怨恨、愤怒、酸楚汹涌而来,堵塞七窍,鼻子塞了,眼圈红了,耳朵也听不到了。这一整天,谢明珠与韩露的背叛、阮碧和顾小白的“羞辱”、老夫人的斥骂……她也不过是个十四岁的心高气傲的姑娘,如何受得了?而她又没有自省意识,从自身找问题,反而怨恨起所有的人,觉得她们联合起来对付自己,而其中的罪魁祸首就是阮碧。
阮碧看到她盯着自己的眼神忽然爆出狠戾之色,暗暗心惊。
老夫人也看到二姑娘目露凶光,皱眉摆摆手说:“五丫头,你先回去了吧,我留二丫头说几句话。”
阮碧退出老夫人的院子,出角门后,秀芝嫌恶地说:“二姑娘好生不讲理,明明你今日帮了她,她却一而再再三的冲你发火。”
阮碧默然不语,二姑娘显然恨上自己了,这是她始料未及的。从前二姑娘对付自己,无非是看自己不顺眼,时不时地破坏一下,杀伤力并不强。但是方才,她眼眸里是货真假实的仇恨,这往后,她怕是要彻底站在自己的对立面了。
快走到蓼园的时候,身后传来二姑娘一声怒喝:“站住。”
阮碧回头,只见她一个人气势汹汹地过来,眼睛通红,眼神异常的明亮,燃烧着熊熊的仇恨,走到一丈外,她摘下腰间挂着的销金荷包,掏出金锞子,掷在阮碧脚边,赌咒发誓:“阮碧,你等着,我不会让你一辈子踩在我头上的。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让你尝尝我的厉害。”说罢,转身就走。
秀芝张口结舌,半天才说:“姑娘,二姑娘疯了。”
阮碧摇摇头说:“走吧,秀芝,咱们回去了。”
秀芝看着地上的金锞子,说:“姑娘,这些金子呢?”
“不管它,本来就不是我的。”
“可是万一闹出事?”
“也是她的事。”
秀芝一想在理,也就罢了。
阮碧回到蓼园东厢,走进里屋,先闻到了一阵幽香,沁人心脾,随即就看到案上的春水绿波开了,九朵花并没有全开,只开了两朵,绿色丰盈如春水,象是翠玉雕刻而成的。她坐在桌前,怔怔地看了良久,铺开纸,磨好墨,开始写信:花开了,很美……
第六十四章 端掉祸端
一宿辗转反侧,阮碧还是决定送绣好的灯罩给顾小白。
叫秀芝去开箱,她却迟疑,说:“姑娘,顾大少爷不是说要想要纵马扬鞭或是隋唐好汉吗?”
“他要什么,我就得给什么呀?”
“可是。”秀芝转眸看阮碧一眼,犹犹豫豫地说,“顾大少爷会很失望的。”
听到这话,阮碧的脑海里顿时闪过顾小白那双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真心不想让这双眼睛黯淡,纵马扬鞭也好,隋唐好汉也好,反正也就是几天时间绣完。但就是因为这双落进秋阳一般亮晶晶的眼睛,她又觉得必须要叫他失望才行。
秀芝见她不吱声,又补充一句:“姑娘,上回在惠文长公主府里,你骑马受伤后,顾大少爷还特意跑到北窗下面,偷偷问我你怎么了。我当时正生他气,没有理他,直接把窗子关上了。”
“这桩事,你上回就跟我说过了。”
“姑娘,我在想,也许他从前只是粗手粗脚一点,倒不是有意使坏的。”
阮碧默然片刻说:“我知道。”
秀芝见她神情淡淡,一副不想多谈的样子,知道她主意已定,怅然地叹口气,不再多说,拿出两个灯罩递给她。
阮碧不接,说:“你仔细用布包好,再拿五百文出来,把刘妈妈叫进来。”
“刘妈妈方才让大夫人院子里的小丫鬟叫走了。”
“哦?去多久了?”
秀芝看看漏钟,说:“有两刻钟了。”
“那就等她回来再说吧。”
等了半个多时辰,刘嬷嬷才回来,神情有点异常。
阮碧心里一动,问:“妈妈怎么了?可是母亲为难你了?”
刘嬷嬷摇摇头说:“老身不过是个服侍人的,大夫人怎么会为难我?她是问我姑娘的事情,问了好多。姑娘的平日起居、性情爱好、与谁来往密切、往日里跟小丫鬟们说些什么、有没有背后议论尊长们的是非?还问过好几回,姑娘书案的春水绿波是谁送的?”
阮碧转眸看着春水绿波,今日又多开一朵。打眼一看,三朵小小的绿云,给光线暗沉的房间平添盎然生机。“哦,那你怎么说的?”
“姑娘放心,老身的年龄没有长到狗身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分的清楚。今日大夫人找我,虽拉拉喳喳地问了一个半钟头,我却听出来,她真正猜疑的是春水绿波的来历。也难怪她怀疑,毕竟这花是名品,不好培育,不少达官贵人高价求购而不得,若是得到一盆,也都是珍爱有加。要送人,必定也是至交好友,长辈至亲。我当时想着,若说是不知道何人送姑娘,指不定她连我也猜疑了,因此说是秀平姑娘送的,至于何人送秀平却是不清楚。”
阮碧微微颔首。
刘嬷嬷担忧地说:“不过,我方才出来的时候,听到大夫人让宝丽去请秀平了……大概是要对质,姑娘还是小心一点。”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妈妈不必担心,这花是秀平与三叔送来的,他们也脱不了干系。再说,便是说出去又如何?晋王求我墨宝,以名花回赠,并无任何不妥之处。最多不过是我目无尊长,没有禀告长辈便收下了。”至于与晋王在香木小筑见面,就算借秀平十二个胆子,她也不敢说,要知道两回见面都是她和阮弛从中安排的。若是她说出去,先不说阮弛和晋王会如何处置她,单说老夫人,就要一棍子杖死她了。
刘嬷嬷怔了怔,随即一想,确实如此,便说是晋王送她的又如何?私相授受都谈上不,这可是经过三老爷和秀平。再说,一个姑娘家若是让地痞流氓赖上了,传出去名声有污;若是一个王室贵胄以名花相赠,那别人只会另眼相看。当即,笑呵呵地说:“姑娘说的是,是老身糊涂了。其实连目无尊长都谈不上,三老爷就是姑娘的长辈呀。”
阮碧微微一笑,说:“不说这个了,妈妈,有桩事要你跑一下腿。”指着桌子放着的灯罩和五百文,“你去一趟前院,找那个周柱子,叫他跑一趟定国公府,把灯罩交给静宜县主,五百文是打赏他的。”
刘嬷嬷微微一愣,问:“姑娘,一定要找他呀?门房那里有许多跑腿的小厮,个个聪明机灵。”
阮碧点点头说:“是,一定要找他。妈妈,我瞅他不仅聪明,也有点胆色,以后若有跑腿的事情,便都找他吧。”上回去玉虚观路上,周柱子面对晋王侍卫的无理取闹还能镇定自若、机灵应变,她就起了收为己用的心思。只是困居内院,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这回倒是个好时机。
她说的含糊,但是刘嬷嬷十分精明,细嚼这番话片刻,便明白阮碧的意思了,点点头说:“姑娘请放心,老婆子一定办得妥妥当当的。”当即,拿着灯罩与赏钱,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前脚刚走,秀芝后脚进来,问:“姑娘不去看看四姑娘吗?方才她又打发秋雁过来,说姑娘若是得空了,就过她绣房一叙。”昨晚四姑娘就打发秋雁过来请,不过当时阮碧心绪起伏,不想说话,婉言拒绝了。
“这就去。”阮碧站起来,正好也有事要找四姑娘。
四姑娘只身一人在绣房里绣花,见她过来,忙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笑盈盈地问:“好妹妹,你终于来了,快跟我说说,昨日定国公府的菊会上你可是独占风流?”
阮碧戏谑地说:“确实是独占了。”
“好妹妹,快说来听听。”四姑娘一脸期盼地说,口气雀跃,一扫平时的端庄严谨,露出少有的活泼娇憨。毕竟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还是贪爱热闹。
阮碧便把韩露和谢明月挑衅二姑娘自己如何反击的过程说了一遍,用词简单,四姑娘却听得悠然神往,感慨地说:“妹妹果然是尽显风流,只可惜我不在场,不能一睹妹妹的风采。”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酸溜溜的,遗憾与不爽皆而有之。遗憾自己没有在场,若是在,也许出尽风头的就是自己。不爽阮碧居然帮着二姑娘狙击韩露和谢明珠的逼问。
她神情的细微变化尽入阮碧眼里,想了想,说:“什么风采不风采,不过是无奈之举。谢明珠不曾见过西王母祥云图,却问起工期花色,不是谢贵妃说的,便是延平侯夫人说的,若是二姐姐露馅了,咱们整个阮府怕是要担上欺君之罪,所以我是不能不开口。”
四姑娘悚然一惊,知道她并不是夸大其词,也知道如果阮府这张皮不存在了,自己这根毛也就无处可附了。心里的不爽便渐渐消却了,不过遗憾依然。
阮碧收敛笑意,正色说:“四姐姐,我要你答应我一桩事。”
她先前一直脸带笑意,忽然脸容一肃,又把四姑娘惊了惊。脑海里念头如电石火光般地明灭,已经隐隐猜到她说的事,百般不愿意,垂下双眸,看着绣架上刚刚绣好的一朵牡丹花。半晌,才重重地点头说:“妹妹,我答应你。”顿了顿,嘴角掠过一丝自嘲的笑容,“按理说,轮不到我来答应。这原本就是你的主意,没有你,不会有这幅西王母祥云图。没有我,却一样可以有这幅绣品。你都不计较,我又何必斤斤计较呢?妹妹放心,我阮绛这一生从来没有绣过西王母祥云图。”开头的口气还有点勉强,说到最后颇有几分慷慨激昂。
阮碧抚掌说:“我就知道姐姐最识大体。”
若是别人说这话,四姑娘大概受之无愧,但是由阮碧说出来,她只觉得汗颜。推她一把,嗔怪地说:“妹妹就别取笑我了。”
“我哪有取笑姐姐呀?”
四姑娘白她一眼,扭头坐回绣架前。“不跟你说了。”
阮碧凑近一看,只见绣架上绷着粗麻,一朵牡丹已经成型,只用黄梅挑花一种针法,不免“咦”了一声。“姐姐要绣来做什么?”
“妹妹不知道吧,向来是后宫偏好什么,民间也跟着风行一时,所以我想赶紧绣几幅,或许可以卖个好价钱。”顿了顿,四姑娘苦笑着说,“姨娘住在庵里,虽说父亲吩咐仍按往常给她三两月银。但能不能拿到,又是几时拿到,是个问题。她身子骨不好,至少还得小心将养三个月,光药钱就是一大笔,其他衣食住行、打赏跑腿、人情往来,样样费钱,须得有些银两傍身。我如今是山穷水尽,只能靠针线女红换点钱。”
“姐姐缺少银两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虽然也不富裕,一二十两还是能拿出来的。”
“姨娘在庵里还不知道要住多久,一二十两顶不了事。再说你每月也就三两月银,这一二十两是你几年积蓄,还是留着以备不时之需吧。”
对于独立自强的女子,阮碧向来是敬佩的,点点头说:“也好,你若是将来有需要,再同我说。”
四姑娘笑着点点头,拈起针,灵活地走着线。
“姐姐,我还有桩事同你商量。”
四姑娘斜飞她一眼,说:“妹妹今日忒客气的?有事尽管说吧。”
“姐姐能不能把西王母祥云图的原始图稿都送给二姐姐?”
四姑娘手里的针线一顿,震惊地回头看她一眼,片刻垂下眼眸,沉默半晌,深吸口气,说:“好,妹妹说什么便是什么。只是我不想见二姐姐,还是妹妹送给她吧。”
“也好。”
“妹妹稍坐片刻。”四姑娘站起来,走出绣房。
听她脚步声方向,去的应该是卧室,阮碧抬头看着墙上挂着的那些针脚密实的绣品,心想,她果然把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藏起来了。等了一刻钟,四姑娘才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包袱,搁在案子上,解开包袱,说:“妹妹,你数一下,总共十六张样稿。”从出去到进来,再到说话,眼睛自始而终没有看过阮碧,但神情无一丝一毫的不舍。可见她下定决心后,还是能果断行事的。
阮碧暗暗折服,说:“姐姐,你可生我气?”
四姑娘终于抬起眼皮看着她,半晌,嘴角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摇摇头说:“我若是妹妹,我也会这么做的。”顿了顿,又说,“妹妹常夸我心思缜密,仔细说起来,妹妹才是。”
“你不怪我便好,至于其他……”阮碧顿住,夸海口许空诺她不喜欢,想了想说,“风物长宜放眼量,姐姐看着就是了。”
四姑娘看着她一会儿,眼底一丝琢磨一丝探究,直到她离开,都没有点头,也没有说话。
第六十五章 求近反远
回到蓼园东厢房,阮碧叫上秀芝。
秀芝接过包袱,听说是去二姑娘的院子里,着实不乐意,嘟嘟囔囔地说:“姑娘,二姑娘就是个疯子,咱们还去触她这个霉头作什么?”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她若是疯子,也是被我气疯的。所以,我见她怎么会触霉头?她见我才是。”
秀芝偏头想了想,说:“姑娘说的好象也有点道理,不过我一看到二姑娘的脸,心里就硌的慌。”
到二姑娘住着的韶华院,却被守门的婆子拦下了,说是二姑娘生病了,不能见客。
今日早请安,阮碧就听说她病了,只是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想了想,阮碧带着秀芝又往大夫人院子去。
稍稍走远,秀芝笑嘻嘻地说:“看来二姑娘真的是触了霉头,活该,话该。姑娘,不怕跟你说,昨日她在马车里发疯,我真想一脚踹她下去。还有她朝你扔金子的时候,我也很想上去给她一个巴掌。”
阮碧粲然一笑,说:“你如今胆子倒越发地大了。”
秀芝吐吐舌头说:“这可都是姑娘惯的。”
“如此说来还是我的错?”
“不是,是我的福份。”秀芝神情微微黯然,“姑娘,你知道吗?母亲说再过一年就可以赎我回去了,我从前巴不得她早早来赎我回家,如今……却舍不得姑娘了。说起来这赎身的钱,大部分还是姑娘赏的。”
阮碧很喜欢她的开朗活泼,心里也有点黯然,默然片刻说:“回自己家做女儿,总好过在别人家里听人使唤。再说,你回去,咱们也可以时常见面。”
最后一句,其实是十分飘渺的,先不说两人将来嫁到哪里,单说各自结婚,又门弟不同,如何往来?不过秀芝听了,还是略感安慰,深吸口气说:“不说这个了,姑娘可知道二姑娘扔你的金子让谁捡走了吗?”
“谁?”
“是侍候花木的林嫂子拣走了,她不敢留着,交给大夫人。结果大夫人只赏她三百文。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听到她跟几个要好的丫鬟们抱怨,就当初该咬一口下来。”
说话间,已到大夫人院子里。她正跟几个主事媳妇说事,见她过来,神色微动,三言两语把几个媳妇都打发走了。却又不叫她坐下,先接过宝珍手里的茶杯,慢条斯理地用盖子拨着茶叶。
这种给人下马威的初浅把戏,阮碧都看厌烦了,示意秀芝把包袱递上去,说:“母亲,这是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四姐姐整理出来的,叫我送给二姐姐。我方才去二姐姐的院子,听说她生病了,暂时不能见客。我想,还是先交给母亲保管吧。”
大夫人拨弄茶叶时一直在盘算,如何不着痕迹地吓唬她一下,替二姑娘讨回一个公道。却没想到她是为此而来,心里吃惊,握着茶杯的手一颤,差点溅出茶水来。略微平复心绪,她抬起头看看阮碧,又看看包袱,给宝珍使了个眼色。
宝珍接过包袱,搁在旁边的桌几上打开。
大夫人探头看了一眼,只见十来张卷成一团的图,她撂下茶杯,拿起其中一张展开看着。宣纸上西王母衣衫飘飘,容颜酷似太后,却是一派逍遥的神仙之姿。就是这幅绣画给二姑娘带来的无上荣耀,却又埋下无穷祸根。
昨夜,二姑娘已经把定国公府菊会的整个过程详细说了一遍,听到谢明珠与韩露追问不休时,她后背一阵冷汗,着实大意了,光顾着提防四姑娘与五姑娘,没想到提防对二姑娘知根知底的“闺蜜”。好在她们没有证据,只是捕风捉影的猜测,又让阮碧三言两语给挡回去了。她以为阮碧会挟恩求报,没想到她却是送上全部的样稿。有了样稿,从此之后,西王母祥云图就是二姑娘的作品,再无人可以置疑,包括四姑娘。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大夫人用画纸遮掩着自己阴晴不定的脸,遮掩着自己内心的团团疑问。五丫头为什么这么做?她究竟在想什么呢?她究竟有什么目的?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发现自己从来不了解她,而且越来越看不懂她,这种感觉让她不安,还有一点可怕。
不只是她,秀芝也是十分纳闷。她原先不知道包袱里装着什么,方才阮碧提起,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二姑娘象个疯子一样,为什么姑娘还要成全她呢?
“母亲,昨日我说过送韩露与谢明珠一份临摹图,我觉得这事还是由二姐姐出面合适。”
“嗯。”大夫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平复情绪,卷好样稿递给宝珍,轻描淡写地说:“五丫头,你跟四丫头都懂事了,我甚感欣慰。兄弟姐妹,朝夕相处,免不了跟上下牙齿一样磕磕碰碰。若是因为这些龃龉,忘记从小一块儿长大的情份,那真是舍本逐末了。从前的事就不说了,如今你们终于长大了,懂得姐妹齐心,其利断金,这是好事儿。宝珍,去把我新得的两匹织金锻拿出来,赏给两位姑娘。”
阮碧听她喋喋不休,倒把过错都推到四姑娘与自己身上,不由地暗赞,要论颠倒黑白的能力,大夫人首屈一指。
宝珍折身进旁边的房间,一会儿回来,手里抱着两匹织金锻,红地金色暗纹,光泽鲜艳,虽不如惠文长公主上回赐的散花锦,却也着实不差。吝啬的大夫人难得肯主动拔回毛,阮碧当然不推辞了,示意秀芝接过,说:“多谢母亲。”
大夫人举起茶杯,浅啜一口,装出漫不经心地的口气问:“你坐下吧,咱们娘俩有一阵子没有好好说话了,我都不知道你屋里居然养了一盆名贵的春水绿波。”
阮碧失笑,心想,大夫人对于庶女果然是水泼不进的无情,刚承她这么大情,立刻又转动着算计人的主意。敢情十六张样稿与两匹织锻,在她眼里是钱货两讫的交易,互不相欠。当即,淡淡地说:“是秀平姐姐送我的,送过来的时候才结花骨朵,我不知道这么名贵,还是昨天二姐姐跟静宜县主说起,才知道这是十分难培育的品种。”
大夫人说:“这个品种确实是难以培育,我也有几年没有见过佳品了,二丫头说你屋里这盆品相俱佳,我也很想看一眼。”阮碧微怔,还没有回过味来,就听她吩咐宝珍:“宝珍,去五姑娘屋里,把春水绿波拿过来,小心一点,可别摔坏了。”
宝珍应声而去。
她究竟什么意思?阮碧一时没搞明白,只好默不作声。
大夫人又叫宝丽给她上了茶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过着一盏茶功夫,宝珍捧着菊花进来,好象碧玉妆成,房间里一切都跟着鲜活起来。大夫人眼睛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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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赞叹地说:“不错,不错,果然是品相俱佳。” 接过宝珍手里的花,目不转睛地看着,“五丫头,这盆花我瞅着喜欢,且放在我这里观赏几日吧。”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她打探花的来历,固然是好奇何人赠送,更大的原因是想据为己有。不过,这恐怕也不是最终的原因,毕竟一个嫡母占有庶女的名花,传出去有失她当家主母的气度。多半还是要借花献佛,用来结交顾静宜,对了,也有可能是晋王,因为顾静宜说过,她求购是送给晋王。
倘若这花重回晋王手里,他会是什么表情?阮碧觉得有趣,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母亲,我听说,有意者反远无心者自近,借花献佛有可能招来金刚怒目,曲意迎合也可能落个自讨无趣。因此时时告诫自己,做好自己便可以,不要随意去迎合别人,因为很可能招来相反的结果。”
大夫人被她说的懵了,不解地看着她。
阮碧走上前,捧过她手里的春水绿波,笑盈盈地说:“母亲,这盆花我也很喜欢,恕我不能割爱。”说罢,转身就走。
她走到门边,大夫人才回过神来,脸涨通红,说:“你……站住。”
阮碧充耳不闻,挑起帘子走出去。秀芝紧紧地跟着,走出大夫人的院子后,长呼口气,回头看了一眼熙和院,不安地说:“姑娘,这样子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目无尊长吗?呵呵,那也要她配当个尊长才行。”
秀芝努嘴说:“大夫人也确实太过份了。说起来,姑娘你也是的,为什么要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呀?她对你这么坏的,你还成全她?”
“秀芝,我并不是成全她。”
“那为什么?”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了。
为什么要把西王母祥云图的样稿送到二姑娘手里?原因有三。其一,欺君之罪可是重罪,阮府本来就渐呈颓势,若再有这么一击,指定家破人亡。虽然她很不喜欢阮府,但是目前又只能依附于它。一旦失去它的庇护,光景就惨淡了,比如说韩王要纳她为妾,那就一点办法都没有。所以这个祸根必须要连根拔起。其二,提防四姑娘告发,虽然目前她没有这种打算,但是不代表将来她没有。万一林姨娘出什么事,又或者四姑娘与大夫人的仇恨越结越深,最后她告发阮府来保全自己,样图在她手里就成了证据。其三,就是顺带着让老夫人再记她一回好。至于大夫人和二姑娘,她从来就没有指望过她们会感谢自己,大夫人厌恶她一如她厌恶大夫人,而二姑娘恨自己一点不亚于四姑娘恨大夫人。
不知道大夫人是听明白阮碧的话,还是她原本就只是打着据为己有的主意,总而言之,她想要清水绿波这事,并没有跟老夫人提起,害得阮碧准备的一套说词全烂肚子里了。倒是老夫人听说阮碧把样稿送给二姑娘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老半天,惋惜地说:“你若是个男的多好。”
第66章 苦肉之计
九月初一大早请安时,病了三天的二姑娘终于露脸了。微微有点消瘦,一双眼睛也不象原先那样明亮的近乎咄咄逼人,这使得她身上那种烈火烹油般的明艳沉淀下来,平添几分回味的余地。
老夫人看到向来张扬的她如此消沉,心生怜惜,说:“二丫头,今日我去天清寺烧香斋戒,你也跟我一起去吧,烧烧香,祈祈福,去去污秽。如何?”
二姑娘莞尔一笑,说:“正想求祖母,不想祖母倒是先开口了,孙女自然是求之不得。”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便带上二姑娘、阮碧、郑嬷嬷、曼云一起去天清寺。
二姑娘跟阮碧一车,气氛可想而知的冷冽。春云和秀芝坐在小杌子,大气不敢多喘。二姑娘则一直看着窗外,朝着车厢内的小半张脸象是刀剑削成,散发着一股森冷气息。
行到半路,她忽然冷冷地说:“别以为你把样稿送过来,我就会原谅你。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的。”
阮碧诧异地看她,心想,一个人究竟有多极品,才能说出这么极品的话?想了想,终究觉得与她没有任何沟通的必要。好在,接下去的路程,极品的二姑娘再没有开口说话。
到天清寺,与从前一样,知客僧在门前迎接,引着一干人到客堂就坐,然后上茶。
刚刚喝过几口,一个十三四岁老成持重的沙弥进来问:“哪位是阮五姑娘呢?我家白莲师叔有请。”
白莲是何方神圣也?阮碧举着杯子,不解地看着小沙弥。
却听老夫人问:“白莲大师云游回来了?”
小沙弥说:“是,回来十日了,听说紫英真人的高徒今日也来斋戒,便叫我过来相请。”
老夫人点点头,看阮碧还是一脸迷惑,说:“白莲大师与紫英真人是方外之交,定然是听说了你,想见上一面。我过会儿还有功课要做,不能陪你,让郑嬷嬷陪你去吧。”
阮碧点点头,在二姑娘阴沉沉的眼神里,跟着小沙弥走出去,东拐西弯,走到后院的一间精舍前。小沙弥推开木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五姑娘请进,白莲大叔只见你一人,还请令仆在外面稍候。”
秀芝和郑嬷嬷一愣,看着阮碧。
阮碧也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着白莲大师是方外之人,又与紫英真人相交,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便微微颔首,示意她们守在门口就可以了。自己则抬脚迈进门槛,刚进去,便听到木门阖上的声音,那种异样的感觉就更加强烈。顿住脚步,环顾四周,这间精舍十分宽敞,光线暗沉,只在东边开着一扇窗子,窗外几丛菊花摇曳生姿。
窗边的阴影立着一个人,看不到清楚面目,身着一件青衣布衫,头发乌黑挽成一髻,用青布包着。难道白莲大师是个年轻的俗家弟子?阮碧纳闷,正琢磨着要不要咳嗽一声。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在天光里,整张脸纤毫毕现,满脸胡子拉渣,惟有一双眼睛如星辰熠熠,带着一点促狭笑意看着她。
阮碧仔细看他一会儿,不由莞尔。“怎么妆扮成这事模样?打眼一看,还以为是山上的猴子呢。”
“你胆子不小,我还以为你会吓得哇哇大叫夺门而逃呢?”
阮碧笑了笑,上前曲膝一礼,脆生生地说:“小女子见过白莲大师。”
晋王也笑,满脸胡子颤动。“平时不见你多有礼貌,这会儿倒讲究起来了?假惺惺的很。”伸手拉她胳膊,只觉得柔弱无骨,不由心里一酥,声音也低沉了,“我很想你,你可想我?”
阮碧心里如同饮蜜,却白他一眼说:“若真是想我,怎么好些天不写信了?”
“去了一趟外地,往来四天,今晨才刚刚赶回来,一回来便来这里等你了。”
他的声音不同于平时的清越,略显喑哑,却别具一种令人耳红心跳的魔力。阮碧勉强镇定自己,看他眼圈微青,显然所言不虚,说:“那还跑这里来做什么?快回去歇着吧。”
“好不容易见一面,得好好看看才行。”晋王说着,扳正她的身子朝着自己,仔细打量着她,目光热切。
阮碧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听到他低声说:“云英说你新做一条石榴裙,异常华丽,你穿着也很好看,怎么不穿过来让我看看?”
“今日我来烧香斋戒,穿得那么华丽做什么?”
“哦,那你穿得那么华丽去定国公府做什么?”
他的口气有点异常,阮碧心里一沉,抬头看他,只是他一脸的胡子根本看不到表情。
他也看着她,目光明亮如炬。“平日里,很少见你讲究衣着,怎么去趟定国公府就这么讲究了?”
“并不是讲究……”
话还没有说完,又听他说:“不是讲究却是什么?是存心想让我那性不喜奢华的小姨讨厌你?”
阮碧惊讶地睁大眼睛,说:“你……知道?”
“那是我小姨,我自然知道。至于你,我当然也知道,一肚子的心眼儿。不过,下回可不准这样子,小姨常常进宫陪母后说话,她若是讨厌你,就事与愿违了。”晋王自然知道阮碧想让顾夫人讨厌的原因,但是她既然没有说,他也不想多说,摸摸她的脑袋说,“有些事你不必担心,水到渠成。”
阮碧胡乱地点点头,心里异常感动。原来真有这么一个人,无论你做什么,都懂得,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理由。
“那条裙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云英说你穿着恍若神妃仙子。下回可记着要穿上,让我看看,究竟如何好看?”
阮碧又胡乱点头,感觉自己变笨了,除了点头什么也不会了。
晋王笑了笑,将她拉到窗口,就着天光,再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眼神里却不象方才那么热烈,带着审视物品的冷静。
阮碧被他看得莫名其妙起来,问:“你在看什么?”
“我在想,呆会儿剑刺在你那里好?”
“什么……意思?”阮碧觉得今天自己的大脑总是跟不上节奏。
“我今日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你说。你记着,一会儿赠经的时候,人群若是骚动起来,你就往沈老夫人那边靠,当刺客拔出剑时,你就冲到沈老夫人面前挡着,刺客会刺在你……”晋王目光在她身上巡视一遍,最后大拇指按在她肩膀处,“这里。这名刺客是我安排的,武功很高,用的是最薄的剑,不会留下多大伤口的。你别怕,一定要冲到沈老夫人面前挡着她,明白没?”
他没有说明原因,不过阮碧聪明,心思微转,就明白过来了,这是苦肉计呀。
“我并不想让你受伤,只是思来想去,这是最好的办法。沈相为人性情高傲,清介自守,不是金钱能收买,也不是武力能胁迫,只能施恩于他。他是个孝子,当年你母亲与他和离,便是沈老夫人一力主张,今日你救了她,明日便会传遍京城,点水之恩当涌水相报,沈相必定会让你认祖归宗,否则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也愧为天下读书人之表率。等你成为沈相的嫡长女……”
“你不用说,我明白的。”阮碧打断他,想到认祖归宗成为沈相的嫡长女,心里有点反感,虽然并不清楚当年阮兰与他和离的真实原因,但是本能地同情阮兰。每每想起她这一生飘零如霜,心里不免叹息。不过即使反感,她也要义无反顾地去做了,晋王苦心安排这一切,就是为了他们的前路扫平障碍,她又如何能扯他后腿呢?他不负她,她也不会负他。
晋王不再说了,伸手将她揽在怀里。
过着一刻钟,两人依依作别,阮碧仍回客堂。
老夫人大概还在念经做功课,只有二姑娘在,上上下下打量阮碧一番,说:“好生奇怪,五妹妹方才是去白莲大师吗?怎么会一身春风?”
阮碧心里狂跳一下,问:“合着二姐姐的意思,该见谁才一身春风呢?”
二姑娘不吱声,端着茶杯继续喝茶,一双眼睛去滴溜溜在阮碧身上打转。
又过一会儿,老夫人回来了,带着大家往东殿去。进去时,沈老夫人已经带着阮?在了,祖孙俩的目光都在戴着帷帽的阮碧身上微微一顿。
准时准点,沙弥打开侧殿的大门。
一窝蜂般涌进好些人,领头的居然是十七八个孕妇,在家人搀扶下,直接奔到沈老夫人那一桌,纷纷伸手叫嚷着:“沈老菩萨,我女儿想要个儿子,求您让她摸摸手,讨个吉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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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菩萨,我媳妇已经生了两个闺女,求您让她摸摸手,沾点福气,生个带把的吧。”
……
一时间,闹哄哄的如同菜市场。
阮碧在人群里找了找,只见晋王站在门口,也正看着自己,眼神明亮温和。
二姑娘忽然凑到她耳边说:“门口那大胡子是谁呀?怎么一直看着五妹妹呀?”
阮碧嫌恶地瞪她一眼,假装避开她,往沈老夫人的方向走了两步。
二姑娘却也跟着靠近,看看她,又看看门口的大胡子。
这厢沈老夫人的桌边已经被孕妇及其家人团团围住,她脸色苍白地看着伸向她的十几只手,后退一步。她身后的媳妇连忙上前一步,拉在她面前,正想说话,人群忽然开始骚动起来了。声音嘈杂,人头攒动,大殿的烟雾飘了过来,模糊了大家的面目。整个东殿的气息诡异迷离起来。
阮碧的心微微提起,再看一眼门口。
晋王冲她眨眨眼睛,她几不可见地点点头,又往沈老夫人的方向走了一步。
第六十七章 诡异刺杀
东殿的烟雾越来越浓,丝丝缕缕地飘浮在半空。黑鸦鸦的人头攒动,彼此的脸互相交叠,支离破碎,不停变幻。然后在一片支离破碎里,一个人渐渐地凸显出来,不高不矮的个子,平淡无奇的脸容,唯一显得比较特别的是他手里握着薄薄的三寸长的布包。
布包抖开,寒光微闪,冷风乍起。
嘈杂声忽然变大,掺杂着“啊啊啊”的尖叫。
阮碧毫不犹豫地往沈老夫人方向冲过去,才跑了一步,胳膊被人抓住了。她回头一看,是二姑娘抓着自己,她的嘴巴开开合合,声音被周边的嘈杂声淹没了,阮碧听不到,但看明白她的神色,分明在说:无论你干什么,我都会破坏。
回头看刺客,他已经彻底抖开布包了,一柄薄薄的寒光闪闪的长剑现出全貌。他周围的香客、孕妇、孕妇家人都纷纷往两边躲闪,连滚带爬,有些孕妇手脚甚至灵活过猴子。再看沈老夫人,目瞪口呆地站着,而她身边的一干媳妇嬷嬷包括沈?也都吓傻了眼,傻楞楞地僵在原地。
刺客挽了一个剑花,看看周围,不见有人冲到沈老夫人面前,又无奈地挽一个剑花。
时机稍纵就逝,阮碧不敢耽误,抬起脚重重地踩在二姑娘的脚上,她“哎唷”一声,松开了手,随即又很快伸出手抓向阮碧。这时,一块石子带着破空声飞了过来,直击她的脑门。她被打个正着,又“哎唷”一声,整个人往后仰,手在空中虚抓,把阮碧头上戴着的帷帽扯了下来。
此时,阮碧离着沈老夫人只有三步之遥。
刺客已经看到她了,眼眸微微眯起,又慢慢地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长剑往沈老夫人的方向递过去。速度不快,不过周围的人全吓傻了,小部分直接瘫坐在地上,大部分双腿打颤站立不稳,包括沈老夫人,看着剑过来,也只是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喉咙里发出啊啊啊的喑哑嘶叫声。
此时,阮碧离着沈老夫人还有两步距离,再迈一步,然后飞扑过去,刺客的剑就会穿过她的肩膀,苦肉之计就完成了。沈家再顽固,再不情愿,也得认了,否则“朱雀大街第一家”如何垂范天下?
可是,忽然跑不动了,什么东西缠住了胳膊?阮碧扭头一看,是凭空冒出的一条马鞭,缠着自己的胳膊,手柄握在……还没来及得抬头去看,顾小白已经一个健步跃到她面前,大声地喊了一句:“你疯了,往哪里跑?快去后面躲着。”边说边松开马鞭,把她往阮老夫人的方向一推。
他用了不少的力气,阮碧被推得踉跄几步,站立不稳,直接扑到在地上,压在刚刚爬起的二姑娘身上。二姑娘只觉得胸腹一阵剧痛,眼泪鼻涕都下来了,蜷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等阮碧再七手八脚爬起来,场面已经变了。
方才济济一殿的人,或是夺门而出,或是贴墙站着,或钻到桌子下面抱头藏着,大殿中间空空荡荡,地上落着几只鞋子和一个簸箕。顾小白和刺客缠斗一起,闪挪腾移,你来我往。一个手里拿着马鞭,一鞭又是一鞭,虎虎有力,另一个手握三寸长剑,时不时地刺一剑,大部分时间倒都是在挽着剑花玩。
而沈老夫人已经被下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往东殿后门撤退了。
一直呆若木鸡的阮老夫人这会儿也回过神来了,抓着阮碧的胳膊,惊惶失色地说:“五丫头,快快快,咱们也走。”从来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掐得阮碧胳膊一阵阵的疼痛。
阮府下人回过神,把躺在地上一脸鼻涕眼泪的二姑娘拉起来,她的帷帽也掉了,额头凸起鸡卵大小的一个肿块,鲜红晶亮,仪容不整,风采全无。不过大家才没有空注意她的仪容,拥着老夫人便往外走。阮碧不想走,但是老夫人使劲地攥着她的胳膊,下人们推着她,身不由己地往前走了。
沈府一干人虽然先动,但离着后门稍远,阮府一干人虽然后动,却离着后门近,于是两伙人在门口撞上了,谁也不让谁,都争先恐后地往外面挤,但又谁也挤不过去,卡在一块儿,互相叫骂着。
忙乱之中,沈?回头看了一眼东殿中间,挥舞着马鞭的英姿勃勃的顾小白。
忙乱之中,阮碧回头看着门口。晋王还站在门口,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眼底有深深的失望。她心里一颤,忽然鼻子就酸了。
二姑娘见她回头,也回头看着门口的大胡子。
沈府人多势众,终于把阮府十人挤到一边,率先走了出去。
阮府一干人紧随着走了出去。
阮碧的胳膊被老夫人攥着,身子被一干下人推着,身不由主地往外走,却依然扭头看着晋王,不甘心,也不服气,还有深深的歉意,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错过了?白白辜负他一片苦心。不甘心,真不甘心。
下人簇拥着她继续往前走,他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眼眸深处的失望已经换成了温和的笑意,好象在说没有关系,下回还有机会。她却忽然有种错觉,这一幕情景就好象她与他的未来——虽然她不想走,却会被外部的力量推着远离他、远离他……然后越来越远,他会彻底地消失在自己的眼帘,甚至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泪水浮起,眼前一片水光,看不到前路。
在下人们的簇拥下,阮碧如行尸走肉般,高一脚低一脚地离开了天清寺。
至于这桩行刺事件的结局,都不用打听,因为当天下午就传遍了京城,朝野轰动,老少妇孺人人皆知。据说,刺客与顾小白缠斗数个回合后,哈哈大笑几声,连挽几个漂亮剑花,然后一剑削断顾小白的马鞭,又踹了他一脚,然后拎着长剑走出东殿,飘然远去。到底是如何飘然远去的,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反正他忽然从人群里冒了出来,然后又忽然走进人群里消失了,就好象一滴水从海洋里跳了出来,然后又落回海洋里。
这桩行刺事件惊动了官家,他表示很愤怒很愤怒,居然有人胆敢行刺“沈爱卿之母”,除了派御医常驻沈府和送了几车的珍贵药材到沈府,他还勒令开封府尹早日破案,不惜物力人力缉拿刺客,甚至为此还调用了禁军高手,但是查了近一年,这位神秘的刺客还是渺无踪迹。百姓只好给他取个名字叫剑花刺客,因为在他短短出场的一盏茶功夫,他慢悠悠地挽了十几个剑花。他明明是来刺杀沈老夫人的,但他一直在挽剑花,唯一的一次有效刺杀还是慢吞吞的,跟玩儿一样。要是他没有这个实力也就算了,但他后来一剑削断顾小白的马鞭,出手之快如闪电,出手之重如雷霆千钧,证明他剑术超群,实力非凡。
有不少人怀疑他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沈老夫人,因为他挽十来个剑花的时间足够杀沈老夫人几十回了。有些人认为他就是来成全顾小白的,因为顾大少爷之前的名声并不好听,没少干纵马伤人、街头群殴的坏事,京城的百姓们还偷偷给他取过一个绰号叫“顾小霸王”,只是顾忌着惠文长公主和定国公,没有一个人敢当真叫。然而经过这么一回,顾小白就忽然变成一个见义勇力、侠骨丹心的少年,成了京城名门闺秀们的脸红心跳的话题。也有人猜测,这是顾小白设计的刺杀,目的就是博美人一粲——沈相府里可有一颗京都明珠。甚至有个老赌徒开出盘口,赌顾家与沈家会联姻,不过他因此破了产。
这桩沸沸扬扬的行刺事件里,除了二姑娘,谁也没有留意阮碧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向沈老夫人。不过倒是不少人记得她离开东殿时的回眸一瞥,春水般的眼眸里流动着一丝无奈万般不舍,无法言说的美。大部分男子都认为她在看自己,小部分比较有自知之明的认为她在看顾小白,只有二姑娘知道她在看门口的大胡子,她也因此踏上漫漫的追查大胡子真实身份的不归之路。
从这天开始,阮家五姑娘的也成为少年男子们的一个心事,每个人都在懊悔,为什么九月初一那日不在天清寺的东殿?美名传到韩王耳朵里,他正在吃燕窝,当即就呛着了,说:“什么眼光!我可是亲眼见过的。”
下属谄媚地说:“那些草民哪里见过真正的国色天香,见到一个模样周正的便惊若天人了。”
韩王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吩咐下属,赶紧揪出那个刺客,他要剥他的皮抽他的筋,好不容易忽悠来十七八个孕妇,叫她们来求沈老夫人摸手,不管她同意不同意,御史都是一份奏折上去:沈门洪氏,一品诰命,狂妄自大,自奉神灵,愚弄百姓……谋划好好的一桩事,却让这个忽然冒出来的刺客给搞砸了,叫他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这桩行刺事件成为茶楼百说不厌的传奇,也载入野史,被列为大周朝十大离奇案件之首。不管传的如何沸沸扬扬、玄玄乎乎,反正除了再三缄默的当事人,没有人知道它原是与阮碧相关的。
第六十八章 九月重阳
秋风起,菊黄遍野。
九月有两桩大事,一为重阳登高祭祖畅秋志,二为持蟹饮酒赏菊诵风雅。这两桩事合而为一,便是一大雅事——重阳登高持蟹赏菊,历来为骚客文人所钟爱,诗歌吟咏。大周朝正值盛世,人文风流,附庸风雅较前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京西阮府,诗书传家,自然也不遑多论。当年文孝公虽官居二品,却是京城文坛的领袖,屡次邀请好友雅士开蟹黄宴,持蟹赏菊,饮酒吟诗,连先帝都曾私服参加。他过世后,蟹黄宴也跟着成为过去。不过,扬州菱塘的管事每年重阳前还是会乘舟南下,到太湖重金购买螃蟹,然后专人送回京城阮府。
今年因为降雨不够,太湖水位过低,螃蟹也减量了。扬州总共送来二十二笼,途中死了一些,点拣后重新梳拢,正好二十笼。大夫人便跟老夫人商量:“……媳妇想了想,东平侯府、定国公府、惠文长公主府、韩王府各送两笼,其他的都送一笼,您看合适不?”
老夫人皱眉说:“送给韩王府做什么?它与咱们素无人情往来。”
大夫人说:“这是老爷的意思,不是二叔的事情还是他帮忙的吗?”
老夫人眉毛一挑,冷笑着说:“拿了咱家一万两银子和前朝名画,把弢儿给弄到穷山恶水的泸州当什么副团练使,弘儿居然还想送螃蟹给他?便是一只只摔死,也不能给他。”团练副使是未入品的官位,泸州又在川中,蜀道崎岖,生活不易,这一走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回来,一想起来,老夫人心里就堵的慌。
大夫人微微蹙眉,老夫人还活在从前,以为还是文孝公在时的京西阮府,有官家宠爱,与百官交好。如今外无倚靠,内无支柱,大老爷一根独木撑着好不辛苦。仔细斟酌言词,说:“母亲,沈相如今势大,原先与咱们交好的人家都疏远了。二弟出事,老爷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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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处找过人,那些人都怕得罪沈相而避着老爷。无奈之下,这才找上韩王。老爷说,官家恼怒二弟游山玩水怠慢政务,致使学子闹事,理该贬为庶民永不录用,是御史中丞胡大人多方斡旋,最终才降职为团练副使,虽不入流,好歹算是留得青山在,将来再徐徐图之。如今满朝文武,也就是韩王身边积聚的先帝旧臣可与沈相一较高下,老爷他从前两边不靠,倒也还好。如今因为二弟,大家都知道他跟韩王爷搭上关系了,这往后难道会有些中伤,若是跟韩王再不处好,只怕麻烦……就大了。”
阮府每况愈下,老夫人如何不知,只是从前太过荣光,她说话行事都养成习惯了,一时走不出来,也不愿意走出来。垂下眼眸,默然半晌,说:“你是当家的,这事情原就该你拿主意,不用问我了。”
算是同意了,大夫人松口气,真怕她执拗起来,大老爷又听她的话。“还有一桩事,惠文长公主和定国公府都邀请过咱们家的姑娘做客,礼尚往来,咱们也该请静宜县主过府做客才是,我想由二丫头出面,您觉得如何?”
老夫人略作沉吟,说:“还是让五丫头出面邀请吧。”
“这不合适吧?五丫头非长非嫡。”
老夫人不悦地说:“怎么就不是嫡的?她可是兰儿的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可是她头回说,大夫人心里一沉,忽然想起二姑娘从天清寺回来的时候,额头顶着一个肿块,忿恨地说:“娘,祖母太偏心了,从头到尾只是拉着五丫头往外走,根本不顾我的死活。”
“母亲莫要生气,是我说错了,只是她是记在方姨娘名下的,外面的人都以为她是庶的。”
“那又如何?静宜县主还不是个庶出的。再说,惠文长公主看中的也是她。”老夫人不耐烦地说,“行了,就这么说定了。”
“是。”大夫人暗暗握紧拳头,手指掐着手心,尖锐的痛。
她走后,老夫人叫进曼云:“你去五姑娘屋里看看,她好些没?”带着爱怜地唠叨一句,“这孩子可真不经吓,这都三天了,还没缓过来。”
曼云笑盈盈地说:“老夫人你是大风大浪过来的,五姑娘自然不如你了。”
“就你嘴巴甜,快去吧。”
曼云点点头,到蓼园东厢房,只见寒星和桔儿坐在外头边打络子边小声说话,屋里则寂然无声。两小丫鬟看到她,赶紧站起来低声问好。曼云指指屋里问:“姑娘醒着还是睡下了?老夫人惦记的紧,差我过来看看。”
“刚刚醒了,这会儿正跟云英姐姐说话。”
曼云微怔,早就听说云英姑娘自从进阮府里,很是低调,不太跟人往来,隔三岔五地只往五姑娘屋子里跑。其实不只是她,秀平也喜欢往蓼园东厢跑,大家每回提及,都觉得十分纳闷。
“曼云姐姐,你稍等片刻,我去替你禀告。”
曼云点点头。
寒星进屋里,片刻,秀芝出来了,满脸笑容地拉着曼云:“作什么在外头站着?这两日风大,小心吹坏了。”说着,便往屋里走。
“五姑娘可好些了?”
“无啥大碍了,只是有点乏力。”
边说边走进里屋,阮碧倚着软榻坐着,云英坐在圆墩上,不知道方才在说什么,两人的眉梢都有笑意。大家彼此见礼,就云英与曼云名字中相同的“云”字说了一会儿话,然后云英起身告辞了。
“曼云姐姐,你回去跟祖母说,我已经没事了,叫她不用担心。”
“你如今可是她的心头肉,叫她如何不担心呢?想让她不担心,便赶紧好起来才是。”曼云半真半假地说,嘴角微抿,嘴角梨涡若隐若现。
“我当真是没事了。唉,姐姐,跟你说实话,就是因为前两日吃多了螃蟹,结果正好赶上……”阮碧指指肚子,“肚子受凉了,有点痛。我只好是托说受了惊吓。”
曼云恍然大悟,说:“原来如此,我原本就奇怪,姑娘还会受惊吓呀?”
阮碧抿嘴笑了笑,又问:“听说二叔的事情有结果了?”
曼云点点头说:“是,大老爷说的,降职为泸州团练副使,听说这几日就要从扬州直接过去了,孙姨娘会跟着过去,二少爷则要回京城。不过郭家少爷的事情还没有定,大概死罪难逃了。”顿了顿叹口气说,“可怜的三姑娘。”
“听说,还修改荫补法?”
“大老爷是说过。”曼云偏头想了想说,“我记不太清楚了,好象是原来文武官员五品以上就可荫补子弟入仕,改为四品以上官员方可,荫补入仕也须得经过铨试与呈试。又规定荫补官员只能担任从八品及以下的地方监当官,荫补官员不得担任台谏、两制、外交使节等高级清要之职。”
阮碧虽不懂大周政务,但考过十几年的政治,总结官样文章还是有点心得。这回的修改,就是提高荫补入仕的门槛,减少荫补入仕的人数,降低荫补官员的职位,同时限制荫补官员的升迁。让荫补官员大量留在地方,不对科举出身的官员造成实质性威胁。对大周朝来说,应该有好处,但是能否切实实行,是另一个问题。说到底,这样的修改是损伤现任高级官员的利益。
不过,曼云不懂政治,还能记得一清二楚,可见头脑如何厉害,阮碧喜欢,问:“曼云姐姐,你的心思还和从前一样吗?”
曼云微微愣了,片刻明白过来,是问自己对大少爷的心思,垂眸片刻,无奈地笑了笑,说:“姑娘忘记了,我只是个下人,求仁得仁就好了。”
阮碧一阵恍惚,心想自己蠢了,连自己的婚事都是老夫人做主,何况是她。
沉默片刻,曼云又转告老夫人的意思,让她写信邀请顾静宜过来玩耍。
阮碧依言写了信,隔天便收到回信,说是过几日便是重阳节,定国公府举家要去郊外登高望远,京城附近无山,要去田庄居住,正收拾东西,忙乱不堪,不能过府来玩,待重阳过后,返回京城,再另约时间。
在信纸的下端,另外写着一行不同字迹写着,字迹跳脱飞扬:你笨死了,那刺客都拔出剑了,你还冲上去,真笨,真笨。还有,我说过要纵马扬鞭或隋唐好汉的,怎么还送两幅水墨荷花?
重阳节当日,官家率领宗室子弟亲临五岳宫祭祖祈福,同时宣告,谢贵妃再度怀孕,为胎儿积福,故大赦天下。他年近而立,膝下一直荒凉,到如今不过一子一女,皇长子又体弱多病,能否健康长大都成问题,更不用说成为皇嗣继承大统,迫切需要生下一个健康聪明的皇子,以保江山社稷千秋万代。与此同时,老百姓们开始议论纷纷,赵皇后嫁给官家八载,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的女人,还配母仪天下吗?
阮碧听说后,头顿时大了。
果然第二天一大早,紫英真人就来了。
第六十九章 汝转弃予
小丫鬟过来禀告时,阮碧刚用过早膳。心里早有准备,倒也不吃惊,略微收拾一番,带着秀芝到老夫人院子的正房,却见房门都关上了,一干小丫鬟在庭院里踢着踺子玩。曼云坐在门口打络子,看到她笑盈盈地站了起来说:“姑娘,老夫人和紫英真人这会儿在说话,你等一会儿吧。”说罢,又眼含深意地看她一眼。
阮碧被看得莫名其妙,在她身边坐下,问:“曼云姐姐,我今日的妆扮不妥吗?”
曼云摇摇头,抿嘴笑着问:“姑娘,听说那顾大少爷长得器宇轩昂,是不是真的呀?”
越发地古怪了,阮碧斟酌言词说:“还行,鼻子眼睛都长在位置上。”
曼云失笑,说:“姑娘真逗。”又看阮碧一眼,这才坐下,继续打络子。
阮碧无聊地看看天空云影,看看半黄半红的枫叶,看看院子里的猫伸着懒腰……等了一个时辰,才听里面传来老夫人的叫唤:“曼云,五姑娘来没?若是来了,叫她进来。”
“早就来了,一直在外头坐着。”曼云站起来,推开门,揭起帘子,请阮碧进去。
阮碧进去,只见老夫人和紫英真人都是一脸笑意,看来相谈甚欢。
“真人,我家五丫头就让你多多费心了。”
“老夫人客气了,她可是我徒弟。”
“是,我老糊涂了。”
两人哈哈大笑,阮碧一头雾水,脸上勉强堆起笑容,隐隐有种被两人一起卖了的感觉。又扯了几句闲话,紫英真人说想要看看阮府后花园的丹桂林,老夫人自然准了,又叫阮碧仔细照顾好师傅。
出了老夫人的院子,打发秀芝回蓼园东厢房,阮碧领着紫英真人慢慢地沿着抄手游廊走着,或许因为彼此了然于心,这一路两人都沉默了。今日天色有点阴沉,风太大,云层也厚,太阳若隐若现,气温虽不低,却透出一股萧杀的深秋气息。
走到一处偏僻处,紫英真人忽然停住脚步,仰头看着一株白果树。阮碧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风吹着树叶,其中一片黄叶在枝头顽抗半晌,终于飘然坠落。
紫英真人一声喟叹,说:“树欲静而风不止。”
阮碧说:“只是吹落一片叶子,枝干无伤,来年春暖花开,又是一树苍翠。”
紫英真人说:“也许过不着这个冬天,就会根枯树死呢。”
阮碧说:“那得多大的风雪才行,我瞅今年的气候,还没到这地步。”
“若是有人砍断根呢?”
阮碧惊讶地转眸看她。
紫英真人说:“姑娘在内宅里,不知庙堂风云变幻。已有人上疏,说赵将军镇守西北数年,劳苦功高,如今年事已高,伤病在身,西北又是风霜严寒,不利休养。官家皇恩浩荡,当体恤他一身铁骨尽忠于国至诚为民,调他回京城,度其功劳进加爵禄,彰扬天下。”
“欲抑先扬,谢贵妃背后有高人。”
这么一顶大帽子下去,赵将军又不能抗旨,不得不回来,到时候给他一个高位闲职,去掉他的兵权,皇后就彻底没有外援了。
紫英真人斜睨她一眼,不悦地说:“还要长敌志气灭己威风?”
阮碧心想,谢贵妃几时成为自己敌人的?不过她现在跟紫英真人是一根绳上的蚱蜢,只能共同进退,若是赵皇后倒台了,估计紫英真人也不会任由自己独好。如此说来,谢贵妃还真成了自己的敌人。想了想,纳闷地问:“师傅,皇后是官家的结发妻子,难道他就一点情意都不念?”
“结发妻子又如何?”紫英真人黯然地垂下眼眸,叹口气说,“将恐将惧,惟予与汝。将安将乐,汝转弃予。”
这是诗经里的一句话,意思也就是同患难易同富贵难。
“想当年,官家不过是三皇子,虽才智不凡,因不是皇后所出,地位尴尬。赵将军却是先帝爱将之一,与定国公并称国之双雄,镇守西北,数次击退北戎军队。官家先求娶赵皇后,得到赵氏一族的支持,又因为顾夫人与太后是姐妹,得到定国公支持,才能荣登大宝。当时,那延平侯根本不足一提,就是领着一份闲差的没落侯爷,都潦倒的要靠卖田地度日。就因为女儿生下皇长子升了皇贵妃,倒一下子鸡犬升天,连原来的梁王府都拨给他居住,如今谢贵妃再度怀孕,只怕不久就要封为国公郡王了。”说到后来,紫英真人颇有点愤愤不平。
听到这里,阮碧心里一动,莫非谢贵妃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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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阴丽华?光武帝刘秀还是一介平民时,倾慕世家女子阴丽华,发出“娶妻当娶阴丽华”的丽华之叹。后来果然娶了她,不过那时,他依然寒微潦倒。再后来,他又娶了手握重兵的真定王刘扬外甥女郭圣通,借助刘扬的兵力夺取天下,成为东汉王朝开国皇帝,郭圣通一度被封为皇后,但最后,光武帝还是废了她,立自己心爱的阴丽华为后。
“师傅,你要我做些什么?”
紫英真人看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你想多了,我今日来,并非来找你而是来找老夫人的。”
“你便是找祖母,也定然是与我有关的。”
“没错,实为你亲事而来。”顿了顿,紫英真人带点责怪地说,“你这么一个伶俐人,怎么惹得顾夫人觉得你招摇了?”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她后来放弃安排自己进宫,极力撮合自己与顾小白的亲事。惠文大长公主是官家的长辈,顾夫人是太后妹妹,有这一大家子支持皇后,比自己进宫的作用大多了。犹豫片刻说:“我也不知道,许是那日我穿的过于华丽,求近反远了吧。”
紫英真人并不相信,冷哼一声,说:“你向来不喜奢华,怎么那日倒一身华装了?可见又动了什么心思。”
阮碧强词夺理地说:“不是我不喜欢奢华,是从前没有奢华的衣服,那日正好新做一件,自然欢欢喜喜地穿上了。”
紫英真人看着她,严厉地说:“行了,不管你从前动的什么心思,这往后可不准再乱来。好在顾夫人觉得你虽然招摇,却尚算明理懂事,行事说话也颇有法度,且知道友爱姐妹,着实难得。”
阮碧愣了愣,片刻明白过来,定是顾夫人听说自己在茅亭里维护二姑娘的一番言谈举动。心底微叹口气,那身衣服敢情白穿了。又想起方才老夫人与紫英真人喜笑颜开,心里一震,莫非亲事已是板上钉钉
第七十章 别有目的
紫英真人见她忽然不说话,神情却有点异常,特别是一双眼睛光采渐消,不免奇怪,问:“顾夫人夸你了,你怎么反而垂头丧气了?”
阮碧笑了笑,信口胡诌:“原本以为会得她欢心,没想却得这么一句评语,所以心里正难受着。”说到“难受”两字声音有点岔了。当真是难受,想起那日在天清寺,被大夫人攥着下人推着身不由己地往外走,现在心里也是这种身不由己的感觉——在强大的外力面前,自己的个人意愿完全是螳臂挡车。
她笑的勉强,声音也不象往日清泠平和。紫英真人心头掠过一种异样的感觉,直直地看着她半天,纳闷地想,她是那种会因为别人一句评语而难受的人吗?自然不是,她向来冷静刚毅,便是千夫所指,也无惧色怒色。又想起她故意身着华服现身定国公府的菊会,心顿时提起,声音也跟着严厉起来:“我不知道你在动什么心思,也不管你动什么心思。反正这回你可不能再乱来了,否则,休怪我翻脸无情了。”
这话和秋风一样冷嗖嗖的,阮碧却是外柔内刚的人,心里不痛快,又不好说什么,默不作声。紫英真人很快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太过苛刻,放柔声音说:“定国公府这样的门底,整个大周找不出几家。若非你是我的弟子,若非惠文长公主是我的知交好友,这么一桩亲事如何会落到你头上?你要知福惜福呀。”
阮碧知道自己若不表示姿态,她会一直不放心,于是便点点头。
紫英真人吁出一口气,抬头看看天色,说:“都快中午了,咱们先用膳吧。用完膳,你随我出去看看吟雪吧,她想见你一面。”
谁是吟雪?阮碧怔住了,脑海里急速地转动着,就是想不起来。但听这么口气,分明是与自己很熟悉,难道是冬雪?试探地问了一句:“冬雪要见我?”
“便是她。冬雪是她从前做你丫鬟时的名字,如今她不是你丫鬟,也该改回原名了。陆吟雪,听起来也雅致。说起来,她也是可怜的,原是官宦之女,若非父亲去的早,家中亲戚无靠,何至于卖身为奴?”
话里话外都十分可疑,阮碧心缓缓地沉了下去。
午膳是和老夫人一起用的,用完后,紫英真人说要带阮碧去自己在京城的宅子里坐坐,老夫人自然答应,还特别叮咛阮碧要多穿一点,前阵子方才病好,可别又让风吹伤了。又叮咛秀芝要照顾好姑娘,若是出了什么差次,唯她是问。如此殷殷的关切,是从前没有的。
去紫英真人外宅的一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各怀心事。
马车进宅子停下,东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跑出一个圆脸的小丫鬟,睁着一双乌溜溜地眼睛,好奇地看阮碧一眼,然后回头说:“姑娘,真人回来了,还有一位好看的姑娘,大概就是你一直念叨着的五姑娘吧。”记得上回过来的时候,这宅子里只有几个仆妇还没有丫鬟,看来这丫鬟是专门服侍冬雪的。
话音刚落,东厢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环佩叮当。跟着冬雪出现在门口,满脸欢喜,神情激动,扶着门框抬脚迈出门槛。就在这时,紫英真人忽然轻咳一声,冬雪动作一滞,欢喜也僵在脸上。一会儿,她略微收敛欢喜,走路的动作也跟着端庄起来。
阮碧看她款款过来,一身百蝶恋花的织锦衣衫,头上戴的,手上套的,脖子挂的,俱都是赤金晶珠,看衣着打扮,竟然比自己还华丽几分,心里的怀疑便都一一落实了。微微不悦地看了紫英真人一眼。
紫英真人气定神闪地笑了笑,说:“徒儿,你跟吟雪许久未见,定有很多话要说。我也正好去房里打坐一会儿,各自方便。”说罢,迳直往正房走去。
她一走,冬雪吐出一口气,拉着阮碧的手,高兴地说:“姑娘,走,随我进屋里说话。”
阮碧点点头,随她进东厢房,只见屋里的摆设虽不华丽,却也别致精巧。
冬雪拉着阮碧一起到榻上坐下,仔细端详一会儿,喜孜孜地说:“好些日子没见,姑娘又长高长俊了,怪不得外头都在传姑娘的美名。”
阮碧仔细看她,脸颊的那条伤痕已经不明显了,若是敷上粉就完全看不出来。许是因为这阵子养尊处优,她整个人气质看着也不同了,象明珠吹去了灰尘,象是玉石经过打磨,闪耀亮眼。早就怀疑紫英真人收留她,另有目的,所以才想着把她许给晋王的侍卫,叹,只可惜……
冬雪见她自打进来,就一直看着自己,脸上半点欢喜也没有,反而渐渐露出惋惜神色。心里便有点发虚,不安地笑了笑,问:“姑娘,你怎么了?认不出我了?”
“冬雪,我师傅要你做什么?”
冬雪收敛笑容,垂下眼眸说:“果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姑娘。”顿了顿说,“姑娘,冬雪自己愿意的,不是真人强迫我的。我族兄不是东西……我也已经无家可归,真人和姑娘都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做什么都愿意,不就是服侍人吗?我最擅长的,这个姑娘也知道。”
她以为说出自己愿意四字,便可以消却阮碧的疑窦,却不想这一番话早就把底子全揭了。阮碧暗想,就她这样的说话水平,进宫里还不如羊入虎口?默然片刻,阮碧站起来,说:“冬雪,我和师傅有话要说,你等我会儿。”
冬雪拉着她胳膊,哀求地说:“姑娘,别去了。我欠着姑娘,也欠着真人。”
阮碧拍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开,又示意秀芝留在这里陪着她,这才走出东厢房,到正门,发现门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紫英真人盘腿坐在榻上,缓缓地睁开眼睛,说:“我就知道,你要来找我。你这个人很是奇怪,有时候明明很冷漠无情,却又对身边的人照顾有加,怪不得冬雪对你死心塌地。”
“师傅,我对你也照顾有加呀。看着你走臭棋,实在不忍心。”
紫英真人笑了笑,不说话。
“你要把冬雪送到皇后身边做宫女?”
“她兄弟无靠,又得罪韩王,原本就没有出路,这也算是她唯一的出路。至于宫女,当年则天大帝初入宫闱,也不过是王皇后的宫女。所以我只是为她指条路,具体要看她的造化。”
“武则天何许人,百年不出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何况她与高宗皇帝相识于年少时,感情非同一般。冬雪哪里有这本事?方才她才跟我说一句话,便把底细全交待了。没错,她是长相不赖,可官家嫔妃几十人,哪个不是各有风采?单说谢贵妃,她就比不过。再说她曾经卖身为奴,光是这份经历,便容易为人诟病嘲笑。即使真得临幸,份位也不有多高。所以,送她入宫,不过是添个深宫怨女而已。”
紫英真人笑而不答。
“当然,或许你也根本没有打算她能为官家钟爱,只是想把她摆在皇后身边,招来官家一时怜爱,时时逗留中宫便可以了。至于她,自生自灭便是了。”阮碧说这话时,一直盯着紫英真人的眼睛,果然见她眼眸深处闪过一丝异色,心里洞若炬火,打定主意,要阻止紫英真人送冬雪入宫。
紫英真人不悦地说:“五姑娘,你管的实在是太宽了。”
“师傅,她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情同姐妹,我能看着她自取死路吗?如同我不会看着师傅出事,我也不能看着她出事。何况,我已有全盘计划了。”
“你的全盘计划我上回已经见识过了。”
“这回再出差池,我拎头颅见你。”
这句狠话把紫英真人惊住了,她知道自己这位徒弟极其狡猾,每回说话都给自己留着余地。
“真人,我想问你,你能安排我面见官家吗?”
紫英真人微作沉吟,说:“倒也不难,只是你要做什么?”
阮碧凑到她耳边,低声细语。
紫英真人眼睛一亮,转眸看着她。
第七十一章 进宫面圣
大周建国时,西南有后蜀,东南有南唐,西边有吐蕃诸部党项,北边有契丹北戎,仅据中原一小片,且又是几经战乱,民不聊生,国力衰弱。仓促间把皇旗竖起,其他方面就无力讲究,特别是皇宫,十分局促。后来虽几次修饬扩建,革去狭陋,但因为占地不广,始终离着气象恢宏有着一定的距离。
不过,虽不恢宏,气派森严却是无疑。特别身处其中,看红墙青瓦、重重宫门之间一列列太监与宫女垂首敛目肃立,一动不动,似是木胎泥塑,皇家的肃穆气息便扑面而来。
九月十六日,阮碧随紫英真人再度入宫。
是日天色不错,阳光普照,温暖而不耀眼。进入宫门后,未曾见太后,直接由太监领到御花园的一处凉亭内,时值仲秋,一路树木尽染秋华,十分赏人悦目。凉亭叫“枕梦亭”,北边是一个弧度很小的缓坡,遍植菊花,黄蕊吐香,心旷神怡。
紫英真人进凉亭坐下后,就一直看着缓坡的菊黄,眉间郁郁,似有怀念之意。
半晌,听她感慨地说:“我和先帝最后一次对弈便是在这里,也是菊月(九月),当时官家还未晋位太子,在旁边煮茶侍候。”顿了顿,叹口气说,“明明是往事,却又历历在目。”
紫英真人的过去,阮碧是打听过的,但只是一鳞半爪。听这番话,她与先帝分明交情甚深,曾经对弈饮茶,还不只一次。连当时还是三皇子的官家都要在旁边侍候,可见地位卓然。仔细想了想,十二年前,紫英真人在玉虚观修行,声名鹊起,半年后先帝封她为金甲羽客,召她进宫为妃子讲经——于是她结交了当时的瑞妃如今的太后,再后来赵皇后嫁给三皇子……如此说来,官家即位也有她一份功劳。
关于官家继承皇位的那场夺嫡大战,这几天阮碧也在老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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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里打探过。因为时间有点久,又因为老夫人一直处于内宅,而夺嫡大战发生期间文孝公已经不在了,阮府又一直置身事处,所以老夫人并不清楚内幕,语焉不详,只说有一段时间,天黑后,京城百姓都不敢到处乱走,深怕一不留神惹上祸事。
不过,当年夺嫡大战惨烈是可想而知的。先帝共有七子,除五皇子少年早夭,余下六个皇子或全家问斩,或贬为庶民,或囚居高墙,或疯疯癫癫,最后仅剩瑞妃生的两个皇子安好无恙,一个继承大统,另一个在西北战场接管了兴平军——兴平军是太宗皇帝一手建立的禁军中最精锐的一支,晋王接管之前,是由定国公为帅。
夺嫡大战是在庆和二十二年落下帷幕,那年官家二十二岁,先帝正式诏告天下立为太子。也就是那年,八岁的四姑娘选为花童入宫为先帝祝寿,过完那年的天禧节没有多久,先帝就病故了。官家登基为帝,改年号为嘉平,立赵氏为皇后。同年,延平侯府谢明珂入宫为淑仪,当时她十九岁,已经属于老姑娘了。以她的姿色相信不会没有人家求娶,至于因何一直不曾婚配,除了当事人,恐怕谁也说不清楚了。
“皇上驾到。”太监尖尖细细的声音此起伏彼,由远及近,打断阮碧的沉思。
她顺着声音方向看了一眼,只见远远一列人过来,前面是引路太监,紧随的是身着暗紫常服的皇帝,身材高大,就是显得有点单薄,隔着远,看不清楚容颜。
紫英真人朝阮碧使个眼色,她识趣地低下头退到一侧。
过着半盏茶功夫,脚步声靠近凉亭,紫英真人站起来朗声说:“紫英见过官家。”
阮碧赶紧跪到地上磕头。
“平声。”声音不高不低,不徐不缓,自有一种威严。
阮碧从地上爬起,依然垂头站着,眼角余光看到一截暗紫色的锦袍,慢慢地踱到石椅边坐下。
皇帝说:“真人怎么想起邀朕对弈?”
紫英真人也坐下,说:“重阳那日,我于玉虚观里静坐,神游三清境,遇到先帝,邀我对弈,一局正厮杀过半,有野猫落我窗台,我骤然惊醒,再难离境坐忘。想起此局未了,终究是憾事。心里唠叨良久,便想邀官家一弈。官家与先帝棋风一路,足可补我遗憾。”
阮碧暗赞,好一个借口,又是先帝,又是对弈,又是三清境,又是离境坐忘。
果然听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真人在三清境见到父皇了?他可还好?因何总不入我梦?”三清境,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在那里见到,意味着宣宗皇帝成仙了,他自然激动。
“圣颜依然,官家不必挂心。”
皇帝欣慰地宣号:“善哉善哉。”
随侍太监已经摆上棋盘棋子,两人执子缓落。
片刻,紫英真人叹息地说:“当年与先帝最后一弈也是在这枕梦亭,也是菊花遍野的时候,可惜也是对局过半,西北来了战报,每每想起,总是心里怅然。”
皇帝笑着说:“今日朕定陪真人厮杀一局,不让憾事重演。”
“官家政务繁忙,能拨冗赴约已是不易,紫英岂敢再过多奢求?”紫英真人客气地说着,眼角余光瞥阮碧一眼,心想你怎么还没有行动呀?皇帝向来由着性子,能坐多久难说了。
过了半盏茶,阮碧缓缓地抬头看皇帝一眼,迅速地低下头。过了一会儿,又抬头看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如此三次,皇帝感觉到了,不悦地皱眉瞅她一眼,对紫英真人:“你今日带来的道童好生无礼。”
阮碧赶紧跪下,说:“陛下请恕罪。”
紫英真人也说:“官家,今日随我的是我俗家弟子,只是穿着道袍。”
“你俗家弟子?”皇帝微微诧异,“就是阮侍郎的女儿?那个做歪词的?”
“正是。”
“抬起头来。”
阮碧依言抬起头,坦然地目视皇帝。
皇帝看她容颜如雪,心里的恼怒先消了三分。“方才因何频频抬眸看朕?”
阮碧粲然一笑,说:“陛下请恕罪,我是替我家四姐看的。”
皇帝诧异地问:“此话何意?”
“我家四姐在庆和二十二年曾选为花童,入宫为先帝庆寿,见过陛下一面,每每跟我说起,都说陛下貌如子建潘安,世间少有人能及。昨日听说我今日随师傅进宫,可能会一睹圣颜,便再三央我,要替她多看几眼,回去好说与她听。是以方才小女子便频频偷看陛下,还请陛下恕我无罪。”
世间男子多数喜欢少女,何况一个少女嘴里脆生生地说,另一个少女从庆和二十二到嘉平六年一直都在称赞他的容颜,皇帝虽然听多了奉承,还是觉得每个毛孔都如春风涤荡过般,舒畅的很,脸色也柔和了,摆摆手说:“恕你无罪,起来吧。”
皇帝长的还真不错,与晋王有五分相似,不过气质却是截然不同。晋王一身铁骨铮然,未看清楚容颜,眉宇间散发出来的坚毅气息先声夺人。而皇帝的容颜,温文尔雅中带着一丝威严阴沉,嘴角略微下垂,大概是平时装不怒而威习惯了。
阮碧从地上爬起,目的既然已经达到,就不再偷眼看人。乖乖地侧立一旁低着头,听着清脆落子声。倒是皇帝身后随侍的一个太监抬头看了她一眼。
过着一会儿,有个小太监着急地跑了过来说:“官家,沈相来了,说是有要事禀告。”
皇帝“哦”了一声,想起方才自己才把话说满,颇有点犯难地看着棋盘上摆着的几十颗棋子。
既然目的得遂,紫英真人也无意恋战,装出惋惜神色说:“官家既然有要务,咱们改日再下吧。”
皇帝知道沈相既然来了,肯定是真有要务,站起来说:“不急,真人先坐会儿,朕去见见沈相,若事务不多,过会儿再继续下完就是。若是事务众多,改日一定奉陪。”说罢,大步走出凉亭,却又脚步一顿,回头看阮碧一眼,眼眸里闪过一丝犹疑,这才大步走了。
一干随侍太监也跟着而去,顷刻间,凉亭里只剩下紫英真人和阮碧。
紫英真人看着皇帝的背影,怀疑地问:“你觉得管用吗?”
“应该可以,方才他回头看了一眼。”
特别停住脚步看一眼,分明是上心了,只是希望上心是因为有个姑娘惦记着他六年。
“就怕他记着的是你。”
“应该不会,他喜欢的是谢贵妃那类热烈明艳的女子。”嘴上虽这么说,阮碧也不敢肯定,她可不想把自己绕进去了。不过,延平侯府赏荷的一干贵族女儿,万姑姑独独挑选了人淡如菊的杜梦华,可见这是官家最不喜欢的类型,自己穿着青布道袍,看起来应该比人淡如菊还要寡淡几分。
皇帝带着一干随侍太监,渐去渐远,终于消失了。
过了一会儿,又听脚步声隐隐传来,跟着枫树后转过来一干人,拥着恍如神仙妃子般的谢贵妃,朝枕梦亭过来。
第七十二章 兄弟之情
皇帝乘肩舆到平时处理政务的勤政殿,沈相已经门外候着,另外还站着给事中林宗一和中书舍人蔡思退。
见皇帝下车,三人连忙迎上来见礼。
见礼完毕,一干人等进入勤政殿,皇帝落座。
沈相从怀里掏出一本奏章递上,说:“陛下,庆远知府急奏,交趾国(古越南)内乱。国王李光达暴病身亡,因为没有子女也不曾立嗣,其侄李云绍与其内侄高福映俱自立为王,战火不断。交趾百姓为避战火,纷纷越过定界铜柱,涌入我天朝界内,仅丘温、龙水、凭祥等五县就有难民十万余计,滋扰民生,不堪负重。故上奏,请陛下定夺。”
太监上前接过奏章,递给皇帝。
他展开,粗粗看了一遍,微作沉吟问:“沈卿以为如何?”
“陛下是问难民一事,还是交趾内乱?若是问难民一事,倒也不难,另外划地安置,严加看管即可。若是问交趾内乱,兹事体大,不可等闲视之。”
蔡思退不解地问:“交趾不过是内乱,等内乱结束,自然会上表乞封,为何会兹事体大?”
“林事中所言差兮。”沈相正色,“交趾自汉唐以来,便为天朝属地。而后趁我中原十国割据,兵火连天,无暇他顾,才独立成国。太宗皇帝收南唐、平后蜀、破契丹,一统天下。交趾李氏胆战心惊,递表乞封,愿为属国。当时我朝战争方息,民生艰难,太宗皇帝体恤天下,不愿再起干戈,便准了它。既然为属国,那李光达王暴病身亡,不曾立嗣,交趾国应该递表乞请陛下定夺,而不应该兵戎相向,凭借武力争夺王位。此番举动,分明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奉我天朝为上国,实则骄横自大,目中无人。”
蔡思退恍然大司,颔首说:“沈相所言极是,下官惭愧。”
皇帝又问:“沈卿可有对策?”
“臣以为此风不可长,我天朝该派遣使臣入交趾国,颁诏斥责,以儆效尤,否则不足以威摄蛮夷番邦。”
皇帝蹙眉思忖片刻,说:“沈卿,这番应对有不足之处呀。若是交趾国不理不睬,岂不是反而损害我大周天威?若是交趾国依言停战,任由朕来决定嗣位,交趾内政,以及民心所向,朕又一无所知,该指定何人为王嗣?”
“陛下英明,臣思虑不周。”顿了顿,沈相又说,“依陛下所说,可以先让宣远太守派人深入交趾,详加考察,从李氏宗室子弟里挑一个仁心有德之士,立为王嗣。另外调遣宣远周边诸州县驻军,屯兵边界,以示天威不可犯。然后再派使臣入交趾,颁诏斥责。陛下以为如何?”
皇帝抚掌,说:“如此才算周密,沈卿与诸卿商妥细节,明日早朝再听取百官谏议吧。”
“是,陛下。”
等沈相三人退下,皇帝把奏章又仔细看了一遍,叫制诏来,草拟一封给宣远知府的密诏。如此这番,便把下棋一事抛到九霄云外,也忘记派个小黄门去通知一声。
过着半个时辰,外面传:“官家,晋王来了。”
皇帝忙放下奏章,脸露忻然之色,说:“快叫他进来。”
片刻,晋王大步进来,眉间似有一丝悒郁。
皇帝细细看他一会儿,笑着说:“这是怎么了?可是母后又说你的婚事了?”
晋王点点头,太监送上茶,他接过漫不经心地喝着。
“都是大家闺秀,品貌俱全,你还不满意,难道还要找个天仙不成?”
晋王还是不说话,只是喝着茶。
皇帝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茶杯,说:“小时候你可是跟我无话不说的,怎么在西北呆了七年,倒变成一个没嘴葫芦。”
“便是因为当初都说完了,如今才没话可说。”
皇帝当然不相信他的狡辩,说:“我知道,若是我建了花萼楼,你自然与我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晋王浑身一震,转眸看他。
七年前,他离开京城去西北,最后一宿与皇帝连床夜话,说到了唐玄宗与花萼相辉之楼——唐玄宗以皇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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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继位,与五位兄弟友爱特甚,分别于内宫和五王宅里建花萼楼,用来跟诸王相聚,或讲经义,或饮酒赋诗,欢笑戏谑,未曾有猜忌。
“你不必惊讶,那番话我一直记在心里。”顿了顿,皇帝伤感地说,“你从西北回来将近半年了,我一直想和你说,不是我不想建花萼楼,只是这楼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建起来的。好在,如今虽没有花萼楼,却如终有一座摇光楼。”摇光乃星宿名字,北斗七星之一,实则是双星,一明一暗。
晋王动容,半晌才平复起伏的心绪,说:“三哥,我不知你的艰难……”
话没说完,但是皇帝了然于心,重重地拍着他肩膀,说:“新进贡的蔷薇露不错,咱们寻个地方喝个痛快。”
“好,今日天色不错,不如就去御花园吧。”
“哎呀。”皇帝忽然想起枕梦亭里的紫英真人,“倒是忘记了,紫英真人还在枕梦亭等着我下棋呢。六弟,你随我一起去吧,跟她下完棋再喝也不迟。”
晋王心里狂跳几下,面上却不显,说:“也好。”早就知道今日紫英真人带着阮碧入宫,在皇宫里呆了小半天,听太后说了半天婚事,就是没有找到见面的机会。
两人当即便带着一干内侍,往御花园的枕梦亭而去。
“六弟,听说你成天就在禁军营里出没,有时候还跟兵卒一起练武演阵,可是真的?”
“三哥你又不是第一天识我,我从小便爱跟兵卒侍卫混在一起。”
皇帝莞尔,说:“当然记得,当年你七岁,指挥一干侍卫打仗冲锋,父皇指着你说,天生就是当将军的。”顿了顿说,“只是你年龄大了,也该想想‘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桩事了。”
“三哥,我心里明白。”
“既然明白,上回我送你的八个美人,你怎么送了六个给下属?”
“那几个下属跟着我在西北七年,都三十好几,还一身孓然。三哥惹是舍不得,我去向他们要回来了。”
最后一句明显是调侃,皇帝自然听出来,笑着说:“都送出去,还要回来做什么?这后宫的女子都是呢,前几日高丽国又送来一批美姬,你去挑挑,可有喜欢的,我叫人送到你府上。”
听到“喜欢”两字,晋王眼前便闪过阮碧的身影。如今,他正心心切切地恋着她,瞧别的女子都觉得无趣的很,说:“多谢三哥,只是我厌烦王府里有太多女人,一进去到处是脂粉气,又爱争风吃醋,惹事生非,把好好一个府邸搅得乌烟瘴气。”
皇帝摇摇头说:“确实,妇人之美,无如不妬,然不妬者有几人呢?只要她们不闹得过火,随她们去就是了。说起来你也着实不小了,母后这阵子天天为你的婚事着急,已将全国的名门淑女都索骥一遍,想为你挑选一个独一无二的女子。”顿了顿,打趣地说,“便是我当年选妃也没有这么兴师动众,可见母后如何偏心。”
他原以为晋王听了这番话,便是不感激,也会体谅太后苦心,却不想他眉间又闪过一丝悒郁,心里一动,问:“六弟,你且跟我说,是不是心里有喜欢的人?”
晋王脚步微滞,说:“是有一个女子。”
“是哪家的姑娘呀?快说来听听,我替你做主就是。”皇帝颇有点兴奋,想这六弟,因为生得俊美,十四五岁时,那些宫女们便纷纷自荐枕席,他却一直不为所动,每日里只管着舞枪弄棒,后来年龄大了,自然也有侍妾,却没有听说过他对谁上心。
晋王犹豫半晌,说:“她出身不好。”
“两情相悦便好,管什么出身……”皇帝忽然意识到他的言下之意,愣了愣,“莫非你想娶她为晋王妃?”
“三哥,我就是这个意思。”
皇帝一肃脸容说:“那如何使得?你是王室贵胄,王妃自然得出身名门贵族,才堪匹配,才不辱没皇室的体面……”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听到这番话,晋王还是犹如挨了一记闷棍子,心里异常郁闷。
“……纵然心里再喜欢,也不能违背伦常正理。这位姑娘是何人?我下旨配给你做侧妃就是了。”皇帝说完,见晋王眉眼耷拉,十分不情愿。顿时想起从前的自己,心里一软,又说,“不要说是你,便是我也不能随心所欲,咱们身为宗室子弟,既然享受这份荣华,也要担当这份责任。”
说话间已进御花园,转过枫树林,枕梦亭近在眼前。
走过去,只见紫英真人一个人坐着,却不见阮碧。
皇帝微怔,问:“真人,你那个弟子呢?”
“方才皇后请她过去说话了。”紫英真人说完,向晋王一礼,“无量天尊,许久不见了,晋王爷。”
晋王见阮碧不在,颇有点失落,微微颔首,算是回礼。对皇帝说:“三哥,你与真人先下棋,我四处逛逛,过会儿再来寻你喝酒。”
皇帝点点头。
晋王走向枕梦亭,下意识地往坤安门方向走去。
第七十三章 狭路相逢
到枕梦亭,只见紫英真人一人独坐,却不见阮碧。
这一路,晋王心里都是揣着即将见面的期盼与欢喜,不想她不在,念想顿时落空,心里又是失望又是纳闷,想问她去了哪里,又知道不合情理。
好在皇帝也奇怪,问:“真人,你那个弟子呢?”
“方才皇后召她过去说话了。”
皇帝“哦”了一声,对晋王说:“真人新收的弟子,倒是个有趣的小丫头,颇有点胆色,瞅着也伶俐,有文孝公遗风。”
拿一个小丫头比昔日名臣,虽说是祖孙血缘关系,但这句评语委实太高了。晋王和紫英真人都十分惊愕,油然生起一股不安。
皇帝犹未察觉,继续说:“当年父皇让四位大臣给我讲课,我独爱文孝公的课,引经据典却不落旧窠,旁征博引又妙趣横生,仿佛这上下四千年便他一个人的脑袋里……可惜,文孝公早早去了。”
听完这番话,紫英真人和晋王的不安稍减。
心里既安,晋王说:“难得有人能入皇兄法眼,不知道是何等人物?”
“这有何难?于内侍,你去一趟坤安宫,把阮侍郎的女儿叫回来。就说,朕还有话问。”
于内侍应声而去。
晋王心里高兴,只差在皇帝肩膀上捶一拳,说一句,三哥你真够意思。
三人又闲聊几句,这才重新开始下棋。
晋王坐在旁边,看着棋盘纵横十九道上,白子黑子,你来我往。只因心里念想如春草疯长,原本也爱好对弈的他,尽然一步都看不进去。觉得时间过的真慢,屁股也如同长出刺一样,叫人坐立不安。
这厢,坤安宫东殿里,虽然坐在有软垫的圆墎上,阮碧的屁股也好象长出刺了。
方才,她已经把大夫人的利害手段夸张几倍讲给赵皇后听了,又把从前职场里那些手不沾血兵不见刃的招数添油加醋讲了几个,可是赵皇后依然不可满足,追问不休。未了,还叹口气说:“你若是时时在我身边,讲故事给我听就好了。”
阮碧微笑着说:“皇后娘娘若是想听我说故事,便召我入宫就是了。”
“宫里头有宫里头的规矩,你不过一介平民,连外命妇都不是,如何能时时召你入宫呢?”赵皇后颇有点遗憾地说。说这番话时,她不是想着留阮碧在身边对付谢贵妃。就觉得她口才不错,脑袋里装着很多新鲜有趣的故事,若是留在身边,光是说说话,逗个趣解个闷也好。
听她说不能时时召进宫里,阮碧心里大喜,说话解闷这种侍候人的活计,她才不愿意干呢。
这时,门外有人传禀:“皇后娘娘,于内侍求见,说是陛下还有话要问阮侍郎的女儿。”
怕事情不成,也怕事情提先暴露,紫英真人并没有跟赵皇后说今日带阮碧面圣有何用意。听到“陛下还有话要问阮侍郎的女儿”,赵皇后愣了愣,看阮碧一眼,眼神复杂,喜悦、忌恨、提防等等都有。片刻,她按捺下肚子里的百般滋味,说:“五姑娘,既然陛下召见,你速速去吧。”
阮碧知道她想多了,却也不好明说,向她行礼,退出坤安殿。
门口垂头肃手立着一位太监,正是刚才枕梦亭里见过的,想来就是于内侍了。
于内侍抬起眼皮睃她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阮姑娘请随我来。”
出坤安宫,向北又出坤安门,便是御花园。阮碧第二次进宫的时候,在这门口站了近半个时辰,印象十分深刻,也十分不好。只想加快速度到枕梦亭,不想这于内侍却走得慢吞吞的,颇有点闲庭兴步的味道。
阮碧也只好放慢脚步跟着。
走出百来米,听得一阵脚步声传来,跟着恍如神仙妃子般的谢贵妃从假山后转了过来。她前面陆公公引路,旁边万姑姑扶着,后边是四名宫女。许是因为怀孕日子短,肚子是一点也没有,依然袅娜风流,不在话下。
这真是狭路相逢。想避开已经是不可能了,何况于公公早屁颠屁颠地迎上去了,亲热地叫着:“见过贵妃娘娘。”
阮碧也只好硬着头皮迎上去,跪到地上磕头。“小女子见过贵妃娘娘。”
“于公公怎么会在这里?陛下呢?”
于公公说:“陛下在枕梦亭与紫英真人下棋,叫我请阮侍郎的女儿过去说话?”
“阮侍郎的女儿?在哪里?”
阮碧可不相信她认不出自己,明显是故意的。
“便是眼前这位小道姑。”
“明明是小道姑,怎么又是阮侍郎的女儿?”谢贵妃蹙眉说,“说的我都糊涂了。”
越听越觉得不妙,依阮碧的感觉,谢贵妃不是这种娇揉造作的人,也不是那种无聊到故意摆威风的人,这回相逢肯定有阴谋。
“这个奴才也不清楚,只怕要问这位阮姑娘了。”
“抬起头来。”
阮碧依言抬头。
谢贵妃居高临下看着她,目光里一片冰冷。
这绝对不是摆威风的眼神,摆威风的眼神应该是嚣张又带着得意的,这分明是要治理人的眼神。阮碧心里警钟长鸣,却又纳闷,究竟为什么,她总是不放过自己?自己明明与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却再三要加害自己。
半晌,谢贵妃板着脸说:“原来是你,阮五姑娘,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因何乔装打扮混入后宫?
耳边不停地回响着这句话,阮碧恍然大悟,这就是她要按在自己头上的罪名——乔装打扮私闯禁闱。沉吟片刻,说:“贵妃娘娘,小女子拜紫英真人为师,也是半个道门中人,经常身着道袍,并非乔装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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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真人带我入宫,从西华门而入,并非混入,西华门守卫俱可作证。”
“大胆。”陆公公厉声说,“娘娘询问,不据实回答,还要搬驳娘娘。”转头对谢贵妃说,“贵妃娘娘,这等宿小奸诈之辈,还同她讲什么?直接交给侍卫处置就是了。”
谢贵妃定定地看阮碧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一刹那,宛若千树万树海棠花开。阮碧也目眩神移,心想,怪不得皇帝喜欢她。皇后虽然也不差,却沉闷的很,而这种千娇百媚的女子,才是男人的心头好。
笑罢,谢贵妃上前一步,蹲下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我知道你方才见过陛下了,所以笃定不会有乔装打扮私闯禁闱的罪名,是不是?”
阮碧还没有明白她的意思,她忽然身子后仰,摇摇欲坠似是要摔倒。万姑姑和陆公公连忙扶住她,旁边的于内侍大叫一声:“大胆民女,只因为贵妃问你因何乔装打扮混入禁闱,你居然恼羞成怒,推掇贵妃,意图谋害皇嗣,来人,快抓住她。”
好大一盆狗血从头泼下,阮碧震惊,一时反应不过来,两个宫女上前已经抓着她的肩膀。
谢贵妃已经扶着万姑姑和陆公公站直了,甚至连假装的意思都没有,看着阮碧,眼眸深处是讥诮与不屑。
于内侍说:“贵妃娘娘受惊了,我这就去禀告陛下,阮侍郎之女心胸狭窄,只因贵妃责问,便推搡贵妃,陷些加害皇嗣。”
谢贵妃点点头说:“告诉陛下,我并无大碍。念她年幼无知,从轻发落就是了。”
靠,还要显摆贤良大度。阮碧已经无语了。
整桩事太明显了,这场狭路相逢是设计好的,而这位于内侍也分明是谢贵妃的人。自己一旦被扭送到皇帝面前,事实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等待自己的就是宣判了。这么恶心下三滥的构陷,甚至连圈套都算不上,就是赤裸裸的泼脏水,但因为她身怀皇嗣,占据绝对的优势,自己很可能一句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为什么?”
谢贵妃轻蔑地笑了笑,连解释都不愿意奉上。“摆驾回宫。”
脚步刚动,听阮碧的声音响起,冷洌清脆如珠玉相击。“贵妃娘娘,你猎过野兽没?我听说,围猎的时候,通常会留个缺口,免得猎物走投无路,反过来伤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谢贵妃一怔,顿住脚步,迷惑地看着她。
之前,她听万姑姑说过,阮家五姑娘不可小觑。但几次在宫廷里接触,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特别之处,无非是比同龄姑娘伶俐一点。现在,她却看出区别了,同龄姑娘遇到这诸如此类的陷害,早就吓得筋骨酥软,或赌咒发誓,或磕头求饶。可她呢?不惧不怒,也不求饶,说出的话又叫人捉磨不定。
“我还听说,狗急了能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陆公公说:“贵妃娘娘从小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懂得那些畜生们的心思?”绕着弯儿将阮碧比作畜生。
阮碧自然听出来了,笑了笑,说:“庄子说,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孟子说,人同此心,心同此情。所以何必懂得畜生们的心思,但懂得人心即可?怕只怕连人心都不识了。”
她引经据典,陆公公晕了。
不过谢贵妃听明白了,知道她第一句说道教的万物一体,第二句说以心照心。意思是万物一体,那人心可以印证万物之心。她也熟读诗书,也自负口才,听她话间机锋如火花闪烁,顿时起了一较高下的心思。
第七十四章 三人说虎
思忖片刻,谢贵妃说:“说到万物一体,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事。有个腐儒也跟你一样,笃信万物一体,每回见猎人扛着猎物在街头叫卖,便都上前说教一番,什么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诸如此类。有一日他去邻县访亲,多走了几里路,错过宿头,前不着村后不挨店,便到一个破庙里歇着。睡到半夜忽然惊醒,发现有只吊睛白额虎蹲在斜对面,他很害怕,顺手摸过地上的石头想砸它,忽然想起平时自己不屑于猎人,此时的行径与猎人又有什么区别?心里惭愧,于是把石头扔了,又整整衣冠,走到老虎面前作揖说,‘罪过罪过,虎兄,枉我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然起了伤你之心。圣人有曰,夫人者,天地之心,天地万物本吾一体也……’还没有说完,那老虎张开嘴巴,直接把他吞进肚子里,于是‘一体’了。”这一番话将阮碧比作与虎论道的腐儒,把自己比作猛虎,又暗示她,什么万物一体都是扯淡,最终的下场就是葬身虎腹。
一直面无表情、默不作声的万姑姑嘴角微咧,掠过一丝赞许的笑意。
陆公公、于内侍以及四名宫女,虽然只听明白五成,但估摸意思就是嘲讽阮碧的,于是都配合地斜着眼睛不屑地看着阮碧,掩嘴偷笑。却见她脸上波澜不兴,依然面沉如水。
其实阮碧心里也挺诧异,没想到谢贵妃的口才这么好。以前听传言说“后宫之中只知谢贵妃不知赵皇后”,她还纳闷过,皇后长相不差,家势比谢贵妃还强点,怎么会让她独占风头?如今算是明白,皇后输的并不冤枉。论长相,她只是稍微逊色,但是才情、心计、口才,这三样她没有一样及得上谢贵妃。一个天生丽质又胸有锦绣口若灿莲的女子,又生有皇长子,也难怪皇帝偏爱了。
沉吟片刻,阮碧莞尔一笑,说:“贵妃娘娘的故事当真是妙到极点。只可惜短了一些,小女子心痒,想狗尾续貂一回。望娘娘准许。”
“准。”
阮碧清清嗓嗓子说:“话说那老虎不费吹灰之力吞下腐儒,只觉得四肢百骸无不舒畅,趴在地上懒洋洋地想。世间竟然有如此便宜之事?比起往日,我在山林里奔波劳碌逮些小兔小鹿勉强裹腹可要悠哉多了。于是,从此便长了心眼,常常在破庙周围转悠。也是它有运气,十天半月总遇到这么一个腐儒,本着万物一体的心,做了以身饲虎的蠢事。吞了七八个腐儒后,老虎越发惫懒骄纵,不把天下人都放在眼里。一日,风清月明,它在林中漫步,又闻到破庙那厢飘来人味儿,过来一看,又是一个书生,手里捏着一本书,就着月光摇头晃脑地吟诵着‘……万物一体,痌瘝切身,斯为德之盛、仁之至。’老虎听到万物一体,心里大定,以为自己又可饱餐一顿,于是走到书生身边坐下。书生也不害怕,拍拍它的头说:‘虎兄,今日月色朗朗,清风徐徐,你我人兽异途,却能共赏风月,实乃天地万物之造化,因缘聚合之福份。’话音刚落,老虎张开嘴巴便要吞他入腹,书生一惊,忙捡起石头砸它头破血流。老虎恼怒,责问他:‘你口口声声仁善、造化,又口口声气万物一体,入我腹里便是一体了,为什么又要伤我?岂非有失仁善?’书生哈哈大笑说:‘虎兄,你错解了。万物一体乃是指万物同源,息息相通。我仁善待你,你当仁善报我。若你存着伤我之心,我也只好打杀你,正所谓人同此心。’老虎大敢羞愧,带伤遁去了。”
这一番话娓娓道来,又长又绕,但因为她声音清脆,吐字清晰,尽然没有一个人听得不耐烦。只是宫女、于内侍和陆公公见识有限,都听得一头雾水,只听明白最后一句是在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至于前面嘲笑谢贵妃骄傲自大,提醒她不要忘记仁德,又隐隐表示愿意与她和平相处……等等,是一概没有听出来。
万姑姑听了,虽然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是波澜迭起,若不是立场有别,恨不得冲上前,拉着她的手,说的真是太妙了。
谢贵妃听明白了八九成,十分震惊,再不敢轻视,看着她的眼神也凝重起来。
记得万姑姑从延平侯府赏荷聚会归来后,特别提及她,说殊异于常人,不知将来会有什么造化。她当时不以为然,但还是听从万姑姑的意思把她剔出入宫晋见的名单,没想到赵皇后却又额外下旨召她晋见。于是她听从万姑姑之言,让陆公公在东华门拦下她,一则可以阻止她入宫,抹掉京西阮府的脸面,讨好沈老夫人和柔真郡主(沈?之母),二则可以给赵皇后一个大耳括子。因此,她还故意当着大伙的面,问阮老夫人关于阮碧为谢明月佇立雪中一事。
阮碧因此名声大坏,她听说后,笑了笑,心想,也就如此了,估摸着过不了多久,她就会无声无息嫁人了。不想隔着月余,她就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而且还入宫晋见。终于见面了,见她刚刚长成,虽然相貌秀丽,谈吐不俗,但没有十分出众之处,心里便疑惑是万姑姑杯弓蛇影了。
听到她字正腔圆的这番话,她才意识到,不是万姑姑杯弓蛇影,而是自己太小看她了。能将一番求情与威胁揉和一起,这么不着痕迹的说出来,且不让人了耳朵生刺,这种本事就没有几个人。
俗话说,高手过招二三下,出招便知有沒有。这一回,两人各说一个故事,短兵相接,虽不见兵刃,却已是刀光剑影,遍体生寒。各自心里有了谱,也不愿意轻易说话,彼此看着,心思百转,一个想着如何陷害她并祸水东引把紫英真人也牵涉进来。另一个想着,如何摆脱眼前困境全身而退。
旁边的人见她们两个打起来眼神官司,都十分诧异,却又不敢说话。
太阳已经有点偏西了,阳光也没有方才温暖,风吹着旁边的树木,簌簌有声,颇有点风声鹤吠的味道。
半晌,谢贵妃又开口了:“阮五姑娘的故事,我方才仔细品了品,着实精妙,只是这结局却不合适。想那老虎是山中之王,百兽之长,如何能让一个书生伤着?我看这故事的结局不如改成,老虎听了书生一番之乎者也,十分恼怒,心道,我乃山中之王,百兽之长,岂能由你来说一体便一体,仁善便仁善?于是张开大口,仍将书生吞了进去。”
意思是我绝不会放过你的。
阮碧也不意外,刚才她一边说故事,一边在想原因——自己与谢贵妃明明无怨无仇,为什么她一而再,再面三的对付自己?她从前没把谢贵妃当成正事,所以没有细想,方才仔细思索,便明白过来了,只因为自己姓阮,只因为自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
谢贵妃要问鼎后位,需要内廷与外廷的支持。外廷,沈相是百官之首,振臂一呼,是一呼百应。所以必须要拉拢他,至少不会出声反对,或说一句“陛下的家事何须征求他人意见”。想拉拢沈相,打击与沈府有嫌隙的阮府,便是一种示好方式。至于内廷,她要打倒赵皇后,那就得除掉一直支持她的紫英真人。但真人是先帝赐号的金甲羽客,又跟太后、大长公主是道友,曾经支持过官家继位,要打倒她也不容易。只好从自己身上下手——若是自己加害皇嗣,那么带着她入宫的紫英真人也会受到牵连。今日,确实是个绝佳的机会,栽赃手段虽然拙劣,却也未必不能起效。
她与谢贵妃之间,已经无关乎个人恩怨,成为紫英真人弟子那一刻,就已经敌对了。到这个世界八个半月,她终于彻底明白自己处在什么样的政治漩涡之中,沈府与阮府的恩怨,皇后与谢贵妃的斗争……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是你死我活的较量,不能躲开,只能迎击。
想到这里,阮碧不肯示弱地说:“贵妃娘娘所说的结尾,只考虑了老虎的习性,却忘记了人的性情。老虎虽是山中之王,要论机智灵敏,却是比不上万物之灵的人。书生怎么可能轻易入林中,他自然是有后招。”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图穷匕现。
谢贵妃扬眉冷笑一声,正想问什么后招。忽然听到一声轻咳响起,,扭头一看,只见晋王大步走过来,问:“方才好似听到你们在说猛虎伤人,可是百珍园的白虎跑出来伤人了?在哪里?我带人一刀斩了它。”禁苑之中,有个百珍园,养着各地运来的奇珍异兽,其中就有一头白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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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者有心,听者也有心,阮碧心里一股暖流淌过,偷眼看他,却见他眼梢也看着自己,触及自己的视线,眼睛几不可见地弯了弯,似乎在说,不用担心。
第七十五章 原形毕露
看到晋王忽然出现,谢贵妃十分诧异。要知道晋王是成年皇子,虽然因为太后的关系,时常出入禁闱,但是每回遇到嫔妃们都会严守男女大防,各自回避。能够堂而皇之与他打招呼的,只有赵皇后一人。因为她才是当今天子的妻子,晋王的嫂子,正儿八经的家里人。
这回,他却不避嫌,突然走过来,且又说了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她琢磨不透他是别有所指还是当真以为有猛虎伤人,想了想,笑着说:“晋王不必担心,并没有猛虎伤人一事,只是我与阮五姑娘在讲故事。”
“什么故事?说的这般投入,居然站在路中间说,可否说出来让我听听?”晋王假装好奇地问,其实他已经听到大部分了。
在枕梦亭左等右等,不见于内侍带阮碧回来了。他想起上回皇后责罚阮碧的事,心里担忧,坐立不安,便找了个借口,说是要回慈宁宫取点东西,实则是想到坤安门这边找个小黄门去打探一番。不想还没有到坤安门,远远地看到阮碧跪在谢贵妃面前,两个宫女按着她。心里又是惊讶,又是恼怒,但他不是鲁莽的毛头小伙子,自然不会冲冠一怒,然后直接冲过来。他从小在内廷长大,对御花园的一山一草了如指掌,于是从其他地方绕到附近的假山后面偷听。正好听到谢贵妃说酸儒以身饲虎的故事,随后就是阮碧说人同此心,虽然不明白事情始末,但他聪明异常,大概推理出来络去脉。看到双方说到最后已是图穷匕现,考虑到谢贵妃怀有身孕、阮碧身处劣势,便悄步回到路上,大步过来,说了这么一句话。
“说的是腐儒以身饲虎的故事,因为有点长,站了一会儿。可是碍着王爷的路了?罪过罪过,妾身这就让开。”谢贵妃说着,退让一侧。太后宠爱幼子,皇帝疼爱幼弟,她都是知道的,可不敢得罪他。
按她的设想,既然自己表示退让,倘若晋王是一时兴起走过来,定然会顺着阶台走开了。不想晋王恍若未闻,却饶有兴致地指着阮碧问:“这位小道姑犯了何罪,因何跪在地上?”
听到这句话,谢贵妃知道他并非一时兴起走过来的,但又想不明白为什么,不敢乱说,看看身侧的陆公公。
陆公公会意地上前一步,满脸堆笑地说:“王爷,方才贵妃娘娘带着奴才几个在御花园里游玩,忽然看到一位小道姑,又认得她是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心里奇怪,就问她为何乔装打探混入宫闱?不想这位阮姑娘使气斗狠,居然推了贵妃一把,害贵妃……差点摔倒。”他一边说一边留意晋王的脸色,见他渐渐沉下脸,眸光凛冽,怒火隐隐,浑身散发出一股杀气,心里便直打鼓,说到最后声音渐小,结结巴巴起来。
这分明就是陷害,晋王非常恼怒。
这样的陷害在宫闱里并不少见,位高权重者一不高兴,就可以给地位卑微者一个罪名,而后者连争辩的机会都不一定有。他从前也见过,但从前被陷害的人并不叫阮碧。
御花园里草木丛生,太阳偏西后,周围便生起窸窸窣窣的凉意。晋王陡然黑了脸,满身杀气,凉意顿时就变成冷意,大家恍恍惚惚地生出一种处身于战场的感觉。
谢贵妃不解原因,知道万姑姑从前做过晋王的典侍(皇子身边教养姑姑),便悄悄地扯她袖子一下,让她出面打个圆场。
万姑姑眸光闪烁,刚想开口说话,却听晋王凉凉地问:“如此说来,贵妃是怀疑禁军殆慢职守,怀疑本王治下不严了?”
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听到他正儿八经地自称“本王”,阮碧觉得好笑,不由地嘴角一咧。好在她低着头,谁也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
宫庭守卫是禁军,而禁军是晋王掌管的,置疑阮碧混入宫闱,确实把禁军也涉及了。怪不得他恼怒,谢贵妃恍然大悟,又暗暗叫苦。微作沉吟,娇媚地笑了起来,说:“怎么会?天下谁人不知晋王爷治军严谨,无人能及。只是方才我见她奇装异服,就好奇地问了一句,并无置疑王爷治下不严的意思。”
陆公公也补充一句:“王爷,贵妃娘娘确实没有置疑禁军的意思,就是随便问了一下,不想这个阮姑娘脾气大得很,居然推了贵妇一下。”
晋王冷笑一声,说:“亏你还是宫里老人,也是服侍过母后的,怎么说话做事如此不着边际?母后把你调到贵妃身边,是希望你好好服侍她,你却连卫护她都做不到,留你下来又有何用?”
陆公公吓得冷汗涔涔,低下头不敢吭声。
晋王又低喝一声:“万姑姑……”
万姑姑浑身一颤,抬起眼皮看着他,见他目光里失望与恼怒俱全,颇有点难堪。她在宫里二十几年了,因为通文史善处事,颇受先帝器重,曾经做到从二品的御侍(皇帝身边女官),而后先帝把她拨到瑞妃(太后)身边做正三品的令人(妃子身边女官),晋王年少时,顽劣异常,荒废学业。先帝疼爱他,怕别人不能善加引导,又把她拨到晋王身边做过两年时间的正四品典侍。后来,晋王年岁稍长,先帝请大儒教导他功课学业,她便又回到瑞妃身边当正三品的令人。因为那两年亦师亦仆的相处,两人的情份不同于常,晋王一直十分敬重她。
晋王见她眸里有难堪之色,心底微叹口气,口气稍柔说:“万姑姑,父王曾赞你,胸有甲兵千万,怎么连你也疏忽至斯?”
字面在说她没有护好谢贵妃,其实暗中责备她空有韬略,却干出这种陷害他人的蠢事。万姑姑心里惭愧,又觉得委曲,其实今日的事情,她是劝过谢贵妃,不过谢贵妃一意孤行,她也没有办法。“奴婢知错了。”
谢贵妃见晋王劈头盖脸一顿斥责,连万姑姑都不放过,心里诧异万分,同时疑窦丛生。陆公公从前在太后宫里当过一阵子的差,但并不受器重。但万姑姑服侍过先帝、太后,又曾经是他的典侍,在宫里是资格极老,一品宫正(女官)都让着他,官家都敬重她。他却毫不留情地斥责,这是从来没有的事情,太不正常了。虽然不解为什么,但是晋王有偏袒阮碧的意思,她却是听出来了。
谢贵妃不笨,相反还很聪明,晋王既然把事情引到自己身上——治下不严,今日的事情便只能大事化小了。想了想,笑着说:“王爷别怪万姑姑,方才是我自己贪快,走在他们前头了。”
晋王听出她话中有偃旗息鼓的意思,便不再吱声,只看着她。
谢贵妃又说:“于内侍,你不说是陛下要召阮姑娘问话吗?还不快引她过去。”
于内侍犹豫地问:“那方才她推搡娘娘一事……”
“此等小事,就不必禀告陛下了,反正本宫并无大碍。”
于内侍应了一声:“是。”看着阮碧说,“阮姑娘起来吧,随咱家去见陛下。”
阮碧当即站了起来,看了谢贵妃一眼,正好谢贵妃也在看她,这一眼是火光四溅。
谢贵妃笑着说:“阮姑娘的故事说的真好,只可惜今日天气已晚,不能听到书生有什么后招。只能将来再找机会,听姑娘讲完。”
她的意思是此事不会就此结束,阮碧既然想明白两人的立场,也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与她善干罢休。所以,粲然一笑,说:“贵妃娘娘既然爱听,我一定要将这后面的故事讲得精彩异常,高潮迭起,才不辜负娘娘的一片厚爱。”
她是有意的,因此笑得特别灿烂。唇红齿白,眸光粼粼,乍一看象是树木深密处走出来的精怪。
禁闱里多的是美人,但是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明明是少女,却带着一种千年精怪的草木气息。谢贵妃自负美貌,也看得心里一凛。又听她不甘示弱地接了自己的战书,心里竟然有一点遇到敌手的兴奋。看着她一会儿,然后摆摆手。
于内侍得了指示,带着阮碧往枕梦亭而去。
谢贵妃又和晋王说了几句,婉转表示没有置疑他治下不严的意思,这才带着一干人走了。走的稍远,她叹口气,看着万姑姑说:“姑姑,是我错了,不该不听你的劝,小看了她。”其实刚才没有晋王出现,她也准备放弃让于内侍揪着阮碧到皇帝面前问罪的打算,因为她的口才实在是太好了,只要她一开口,就有一种魔力让人听下去,而皇帝正好是个爱才的。
万姑姑点点头说:“贵妃不必自责,这么交一回手也是好的,说起来,这位阮五姑娘一直在藏拙。贵妃方才一逼,她倒是露出原形了。”
谢贵妃深以为然地点点头,阮碧的最后一笑,又张扬又秀丽,可见她其实是一直收敛自己的风华,若是她不收敛风华,会如何呢?她有点不敢想象。
第七十六章 寤寐思服
谢贵妃走远后,晋王在原地又站一会儿,等心中怒气消却大半,这才回枕梦亭。然而远远地看到肃手站在一侧的阮碧,如杨柳条一般娇弱不堪,想起方才的一幕,刚刚平息的怒火便又起来了。
走进枕梦亭,他微微顿住脚步,看着阮碧。
阮碧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他一眼。见他绷着一张脸,眉间一丝阴霾,眼眸之中藏着千言万语。心顿时好象被一只手揪着,有点酸楚,又有点疼痛。
谢贵妃刁难她,她原本并不觉得有什么委曲。因为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已经习惯强权压迫与上位者反复无常的嘴脸。也习惯孤军作战,自舔伤口。没有时间软弱哭泣——便是哭泣了也没有人在乎。但是那是从前,现在她明白,有个人会在乎的。会因为她受到欺负而愤怒,会因为不能公开偏袒她而歉意……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没有办法告诉他自己没事,甚至没有办法给他一个笑容,仓促之下,她便冲他曲膝一礼。然而她又忘记自己身着道袍,因此这个礼行的不伦不类,滑稽可笑。
晋王心里更加难受,情不自禁地向她走近一步。
垂手低头的几个内侍都诧异地偷眼看他,他只好顿住脚步,与阮碧只隔着一丈,但这是不能再靠近的一丈。
就在这时,皇帝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晋王诧异地回头,只见紫英真人作揖说:“善哉善哉,陛下真国手也。”
皇帝满脸得意,说:“真人棋力却是比从前弱了。”
紫英真人自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故意的,装出遗憾说:“不是贫道弱了,而是陛下技高一筹。”
皇帝又是得意地大笑,笑罢,说:“来人,赏紫英真人金丝楠木围棋墩、岫玉棋子一副。”
“多谢陛下。”
这寥寥数语,仿若惊雷在阮碧与晋王头上炸开。
棋局结束了,那意谓着阮碧也要出宫了,而他们竟然还没有说上话。
晋王不舍的看阮碧一眼,猛然感觉到一只手揽着自己的肩膀,跟着耳边传来皇帝的声音:“走,六弟,咱们去喝酒。”
尽管心里十分不情愿,晋王还是点点头,恋恋不舍地收回眼神,跟着皇帝走出沈梦亭。其实今日进宫,他知道自己不太可能跟她说上话,心里抱着的想法是能见上一面就好。但是真见到了,他才发现,这远远不够,他真的很想与她说说话,或者更多。
晚风已起,草木摇曳,隐隐约约传来琵琶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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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女子轻声曼唱,说不尽的婉转旖旎。皇帝侧耳听了听,说:“莫非是宫里教坊新编了曲子?走,六弟,咱们去听听。”
稍微走近,声音便清楚了,却不是新编的曲子,而是老的不能再老的一首《邶风击鼓》,女子轻声曼唱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晋王听了,顿时便有点痴了。
这一夜,皇帝为他设宴星月楼,让教坊的乐师舞伎奏乐跳舞助兴。酒过三巡,近着亥时,宫门要落锁了,晋王告辞出宫,到外廷与等候良久的贴身侍卫们汇合,上马出了东华门。
夜色已深,京城里除了夜市还热闹非凡,其他大小街道巷子都是不见行人,偶而经过的也不过是一列巡夜的兵卒。九月十五刚过,天空挂着一轮缺了小半片的明月,清辉万里,京城青石板路面折射着月光,冷冷清清,带着秋意。晋王乘着酒兴,纵马飞驰,不问方向。他的青骓乃是名马,速度惊人,很快地将一干侍卫抛在身后。
看着月光下晋王飞驰而去的背影,南丰挥舞着马鞭,好奇地问:“王爷这是要去哪里呀?”
罗有德懒洋洋地说:“多半是要去阮府。”
南丰惊愕,说:“不可能吧?这都三更半夜了,去阮府做什么?又进不去,又见不到人。”
“谁知道。”有德漫不经心地说,“自从遇到这位五姑娘后,王爷做事还有常理吗?”
“也是。”南丰赞同地点点头,“那阵子天天吃面疙瘩,我可真是怕了,好在现在他不吃了。”
“只怕以后咱们不吃面疙瘩,要变成半夜三更陪着他,穿越半个京城,就是为了看一眼阮府。”
南丰放慢马速,说:“不会吧?”
罗有德撇撇嘴巴说:“可难说了,从前还真没有发现咱们王爷是个情种。”
这两人说着话,速度就放慢了,余庆等五个人也笃笃笃地跑的没影了。南丰挥动马鞭说:“不说了,咱们快走吧。”又跑了一会儿,周边地形分明,他忍不住又惊讶,“还真是阮府呀。”
“这下你信了吧。”有德带点得意地说。
进了槐树巷,两人放慢速度,绕过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到东北方位的侧门,只见晋王勒马站在侧门边,怔怔地看着乌漆墨黑的侧门和高高的院墙。余庆等五人勒着马,站在一侧,没有人说话,只有马的喷气声。
有德双腿夹马,到余庆身边,小声地问:“王爷可有什么吩咐?”
余庆摇摇头。
南丰也跟过来,低声说:“难道就这么站一宿?”推推有德,“你去叫王爷一声,咱们这么傻杵着,让别人看到了怎么办?”
有德连迭摇头说:“别,凡是五姑娘的事情,我可不敢沾惹,免得王爷生气。”
余庆面无表情地说:“站一宿就站一宿吧,今日王爷从宫里出来的时候,一直板着脸,又喝了酒,分明心里不痛快。”
余庆是贴身侍卫们的头,平时话不多,因此一开口,自有一种威严。于是大家都不说话了,勒着马站着,他们都年轻力壮,又在战场里历练出来,打仗时三天两夜不睡觉都可以。埋伏时,趴在草堆时一天一宿也可以一动不动,所以并不觉得辛苦。
过了一会儿,一个老苍头拎着更锣过来,重重地敲了三下,嘴里唱着:“天干物燥,小心……”猛然看到一列人马,森然地站在京城阮府的侧门,大吃一惊,“火烛”两字吞回肚子里,更锣也掉在地上,咚的一声。
酒意上头的晋王骤然惊醒,看了浑身打颤的老苍头一眼,双腿一夹马肚子,调转马头,往槐树巷子口跑去,其他人也催马赶紧跟上。顷刻间,走的无影无踪。老苍头抹抹眼睛,心想,自己莫非是发梦了。
跑出槐树巷,酒意渐消,晋王放慢速度,等着侍卫们跟上。低喝一声:“余庆。”
余庆拍马上前,应了一声:“是,王爷。”
“你准备一下,我要给你指门亲事。”
没头没脑的这么一句,一干人等都愣住了,面面相觑。
余庆很快回过神来,还是面无表情地说:“是,王爷。”
晋王微微颔首,没有再说,扬鞭纵马,这次是回晋王府。
回到王府,晋王便让大家解散,各自回去休息。
有德与余庆同住一间房,回到房里,问:“你怎么也不问一下王爷,是谁家的姑娘?”
余庆脱着衣服说:“谁家的姑娘不都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有好看的,有难看的,有胖的,有瘦的。”
“那还不都是女人呀?”余庆不以为然地说,倒在床上。
“余庆,你不觉得奇怪吗?王爷无端端地忽然要给你指门亲事?”有德说完,等了半天,不见余庆回答,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顿时觉得扫兴,也躺到床上睡觉。
第二天起来,到晋王在外院起居的院子,就看到他身着骑装,一脸汗水的从外面进来,衣服湿漉漉的。有德愣了愣,问:“王爷这么早起来骑马了?”
晋王淡淡地“嗯”了一声,迳直往里走,一边问:“香汤备好没?我要沐浴。”
跟着他的值班侍卫凑到罗有德身边,低声说:“有德大哥,王爷寅时就起来了,骑了两个时辰的马。”
有德顿时惊住了,子时方歇息,寅时就起来,分明是睡不着觉。琢磨着怎么劝说,站了一会儿,见许茂公慢步过来,忙拉着他,低声说:“茂公,你快劝劝王爷吧,他有点不正常,昨日从宫里出来后,一直板着脸,三更半夜还跑到阮府门外站着,又莫名其妙要给余庆指一门亲事,还不睡觉,寅时骑马到现在。”
许茂豫摸着胡须,哈哈大笑着说:“正常,正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话音刚落,忽听里面侍卫问:“是不是茂公过来了,王爷让你进书房等他。”
许茂豫进书房,坐了一会儿,晋王过来了,换了一身衣衫,说:“茂公,你来的正好,我想请你夫人给余庆做个媒。”边说边磨墨,开始写字。
“是哪家的姑娘?”
“阮五姑娘从前的丫鬟。”
许茂豫皱眉,说:“就是王爷上回说过的,被韩王看中的那个丫鬟?”
“就是她。”
“如此一来,王爷岂不是得罪韩王爷了?”
晋王笑了笑,不说话,把最后一个字写完,把笔扔进笔洗里,叫进侍卫,说:“把这封信送到京西阮府交给云英。”
第七十七章 相思如火
这句话说的甚是露骨,许茂豫先是一惊,随即哑然失笑,心想倒是忘记王爷的性情了。他原就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从前在西北战场,比这更霸气更露骨的话都说过。不由地怀念起西北那种天高皇帝远的生活,感叹地说:“许久没有听匪阳如此说话了。”
晋王也感慨,停下笔,眼里闪过一丝迷茫,问:“茂公,你说,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许茂豫不解地看着他。
“昨日,谢贵妃故意陷害她,我看到她跪在地上的时候,心里就在想,我的选择是对的吗?”
想起方才罗有德的话,许茂豫恍然大悟,怪不得王爷彻夜纵马,敢情是受了刺激。且这刺激够大的,都让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选择。很少有人知道,他其实是宣宗皇帝最爱的皇子,他离皇位一度比三皇子近多了。是他自己主动提出去西北从军,选择做冠军侯一样青史留名的将军。他在西北一呆这么多年,就是想让官家放心。回到京城后韬光养晦,尽收锋芒,也是为了让官家放心。
“谢贵妃如何陷害五姑娘的?”
提起这事,晋王眼眸中又闪过怒火,说:“乔装打扮混入禁闱,推搡贵妃,意图谋害皇嗣。”
许茂豫略作沉吟,说:“看来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呀。”
晋王点点头,说:“没错,我也猜她多半真正要对付的是紫英真人,只因为真人德行无亏,便在五姑娘身上下功夫。若是罪名落实,不仅打压了紫英真人,顺便还打压了阮府,讨好了柔真郡主,倒是一箭双雕的打算。”
“当时五姑娘如何应对的?”
提到她,晋王脸色稍霁,眸底浮起些许柔情,说:“她呀……”想起她跟谢贵妃说故事,口灿莲花,不卑不亢,嘴角咧开一丝笑容;想起她最后张扬极致的笑容,心里更是柔软如同三月春水。天知道,他有多喜欢她这样子笑,目中无人,睥睨天下,狂傲不忌……若是别的女子这么笑,他会认为她太过嚣张,但是她这么笑就不一样,觉得这才是就应该这般笑。
许茂豫等了半天,见他只是不言不语,眼含柔情怔然出神。心里了然,轻轻地咳了一声。
晋王惊醒,脸颊微辣,说:“她,你还不知道?自然是巧舌如簧,没理还要说出三分理来,更何况这回。若谢氏真将这事捅到三哥处,我看她也未必占得到好处。只是三哥……”想起皇帝对阮碧的评语,有点不安。不过昨日下完棋,皇帝心情畅意地离开枕梦亭,俨然忘记阮碧的存在,看来称赞之语只是一时兴致。
“官家怎么了?”
“没有什么。”晋王边说边提起笔,继续写信。
“那匪阳接下去如何打算?”
提到打算,晋王敛去微笑,蹙眉沉思片刻,说:“茂公,我不知道,我现在心里有点乱。”
许茂豫微微颔首,理解他的心情,他一出生就拥有太多了,很多东西都是别人主动送上来的,所以他漫不经心,很多东西都不在乎,包括至尊位置。但有天,他喜欢上一位姑娘,又发现迫于祖宗家法,不得娶为妻子,他的心能不乱吗?
“茂公,派去广州的人有回信没?”
“还没有,阮氏的丈夫徐用弱刚过世,这会儿徐府应该乱的很,她未必见得到阮氏的面。”顿了顿,许茂豫说,“可惜那回,那么好的行刺失败了。听说沈老夫人吓坏了,卧病在床,怕是以后都不会抛头露脸了。”
“过去的别提了,再想办法就是。”话是这么说,晋王知道,办法不好想。行刺失败到现在半个月,他依然没有想到一个妥当的办法,而时间却又不等人。因为最关键的问题是阮碧来历不明,所以让沈府认她回去,是最好的办法。 “茂公,你先帮我查查沈相可有营私舞弊的地方。”
许茂豫迟疑,不点头,也不说话。
晋王斜睨他一眼,问:“茂公可是觉得我有失光明磊落?”
许茂豫摇摇头说:“我与匪阳相识这么多年,如何不知你性情,若沈相果然有营私舞弊,你定然也会令他主动归去。我只是担心……匪阳,沈相为首的新帝党与韩王为首旧皇党一直在较劲,若是你再加入,岂不是让官家误会你另有所图?”
晋王默然片刻,说:“我知道,做得秘密些就是。”
话说到这份上,许茂豫只好点点头。
晋王专心写信,片刻写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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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封信,用手捏着纸的一角,走到窗边,让风吹干。这才叫进侍卫:“把这封信送到阮府交给云英,这封交给天工绣房何四娘子。”
然后又叫了府丞进来,吩咐:“拿我名贴去玉虚观交给紫英真人,就说本王邀请她对弈一局,时间由她来定。”
府丞应命而去。
许茂豫诧异地问:“匪阳这是何意?”
“后位之争,我原想置身事外,但如今她身处局中,我自然不能再放任不管。若我支持赵氏,紫英真人定然乐意之至。”
闻弦歌而知雅意,徐茂豫点点头说:“紫英真人是五姑娘的师傅,在太后面前还能说上话,让她在太后面前吹吹风,倒也不错。”
忙完这些杂事,晋王忍不住打个哈欠。
“匪阳,我先告退,你且休息会儿。”
晋王看看漏钟,说:“没时间了,我换身衣服就出去。”见许茂豫诧异,又说,“我只在城里转转,茂公今日就不用同我出去了。余庆的亲事,晚点回来,我再同你细说。”说罢,进里间,换上一身普通的玄色织绵长袍出来,叫余庆、有德等人换上平常衣服,从王府后门出去,坐上两辆普通的青幔马车,绕了一段路,才到繁华大街,又走一段路,到天工绣房的后门。
与此同时,阮府的两辆马车也停在天工绣房的大门口。
云英第一个下车,看到鱼贯而出的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和阮碧,头疼得厉害。今日她接到晋王的信,便跟老夫人请求,说要到天工绣房看看同乡的姐妹。她是晋王送给阮弛的侍妾,进府后一直规规矩矩,老夫人自然不好刁难。她便又请求,想让五姑娘陪着一块儿去,老夫人这阵子看阮碧如同看一朵花,千好万好,自然也准了。
不想二姑娘跳了出来,说是想拜访从前教刺绣的师傅——天工绣房的徐娘子。老夫人一想,几位姑娘的刺绣都是她教的,便叫几位姑娘一起备了礼过来。云英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天工绣房定制成衣,又兼外聘师傅,做的都是达官贵人的生意。迎宾的很有眼色,认出阮府的标志,忙迎人进去,端上茶水糕点,细声询问来意。听说是找徐师傅,说:“可不巧,徐师傅这两日家里有事,请了假。”又小声地问,“哪一位是阮二姑娘?”
二姑娘诧异,说:“是我。”
迎宾仔细打量她一眼,颇为激动地说:“果然是一身气派,怪不得绣出的绣品连太后都称赞有加。”
二姑娘顿时觉得脸有光彩,挺直了背,矜持地笑着。随即想起,四姑娘与阮碧都在,有点尴尬,用眼光余光看她们,一个喝着茶,一个低着头,好象都没有听到一样,心里稍定。
这时,从外头跑进一个小丫头,好奇地看诸位姑娘一眼,凑到迎宾耳边低声叽咕几句。迎宾点点头,又对二姑娘说:“阮二姑娘,我们这里的师傅听说你来了,很是激动,都想请教一二。姑娘,可愿意去作坊一坐?”
二姑娘这阵子在家里钻研黄梅挑花,颇有点心得,心里跃跃欲试,只是有点忌惮阮碧与四姑娘。
阮碧放下茶杯说:“盛情难却,二姐姐去吧。”
二姑娘不好意思一个人过去,想了想,拉起三姑娘说:“三妹妹,你陪我一起吧。”
天工绣房是京城最出名的绣房,四姑娘爱好刺绣,早就心向往之,顾不得与二姑娘的恩怨,对阮碧说:“五妹妹,我们也去看看。”
“姐姐去吧,我对刺绣不感兴趣。”
四姑娘自然知道,也不勉强,随着三姑娘后面走了。
片刻,屋里只剩下迎宾、云英、阮碧。
迎宾收敛方才的讨好笑容,脸容一肃,打开通向天井的小门,说:“请。”
云英也不说话,拉着阮碧往里走,见她神色异样,笑着说:“姑娘不必奇怪,何四娘子是王爷奶娘的女儿,天工绣房本来就是晋王府的产业,只是外头的人不知道而已。”
其实阮碧并不是惊讶,晋王的性格她还是略有了解的,心思缜密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在西北的七年,肯定不会忘记在京城的经营。她是在想,他居然把这些地方都暴露给她了,这是何等的信任。也可见他有多想见自己,心绪不免荡漾起来。
沿着游廊没走多久,便到一间房前,云英停住脚步,笑盈盈地说:“姑娘请,王爷就在里面。”
阮碧暗吸口气,伸手推门。
门刚开一条缝,一只手从里面探了出来,迅速地拉着她进去。动作之快,恰如电石火光。云英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就消失了,门也严丝无缝地关上了。表情顿时僵处了,片刻失笑,心里生了好奇,侧耳听了听,没有说话声,只有微微的喘息声,顿时心跳耳热起来。如被毒蝎子蜇了一般,一跳三步闪到天井里。
抬头看天空,云影淡淡,不胜美好。
她便又忍俊不住地笑了起来。
第七十八章 共叙衷肠
刚笑了一声,头顶忽然挨了一记。云英一愣,摸摸脑袋,摸下一块小木头。抬头一看,只见罗有德从屋檐梁上探出头来,冲她扮个鬼脸。
在西北兴平城时,云英就是晋王书房里侍候,自然跟这些侍卫很熟,白他一眼,走到石矶边坐下,笑眯眯地看着花圃里一丛绽放的白菊。有德从屋檐梁上跃下,悄无声息地落在地上,走到她旁边坐下,问:“云英,你方才傻笑什么?”
云英紧张地看看左右,板着脸说:“你下来做什么?快回去,别让人看到了。”
有德不以为然地说:“这是咱们的地盘呀,看到又如何?”
“你不能离开王爷三丈,忘记了?”
有德眯着一只眼睛瞄了瞄距离,说:“现在也没到三丈,再说余庆还在屋檐下藏着呢,不会有事的。”
云英推推他说:“那也不行,快去屋檐下藏着。”
有德摇摇头,说:“不去,才不想听王爷跟五姑娘腻歪。”
云英吓得几乎跳起来,瞪着他说:“你居然敢偷听?”
有德眼神无辜地说:“哪有偷听呀?都是直接跑我耳朵里来的,你以为我想听呀,就是不想听,所以才跳下来的。”
听到这话,云英有点好奇,瞅瞅严丝无缝的房门。
“唉,云英,想不想知道王爷和五姑娘说什么了?”
云英板着脸,白他一眼说:“我没你这么无聊。”
“就是无聊,自从回到京城,这日子他妈的太无聊了。不能骑马,不能打架,不能喝酒……王爷见一回五姑娘,还得千方百计,要是在兴平,哪里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谁敢说三道四, 我罗有德第一个上去结果他。”有德一边愤愤地说着,一边挥着手做了一个砍头的姿势。
“兴平是边城,百姓杂居,自然跟京城不同。再说,这里有王爷的家,不回来怎么行?”
罗有德深深叹口气,顺手扯过旁边的一根草杆,放在嘴巴里嚼着。一会儿,用肩膀碰碰云英,说:“唉,你真不想知道方才王爷与五姑娘说了什么吗?”
云英连迭摇头,眼睛却又斜睨着厢房,掩饰不住的好奇。
罗有德凑到她耳朵,低声说:“我告诉你,方才五姑娘跟王爷说……”看她眼珠停滞,侧耳聆听的模样,轻笑一声,学着阮碧的口气说,“什么也没有说。”
云英知道他骗自己,又气又怒地瞪他一眼,跳起来走到屋檐下站着。
有德张狂地哈哈大笑,身子往后一仰,倒在台阶上,双手枕着头,仰头看着蔚蓝天空。“云英,你知道吗?昨晚王爷说要指门亲事给余庆。”
云英心里好似漏跳一拍,半晌,声音有点不自然地问:“王爷要给余庆大哥指婚呀?指的是谁家的姑娘?”
“不知道,王爷没说。”见她声音异样,罗有德问,“云英你是不是喜欢余庆呀?”
云英拉下脸,啐了一口。“呸,你别胡说八道,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别狡辩了,在兴平城的时候,余庆的衣服破了,全是你缝的。你要是不喜欢他,见鬼了。”
“兴平城时,咱们人手不够,他又是我同乡,给他补几件衣衫怎么了?”云英见罗有德还要说话的样子,怕藏在屋檐下的余庆听到,彼此难堪,赶紧上前几步,蹲到他身边,低声说,“ 罗有德,你给我闭嘴。”
有德装出害怕的样子,不过,还是闭上嘴了。
云英吁出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角余光顺着屋檐方向找了找,就是找不到余庆藏身的方位。
“他在第三根梁那里躲着。”
云英赶紧收回眼神说:“要你多事。”
罗有德斜她一眼,说:“真是喜欢,就跟王爷说一声,王爷最是通情达理,体恤下属。”
诚然,云英心底有点小想法,但是她接受的训练第一条便是忠心不贰,主人说向西绝不向东。所以晋王把她送给阮弛当假侍妾,她也一声不吭,毫无怨言。“你别胡说八道,我是要侍候 王爷一辈子的。”到底心里有点失落,说话便带着一股赌气味道。
“得了,你见过有二十岁以上的丫鬟吗?你都十八岁了,早晚得嫁人。”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云英不高兴地说:“罗有德,你今天做什么总要说我,是不是王爷没有给你指婚,你心里不爽呀?”
罗有德挑挑眉说:“你说对了。”
“那就去跟王爷要一个?”
罗有德斜睨着她,戏谑地说:“那我让王爷把你指给我怎么样?”
云英恼怒,踢他一脚,转身走到屋檐下坐着,打定注意再不跟他说话。
罗有德声头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房间里,阮碧惊醒,只觉得头晕眼花,虚弱地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晋王低低“嗯”了一声,却依然不松手。
“那个有德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他不敢的,我明令禁止过,说你坏话二十军棍。”
阮碧吃吃地笑了一会儿。“上回的军棍他领了没有?”
“哪一回?”
“就你砸我马车那一回。”
晋王闷闷地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
“那回你倔强得我想掐死你。”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暧昧不明的味道,手也移到她脖子上轻轻地掐着。阮碧只觉得脖子痒痒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脑海闹哄哄的, 顿时无暇去追究有德到底有没有挨过那二十军棍。
“那时我在想,要是你真不喜欢我,没有办法,只能直接带回王府了。”
阮碧勉强镇定,咕哝一句:“你是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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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节的晋王,怎么可以强抢民女?”
“对,我高风亮节,所以看到你马车被砸,站在路边不知所措,于是停下马车载你一程。”
这番近乎无赖的话居然是从向来庄重肃穆的他嘴巴里冒出来的,阮碧有点不敢相信,仰头看他。只见他也低头看着自己,目光明亮,笑意盈盈。平日的精明强悍、锐利骄傲、高高在上荡 然无存,只剩下眉宇间的柔情万千。这哪里还是让人高山景仰的晋王?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陷入爱河的青年男子。阮碧的心顿时如同阳光普照下的冰河,冰水消融,春绿两岸,情不自禁地冲 他莞尔一笑。
他也咧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阮碧还是第一回见他笑得如此没有无遮无拦,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两人相视傻笑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她的裙子,问:“这便是上回新做的石榴裙吗?”
“嗯,好看吗?”
“好看,骑在马上散开会更好看。”顿了顿,他感慨地说,“真想把你带到兴平城去。”
“那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咱们每天可以一起到草原上骑马,然后看落日。天黑了,就搭个帐篷,烧个篝火,看星星。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任何人打扰。”晋王眼神悠远,不胜向往地说着,“昨 晚我想象着你穿着石榴裙骑在马上,裙裾在风中飞扬的样子,一宿都没睡……”
“一宿没睡?”
晋王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暧昧,眼神陡然炙热。
阮碧不说话,低下头笑着。
然后他也笑了。
笑罢,握着她的手,正色说:“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兴平城的。”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阮碧微微诧异,抬头看着他。他目光炯炯,眉眼坚毅,深藏骨子里的骄傲锐利、精明强悍、高高在上又回来了。他看着她,说:“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有几桩事要同 你说。第一桩,你那从前的丫鬟,我决定指给余庆。”
如此突如其来,阮碧吃惊,片刻想想这倒是冬雪最好的归身之处,也不辜负她与原主的情谊。只是韩王知道后会如何呢?从前她不担心这个,现在相比于冬雪的未来,她更在乎晋王的安 危。“那,韩王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她在担心自己,晋王嘴角掠过一丝笑容,说:“你别担心,他不敢对我如何。”顿了顿,又说,“第二桩事,你不必担心谢贵妃,以后若是她再起什么心眼,你告诉我,我替你对付,你 别自己乱来。”
心里如饮蜜一般,但嘴巴还是咕哝一句:“我哪有乱来呀?”
“第三桩事,我会说服紫英真人的……”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阮碧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我知道,是紫英真人极力撮合,惠文大长公主才想把你跟小白……”
他忽然点破这个尖锐的事实,阮碧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想缩回手。他却紧紧地握住,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说:“我没有责怪你,虽然我曾希望你会告诉我。”
嚅嗫半天,阮碧低声说:“上回在天清寺,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说,你就会知道的。再说,你让我如何说?”
“的确,不需要你说,我就会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来告诉我,因为这不一样。”
阮碧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低着头不说话。
晋王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顾虑,但是从今日起,你必须全部放下。昨晚我睡不着,想了一宿,除了你我 再也不想要别人。所以,这一生你再不能是其他人的,你的名字前面冠的必定是我的姓氏。”
(罪过,罪过,竟然把俺们晋王同学最大的性格情点写丢了,赶紧找回来。)
第七十九章 两情相悦
听到这番话,大概没有一个女子不怦然心动。
阮碧自然也不例外,心跳如舂,然而心底依然一丝狼狈一丝忌惮。自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跟没穿衣服一样,这种感觉真不好受。还有他的性格,叫她又是喜欢又是忌惮。大气磅薄却又心细如发,事事分明又能大而化之。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他会给你留着机会,看你表现,但是一旦触及他心里那道泾渭分明的底线,他就直接强硬了,动刀子下命令砸马车断后路等等,没有什么他是干不出来的。而且他还干得光明正大,理智气壮,占尽形势,搞得别人灰头土脸。不愧是个兵法家,深谙“师出有名”,又懂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很明显,这回完败了,虽然并不讨厌——事实上还是挺受用,但又觉得这个男人太厉害了,自己能不能搞得定呀?
晋王看她眼神呆滞,知道她又在出神,心里着实不爽,若是其他女人听到这番话,早就“嘤咛”一声,倒在他怀里,各种娇羞,春心荡漾。然而她呢——脸是红了,却发起呆了。心里有气,抬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下子她倒是轻轻“嘤咛”一声,凝神看着他,娇羞是谈不上,眼睛亮闪闪的,倒好象是在算计人。晋王皱紧眉头,不悦地问:“你又在动什么心思?也不知道你这么大点的人,怎么这么多的心思?”
“我还能动什么心思呀?”
“没动?”
“真没动。”阮碧坚决地摇头。
她哪里知道,他问她动了什么心思,其实不是真的问她动什么心思,而是想说,给点反应。我刚这么承诺你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失望。想想自己一夜未眠,想想自己四处派人查她的身世、查紫英真人的底细、查沈相的罪证,想想前路风霜雪雨艰难无比,她若还是拖拖拉拉不肯向前……越想越觉得憋屈,怒火腾腾,却又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双手掐着她的细腰,拉到自己身边,目光在她脸上左左右右地巡视。
他的双手用了力气,象是铁钳子一样,勒得阮碧有点喘不过气来。又见他两眼冒着精光,在自己脸上看来看去,心里七上八下,小声地怯怯地说:“我真没有动什么心思。”
他不置是否,一声不吭,目光照旧睃拉不停。
“从前的顾虑我也一定放下……”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还是一声不吭,勒着腰的那双手手心热呼呼的,还有他的目光也是热腾腾的。房间的气温也因此升高了,明明是晚秋,却有仲夏的闷热感觉,阮碧觉得自己浑身汗出。
“上回去顾国公府,我不是故意穿了这身衣服去嘛?”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若不是那回你穿这身衣服去,我是就直接……”
“直接什么?”
晋王不说话了,因为根本没有想过直接将她如何。虽然很多时候想着,实在不行,就直接带她回王府,把事情坐实了,天下谁能奈何?有时候恼怒不行,也想着一刀斩了她,省得一天到晚牵心挂肚。但更多时候,想着带她去兴平城,想和她一起到草原上骑马看落日。知道她在阮府里不容易,所以小小年纪学了一肚子的心思。也知道京城里规矩大,一言一行深受礼教限制,两人都不得自由。所以一定要带到兴平城,唯有那里,才能看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的她。
心里一软,愤怒渐消,另有一股火却难以消却,在心头盘旋不去,他不能自己,俯下头在她耳根轻轻地咬着。
阮碧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说:“你别乱来呀,别人会看出来的。”
他“嗯”了一声,不说话,依然咬着,很轻很轻。
阮碧心里痒痒的,赶紧赌咒发誓:“我真的没有乱动心思,我发誓。”
他还是“嗯”一声,不松口。掐着她腰间的双手松开一点,但是手心的热量依然源源不断地传过来。阮碧觉得头昏眼花,脑袋都有点不太灵光了。勉强保持着灵台清醒,低声说:“王爷,小女子错了,你就饶了我吧。”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已经变得娇滴滴的了。
听到这么一声,晋王只觉得无比受用,闷闷地应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蠢了,跟她讲什么道理,早就知道她是个畏威不怀德的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头不回,这不自己一强硬,她就服软了。想明白这点,自然更不愿意松口了,反而用力又咬了一下。
阮碧感觉到微微的痛,心里稍微清明一点,用手拍着他胳膊说:“快放开,你让我呆会儿怎么见人?”
晋王松开牙齿,凑到她耳边说:“可以,但是你要说点好听的给我听。每回见面,都是我在说话,你只顾着听,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碧轻笑一声,问:“啥是好听?”
“你说就是,说啥都是好听的。”
“晋王爷属狗的,会咬人,好听吗?”
晋王低笑一声,说:“连我都敢骂,胆儿真肥。”
“怎么,还想罚我二十军棍?”
“你呀,十军棍都受不起。”
阮碧不相信地轻哼一声。
“你别不服气,我就这么轻轻一掐,就可以掐断你。”晋王说着,双手收紧,重重地一掐。
阮碧顿时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有气无力地“嘤咛”一声。
这一声自然是娇弱不堪,荡气回肠,在这样的气氛之下,犹如火星落进了油堆里,顿时炸了。晋王只觉得浑身的血只往一个地方冲,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而后邪念纷飞,赶紧松手,顺势还推了一把。
阮碧站立不稳,后退几步,直到背抵着墙方才站稳。起初还是不解,茫然地看着他,见他双脸涨红,一双眼睛如同着火,都不敢看着自己,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不由也脸红,转过身,头抵着墙失笑。
晋王看她肩膀耸动,说:“你在偷笑?”
阮碧忍住笑,说:“没有。”
“那你肩膀在动什么?”
“我在哭。”
“你哭什么?”
阮碧忍不住笑出声。
“你果然在笑。”晋王觉得尴尬,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小声地问:“你懂?”
阮碧明知故问:“懂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晋王呆立原地思忖半刻,一会儿觉得她懂,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懂。一会儿希望她懂,一会儿又希望她不懂。“你到底多大呀?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都还大。”
阮碧心想,大哥,你真相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晋王看着她肩膀抖动,着实无奈。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笃笃两声,跟着传来有德的声音:“王爷,迎宾室那块闹了起来,我方才过去听了听,是阮二姑娘在找五姑娘,怎么办?”
晋王没好声气地说:“杀了她。”
屋里的阮碧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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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的有德都愣住了。
有德心想,难道王爷跟五姑娘又谈崩了?抬头看着梁上藏着的余庆,只见得他盘腿闭目坐着,跟老僧入定了一样。“王爷,你是说真的吗?”
“废话。”
阮碧回过神来,仔细看晋王,见他眉间果然有一丝杀气,看来不是说着玩的。“杀她做什么?”
“上回就想杀她了,若不是她,昨日我都可以让母后直接把你指给我了。今日我特别叫云英带到这里,就想好好跟你呆一会儿,她又来闹腾,不杀她不足以泄愤。”
看他口气森冷,阮碧意乱情迷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一点,忽然想起万妙居相遇,他原是也要有德杀自己的。看来,他虽然爱恤万民,泽披苍生,但爱与泽都是高高在上的赏赐,若是有人胆敢触及他的逆鳞,人头点地,也只是等闲事件。
不能说是不对,因为这本来就是特权社会。
晋王又说:“昨日我进宫,母亲还跟我提起她,说什么阮文孝公的二孙女也不错,母亲是前王枢密使的女儿,也算是门第不凡,而且还擅长刺绣、写字,兰心蕙质,不可多得。哼,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存什么心思,绣了一幅破画献给母后,不就是想图一份婚姻。”
屋外响起有德的轻咳,说:“那王爷,我去杀了她。”
阮碧赶紧说:“等等,有德你千万别乱来。”转头看着晋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杀人呀?”
“这有何难?有德撞她一下,包管她今晚就吐血而亡。”
听他提起杀人,如同杀一只鸡般的轻巧,阮碧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她厌恶二姑娘,但并不想要她的命。
晋王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怕了?”
“还是不要杀人吧。”
“哦?”晋王冲她招招手,阮碧只好走到他身边,他拉着她的手说,“行,你说不杀就不杀。”微微提高声音,“有德,听到五姑娘的话没,不管用啥办法,让她闭嘴,不敢说话就是了。”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德轻笑一声,应了一声:“是。”
阮碧这会儿回过味了,敢情人家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狠狠地白他一眼。晋王只觉得她亦嗔亦怒,无不一可爱,已经非言词能形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阮碧也知道离别在即,心里柔情荡漾,情不自禁地伸手揽着他的腰。
晋王心里一阵甜蜜,说:“这是你头回主动揽着我。”
“这你都记得住?”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对你好,你跑得比兔子都快。后来砸你马车一回,你终于聪明一回了,可还对我百般提防,连信都不给我写一封,我把云英送你们府里,你总算稍微自觉了。唉,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在强抢民女。”
阮碧听了,感动不已,心中的藩篱早就被他方才一番话一番举动踩平了。想了想,凑到他脸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迅速地退回来了,说:“这下子,是民女抢王爷了吧。”
晋王浑身一僵,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着她,只觉得千般万般的好,怎么看怎么可人。“再抢一回,如何?”
第八十章 人嫌狗憎
相聚时光总是快如流星飞矢,钟漏已经逼近巳时六刻。
晋王把阮碧鬓角的发丝理了理,依依不舍地说我方才说的,你都记着了吗?”
“记着。”
“以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
“。”
“那,你去吧。”晋王收起眉间的不舍,恢复往日的坚毅,果断松开手。
阮碧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我等你带我去兴平城。”
晋王微笑,重重地点点头。
阮碧这才开门出去,廊檐下坐着的云英忙站起来,迎,拉着她往小门走。阮碧看天井里空空荡荡只有阳光,又听周围一片安静只有轻微脚步声,不免好奇,低声问方才有德做了?二不闹了?”
云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说有德那个缺德鬼……姑娘见到就了。”
间,两人穿过小门,走进方才的迎宾室。只见二姑娘坐在椅子上,满脸愠怒,左边的发髻打散了,头发湿漉漉地披散着。春柳正拿着一块手绢擦拭着头发。秀芝端着水盆站在旁边,站姿很恭敬,然而眼睛里全是幸灾乐祸。天工绣房的迎宾站在旁边,欠着身子,满脸歉意地说真是不好意思,阮二姑娘,忘记跟你说,我们后院养着很多鸽子……”
阮碧越发好奇,问这是了?二。”
二姑娘愠怒地横她一眼,不。
迎宾陪笑着说阮五姑娘,方才阮二姑娘听说你跟云英姑娘去后院,所以也要去找你们,只是我们绣坊后院养着很多鸽子。所以她一到后院,就有一只不长眼的鸽子飞,撒了一泡屎在她头上……真是对不住了。”
一个名门闺秀时时要保持仪容整洁,头发被鸽子撒了一泡屎,虽然不是她的,丢人现眼是肯定了,而且十分晦气。难怪二姑娘如此恼怒。阮碧心想,有德果然是个缺德鬼。虽然极力按捺,到底笑意浮上了脸颊,调侃地说嫂子不要自责了,这原不是你的。许是那只鸽子也是听说我家二的名号,紧赶着看一眼的。”
在场的人都忍俊不住笑了,就连春柳都憋不住,脸颊肌肉微微颤动。
倘若是个聪明的,趁机自嘲一句也就下台了,但是二姑娘心高气傲,觉得太过丢脸了。又觉得大家是笑话,越发地脸色铁青。只是不在府里,不好发作。见春柳偷笑,狠狠地瞪她一眼,夺过她手里的手绢说去,把三姑娘和四姑娘叫,这都快午时了,得回府里了。”
春柳连忙跑出迎宾室,到旁边的作坊里。
四姑娘和一群绣娘互相交流心得,正说得高兴,听到春柳来唤,颇有点不情不愿,但看时辰,也不能再呆下去了。只得和三姑娘一起。迎宾又再三对二姑娘表示歉意,这才恭敬地送大家出门。
阮碧不想跟二姑娘同车,便早早地坐上第二辆马车,谁想刚进去,二姑娘跟着钻了进来。等马车一动,她就盯着她,迫不及待地问你方才去哪里了?”
“陪云英去看望同乡了。”
“她的同乡又不是你的同乡,有好看的?再说看望同乡还要去后院吗?这是那家子里的规矩呀?”
阮碧懒的理她,转眸看着窗外。
二姑娘得意地说答不上来了,我就有诈,故意把我们支到作坊里,跑到后院,看同乡呀?多半是看见不得人的。否则又跟上回天清寺一样,见完人后一身春风。”
听到这句话,春柳偷偷看阮碧,见她脸颊微粉,眼梢含春,果然比平时看着还要秀美几分。
二姑娘见阮碧还是置若罔闻,心里的怒火噔噔噔,说你别以为我不,你方才肯定是见大胡子了。”
阮碧也不得不佩服她的直觉,嘴上却轻描淡写地问大胡子?”
“就是天清寺那回站门口一直看你的大胡子。”
“我是一点印象都没有,倒是上心了。”
“你敢说你不是。”
“我就说我不是。”
见她脸色如常,神情口角一点风声不露,二姑娘计可施,忿忿地说你就嘴硬吧,早晚我会查到他是谁的。真是不要脸,刚勾搭上顾大少爷,又勾搭上一个来历不明的,一脸的胡子,跟猩猩一般,一看就不是好。”
听她这么说晋王,阮碧心里恼怒,冷哼一声说二尽管去查吧,不过可别杯弓蛇影、风声鹤唳,莽里莽撞的,弄得天怨地怒、人嫌狗憎,大白青天的下泡鸟屎给你。”
二姑娘又气又羞,脸色惨白,眼睛却红了。
“说句实话,我真看不明白你,正儿八经的一个阮家嫡二姑娘,论出身,京城也是排得上名号的,人前人后,谁不夸你一句,正宗名门闺秀。可是你呢?非要揪着我不放,非要往我身上泼脏水,非要自个儿往下三滥走。天清寺里你撞个头破血流忘记了,如今连鸽子都看不过眼,撒你一泡屎,你还要不知悔改吗?再说你恨我,这真是天下第一大荒谬之事。我究竟跟你有恩怨?杀父之仇,还是夺夫之恨?要说恨,也该我恨你才是。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非但不维护我,还跟着别人一起瞎起哄,害得我一命……差点一命呜乎。”顿了顿,阮碧吸口气说,“那日定国公府菊会,谢明珠和韩露咄咄逼人,若非我帮着你,你就露馅了。你非但不感激我,还叫嚣着要报复我,便是因为顾小白帮我捡了一下花钿……”
听到这里,二姑娘只觉得刺耳万分,嚷嚷着关他事,我又不喜欢他。”话是这么说,心脏却象一把剑刺穿,拔凉拔凉的。又闻到发间挥之不去的鸟屎味道,隐隐觉得果真是人嫌狗憎了,眼眶便湿了。
阮碧听她声音哽咽,又看她眼睛里含着泪水,颇有点可怜巴巴。到底心理上已是成年人,不愿意再跟黄毛丫头斤斤计较,扭过头不了。
二姑娘用力咬着唇,不让眼泪流下来,心里万念纷飞。
想想,祖父曾任正二品的户部尚书,父亲是正三品礼部侍郎,母亲出身涿州望族王氏嫡女,外公一度任正二品的枢密使,论是本家还是外祖家,前三代都是封疆大吏。确实如阮碧所说,京城里排得上名号的出身,她之前的十四年人生也是倍受称赞,出嫁后,每回有闺秀应酬,都是她出面的,人们也称赞她品貌俱全。所以延平侯府才会看中她,想要许给谢明月。
然而,自从阮碧病好后,事情就变化了。先是延平侯府悔婚,而后阮碧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从此之后大家只看到阮碧的光彩。论如何乔扮,论如何,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分分钟钟夺走的风头。再也听不到别人对的称赞,再也看不到别人对的欣赏……从前她还觉得有希望,至少顾小白喜欢。但是定国公府菊会,当阮碧张口,当顾小白只看着她,她终于彻底绝望了……
眼泪流了下来,二姑娘扭头看着窗外,不让大家看到。
车厢里气氛低沉,秀芝和春柳只看着的脚尖,大气都不敢喘。
好在天工绣房离着阮府甚近,不一会儿就到了,大家下了马车,各回各院,阮碧和四姑娘自然是一路。
“方才二了?眼睛通红的。”
阮碧轻描淡写地说头上掉了鸟屎,觉得委曲,哭了。”
“二哪有这么脆弱呀?指定是?img src=”/sss/meimeid.jpg”>盟悼蘖税伞!?br />
阮碧笑了笑,不再多说。
到蓼园,只见几个园子里侍候花草的杂役扒着月亮门往里张望着,又听到里面传来隐隐的骂架声。阮碧和四姑娘纳闷地相视一眼,加快脚步走。门口聚着的一群丫鬟,见她们,纷纷让开路。
刚迈进院门,叫骂声便清晰了老,你躲在里面做?有胆子出来。打了人就想躲起来,世间没有这么便宜的事情。想想你玩意儿,若不是我爹爹可怜你,拉你一把,你早就走投路变成叫化子,居然恩将仇报,唆使你家那个下贱胚子打我……”
只见一个三十岁不到的瘦瘦的站在东厢房门前的台矶上,双手插腰,嘴角喷沫。周围全是看热闹的丫鬟嬷嬷。寒星和桔子则站在东厢房门口,大概吓着了,有点蒙头蒙脑。
阮碧看她面熟,仔细想了想,那不是管着各院给养的罗大嫂吗?二管家罗山的,也就是刘嬷嬷的便宜儿媳,顿时明白,指定是来骂刘嬷嬷的。
周围看热闹的丫鬟嬷嬷听到脚步声,纷纷回过头来,看到是阮碧和四姑娘进来,便都互相扯着袖子、使着眼色,往旁边退了一点。一个紧挨着罗大嫂子站着的老嬷嬷也赶紧轻扯着她的袖子,罗嫂子正骂得起劲,一甩袖子,说做,别碍着我。”
寒星和桔子看到阮碧,如同看到亲人一般,奔叫着五姑娘。”
罗嫂子这才院子里的主人了,忙转头一看,只见阮碧身着红石榴裙,款步走,面沉如水。四姑娘落后一步,也是面表情。
第八十一章 四桩大事
阮碧表面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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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平静,可以说是思绪纷飞。虽然她一直希望刘嬷嬷与罗山矛盾激化,然后可以彻底收她为己用,但是来得太快了,她还没有准备好,目前也没有实力留她在身边。办才好呢?究竟该顺势而为加深矛盾,让他们分崩离析,还是应该连消带打把事情糊弄?
罗嫂子看她走,不卑不亢地行个礼说四姑娘、五姑娘午安。”神情谈不上恭敬,反而带着一点点的挑衅。她是大陪房罗山的大,罗山又是二管家,平日里她管着给养,侍妾丫鬟哪个不得吹捧着她,免得她使绊子克扣财物。所以,她是骄横惯了的,只认大以及大少爷二姑娘为主子。虽然五姑娘这些日子在老面前得宠,却也没将她当成一回事。不仅如此,还想着给她一个软钉子碰碰,也好给二姑娘出口气。只是从前没有借口,这回因为挨了刘嬷嬷孙子一顿胖揍,心疼之下,趁机杀了,既能出恶气,又能灭五姑娘的威风,算是一举两得。
阮碧居高临下,自然将她神情细微处尽收眼底,心里便有了决定。伸出手指勾了勾,罗大嫂不解地上前一步。却见她忽然踢出一脚,动作迅速。猝不及防之下,罗大嫂被踢个正中,心窝一痛,心脏麻痹,整个人栽倒地上,滚下台阶。
这一番变故,把大家都惊着了,不敢地看着阮碧。却见她转身往屋里走,若其事地吩咐我饿了,把午膳端上来吧。”风清云淡,一如刚才只是踩死一只蚂蚁,大家看着她的眼神顿时生出怯意。
寒星、桔子、秀芝回过神来,争相上前给她打帘子。
走进屋,屋外那一番闹哄哄顿时远去了。
只见刘嬷嬷拉着七八岁的男童站着,眼睛微红,眼角有泪痕。男童半边脸肿得老高,嘴唇也破了,额角还有条伤口,神情畏缩。见阮碧打量,索性躲到刘嬷嬷的身后,只露出半张小脸。
刘嬷嬷推推他冬哥儿,快跟姑娘问好。”
冬哥儿藏在她身后,连连摇头,就是不肯出来。刘嬷嬷只得作罢,歉意地看着阮碧说姑娘勿怪,我家冬哥儿没见过世面。”
阮碧微微颔首,不。
刘嬷嬷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沉,不敢吱声。
思忖半晌,阮碧打定主意,说秀芝,找点药酒帮冬哥儿擦擦伤。刘妈妈,你随我进里屋。”
进了里屋,刘嬷嬷扑通跪下,语伦次地说姑娘,对不住……并不是我唆使冬哥儿的,我一直劝他要忍着……他实在是忍可忍才动得手。我……也是没地方可去,只好躲到姑娘屋里来了,没想她会骂上门来。”
“妈妈不要自责了,方才我看到冬哥儿身上也带着伤,想来是小孩子顽劣,打打小架,原本不是大事,只是罗嫂子这么一闹,倒变成了大事。”顿了顿,阮碧问,“事已至此,妈妈你有打算?”
刘嬷嬷嘴唇嗫嚅,半晌说怕是不能再处下去了……只能回濠州老家了,老家还有两间破房子,我去给别人洗洗缝缝,打点短工,应该还能活下去。”想到身长技,孙儿又未成年,这往后的日子怕是艰辛比,顿时眼泪潸潸。
阮碧又默默思索片刻,叫进秀芝秀芝,你上回说你家空着一个西厢房,一直想租给别人,如今找到租户没?”
秀芝摇摇头说一直没找到,后来我娘一合计,反正明年要……赎我,便打算还是空着。”
“那先租给我,如何?”
秀芝吃惊地看着她,说姑娘要租,还不是一句话,只是姑娘租来做?”
“给刘嬷嬷住。”
刘嬷嬷不敢地抬头看着她。
“刘嬷嬷,你在我身边时日虽短,但是处事有条不絮,进退得体,着实难得,我也舍不得你。只是今日事出突然,我一时想不到办法护你周全……你出府后,就先住到秀芝家里,我每月会给你银两生活的,你且安心地带好冬哥儿。过些日子,我再另外想办法安置你。如何?”
刘嬷嬷回过神来,喜出望外,伏地底上磕头如捣蒜,说谢谢姑娘,谢谢姑娘,姑娘的大恩大德,我一辈子记着。”
阮碧示意秀芝扶起她,说你且放心吧,我会妥善安置你的。”
刘嬷嬷咬着唇,老泪纵横,说不出话来,只是使劲地点着头。一会儿,扯出手绢仔细地抹干净眼泪,把冬哥儿叫进来,让他给阮碧磕了几个头,这才退了下去。
秀芝感动不已,拿出手绢抹抹眼角,说姑娘,你对我们真好。”
阮碧莞尔一笑,说我饿坏了,快把饭送上来。”
她确实爱惜刘嬷嬷的进退得体,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另一原因,是想给留一条退路。在玉虚观,她研究过大周律法,是没有资格立女户的,不过刘嬷嬷是现成的寡妇户,老家又有房子,万一将来路可退,还可以利用一下。虽然晋王一再强调,能够护她周全,不过阮碧还是没有胆量将命运彻底地交给他,所以下意识地准备一条退路。后来的事实证明,若非这条退路,她差点就路可走。
稍晚,这桩事有了结果。
罗山写了休书,刘嬷嬷原是承他的情在府里做事,如此一来,自然不能再做下去了,当天傍晚带着冬哥儿离开了阮府。至于五姑娘踢罗大嫂心窝一脚,出乎所有看热闹者的意料,大居然只是派人斥责了一句——打打杀杀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便揭过了。下人们议论纷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千万不能惹五姑娘。
这桩事只在府里热闹一天,大家的心思便被京城里连着发生的几桩大事吸引了。
第一桩是沈相早朝遇刺。据说当时天刚蒙蒙亮,街上行人寥寥。沈相乘轿子离开相府,刚到朱雀门,就有刺客从头而降,漫天剑影飞舞,眼看着人头就要落地,一箭飞了——原来晋王带着一干侍卫经过。
离着沈老遇刺不到一个月,沈相又遇刺,官家雷霆大怒,把开封府尹骂个狗血淋漓,勒令他一个月破案,结果开封府尹吓坏了,回到家就上表请辞。官家又特别拨禁军三十人给沈相随行护卫,不过沈相婉言谢绝了,用的是唐朝李卫公的例子和他的一番话在具瞻之地,自有国容;居事之时,何劳武备。”又表示愿意以一身鲜血重肃朝纲,如此慷慨大义,如此铁骨峥嵘,朝野交口称赞,纷纷说,得此贤相是大周之幸,是社稷之福。官家也深以为然,一天之内,连着三次赏赐,金钱财宝、古玩书画、美女骏马,一车一车地从宫里搬到沈府里,更是加封他为太子太傅,显赫之至,人能及。
第二桩是韩王府里的一名小吏上疏告韩王私制龙袍,意图谋反。不过很快便查明,该名小吏因为挨了韩王几句斥责,心怀不满,虚词诬陷。官家下旨,菜市腰斩,若再有诬告,一律照此办理。此外,还亲自到韩王府探视,一起饮酒作乐,以示叔侄友爱,素嫌隙。
第三桩是官家终于下旨,御去赵将军西北军统帅一职,由右将军接替,另封他为鲁国公,加封为太子太保。京城百姓们都很羡慕,觉得赵家又升官发财了,看来生个女儿也不赖,若是当上皇后,一样鸡犬升天。不过奇怪的是,明明加官进爵的是赵家,却有大量的京官去延平侯府递贴子送礼物。
第四桩相比前三桩,显得不是那么正经,却是广大走卒贩夫喜闻乐见的。
说的是几个纨绔弟子,在红叶庵附近的枫树林里游玩,忽然见到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从庵里出来,匆匆登上一辆普通的青幔马车,虽是惊鸿一瞥,但她体态风流、眉目如画,却深深地烙在几个纨绔的心里,令他们神魂颠倒。于是他们便骑上马,一路追着这辆马车,一直到京西阮府,跟门房打听,才是阮府的四姑娘。其中一个纨绔回到家里,便得了相思病,整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另一个则整天念叨着恨不相逢未娶时。”
茶馆的说书人根据这桩事,编了《枫林遇仙记》,把一段儿女温柔情怀演绎成人仙殊途生死恋,说得如歌如泣,听者不涕泗纵横。阮四姑娘的名号也随之传开了,甚至还传到官家耳朵里,他在操心沈相遇刺和韩王私制龙袍这两桩事之余,想了又想,总觉得好象听谁提过阮四姑娘。
至于见到阮四姑娘的那几个纨绔弟子究竟是谁,有人说是杜尚书的,也有人说是东平侯府的潘舜美,还有人说是定国公府的顾小白……
第八十二章 扑风捉影
四姑娘这桩事传到大耳朵里,已经是九月二十一的早上了。
当时她正和二姑娘一起用早膳,宝珍在一旁侍候,一边布菜,一边把从外头听来的传闻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大停下筷子想了想,问二姑娘这阵子四丫头有去红叶庵吗?”
二姑娘不假思索地说娘,你糊涂了,她去红叶庵得先经过你同意,你同意过吗?”
大摇摇头,纳闷地说,“那她几时去的红叶庵?”
“我只记得八月中旬祖母准她去过一回。”
八月中旬那趟是老嘉赏四姑娘绣了西王母祥云图,大心里一直清楚,此后确实也没有听四姑娘提过要去红叶庵看林姨娘。门房都是人,备马车也要批准,从大门口光明正大地出去绝可能,除非是偷偷从后门溜出去的。想了,大冲宝珍招招手说你去问问守后门的那两个婆子,有没有放四丫头出去过?”
“是。”宝珍应声退下。
二姑娘怀疑地说好,不可能吧,那两个不都是你的人吗?”
大喝一口小米粥,说人心隔肚皮,谁?说不定小眼聚光落到钱眼去了。”想了想,又叫宝丽进来说,“你去问问守蓼园的那两个婆子和四姑娘身边的丫鬟们,这阵子四姑娘有没有出去过?”
宝丽也应声退下。
刚用完膳,宝珍和宝丽都了,齐齐摇头说,都说没有出去过。”
大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漱口茶水,说那真够邪门的,都没有出过门,哪里来的这种谣言?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二姑娘也纳闷不已,问难道是八月那回的事情?”
“这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大说着喝了一口茶水,含在嘴里半边,吐到唾壶里,“这事情蹊跷,我就一直想,原本卢家说好这个月派人小定的,这都下旬了,人没有来,信也没有来。”
正说着,外头传报罗嫂子来了。”
大把漱口茶水递给小丫鬟,扯出手绢抹抹嘴角,说叫她进来。”
片刻,罗嫂子进来,曲膝一礼说见过,见过二姑娘。”
大仔细看她一眼,见她脸色还有点腊黄,说不是叫你在家里好好歇息几天吗?”
罗嫂子满脸堆笑地说又不是第一天识我,我是属骡子的,闲不住的命,在家里哪坐得住呢?再说三老爷婚事要准备的太多了,我呆在家里也有小丫头问,跑来跑去还不方便。索性就销假了,亲手打点还好。”
“身子如何了?”
罗嫂子眼眸闪过一丝戾气,说啥大碍,只是胸口淤青未退,还有心里也憋屈。”顿了顿,忿忿地说,“,我昨日打听到一桩事,刘嬷嬷那个老货离开咱们府后,住到五姑娘身边那个丫鬟叫秀芝的家里了。可见她早就跟五姑娘狼狈成奸了。”
大轻轻一拍桌子,骂了一声果然是头白眼狼。”
“就是,若不是我公爹拉扯,照顾,她能到五姑娘身边当个体面嬷嬷吗?结果她还忘恩负义。”罗嫂子目露凶光,说,“,要不让我带几个小厮,去把她赶出京城。”
大微作沉吟,说此事晚点再议,你先下去,在议事厅里等着我。”
罗嫂子应声退下。
二姑娘看着她背影,说娘,就依罗嫂子说的去做吧。”
“待我想想。”
二姑娘见她犹豫,不快地说娘你不会真怕了小五,下人们都说这么说呢。”
“!”大气红了脸,“哪个下贱胚子乱嚼舌根?罗家的不长眼睛,明你祖母如今把五丫头当成心头肉,她却跑堵着门口骂,把做奴才的本份都忘记了,挨五丫头一脚是活该。”
二姑娘嘟着嘴说可是,娘,谁不罗嫂子是您的人呀,小五这么一踢,太不给您面子了。俗话都说打狗要看主人面,何况罗嫂子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呢。结果你只斥了小五一句打打杀杀不是大家闺秀的作派,那些丫鬟自然就想偏了。”
“她们想偏了,你也就跟着偏了?这往后你要是嫁到大家族里当家呀?罗家的理亏在前,挨踢是活该,连带着把我面子都抹了。”大越说越气,事发当晚,老就叫她责骂,说教的奴才,居然都敢跑到主子门口堵着骂了。“至于五丫头,先让她嚣张着吧。”
二姑娘撇撇嘴,心道,这句话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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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一两个月了。
大见她一脸不以为然,“啪”的轻拍她脑袋一下,说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去。读了这么多书,连避其锋芒都没有学会吗?你祖母前阵子都说她不是庶出的,是嫡出的姑娘。我看她已经打算好,等接回你姑姑,就会为她正名。”
“正名又如何?还不是不底细的野种?”
“你姑姑那个性子,哪里象是会偷人的?”
二姑娘诧异地问那沈家为不认?”
“谁?我问过你姑姑,她一口咬定是沈相的,问多了就哭。”
这桩陈年往事,大和二姑娘太过熟悉,都没有说下去的兴致。
过了一会儿,二姑娘说娘,我觉得那盆春水绿波就是大胡子送的……”
大翻翻白眼,没好声气地说又来了,别整天大胡子大胡子,让别人听去了,还以为你跟大胡子有呢?好好做女红,再绣一幅画献给太后,以后就再也没有人乱嚼舌头了。”说罢,站起来往外走,“我去议事厅了,你赶紧做女红。”
二姑娘连忙拉着大手说娘,你听我说完嘛,我有证据……”
大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边走边说得了,得了,我都听你说好几回了,狗屁证据,全是捕风捉影。赶紧去做女红,定国公府的静宜县主要,你仔细招呼,别再让五丫头抢走风头了。”
二姑娘恼怒地跺跺脚,只得回的韶华院。
用过午膳后小憩片刻,大刚起来,正梳妆,三管家来了,隔着帘子说,定国公府的马车到了,送静宜县主的是定国公府的顾大少爷和东平侯府的潘大少爷,他们说是来看大少爷的。”
大微怔,问那通知大少爷没?”
“通知少爷了,只是老爷不在家。”
“没事,他们都没有递贴子,不是正式拜访,不用见老爷了,你就带他们去少爷的外书房吧,好生招待就是了。”
“是。”
管家退下后,大又派小丫鬟分别去通知老和二姑娘。
二姑娘早就准备好,连衣衫也换成见客的,带着春云到垂花门前迎接。片刻,顾静宜抱着“雪球”,在一干仆妇的簇拥下走了进来,这回倒是没有带那些鸟呀狗呀,但是身后跟着两个老嬷嬷、四个仆妇、还有那个叫雀儿的小丫鬟,架势还是很惊人的。
见到二姑娘,她笑弯眼睛,一步跳了,说阮二,好久没见,我可想你了。”
二姑娘倒也挺喜欢她,笑容满脸地说是呀,我也想煞了。”
顾静宜看看左右,“咦”了一声,说不见五?她邀请的我,倒不见人影了。”
二姑娘心里一跳,大故意晚点通知阮碧,给创造机会。“五住的院子在西北,离着远,要晚点才。来,静宜先随我去见过祖母吧。”
顾静宜点点头。
二姑娘领着她到老的屋里,大和二也在,三位不着痕迹地将顾静宜称赞了一番,一看就是定国公府里出来的,有着惠文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气度……顾静宜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个老嬷嬷替她道了几声谢。
过着一会儿,阮碧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起了。
几位姑娘互相见礼,寒喧一番。而后,老留下顾静宜带来的两位老嬷嬷,让姑娘们一起去后花园玩了。姑娘们兴高采烈、吱吱喳喳地走了。大则陪着老,跟两位老嬷嬷又说了一会儿话,惦记着顾小白和潘舜美,便退了出来,叫宝珍去大少爷的外书房看看情况如何了。
宝珍到外书房,先看到天井里几个面生的小厮聚在一块儿玩色子,稍微走近一点,便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男子的声,声音洪亮……他娘的,都叫事儿,我跟小白连红叶庵在哪里都不,就变得我们在红叶庵看到你们家四姑娘了。还说我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我呸!我有这么酸吗?再说,你们家四姑娘真有这么美吗?要真有这么美,这个烂名我也就担了。”
阮家轩哈哈大笑几声说舜美,反正你名声在外,也不怕多担这一桩了。至于我家四,还是值得你担这个烂名的。”
“哦?果真有这么美?我可不信。着吧,家轩,帮忙安排一下,让我跟小白偷偷看一眼,要真有这么美,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阮家轩沉吟片刻说这倒不是大问题,我听说,她们今天要在水榭那边,咱们绕偷偷看一眼就是,不过只准偷看一眼,否则我娘会打死我的。”
“行了,那还等,走吧。”
宝珍听到脚步声,赶紧闪到一边,看着三位大少爷从屋里出来,往垂花门方向而去。
第八十三章 高山流水
已是晚秋,荷塘里的荷叶基本都枯了。不过下人们早将枯枝败叶清理了,因此塘里一池秋水,平如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假山枯柳,别有一番天地尘、澄静空明的味道。
几位姑娘进荷塘旁边的水榭,也不分宾主,随意坐下。说说笑笑一番后,顾静宜好奇地打量四姑娘一番,问阮四,我家小白哥哥是不是真的从红叶庵一直追着你的马车到阮府呀?”
四姑娘双颊腾的红了,不好意思地斜阮碧一眼。
阮碧移开视线,看着水里的云影天空,心里偷偷笑着。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见过潘舜美和顾小白,又听汤婆子提过杜尚书有个纵情声色犬马的,其他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一个都不认识。
半晌,听四姑娘低声说静宜,我根本不回事。”
二姑娘问四哪天去的红叶庵呀?”
“就八月中旬去过一回。”
“奇怪了,八月中旬的事,一个月后才传出来?”
“我也不。”四姑娘垂下头委屈地说,“都传成这样子,不多少人笑话我?”
阮碧轻轻拍着她的手说四别难过了,指定是哪个赖瘪三没事干了,乱嚼舌头根子,编造出这桩子虚乌有的事情。”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见她面不敢色、理直气壮地说是赖瘪三,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方才装出来的委屈便消失的影踪。
顾静宜笑眯眯地说五说的跟我家小白哥哥说的一样。我家小白哥哥说了,就算把整个京城刨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那个赖瘪三暴揍一顿。”
阮碧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是该暴揍一顿。”
站在她身后秀芝实在忍不住了,咬着唇不让笑出来,但是两颊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着。心想,要是真找到这个赖瘪三,顾大少爷还下得了手吗?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大家正准备新起个话题,宝珍带着两个小丫鬟各抱着一把琴来了,笑盈盈地说静宜县主,我家听说你在学琴,特别让我把我家老太爷收集的两把名琴送给你赏玩。”
顾静宜“啊”了一声,羞涩地说这位,我虽在学弹琴,于琴却是一窍不通。”
宝珍说没事,今日秋高气爽,姑娘们也可以一起弹弹琴。”说着,把一把琴放在顾静宜面前,又把另一把琴放在二姑娘面前,朝她使一个眼色。
二姑娘一怔,顺着她的眼色看,只见隔岸的假山后面,三个男子探头探脑。其中一个是顾家轩,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是身着墨绿织锦长袍的青年,瞧着甚是面生,是头回见到。另一个身着暗紫织锦长袍,面如冠玉,却是顾小白。心里蓦然一阵悸动,砰砰地乱跳起来,脸也微微发热。
宝珍笑眯眯地说二姑娘,你也好久没有弹琴了,正好给各位姑娘们弹一首。”
二姑娘这会儿终于明白大派宝珍送琴的意思,是想让她表现一番,独占风头。斜睨一眼阮碧,想起她从前学琴的时候音不成调,被琴师称为牛嚼牡丹,不由地心里大定,笑着说静宜,宝珍说的没,咱们干坐着,着实趣。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正巧我跟们也学过,不如大家都弹一首,也不用评好坏,就是凑个趣儿图个热闹,如何?”
顾静宜点点头说好呀。”
“咱们便以年齿为轮序吧。我最年长,就由我先献丑。” 二姑娘说着,双手交叉活动关节,一会儿,手按琴弦静默片刻,凝神静气,食指轻轻拨动,一声泠泠如冰水的琴音流出,掠过水面,一直飞到隔岸假山后藏着的潘舜美、顾小白的耳朵里。
潘舜美闭着眼睛回味片刻,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弹琴少女身着粲粲黄金裙,头戴明珠钗,螓首半垂,虽只看到小半张脸,却已是神韵非凡,不由地心醉,问家轩,这位弹琴的姑娘莫非就是你家四?”
阮家轩摇摇头说非也,这是我二,穿着蜜合色衣衫的才是我家四,你且仔细看看,是否值得你担这个烂名。”“
潘舜美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身着蜜合色衣衫的少女脸如满月颜如海棠,虽然神情过于端庄,略减几分妩媚动人,却也是自然宝贵出天姿,重重地点头说值,果然值,难怪别人总说京西阮府,地灵人杰,果然如此呀。”
又看二姑娘一眼,重重地拍着阮家轩的肩膀说行呀,家轩,藏得可真深,有这么出色的两位,居然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
阮家轩神色得意,拨开他手说行了,都看完,咱们趁她们没有,赶紧溜吧。”
“不能,不能。都说操琴者气定神闲,心在物外,但有丁点风吹草动,琴弦必断。所以咱们理应听完这首高山流水再走,否则岂不是害得你家二妹弦断琴损吗?再说,你二琴艺不弱,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直逼伯牙子期,我与小白有幸得闻,也是人生一大造化。”顿了顿,潘舜美揽着顾小白的肩膀说,“小白,你说是不是?”
半晌,没有听到顾小白回答。他愣了愣,回眸一看,只见顾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的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姑娘,这位姑娘紧挨四姑娘坐着,肤色雪白,身材苗条如同新抽杨柳枝,因为侧身坐着,只看到半张脸,却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蹙眉想了想,又想不起来,问家轩,这位身着绿色衣衫的姑娘又是何人呀?我瞅着忒面熟呢?”
顾小白终于惊醒了,扭头看着他。
阮家轩说是我家五。”
“哦,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哎呀,我认得她。”潘舜美伸手一推顾小白说,“小白,你认出她没?”
顾小白瞪他一眼,说我当然认得,她都到我奶奶府里做过客。”
“我是说哪个玉虚观……”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顾小白眉毛一皱,心里一怔,随即想起,一个名门闺秀被劫不是好事儿,确实也不该说出来,凑近顾小白耳边低声说,“你早就了,是不是?居然都不告诉我。我还一直在想,这是哪家的姑娘呢?”
顾小白懒得理他,不吱声。
潘舜美又认真看阮碧一眼,摇摇头说可惜,可惜。虽然也是风姿卓然,不过比起她两位,就略显逊色了。”
顾小白不服气,不假思索地说哪里逊色了?你长眼睛没,明明比其他人都好看。”
潘舜美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白,原来,原来你喜欢……”
顾小白也失言了,顿时涨红了脸,重重地踩在他脚上,
潘舜美被踩个正着,忍不住“哎唷”一声。
这一声有点大,传到了隔岸,各位姑娘便都纷纷转头看。
顾静宜一点都不喜欢弹琴,听琴也觉得倍受折磨,看到潘舜美与顾小白,只觉得比亲切,高兴地站了起来,招招手,软软糥糥地叫着小白哥哥,舜美哥哥。”定国公府人员简单,少有勾心斗角,她一直被养在深闺之中,与人接触的少,于人情事故也不太精通。顾小白是她哥哥,潘舜美也跟她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从小看着她长大,因此在心里把他们当成亲人,全然没有想到此时的处境是否存着男女大防的问题。
其他一干姑娘并一干丫鬟却都惊住了,面面相觑。
对岸的阮家轩急得汗都下来了,扯着潘舜美和顾小白这下子糟了,我娘指定得骂死我了,咱们赶紧吧。”
潘舜美年龄略大,已通人事。出生世家,又养成风流倜傥的作派,并不象阮家轩和顾小白这样楞头楞脑,说家轩,你别急,咱们只是听琴而已,如此雅事,何来糟糕之说?”说罢,对着隔岸的姑娘们一个长揖,朗声说潘某兴步到此,听到高山流水,不胜向往。不想居然惊扰各位姑娘的雅兴,罪过,罪过。”
说完这番话,才和阮家轩、顾小白一起转身离开。
姑娘们看他一番举动,颇有点风流姿态,便都好奇地看着顾静宜,问静宜,这是何人呀?”
顾静宜看到他们走了,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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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欢喜也淡了,有点没精打采地说是东平侯府的舜美哥哥。”
东平侯府的潘舜美,也算是名头比较响亮的世家子弟,大家早就听说过,这会儿总算跟记忆里的人对上号了。
对岸,阮家轩等三人快步走向抄手游廊,还没有走到,却见小丫鬟引着紫英真人匆匆忙忙地走来。顾小白正想出声招呼,只见她目不邪视、满脸阴霾地走了,不由一愣,紫英真人涵养过人,向来和颜悦色,举止舒缓,因何今日面露不豫且行色匆忙呢?
第八十四章 小白被拒
顾小白等人一走,不仅顾静宜没精打采,二姑娘也顿时失去了弹琴的兴致,又想起上回自己跟谢明月亲事不成,母亲安慰自己时提过潘舜美,好奇地问:“这位潘大少爷看着岁数不小了,还没有娶亲吗?”
顾静宜说:“上个月才刚刚定了一门亲事,是她母亲娘家的亲戚。”
三姑娘也好奇地问:“静宜妹妹,你怎么跟潘大少爷这么熟悉呀?”
“他娘也姓顾,跟我们家同宗不同支,一直有人情往来。他跟我小白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同一个老师启蒙的,平日里常在我们府里走动,我从小便认得他。只是他跟小白哥哥一样讨厌,总是捉弄我。还是表哥好,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笑话我,还送我好多有趣的东西。前几天我跟他说要学射箭,他就送我一把小弓,绘满莲花,可好看了。”说起晋王,顾静宜顿时又开心起来,眼睛都笑弯了。
虽然感觉晋王对待顾静宜如同待一个小孩子,但是听到她如此甜蜜地提起他,阮碧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不爽,随即失笑,自己居然开始吃醋了。
三姑娘又好奇地问:“对了,晋王都二十好几了,怎么也一直没有他定亲的消息。”
顾静宜收敛笑容,闷闷不乐地说:“我前几天才磨着母亲半天,她说就快了,只是她不肯说是谁家的姐姐。”
快了?阮碧心里一惊,怪不得前几天晋王如此着急,直接断自己后路。想想也是,他年龄着实不小了,大部分男子在这个年龄都当爹了。不知道太后看中的是谁呢?
正思绪起伏,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在水榭外头冲自己招手,便示意秀芝过去看看。片刻,秀芝回来,凑到她耳边低语:“紫英真人来了,这会儿在咱们后花园的丹桂园里等你。”
阮碧微微颔首,说:“各位姐姐,静宜妹妹,我师傅来寻我说话,你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顾静宜“啊”了一声,说:“紫英真人来了,那五姐姐你快去了,不要怠慢了她。”
客人不介意,其他姑娘自然更不介意。
阮碧估计紫英真人是有话同自己说,便不叫秀芝跟着,只身一人到丹桂园。只见紫英真人身着五色斑斓的羽衣站在桂花树间,一只手轻轻地按着一枝丹桂怔然出神,脸色有点灰暗,眉间更是阴霾重重。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她这般神色,阮碧心生诧异,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紫英真人其实早就听到她脚步声,只是心里情绪起伏,因此只当作没有听到。这会儿,缓缓地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冷嗖嗖地说:“我的好徒儿,你当真能耐。”说罢,猛然松开手,丹桂花枝往上一弹,半枯的花瓣纷纷落下。
阮碧迷惑地看着她。
“我刚刚从晋王府里出来……”顿了顿,紫英真人嘲讽地笑着,“怪不得每回跟你说起定国公府的亲事,你总显得不情不愿,原来早就算计上更有权势门第更显贵的晋王……”
算计?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阮碧不喜地皱眉。
“……可笑我还一心一意想把你说给顾小白,拼着老脸在惠文长公主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以为凭你的出身,长公主会看中你?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子。结果又让你给算计了,如今你叫我怎么面对长公主?”说到最后,声音渐大,怒形于色。
听她口口声声算计,阮碧心里恼火,也不愿意假装师徒情份了。“真人,我不明白,有晋王支持,不是更有利于赵皇后稳固地位吗?”
“有他支持,确实能稳固皇后的位置。可是他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便是要帮助你成为晋王妃。可是你凭什么成为晋王妃?凭你们日薄西山的阮府还是凭你说不响亮的出身?太后不是惠文长公主,我与长公主是知交,和太后不过是道友。她敬我两分,不过是因为我的道家修为,不过因为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家玉虚观的主持。”一口气说了这么长段话,紫英真人有点缓不过劲来,扶着树杆喘着气,半晌,深吸一口气,怒其不争地看着阮碧,又说,“太后是什么人?没错,她是晋王的母亲,可她也是大周的太后,她首先考虑的必定是江山社稷皇族宗室。她不会象惠文长公主那样,七选八挑就是为了给自己孙子找个心仪的姑娘。她要挑一个不辱没皇室体面,百姓也不会在背指指点点的晋王妃。”
这些事阮碧早就想过,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犹如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我原本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尽心尽力为你谋桩好婚事。嫁入定国公府的种种好处就不用说了,以你的才智,将来长袖善舞也不在话下。这么一条阳光大道,你偏不走,非要走独木桥。”紫英真人连迭摇头,失望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也就是那些势力小人,看到达官贵人就拔不动腿,一门心思只想往高处爬,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真人。”阮碧断然低喝一声,恼怒地说,“什么高处?什么算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康梁大道,哪一条是荆棘丛生吗?可是……可是……就是遇上了,就这么遇上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没有遇上,但是,没有如果呀。”说到最后,眼睛微微湿了,声音也岔了。
听到这番话,又看到她泪湿双眸,神情激愤,紫英真人深深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里一痛,叹口气说:“姑娘,地位相悬的相遇,还不如不遇。”
阮碧心里抑郁难言,垂眸不说话。
“再说,你了解晋王多少?战场里的统帅,踩着遍野的尸体走过来,他们的冷血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这话听着就古怪,阮碧微微一怔,抬头看紫英真人。她全然不觉,视线落在丹桂上,眼神空空,好象在追忆着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镇戎一役,晋王下令坑杀二万北戎俘虏。北戎男女老少一提到他,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他皮啖他肉喝他血。”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那我再问你,那日在万妙居,你可知道他番强去见得谁?”
不知道为何,阮碧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连太阳穴都开始跳动。“谁?”
紫英真人没有回答,看着枝桠半天,说:“你知道吗?惠文长公主已经拿走你的庚贴,也找人合过了。前几日,她约我论道时,还跟我商量,说是这几天就请东平侯夫人上门,正式商谈亲事。想在腊月初六给你和小白小定,她说,那日是今年最好的大日子。”
阮碧无言以对。
“方才我在晋王面前说过了,惠文长公主是我知交,你与小白的亲事也是我极力撮合的,我不能出尔反尔。你与他的事,我不便插手,若是太后问起,我自然会好言好语,若是她不问,我也绝不会提起。”紫英真人看着阮碧,“我的好徒弟,明日开始我就闭关。你好自为之吧,可别到时候两头落空。”说罢,转身迳直走了。
阮碧心情异常沉重,走到丹桂园旁边的假山下坐着。
今日阳光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惜却暖不到心里。紫英真人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晋王愿意支持皇后,固然是好事,但是万一自己与晋王亲事不成,太后怪罪,反而变成祸事。太后、晋王、惠文长公主这三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所以她宁肯选择闭关。
头顶忽然挨了一记,阮碧诧异地回头,只见顾小白拿着一根树枝从假山后走出来。想来,方才头上那记,是他手里的树枝敲的。
“喂,她们都在水榭,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歇会儿。方才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走了吗?”
“我跟家轩说,要跟紫英真人谈点事。”顾小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阮家轩当时哇哇大叫不肯同意,他一个箭步就跑了。
“我师傅刚走,你去追她吧。”
顾小白偷眼看阮碧,见她脸色不好,问:“刚才……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吵架呀?”
阮碧一惊,随即一想,他听到也好。“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听到呀,我隔着远,就看到紫英真人很凶的样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阮碧摇摇头说,“你快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顾小白嗯一声,却不走,拿着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假山。半晌,说:“那个……我都没有去过红叶庵,也没有追着你们家四姑娘一路。”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方才静宜妹妹跟我说了。”
顾小白又嗯一声,继续拿着树枝抽着假山,一会儿,又说:“那个……你什么时候再到我奶奶家里住几天,我教你骑马。”
“不会再去的。”
顾小白睁圆眼睛问:“为什么?”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阮碧犹豫再三,咬咬牙说:“我不喜欢你……教我骑马。”
顾小白只是心思单纯,却并不笨,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但他第一回对一个姑娘有好感,又是第一回被拒绝,觉得很不可议,一下子蒙了,傻楞楞地站着半天。然后低喝一声“操”,一脚踢在旁边的假山上。
假山多孔,早就风化,顿时塌了半截,烟尘弥漫。阮碧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歉意。等再睁开,顾小白已经走了。四周一片寂静,阳光暖融融的,隐约有初春的感觉,不过旁边的几株白果树已经光秃秃了。
冬天近在咫尺。
第八十五章 鸿雁于飞
天空传来几声“咿呀咿呀”,阮碧抬头一看,原来是一行大雁飞过。速度很快,掠过头顶,瞬间变成小黑点消失了。而碧空不变,白云也依旧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聚散离合。想起自己短暂的前生和仓促的今世,相比于无始无终的时光长河,也不过是碧空掠过的雁影,不由地心生苍凉之感。
“姑娘在看什么?”
阮碧悚然惊醒,循着声音看过去,云英脸带微笑穿过丹桂树走过来。赶紧抹抹眼睛,问:“云英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去水榭那边,听秀芝说,姑娘和紫英真人在丹桂园……”云英边说边走近,看到她眼睛浮着一层水色,诧异地顿住,片刻又问,“姑娘哭了?”
“方才一群大雁南飞,叫得很是哀伤,我忽然想起诗经里说的,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阮碧扯出手绢抹着眼睛说,“有点伤感了,不知不沉湿了眼眶,让云英姐姐看笑话了。”
云英在晋王书房里侍候,自然是通文墨的,明白这句诗的意思是:鸿雁高飞,哀鸣声声,明白人知道我的辛苦,愚昧的人还以为我在高声宣骄。想了想,说:“姑娘不必难过,愚人虽多,哲人却也不少。比如说姑娘,不就是听出了鸿雁于飞的辛苦这才怅然流泪吗?自然也有人明白姑娘因何流泪。”说着,从怀里摸了一封信递上,“王爷方才叫人送来的,让我赶紧给姑娘。”
阳光照着信封,洁白如羽。阮碧迟疑地伸手接过,并不拆开,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云英问:“云英姐姐,你几岁开始跟着晋王的?”
“十一岁,王爷刚到兴平城,我就开始服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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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七年了。”
“你原是哪里人氏?”
“就是兴平人氏。”云英眼眸黯然地说,“我老家在兴平城外鲁家村,北戎人常年到我们村里掠杀,九岁时,有天父亲出去放羊就没有回来,听村里人说是被北戎人杀了。我跟母亲逃到兴平城里,靠给人家洗衣服过日子,后来母亲也死了,我就卖身为奴。好在遇到王爷。他替我葬了母亲,还让人教我识字念书。”
阮碧没想到她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有点讪讪然。“云英姐姐,我原是随口一问,不想居然惹起你的伤心事。”
云英摇摇头说:“姑娘不必自责,此事过去已久,我也已经淡忘了。”
气氛有点低沉,两人默然相对。
片刻,阮碧问:“你跟着王爷七年,可知道……他……过去……”欲言又止。
云英先是不解,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是想问我王爷的过去?”
阮碧默然片刻,点点头。她猜测云英不会告诉自己的,但是她连自己新做一条石榴裙都禀告晋王,那自己这个问题,肯定也会传到晋王耳朵里。
果然,云英说:“王爷的过去,自然要由王爷来告诉姑娘,我如何能越俎代疱?不过有桩事,倒是可以跟姑娘说说。”顿了顿,她微笑着说,“王爷性喜洁净整齐,书房里的摆设向来有条不絮。原先,书房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宣宗皇帝的墨宝,后来多添了一幅,写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王爷每回看书累了,就会抬头看着这幅字微笑。我当时还不知道姑娘,心里很纳闷,这是谁写的字?内容又这么古怪?后来听有德说,才知道是姑娘写的。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姑娘的性情人品才学。没想到,没过多久,王爷把我送进了阮府。姑娘可能不知道,王爷的书房从来不许别的丫鬟碰,只能我来整理。前几天,我听有德说,现在书房都是王爷自己整理的。”
阮碧默默地听完,垂下眼眸,不得不惊叹,看云英平时总是一本正经少言少语,看着不太聪明,没想到内秀的很,只从自己的神情与只言片语便判断出自己因何情绪波动。说出这么一番话,无非是想说明,晋王很看中自己。
“姑娘还是先看王爷的信吧,若是有事,姑娘再来找我就是。”说罢,云英微微一礼,转身走向丹桂林里,片刻消失在树丛后。
阮碧拆开信,展开细读。信不长,大意是刚刚与紫英真人见过面,有点出乎他意料,不过不要紧,他自有定夺。未了,写着:昨晚梦回玉虚观,月色如雪,你在我怀里泣泪,心痛如割,无以言表。只愿此生,再不见你一滴眼泪。
只愿此生,再不见你一滴眼泪。
泪水又浮上阮碧的眼眶,她仰起头闭上眼睛,对着阳光深深吸口气,再睁开眼时,迷惘怅然失落苍凉便都消失了——既然选择这种路,便是荆棘密布,便是刀山火海,也要勇往直前了。
“姑娘,姑娘。”风里飘来秀芝的呼喊声。
阮碧站起来应了一声。
秀芝走过来说:“姑娘,静宜县主要回去了,叫我来找你。”
看天空,阳光正好,阮碧纳闷地问:“这么早就回去了?”
“听说是顾大少爷方才伤到脚踝,所以想回去了。”
阮碧脸色顿变。“怎么受得伤?”
“不知道。”秀芝目光落到她身后,诧异地咦了一声:“姑娘,那假山怎么塌了半截?”
阮碧转眸看着假山,只见碎石屑间,有几点腥红,份外惹眼。“走吧,秀芝。”
到水榭边,诸位姑娘都不在了,只有几个小丫鬟在收拾。阮碧和秀芝又往垂花门方向走,走到半路,四姑娘回来了,拦着她说:“不用去了,静宜县主已经走了。”
阮碧犹豫着问:“那……顾大少爷伤得可严重?”
“好象并不严重,就是脚踝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刺出血了。祖母和母亲本来是想请郎中给他看看,不想他坚决要回定国公府。”四姑娘见她脸有关切之色,凑近她耳边笑着说,“妹妹担心了吧?”
“我……担心什么?”
四姑娘白她一眼说:“妹妹当真以为我不知道呀?惠文长公主专门请你一个人去府里做客,这回静宜县主拜访也是你邀请的,方才顾大少爷在隔岸,眼睛瞅的也只是你。凡是有点脑子的都猜出来了。”
阮碧讪讪然,不知道说什么,索性不说话了。
“虽然外面有他胡闹的名声,不过看模样儿,真真的气宇轩昂。妹妹好福气。”四姑娘说着,用肩膀轻轻碰阮碧一下,吃吃地笑起来。
阮碧白她一眼,说:“姐姐,你还是多多关心你自己吧。”
“这不有你关心吗?”四姑娘俏笑着说,“真不明白你这小脑袋里咋这么多的鬼主意?枫林遇仙记,我都要臊死了。”说是臊死,眉间却有得意之色,对于自己的相貌,她还是很自负的。
阮碧戏谑地说:“那姐姐早日臊死吧,也早日成仙,可就是真正的枫林遇仙记了。”
四姑娘假装恼怒地推她一把。
“对了。姐姐,原本卢家不是说这个月来提亲吗?怎么就没有消息了?”阮碧纳闷地问,这桩事,四姑娘一直没有请她想办法,所以她也一直没插手。
四姑娘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我虽然没有你鬼主意多,但好歹比你多个舅舅,让他买通几个人,在那位卢家少爷面前说几句风言风语,还是可以的。”
记得她的舅舅家在真州,离着浙东还是挺近的。阮碧朝她竖起大拇指,四姑娘笑了笑。说话间,已经回到蓼园,两人各回各屋。
阮碧走进东厢房,刚泡一杯茶喝着,外屋寒星高声传:“老夫人屋里来人,请姑娘过去一趟。”
心里诧异,赶紧对镜收拾一番,到春晖堂只见大夫人也在,正跟老夫人交头接颈地说着话。看到阮碧,老夫人忙招招手,说:“五丫头,过我身边来坐。”
大夫人眼神蓦然闪了闪。
阮碧便在她闪烁不定的眼神里走到老夫人的榻边坐下。
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问:“五丫头,方才你在后花园里,可曾碰到顾大少爷?”
阮碧不假思索地摇摇头。
大夫人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怀疑地问:“听家轩说,他是去找紫英真人,而紫英真人方才是跟你在一起,你没有见到吗?无错小说网。”
阮碧还是摇头。
老夫人说:“他脚踝无端端地受了伤,又不肯让我们请郎中,非要回定国公府里治,分明是生了气。五丫头,你若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快说出来。
阮碧硬着头皮说:“我真没有遇到他。”
方才大夫人和老夫人私下议论一番,都怀疑是阮碧惹顾小白生气了,所以他才不肯在阮府里医治。听她说得如此坚定,半信半疑地相视一眼。片刻,老夫人说:“许是他不清楚咱们后院,乱走乱跑,无意中伤到了,觉得不好意思麻烦我们,才回自个儿家里治吧。”
大夫人说:“可是这样子,咱们太过失礼了。虽然他不是正式拜访,又是他自个儿乱闯,但到底是在咱们府里受伤的。”
“这是按我们方才商量的,明日你带五丫头去一趟定国公府探望吧。”
阮碧脑袋里嗡的一声 ,难道还要见顾小白?这真是折磨人呀。
第八十六章 出人意料
第二天大早,大夫人带着阮碧到定国公府。
顾夫人在正厅见的她们,和颜悦色,送上的茶水和点心都十分精致。
寒喧几句后,大夫人表明来意:“昨日的事真是抱歉,原是要替顾少爷请郎中的,他却只说没事,说不用麻烦我们,然后就直接回府上了。我和小女担心一宿,也不知道他的伤要紧不要紧?”
不得不承认,大夫人还是挺会说话的,明明是顾小白生气不肯请郎中,却说成他不想麻烦阮府,把两家的面子都照顾得妥妥当当。
听到“我和小女都担心一宿”时,顾夫人的视线掠过阮碧,见她身着素色衣衫,垂眉敛眸,眉间一丝淡淡忧虑,全然不见上回的张扬,便信以为真,对她的印象又 改观些许。“我家小白从小顽劣异常,滚爬摔打没少伤过,这点伤不算什么。昨晚我看了,伤得并不严重,将养两日即可。原本叫他这两天不要骑马,谁知道他今日 一大早就骑马出去了。这会儿还不知道去哪里疯了呢?倒叫你们担心一宿,真真是过意不去。”
听说顾小白不在,阮碧舒了口气。只是奇怪顾夫人的态度这么和煦,难道顾小白什么都没有说吗?又或者顾夫人就那种涵养过人、表面永远一团和气的人?
大夫人听她口气里并无怪罪之意,也松口气说:“如此我就放心了。今日来得匆忙,只准备了正心堂的跌打膏、万应百宝丹、百日生肌丸,聊表寸心,还望顾夫人收下。”说着,示意身后的宝珍把礼盒递上。
“这些都是难得的伤科圣药,阮夫人有心了。”顾夫人说着,示意身后的丫鬟上前接过。“等小白回来,我叫他亲自上门道谢。”
阮碧一听,脑袋顿时大了。你来我往,这还有完没完呀?昨日她下定决心说出狠话,存着快刀斩乱麻的心思,不想如今拖来拖去,倒变成了凌迟一般难受。
又说了一会话,都是些家里长家里短的琐事,但是因为宾主都有心讨好,力气往一处使,所以气氛融洽,笑语盈盈。坐了半个时辰,茶添三回,大夫人带着阮碧客客气气地告辞。顾夫人也不挽留,叫下人备了几份精致点心给阮碧带回去吃。
出了定国公府前面的巷子,马车七转八拐,经过一条车如流水刀如龙的繁华街道,忽然停了下来。一直闭目养神的大夫人睁开眼睛,皱眉问:“怎么了?”
车夫在外面答:“大夫人,我也不清楚,就是前面堵上了。”
大夫人挑起窗帘往外看一眼,果然见前面马车、牛车、骡车等等都停着了,行人挑夫皆往前张望,便叫随车的小厮去前面打探一番。小厮挤过人群,没多远,就看到一堆人围着,人群里传来叫喊声:“顾小白,你这个小娘养的,赶紧给我让开路。你杜大爷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计较。”
紧跟着一个变声期的少年声音响起:“呸,什么杜大爷,明明是个龟孙子来着。我家少爷的大名也是你叫的?你也配叫我们少爷让路?自个儿洒泡尿照照。我安平把丑话说在前头,你赶紧给我们让开,否则依上回模样,打断你一条狗腿。”
方才的声音又响起:“一个奴才小子,敢口出狂言,滚一边去,本大爷跟你家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
阮府的小厮挤进人群一看,只见两队人马隔着丈余站着,俱都鲜衣怒马,豪奴成群,粗粗估算一下,两边各有二三十人,把路挤得满满当当。想来是狭路相逢,又素有怨隙,所以互不相让。
小厮昨日才见过顾小白,所以一眼认出他。在对面那列人马之中,当首站着,骑在高头大马上,神情异常倨傲,鼻孔都快朝天,不屑地说:“安平,偏就你废话多,没看到杜大爷骨头痒了,还不上去给他捶捶?”
这一声令下,安平便翻身下马,挥舞着马鞭,呼五呟六地带着一群小厮冲了过来。对方也不遑多让,纷纷下马冲了上去。一时间马鞭飞舞,叫喊声此起彼伏,这个 “哎唷”一声,那个“**”一声。鸡飞狗跳,好不闹腾,发髻被扯散了,鞋子被踩脱了,脸也青了,鼻子也肿了。围观的百姓怕殃及池鱼,纷纷躲避,但是时不时 还是头顶飞过一只靴子,耳边掠过一块石头。至于挑担走贩被祸害的就更多了,糖葫芦串、青柑滚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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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 阮府小厮慌忙钻过人群回到马车边,低声回禀:“是两伙少爷在路上遇到了,互不相让,现在打起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下来。”想了想,又说,“有一伙是顾大少爷领头的,另一伙是杜尚书家的少爷领头的。”
话音刚落,车厢顶“咚”的一声。
大夫人惊异失色,问:“什么东西?”
小厮踩着车辕上去探看一眼,拎着一只靴子下来说:“是一只靴子。”
“真是胡闹。”大夫人摇摇头,心里却十分痛快,斜睨阮碧一眼,心道,就算定国公府看中你又如何?顾小白不过是个纨绔。想了想,说:“车夫,绕远路回去吧。”
车夫为难地说:“夫人怕是不行了,后面的车把咱们堵死了。”
大夫人探头出去一看,果然,后面又来了不少车马,这下子不能进也不能退,堵得水泄不通了。没有办法,只好干坐着,听着喧闹声渐渐地往这边来,跟着响起咚咚咚的奔跑声。
大夫人和阮碧都按捺不住,好奇地揭起窗帘看着,只见先是不少挑夫走卒从车与车之间跑过,跟着有几个小厮打扮的少年披头散发鼻青脸肿地跑过,有几个还光着 脚丫子。然后是几个锦衣华服的少年公子跑过,虽然衣衫整齐,神情却很是狼狈。最后是一伙衣衫不整的小厮追了过来,手里或举着马鞭,或抓着石头、或挥舞着扁 担,气势汹汹。
阮碧认出其中一个是安平,衣襟半散,光着一只脚,手里高举着靴子,一扫平时唠唠叨叨的怂样。不由地摇头暗叹,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追到阮府马车旁边,安平停了下来,哈哈大笑着说:“没种玩意儿,扯什么英雄好汉,早早让开就是了,非要小爷们发威,才知道厉害。”说着,把靴子往地上一 扔,伸脚穿进去。转头要走,眼角余光看到阮府的马车,怔了怔,再看车窗,和阮碧打了一个照面。“哎唷”一声,忙转身往回走。没走几步,周围的马车全动了, 原来杜少爷这帮人被打跑了,路顿时空了出来。
马车往前走,顾小白等一干少爷们骑着马过来,兴奋地叫着:“安平好样的,回去本少爷有赏。”
安平忙迎上去,伸手指指阮府的马车。
顾小白不解地看过去,阮碧还没有来得及放下车帘,视线相接,顾小白大感尴尬,随即则换上目空一切的神色,不屑地扭过头。
扭过头的一瞬间,阮府的马车与他擦肩而过,阮碧将他神情里的不屑与倨傲尽收眼底,微微吁了口气。想他这么心高气傲、目空一切的人,可么可能忍受自己拒绝?许是一时觉得抹了面子,所以还没有跟顾夫人说。
果然接下去两天,顾小白没有如同顾夫人说的那般,亲自登门道谢。阮碧的一颗心彻底地放下了,不过,脑海里偶而闪过少年递过花钿时青涩的眉眼,隐隐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九月二十五日晌午,她正朦胧睡着,听曼云在外头问:“姑娘还没有起来吗?老夫人找她呢。”
阮碧连忙爬起,一边理着头发,说:“曼云姐姐,我起来了。”
曼云进来,笑眯眯地看着阮碧说:“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阮碧理着头发的手顿时僵住了,问:“曼云姐姐,喜从何来了呢?”
“姑娘这般聪明,还用我来说吗?这会儿,老夫人正在见东平侯夫人,叫你过去向她道个谢。”
与东平侯夫人素不相识,无端端的道谢,想来是……可是怎么会这样子呢?顾小白难道并没有说?阮碧不只是手僵住了,连表情也僵住了。曼云诧异地看她一眼,说:“姑娘怎么了?是高兴坏了吗?”
“曼云姐姐,别取笑我了。”阮碧回过神来,理好头发说,“走吧。”
到老夫人的屋子,还没有进门,隔着厚厚的帘子都能闻到一股喜气。及待进屋,那喜气就更是遮掩不住,素来端方严肃的老夫人,此时一脸笑意,眉梢喜气洋洋。 东平侯夫人也是满意笑意,见阮碧进来,说:“哟,五姑娘来了,才月余没见,瞅着又秀气不少,难怪人见人爱。”转头看着老夫人说,“柳姐姐,还是你有福气 呀。”
“什么福气呀?这丫头打小没叫我少操心,如今总算是舒口气了。”顿了顿,老夫人说,“五丫头,快给潘老夫人磕个头。”
东平侯夫人说:“使不得,使不得。”
老夫人说:“使得,使得,能给你磕头,也是这个丫头的福气。”
阮碧跪下,规规矩矩地伏下头,还没有磕完,就被东平侯夫人一把拉起,从手腕抹下一个赤金镯子戴在她手上,说:“一点小意思,也算是给五姑娘添点喜气。”
阮碧转眸看老夫人,她点点头,示意她收下,于是婉言道谢。
东平侯夫人又拉着她问了好多话,她有一答一,有二答二,究竟答了什么,自己也不清楚,只是看老夫人和东平侯夫人都一脸欢喜,想来是没有答错。
第八十七章 深夜密谈
东平侯夫人走后,老夫人带着阮碧到祠堂上香,让她给列祖列宗磕了三个响头,然后自己握着一柱香念念有词半天,声音含糊,大意无非是列祖列宗在天之灵保佑阮氏一族昌荣繁盛,保佑五丫头与顾小白的亲事顺顺利利和和美美。
上过香后,仍然带着阮碧回到春晖堂,拿出的镜奁,让她选了几样首饰,叫人送到金店里翻新改式样。又拿出收藏的绫罗绸缎,挑了两匹颜色鲜亮的蜀绵给她做衣裳。
忙忙碌碌,一直折腾到大老爷从衙门放班过来请安,这才打发阮碧回去。
阮弘看老夫人喜气洋洋,正待询问,她已经主动说了:“阿弥陀佛,五丫头和顾家大少爷的亲事算是定下来了。”
“定下来了?”
“今日东平侯夫人来了,说惠文长公主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还小,先腊月六号小定,明年大定后再挑婚期。”
阮弘点点头,没有什么特别的喜悦,对这个克死父亲的名义上女儿他素来不关心。
“若是兰儿知道了,指定欢喜死了。”提到阮兰,老夫人眉梢喜色淡去,感叹地说,“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阮弘算算时间说:“娘不要担心,咱们府里的人估计已经到广州呢,再过半个月二十天便有消息回来了。”
“如何不担心呢?”老夫人脸有戚色地说,“兰儿这一生太苦了。悔不该把她嫁给徐用弱,隔着那么老远,便是有心照顾,也是鞭长莫及。都是我的错,当年怎么就猪油蒙了心?”
提到半生飘零的阮兰,阮弘也是一脸黯然,说:“娘,这都是妹妹的命,不怪您,您别再自责了。咱们先把妹妹接回来,好生待她就是了。”
老夫人点点头,见阮弘还是不走,眉间一丝犹豫。“弘儿,可是有什么事?”
“娘,是有桩事,且奇怪的很,想跟娘讨个主意。”
老夫人诧异地问:“什么事?”
“今日晌午,沈赟派人送信给我,约我今晚到白樊楼一聚。”
自从阮兰和沈赟和离后,沈阮两家交恶,日常就再无人情往来。老夫人挑起稀落的眉毛,警觉地问:“他什么意思?”
“孩儿便是不知。若是因为公事,自然不必到白樊楼说话,若是为了私事,实在想不出与他有何瓜葛。孩儿还没有答应赴宴,想问一下娘的意思。”
老夫人沉吟片刻,冷哼一声,说:“你去吧,我倒要听听他想说什么。”
“是。”
阮弘应了一声,退出春晖堂,先到外院,叫随从去给沈赟送信。然后才回熙和院正房,除掉官服官帽,换上褐色团花长袍和文士帽,带着几个随从,坐软轿往白樊楼而去。天色已黑,远远就看到四层高五楼之众的白樊楼灯火辉煌,矗立在一排排黑灯瞎火的平房之间,如同鹤立鸡群,又如同一条金龙腾翔在邈邈夜色之中。
它是京城第一大酒楼,繁华热闹,自不必言。
到门前,下轿,檐下立着的一个随从打扮的男子迎了上来。阮弘认得他是沈赟的长随,便吩咐随从轿夫们到白樊楼旁边的卷棚里候着,自己只带着贴身长随跟着沈赟的随从到二楼尽头的高级小阁子。挑起珠帘,推开门,走进去。只见沈赟对门独坐,也是文士打扮,青衫黑帽,相貌清俊,面白无须。虽则时常碰面,打眼一看却有种陌生之感。
沈赟站了起来,作揖说:“向善(阮弘字)世兄。”
这一声世兄已有十来年没有听过,阮弘百感交集,作揖还礼:“通文(沈赟字)贤弟。”
两人相视一眼,都不胜唏嘘。
从前两人是郎舅,又同朝为官,常常相约花间饮酒作诗,感情融洽。此后,两家交恶,便再无往来。虽然还是同朝为官,但为避嫌之故,便是有公事相商,也都是通过其他人沟通的。
外头的丝竹声和陪酒妓女盈盈笑语声传了进来,越发显得小阁里的安静不同寻常。
半晌,阮弘开口:“通文贤弟今日约我来,定是有事协商,咱们之间,不妨直说吧。”
“并无什么要事。”沈赟垂下眼眸,低声说,“不知道怎么了,昨晚忽然梦到……你妹妹,便是想问问……她如何了?”
阮弘微微皱眉,他可不相信沈赟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这句话明显是个托词,心里便有些不悦,没好声气地说:“能如何?如今是寡妇,且是个没有儿女的,贤弟又不是不知。”
“她先前生的女儿……”
“寄在我名下,就是几个月前被紫英真人收为俗家弟子的五丫头,这个贤弟定然也是知道的。”
“是,我知道,我全知道。便是世兄怪我,我也一清二楚。”沈赟说着,似是抑郁难忍,长吁一口气。
阮弘是个面慈心软的,听他这么说,口气便软了下来。“都是陈年旧事,多说何益
“我想见你家小五一面,可否?”
阮弘微怔,睁大眼睛问:“你什么意思?”
“便只是见上一面,并无其他想法,世兄不必惊讶。”
阮弘疑惑地看着他半晌,实在琢磨不透他的用意,说:“此事我做不得主,须得先禀告母亲。”
阮老夫人的性情,沈赟自然清楚,知道他非托词,点点头,自顾自喝了一杯。片刻想起阮弘滴酒未沾,忙举杯说:“世兄,我敬你一杯。”
阮弘想了想,举起杯一仰头喝完。
沈赟微笑着说:“世兄饮酒,还是同从前一般爽快。”
阮弘摇摇头说:“怎么可能同从前一般,如今年岁已长,少不得要顾虑妻子儿女的感受,又要照看这一大家子,哪里还有千杯饮尽刘伶愧的心情?”说到这里,不免想到父亲死后自己支撑家业的艰难,又不免想起正是因为阮沈交恶,父亲才会抑郁不堪,早早离世。心里块垒郁积,向沈赟拱手说:“相爷,你我虽是旧交,但早已成陌路,今日能坐一块喝一杯已属难得。所托之事,明日答复,阮某先行告辞了。”
一句相爷已经将两人立场划清,沈赟也知道不可能把盏言欢,点点头说:“世兄,你我相交几十年,且不说从前种种,孰是孰非。容我提醒一句,莫要与韩王再走近了,前些日子,已有御史参你,不能匡主不能益民,尸位素餐,又与韩王勾结,朋党比周。”
阮弘暗暗吃惊,面上却不显,又冲他抱抱拳,这才走了。
沈赟默然坐着,喝了小半壶酒,这才回到朱雀大街的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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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换衣衫,迳直去旁边父母住着的院子。沈密和沈老夫人都还没有睡,披着外衣,互相搀扶着从卧室里走出来,着急地问:“如何?”
沈赟说:“我方才提出要见他家小五一面,阮弘十分诧异,可见毫不知情,看来不是阮府所为。”
沈密摸着稀落的胡须说:“我早说过了,阮府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沈老夫人纳闷地问:“那又是何人?”
沈赟说:“能够找到大哥与大皇子书信,定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大周应该没有几个,我心里怀疑一个人……”
沈密已猜到他所说何人,思忖片刻,摇摇头说:“不可能,不可能,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时,他在西北,战况正酣,如何能兼顾朝中诸事?再说,他逼着咱们认为阮家的那个丫头又有何用处?”
沈夫人这会儿听明白他们说的是谁,也连迭摇头说:“赟儿,怎么可能是晋王呢?他才救过你。”
沈赟说:“便是行刺之事,我也怀疑是他安排的,否则怎么一丁点风声都查不到。传闻他在西北的时候,手下网罗了一批能人异士,其中不少武艺超群之人。然而,他回京城后,并没有带这帮人回来。却也没听说这帮人去了那里,倒好象平空消失了。”
沈密摇头说:“赟儿,你想多了。他的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安排人行刺你,于他有何益处?你上门道谢,他都拒而不见。”
“晋王非常人,自然不能以常人度之。他拒而不见,表明他无意与文武大臣结交,也可以让官家放心……”
“官家有何不放心的?”沈密打断他说,“当年宣宗皇帝私下跟我说,六皇子生性谨厚,雄才大略,有太宗皇帝遗风,江山社稷后继有人。不想他却无意于皇位,主动请缨去西北从军。这皇位若是他想要,也落不到官家手里,官家难道不清楚?再说,若没有他握着兴平军,官家又如何坐稳这皇位?晋王年岁虽轻,智慧过人呀。你再看他从西北回来,行事低调,从不过问朝政,不结交大臣,每日反而跟兵卒混在一起,可知他早就打定主意,要做个纯臣。”
沈赟恭谨地说:“父亲教训的是,只是除了他,我着实想不出第二个人。”
“凡人行事总离不开目的两字。咱们再想想,认回阮家丫头,究竟对何人有益?”
话是这么说,但接到匿名信到现在有四天了,就这个问题,三人没有少想,却都是想不明白。片刻,沈老夫人拍着榻沿,说:“这阵子咱们家到底走的什么霉运,先是我遇刺,紧接着你也遇刺,如今又来这么一封匿名信……”
沈赟柔声说:“娘不要着急,实在不行,我先同皇上请罪,以退为进,便是罢官也护大哥周全。”
“不妥,你若请罪,事必公开,那韩王和他的党羽们还会放过咱们沈府?你罢官事小,只怕你大哥有牢狱之灾呀。”沈密说,“以我看,实在不行,便把那丫头认回来吧。”
“这……”沈赟犹豫地看着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砸砸嘴巴,极不情愿地说:“实在不行,就认回来吧。我见过那丫头,跟秀儿长得有几分相似,或许真是咱们家的孩子。好在那丫头还争气,听说好象在跟定国公府议亲事,咱们认回她也不吃亏。再说,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能够认祖归宗,传出去百姓也只会夸咱们的仁善。”
第八十八章 各持一词
又商量了一番,看时辰不早,沈赟从父母房间里退了出来,回自己的书房,按着自己的太阳穴想着。当年大皇子与三皇子争夺皇位,沈密与他皆是支持三皇子,但是大哥沈贲却与大皇子私交甚笃,暗中常有书信往来。后来三皇子荣登大宝,大皇子自缢身亡,抄家时并未发现书信,还以为已经烧毁,却不想是落到别人手里了。只是别人拿信出来,却是要逼迫沈家认回阮碧,真叫人啼笑皆非,又叫人琢磨不透,莫非其中另有深意呢?
正想得入神,听到敲门声,跟着沈婳推门进来,笑意盈盈,手里端着一个托盘,盘子里放着一个茶盅。看到她,沈赟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说:“婳儿,这么晚怎么还不睡?”
沈婳走过来,把茶盅搁到书案上,说:“爹爹这几日早出晚归,女儿好几天未见,想念的紧。”顿了顿,又说,“爹爹看起来疲倦的很,可是有什么为难事?”
沈赟笑着说:“你爹爹是宰相,国家大事,哪一桩不是为难事呢?就这两天忙,忙过头就好了,你先去睡,改日爹爹陪你下棋。”
沈婳点点头,说:“那爹爹先把这盅鸡汤喝了,这可是女儿亲自在厨房煎的。”
沈赟依言把鸡汤喝光,赞叹地说:“婳儿煎的果然味道特别好,比咱们府里的厨娘强多了。”
沈婳莞尔一笑说:“爹爹真会哄我,方才厨娘还说我放多了盐呢。”
“便是盐多味道才妙。”
沈婳此时确信自己的鸡汤实在一般,跺跺脚,佯装恼怒地说:“爹爹真坏了,女儿不跟你说了。”说罢,扭头便走,走到门口却又回过头,笑靥如花地说,“爹爹早些休息。”
看着她掩门出去,沈赟忽然想起方才沈老夫人的话“或许真是咱们家的孩子”,他原本并没有打算见一见阮家丫头,但就是因为这句,忽然很想看看,她究竟长着什么模样。
第二天到经略堂,刚刚处理完一桩政事,长随递过来一封信,打开一看:未时两刻,天清寺,大雄宝殿。未曾署名,但他认得字。
换了一身青衫小帽,只带三两个随从,到天清寺的大雄宝殿。释迦牟尼佛金身塑像寂然端坐,眼眸微垂,无喜无嗔。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只有零星几个善男信女在磕头祈福,空气里飘散着香烛的味道。
等了一会儿,便看到知客僧领着一个戴帷帽的少女进来,身边跟着一个丫鬟和一个老嬷嬷——他认得这是阮老夫人身边的郑嬷嬷,便知道这少女必是阮家五丫头无疑。三个人迳直到大殿东边的供灯架前,知客僧细心地说着佛前供灯的事宜,一会儿,少女取下幔帽,接过沙弥手里的蜡烛点燃灯芯。千盏长明灯照着她的脸容,明亮灿烂,一如诗里所说,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沈赟心里一动,五官委实有几分似自己的妹妹沈秀,但气度煌煌,从容舒缓,却是截然不同。难怪自己母亲居然同意,这样一个少女,光这一份气度就叫人心生好感。脑海里忽然冒出和她说上几句的念头,然后脚方动,她却蓦然抬头看了过来,一双眼眸清泠泠的不带丁点渣滓,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力量让他不改造次。
很快,她又垂下头,双手合什,低声祈祷,声音虽小,却一字不漏地传到他耳朵里:“谨以此功德,回向兰姑姑身体健康,业障消除,息除一切身心诸患,所求一切世间善愿皆圆满。”
沈赟别过了头,鼻子发酸。
等再回头,阮府的一干人已经走了。
阮碧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马车,才问郑嬷嬷:“妈妈,方才那个佛像旁站着的青衫男子可是沈赟?”
“正是他。”
“祖母叫我到天清寺给姑姑供长明灯,其实就是为了让我见他?”
“不是让姑娘见他,是他想见姑娘。”顿了顿,郑嬷嬷说,“昨日沈赟约大老爷见面,说想见你一面。”
阮碧“哦”了一声,无端端地要见自己,莫非是认祖归宗前的相看?心里升起一丝厌烦,说句实话,虽然她不是原主,对原主的亲友们也毫无感觉,但唯独对飘零他乡的阮兰心生同情。
回到阮府,自然先去跟老夫人禀告供长明灯的细节。
老夫人却明显对此不感兴趣,很快地摆摆手,问:“五丫头你先回去吧。”
等她一走,迫不及待地问郑嬷嬷:“看到沈家那混蛋没?”
郑嬷嬷点点头说:“一直盯着五姑娘看,说起来,真奇怪,无端端怎么会想见五姑娘呢?”
“确实奇怪。”老夫人冷哼一声说,“不过,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隔着一天,答案便出来了。
晌午,阮弘提前从衙门回来,一脸不敢相信地说:“方才沈赟托人跟我说,想要让咱们家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震惊的直接从榻上坐了起来,问:“你说什么?”
“说让五丫头认祖归宗。”
老夫人又发呆一会儿,然后仰头狂笑数声,说:“好好好,沈家的那些混蛋们终于知道他们错了……”笑声戛然而止,她一脸狰狞地说,“你去回他一句话,这世间还是有天理公道在的,不是他们沈家能一手遮天的,想黑就黑,想白就白,哪有这般便宜的事?呸。想认五丫头,除非咱们家老太爷死而复生。”
“娘,你先别气。我觉得,他们想把五丫头认回去,并不是什么坏事……”
老夫人怒视着他说:“不是坏事,难道还是好事来着?你父亲白死,你妹妹白白坏了名声?”
“娘,你别着急,听我说,沈家只要一认五丫头,就等于承认他们当年错了,爹爹和妹妹的冤屈自然也得昭了……”
老夫人抓起旁边案几上的茶杯狠狠地摔在阮弘身上,怒不可遏地指着他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说什么混帐话。你父亲已经死了,你妹妹半生都毁了,五丫头也是咱们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如今再来沉冤得昭,有什么意义?我只恨老天不长眼,让沈家还作威作福。你但凡争气一点,也应该立志扳倒他家,为你父亲妹妹报仇,说什么不是坏事,你这是存心要气死我。”
阮弘“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忙磕头:“母亲请息怒,母亲请息怒。”
老夫人深深吸口气,扯出手绢,抹掉眼角崩出的泪水。
“娘,孩子绝无存心气你的意思。只是觉得怨家易结不易解……”见老夫人又勃然变色,阮弘赶紧说,“何况咱们要接回妹妹,也该替她谋划一下……”
老夫人心里一动,脸色稍缓,略作思索,口气放柔:“方才错怪你了,你说的也是,兰儿回来了,咱们也该替她谋划一二。这样子吧,你去回沈赟,想要认五丫头可以,须得依我三条。第一条,沈赟负荆请罪,敲锣打鼓,沿街游龘行。第二条,给老太爷守三个月的孝。第三条,八抬大轿把兰儿接回去当正室夫人。”
阮弘一听这三条,一条比一条苛刻,顿时头大了,却也不敢多说,忙应承下来,写了封信送给沈府。
沈赟及其父母一看,全勃然变色。
沈老夫人气得腿脚直打抖嗦,说:“阮家的,真是给脸不要脸,给它一分颜色,它就敢开染坊。”
沈密也连迭摇头说:“这路是行不通了,咱们得另想办法。”
可是商量来商量去,还是一筹莫展。
而这厢,阮老夫人心情大好,叫了三五个知交好友,闲聊间便将沈家想认回阮碧的事情说了出去。没两日,京城的名门贵族之间都传遍,但是忌惮沈相,只敢私下里偷偷地传。
不过还是传到沈老夫人的耳朵里,气得血压噔噔噔升高,赶紧也叫了几个知交好友辟谣,说沈家从来没有认阮府那丫头回去的打算,全是阮老夫人一厢情愿。众说纷纭,各持一词,这可忙坏了一群凑热闹的看客。
沈老夫人的话传到晋王府里,许茂豫叹口气,对晋王说:“沈府两家都十分强硬,看来这回又不成了。”
晋王微微一笑说:“刚开始不都是死鸭子嘴硬吗?到时候没有办法了,自然会服软。沈贲的命只在我一念之间,不信沈家不低头。”
“便是沈家有心,阮家不答应,也是不成呀。”
“不是让几个御史参阮弘一状吗?再多叫几个御史上疏参他就是了。重压之下,阮老夫人自然会明白,自己的儿子前程重要,还是女儿的婚姻重要?”
许茂豫皱眉,欲言又止:“匪阳……”
“茂公,你我之间还有什么不可以直言不讳的?”
“我便是觉得,你的文武韬略用在此处,委实大材小用了。”
“婚姻关系一生,岂是小事?”顿了顿,晋王挑挑眉说,“再说天下靖平,我学了一身万人敌的本事,却无用武之地,闲着也是闲着,就当是逗他们玩吧。”
许茂豫摇头失笑。
这时,敲门声响起,余庆进来,递上一封信:“云英刚刚送过来的信。”
晋王忙伸手接过,信里只有一句:我想见你。
第八十九章 红叶灼灼
阮碧让云英把信送到晋王府后,等了一宿,没有等到回信,却先等来了惠文长公主府的马车。随车而来的崔九说,长公主十分想念五姑娘,想接到公主府小住两日。老夫人自然欢天喜地,只差用大红布将阮碧包裹好送上。
到公主府,崔九直接领她到上次住过的秋华苑。梳洗一番后,又引着她到长公主寝殿的东侧殿,笑眯眯地说:“长公主这会儿还在静坐吐纳,五姑娘稍坐片刻。”说罢,退到门口,拍拍手,便有侍女送上各色水果和茶水点心。
许是心虚,总觉得这回的邀请暗藏着玄机,阮碧心神不宁,哪里还有心思吃喝?
过着半刻钟,听得脚步声咚咚咚地由远及近,跟着响起顾小白的声音:“崔九,奶奶这么着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呀?”这句话说完,他已经走到侧殿门口,也看到殿里垂眸端坐的阮碧,顿时怔住了。
“长公主找大少爷,自然有事。只是究竟何事,崔九却是不知。这会儿长公主还在静坐吐纳,大少爷不如先等一下,喝喝茶吃吃点心,正好也陪阮五姑娘说会儿话。”崔九笑眯眯地说着,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顾小白嗯了一声,迳直走到阮碧对面坐下,却不看她,架起二郎腿,偏头研究桌几上的糕点。看了半天,挑了一块玫瑰糕咬着。吃完一块,长公主没有来,又拿起 一块绿豆糖吃着。连吃两块糕点,自然口渴难耐,端起茶杯慢腾腾地喝着,眼睛藏在茶盖后面,偷偷地瞄阮碧一眼。见她垂首低眸如同老僧入定,着实无趣,又心生 不满,将茶杯“咚”的一声放在茶几上,说:“这茶都凉了,叫人怎么喝?”
一旁站着的侍女赶紧上前端走茶杯,另外又奉上一杯茶。
顾小白端起尝了一口,又重重放下,说:“想烫死本少爷呀。”
一旁的侍女眼圈急得脸都红了,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不明白平时大大咧咧的大少爷怎么忽然吹毛求疵了。她们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奉茶时,用手心测过温,绝不会奉太烫的茶。茶凉了也会立刻端下,另外换上温茶。
阮碧早明白顾小白在挑事,寻思着若是自己不做点什么,这位大少爷可能会一直闹下去。于是,站了起来,把自己那杯茶端过去,递给他说:“这茶我还没有喝过,温度应该刚好,顾少爷要是不嫌弃,先喝这一杯吧。”
顾小白看她一眼,想说,谁稀罕你的茶?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伸出去了,顿时大为尴尬,连忙拿过,慌不迭地揭起茶盖喝着,掩饰自己的失态。一口气喝光,放下茶杯,还是窘,又拿过一块玫瑰糕咬着。
旁边的侍女惊诧地看着他,要知道阮碧的这杯茶泡上的时间更早,只怕真的凉了。
阮碧看他津津有味地咀嚼着糕点,腮梆子一鼓一鼓,象是斗气的小孩子,心里微乐。又看他左脸颊一道细细的伤痕,问:“你这脸怎么受伤的?”
顾小白摸摸脸颊,闷声闷气地说:“跟人打架时,让人抓的。”顿了顿,强调一句,“我没吃亏,我把他鼻子打出血了。”
这个桀骜不驯的少年,犹带着孩子气的话,阮碧想笑,又怕他误会,但到底一丝笑意还浮上眼底。
顾小白偷眼看她,见她眼眸一丝温柔笑意,越发窘迫,屁股象是长了刺,想拔腿就走。脑海里却又忽然闪过那日递过花钿时她的莞尔微笑,这些刺顿时便都变成了藤蔓,死死地缠住他,他让动弹不得,也不想动弹。
站在门口的崔九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几步,转身走进正殿,惠文长公主正趴在榻上,闭着眼睛,两个侍女蹲在旁边用花梨木捶棒轻轻敲打着她的背。听到脚步声,长公主睁开眼睛,问:“怎么样了?”
“长公主英明,大少爷确实是和五姑娘闹别扭了。”
“我就说嘛,好端端在阮府受了伤,又不肯跟我说原因。这阵子成天打架,肯定有古怪。”长公主说着,摆摆手,示意侍女退下,翻身坐起,叹口气说,“小白果然长大了,从前跟我可是无话不说的。”
“长公主前几日不还说,大少爷老不长大,叫人操心吗?”
“是呀,可是真长大,又舍不得。” 长公主感叹地说,“崔九,你去把小白叫过来。”
崔九应声出去,片刻带了顾小白过来。
还没进门槛,顾小白先嚷嚷了:“奶奶,你这么着急找我过来有什么事?”
“什么事?”长公主白他一眼说,“你且跟我说说,这几日你都在忙什么?”
顾小白心虚,小声嘀咕:“我还能忙什么?不都在国子监上学吗?”
“你骗谁呢?别以为我不知道,这几日你天天逃课,到处跟人打架斗殴。前几日跟杜尚书的儿子在街头打群架,闹得整条街都水泄不通,打烂了好几个百姓的生计,他们都跑我这里告状了。还有,听说你跟卢詹事的儿子呼卢喝雉,把他家的传家宝都赢回来了?”
“奶奶,你别听他们胡说,我哪里有到处打架斗殴?是比赛骑射,较量技击。至于杜国华,是他无端端挡我路,还叫我让开,挨揍也是活该。”
“那卢詹事家的传家宝呢?”
顾小白不屑地说:“是卢俊卿自己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再说他那传家宝,我还看不上眼,不就一个佛像吗?咱们家里多着。他老娘又哭哭啼啼的,我早叫人送回去了。”
“卢詹事夫人笃信佛教,那尊佛像是恩师所赠,输掉佛像是败家之兆,她还能不哭吗?你送回去就好了,以后可不许这么干了。”长公主舒口气说,“从前你爷爷怕你养成你爹爹的性情,放任你在外头胡闹,如今你岁数渐长,也该收收心了,把精力用在正途才是,再过两年都该娶妻生子了。”
听到娶妻生子,又想到东侧殿坐着的阮碧,顾小白双颊腾的红了。
长公主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拉过他,帮他掸去衣襟上的糕点粉末。“去国子监吧,别再打架,安安份份地读书。”
顾小白点点头,转身走了。
等他走远,大公主又叫崔九把阮碧叫过来,问:“我听东平侯夫人说,这阵子你们府里热闹异常,好些公卿夫人上门拜访,每回还都让你出来作陪,可是真的?”
“倒没有叫我作陪,只是听说我是紫英真人的弟子,都想着见一面。”提到这事,阮碧微微蹙眉,老夫人大张旗鼓地放话出去,说沈府想要认她回去,那些平日并无多少往来的公卿夫人见有热闹,纷纷上门拜访,且非要看她一眼不可。
长公主冷哼一声说:“你就别替你祖母遮遮掩掩了。紫英真人收你为徒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也没见那些人赶着上门看。分明是因为……刚刚闹起的这桩烂事——你祖母也真,既然不想让沈府认你回去,又何必到处宣扬?闹得天下皆知。还让你一个未出阁的闺秀,整天抛头露面,跟那些三姑六婆搅到一块儿。”
言辞涉及尊长,阮碧自然不敢出声。
“……这桩事,我会跟派人跟你祖母说的。你且安心在我府里住着,等事情消停后再回去吧。”
听到这里,阮碧恍然大悟,原来惠文长公主不喜欢自己被别人说三道四、指指点点,所以接自己到长公主府里。虽说可能部分出于私心,但阮碧还是感动,因为终于有个人替她设想。这一场认祖归宗的闹剧里,她是当事人,每个人都在她身上较劲,却没有人问过她的感受。
站起来,端端正正地曲膝一礼。“多谢长公主厚爱。”
长公主见她知情识趣,一点即通,心里欢喜,拉着她起来。“好孩子,别说这种见外的话。你我许是天生有缘,我一见你面,就觉得很亲切,真象戏文唱的,可能前世见过。”
别人要是说这话,阮碧多半要掂量掂量其中的水份。但是她这么说,只觉得字字出自肺腑。以她的身份,完全没有必要跟自己虚与蛇委,何况她还不计较自己的出生身极力最合顾小白与自己……只是这番盛情,何以为报?若是有天东窗事发……
心里又是愧疚又是担心,阮碧垂下头。
长公主拍拍她的手说:“好了,不说这些了。还是跟上回一样,你想吃什么玩什么,尽管跟崔九说。要是想清静,后花园随便你逛。要是闷了,就把静宜接过来一起玩。”
阮碧点点头。
长公主这才松开她手,说:“崔九,你带五姑娘去秋华苑歇息吧,叫她们好生侍候。”
“是。”
崔九领着阮碧往外走,刚走到门口,忽听长公主说:“对了,你师傅可跟你说过什么?怎么好端端忽然闭关,又没有说开关的时间?”
阮碧摇摇头,心虚地说:“她只跟我说要闭关一阵子,并没有说原因和时间。”
“嗯,她一闭关,我便是想找个说话的人都难了。”长公主长叹口气,摆摆手。
阮碧又冲她一礼,这才回秋华苑。
院子中间的那株枫树红透了,叶子比上回见时稀疏些许,鲜红如画,绚烂夺目。只是,风一吹,叶子便四处纷飞,零落成泥。阮碧不由地心生感慨,自己貌似得到诸方关注,倍受万千宠爱,实则跟这树红叶一样,战战兢兢,风一吹,也就落了。
第九十章 霸道小白
午膳过后,阮碧躺在榻上小憩,但因为心里有事,只是辗转反侧。
秀芝本来趴在榻边闭着眼睛打盹,每回刚朦胧入睡,就听她一记重重的翻身。如此三番两次,睡意便荡然无存,忍不住推她一把说:“姑娘做什么?今日跟这张榻较上劲了?”
阮碧叹口气,索性坐起来,自嘲地说:“跟人较不了劲,只能跟榻较劲了。”
秀芝笑了起来,理理头发说:“依我看,是姑娘胡思乱想了。从前你不常说将来兵挡,水来土淹吗?实在不行,就嫁顾大少爷好了。虽然他为人鲁莽一点,对姑娘还是挺上心的。”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什么上心不上心?他还是个半大孩子呢,一时好感而已。”
秀芝“扑噗”一声,推她一把说:“姑娘你副逗我了,你才多大?倒说人家顾大少爷是半大孩子。”
阮碧自知失言,哂然一笑。
“虽然很多事,姑娘并没有跟我说,但是我也猜得到。上回那假山是顾大少爷踢倒的不少字他也是因为这个受伤的,定然是姑娘说了他不喜欢听的话,顿了顿,秀芝继续说,“倘若他真是一时好感,早就告诉大长公主了,也就没有你跟他的亲事了。他没说,可见他心里是喜欢姑娘的。”
阮碧心里烦恼的便是他这一份喜欢,倒在榻上,哀怨地叹口气说:“秀芝,你说我咋这么没用呢?什么事都做不了主。”有时候想想真是悲哀,自己的命运却是别人来支配的,认祖归宗她做不得主,婚姻也一样,无论在老夫人还是长公主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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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没有她置喙的余地。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响起崔九的声音:“五姑娘起来没?要不要去骑马?”
阮碧今日心情烦闷,并无骑马的心情。但是转念一想,要想保全阮府和定国公府的体面,又要亲事不了了之,除非顾小白讨厌自己。于是拔高声音说:“这就起来了,麻烦崔公公稍等片刻。”
跳下榻,换上骑装,到跑马场,崔九依然给她找了一匹性情温和的母马,阮碧志不在此,只是慢慢地遛着,时不时地看来路一眼。
崔九看在眼里,笑眯眯地问:“五姑娘在等大少爷?”
阮碧摇摇头说:“不是,我怕他突然出现,又朝我马屁股扔石头。”
“姑娘且放宽心,今日禁军例行比武,大少爷定然看去了,要到晚上才会回来。”
阮碧“哦”了一声,微感失望。
听他又说:“我家大少爷上个月刚满十六周岁,正是少年盛气,平日里爱舞枪弄棒,往来的又都是些勇武少年,不拘小节,豪放不羁惯了,行事便有点不知轻重——象上回他教姑娘骑马,原是一腔好意,却不想反而伤着姑娘……”
阮碧不解地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何无端端说这番话。
“……我在公主府里有几十年了,大少爷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虽说跳脱飞跃一些,心性却是好的,更不是一味胡闹之人……”
阮碧越发地诧异了,打断他问:“公公怎么好端端地说起这些了?”
被她打断,崔九不急不恼,笑眯眯地继续说:“……长公主就大少爷一个孙子,真真是心肝宝贝呀。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要天上的星星,也会摘给他。前几日不知道什么原因,大少爷忽然闹起脾气,四处寻人挑衅滋事,问他,他又不肯说,可把长公主急得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把他身边的几个小厮都打骂一顿……”
听到这里,阮碧恍然大悟,这番话定然是长公主让他说的。多半是怀疑顾小白这回闹脾气与自己有关,因此让崔九敲打她一番——意思无非是大少爷很金贵,阮五姑娘你不要怠慢了他,否则……她是个外柔内刚的,听到这番话,心里不痛快,隐隐变了脸色。
崔九见她神色变化,知道她呼明白了,打个哈哈说:“哎唷,瞧我唠叨唠叨,妨碍姑娘骑马了,罪过,罪过。”
心里不爽,阮碧脑海里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说:“不急,时间长着呢。公公说的有趣,我正好也有桩事想跟公公说说。”
“愿闻其详。”
“公公知道我第一次遇见顾大少爷在……”
话还没有说完,听顾小白的声音响起:“在说我什么?”跟着他骑着飒露紫风驰电掣般地冲了过来,到了近处,这才勒住马头。飒露紫长声嘶叫着,原地打着圈儿。崔九怔了怔,连忙上前牵住马缰,说:“哎唷,我的大少爷,别跑这么快,让长公主看到了,又得说我们不拦着你。”
顾小白看看他,又转眸看着阮碧,警惕地问:“在说我什么?”
见他如此紧张,崔九和阮碧都愣住了。面面相觑一眼,崔九说:“大少爷,我跟五姑娘只是随便说说,方才五姑娘问你去哪里了?我说你去看禁军比武了。”
听到阮碧问起自己的行踪,顾小白脸色稍霁。
崔九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才刚偏西,问:“大少爷今日这么早回来,没有去看比武吗?”
“方才去了,瞅着怪没有意思,就回来了。”顾小白说着,探身牵过阮碧的马缰说,“五姑娘,我教你骑马吧。”不待她反应,双腿夹马,牵着她的马跑到一侧,远离崔九等人后,转眸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不悦。“好端端怎么跟崔九说起咱们第一回见面?”
隔这么老远,他都听清楚,阮碧不得不佩服,练武之人果然目明耳聪。拍着马,远离他一点,说:“随便聊聊的。”
顾小白不相信地看她背影,拍着马跟上,低声说:“你别跟崔九乱说话,他会一五一十地告诉奶奶的。万一奶奶不喜欢听,发起火,你就麻烦了。”
阮碧愣住了。
顾小白斜睨她一眼,怒其不争地说:“你真笨,明显崔九在试探你都不知道?幸好我方才看比武的时候,忽然觉得不对劲,急急忙忙赶回来,否则你这个笨头笨脑的就乱说了。”
被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指着鼻子说笨头笨脑,阮碧颇有点哭笑不得,不过也暗暗惊讶他的聪明。方才她一时生气,确实想孤注一掷,暗示崔九自己对顾大少爷十分敬畏,无亲近之心。
现在仔细一想,颇有点后怕。惠文大长公主那是什么样的性情呀?就因为大夫人一句话没有说对,直接赶她出府。若是听到自己这般说,怕是要勃然大怒了。在她心目里,顾小白是千好万好,只有他挑别人的份,哪里轮得到别人对他挑三拣四?
“五姑娘……”
“嗯?”阮碧转眸看着他。
顾小白却没有看她,抬头看着天边红通通的太阳,下颌骨绷得紧紧的,象是生气一般。一会儿,他说:“我知道你讨厌我,不过……”顿了顿说,“我这个人有个怪脾气,谁讨厌我,我就偏爱跟谁玩。”说罢,他拍着马,飒露紫四蹄生烟,带着他瞬间远去。
阮碧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半晌,长叹口气,这叫什么事?一个比一个强硬,一个比一个霸道,一个比一个目中无人,一个比一个不讲道理。越想越郁闷,再无骑马的心情,直接回了秋华苑。好在,第二天早上,阮府派马车过来接她,说是老夫人病了。
病得可真及时,阮碧大喜,赶紧叫秀芝收拾好衣物,然后去跟长公主辞行。
长公主似乎有点不高兴,沉着脸,都没有说话,摆摆手示意崔九送她出府。
阮碧见接自己的是郑嬷嬷,颇有点诧异,上车后迫不及地问:“妈妈,祖母怎么了?”
郑嬷嬷看看左右,拍拍她手,低声说:“姑娘别担心,老夫人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气着了。”
“嗯?”阮碧眨眨眼睛,谁还能给彪悍的老夫人气受呀?
“姑娘不知道,昨日长公主派了人过来,将老夫人说了一顿,什么做事不顾大局只图一时快意……老夫人心里不高兴,生了一晚上的气。本来是想昨晚就接你回来的,让我给劝住了,这才今早让我来接的。”郑嬷嬷叹口气说,“虽说这回老夫人做得是过火了一点,但是长公主也欺人太甚,如今还是议亲阶段,这手都伸到咱们府里了,这往后还不知怎么着?”
惠文长公主可真是霸道,阮碧吓一大跳,暗暗庆幸昨天自己没有乱说话。
“再说,老夫人故意把事情闹大,还不是给姑娘挣个出身。即使沈家不认你回去,闹了这么一回事,谁还敢说你来历不明呢?长公主怎么就不明白呢。”
阮碧微怔,她一直以为老夫人是为了出尽心里一口恶气,所以才想闹人尽皆知,不想还有这般用意。
回到阮府,自然先到春晖堂看老夫人,她并无大碍,只是看起来有点恹恹不振。许是因为生惠文长公主的气,这一回都没有问阮碧在公主府里过得如何,阮碧也乐得自在,说了几句闲话,便带着秀芝回蓼园东厢房。
第九十一章 沈阮谈判
过着半个时辰,云英过来了,拉着她的手长吁口气,说:“姑娘总算回来了,王爷急坏了。昨日传信给我,让你一旦从公主府里回来,就去天工绣房见他。”
阮碧为难地说:“我这才刚回来,又出去见,不合适,也容易招人怀疑。”
云英蹙眉,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呢?”
正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听得外头传来曼云的声音:“寒星,五姑娘在屋里吗?”
语速甚快,隐含焦急。阮碧忙挑起帘子说:“我在,曼云姐姐有事吗?”
“老夫人叫你赶紧换上见客的衣衫,戴上头面,她要带你去天清寺。”
“嗯?”阮碧不解地眨巴着眼睛,到寺庙,向来是如何素雅如何打扮,怎么还要换上见客的衣衫戴上头面首饰呢?再说十月初一才刚过,老夫人也刚去过天清寺打斋供奉过,怎么又要去天清寺?
曼云见她怔在原地,着急地推着她进里屋,看到一旁站着的云英,微微一怔,随即还是推着阮碧到梳妆台前坐下,又高声说:“秀芝,快把姑娘新做的冬衫取出来,挑一件华贵的。”说着,打散阮碧的头发,麻利地给她重新挽起来。
阮碧见她隆重其事,越发诧异,问:“曼云姐姐,这是做什么?”
“姑娘,我也不知道,是老夫人吩咐的,务必要将你打扮的明艳照人。”曼云说着,打开妆奁,取出老夫人新给她的一套点翠头面戴上。又和秀芝一起,帮她换上新做的铺石地折枝花纹蜀锦冬衫,这一套衣衫颜色略暗,虽不如上回的红地散花锦石榴裙华贵,但是看起来十分庄重优雅。
妆扮好后,曼云后退几步细细打量她一番,满意地说:“啧啧啧,果然是佛靠金装,人靠衣着,姑娘这么一打扮,搁那里都是一等一的。”
阮碧看看镜子里的自己,一身锦衣,满头珠翠,若是见客倒也没有什么不合适,可是穿成这样子到寺庙里,终究有点格格不入,小声地说:“要不少带一样头饰吧?”
曼云摇摇头,说:“这样子正好。走吧,老夫人定然等久了。”说罢,拉着她便往外走。云英想了想,也跟上,一直跟着她们到通往香木小筑的岔道,才说:“五姑娘,我先回去了,姑娘嘱咐我的事,我这就去替你办。”说着,别有深意地眨眨眼睛。
阮碧会意地点点头。
曼云回头看了一眼,好奇地问:“五姑娘拜托云英姐姐什么事呀?”
阮碧兴口开河:“三叔书房里有几个孤本,又不肯借我,我便让她帮我抄一遍。”
曼云虽通文字,却对经典没有什么兴致,听到是孤本,顿时便没有兴趣。转念想到阮碧与阮弛关系不好,却跟他的姬妾如此亲近,当真是匪夷所思,便怀疑她没有说句话。
急冲冲地直接到垂花门,一群人簇拥着老夫人站在那里,今日她也是特别打扮过,青地梅花竹枝锦锻衣衫,戴着翡翠头饰。偌大的一块翡翠绿油油的,象是一潭碧水,衬得她整张老脸都绿了。
她上下看阮碧一眼,满意地点点头,说:“走吧。”
到大门口,阮碧发现,这回的马车虽然大,但都没有阮府标记,而且同行的人还有大老爷,算了算时间,并不是官员旬休的日子,看来天清寺之行非同一般呀。大老爷跟老夫人上了同一辆马车,阮碧则跟郑嬷嬷、秀芝同坐一辆,其他丫鬟婆子挤在最后一辆。二管家带着十几个下人护送。
等马车起动后,阮碧实在按捺不住了,问郑嬷嬷:“妈妈,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呀?”
“姑娘,方才白云大师派了人过来,说是愿意为沈阮两家调解
阮碧一惊,自己不在府里一天,形势又变化了。老夫人如此高调地四处传播,又开出逆天的三个条件,分明就是重挫沈府的颜面,又扼杀沈府认自己回去的念头,怎么又忽然要调解?
郑嬷嬷猜出她的心思,小声地说:“姑娘不知道,这回事情闹太大了。方才大老爷回来说,今日早朝,好几个御史参他,说他什么尸什么餐的……”
“尸位素餐。”
“对对对,就是这个词。还说老爷跟韩王勾结,党同伐异,其心可诛。”郑嬷嬷说,“老夫人说肯定是沈相指使的……唉,以前觉得沈相斯斯文文,通情达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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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如今做起事情来如此不择手段呢?”
阮碧微哂,能做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宰辅,只有通情达理能成事吗?
“不过,大老爷说了,沈相也没有得便宜。韩王指使好些御史参他,说他家事都处理不好,如何能处理国事?又如何能垂范天下?大老爷还说,今日官家很生气,把他跟沈相都骂了一顿,说他们都是国之栋梁,朝廷重臣,却不识礼之用和为贵,为丁点小事闹得鸡飞狗跳,耻为天下人表率。”
阮碧恍然大悟,怪不得沈阮两家着急调解,此事再拖下去,易为政敌所利用,最后结果可能是两败俱伤。不过,倘若沈阮两家真的达成一致意见,要自己认祖归宗,该如何是好?难道真的回到沈府?说实话,她真不想,沈府不过是另一个阮府,而且她在沈府全无根基,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实在太累了。
许是老夫人吩咐过,今日马车驶得特别快,横冲直撞,在路口时差点揭翻一个挑夫的担子。因此,往常需要半个时辰的路程,这回只用了三刻钟多点。
马车一停在寺庙门口,知客带着小沙弥迎了上来,寒喧几句,领着一干人等往里走。大老爷走在最前面,阮碧虚扶着老夫人紧随其后,七八个丫鬟婆子以及大老爷的长随们跟在最后。不知道老夫人是紧张还是激动,胳膊的肌肉一直绷着,一张脸也紧绷着,平日松弛的浮肉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恍眼一看,好象年轻了五岁。
总而言之,一干人昂首挺胸,雄纠纠气昂昂地走向客堂。感觉不象是来调解,倒象是来吵架斗殴。
远远地就看到客堂外面站着一群人,有丫鬟、嬷嬷、小厮,穿着统一的服装,想来是沈府的下人们。他们原本放松地站着,彼此还交头接耳说着话,但看到阮府的一干人过来,立刻挺直腰,绷紧脸,双眼直视前方,个个如同准备搏击的乌眼鸡。
阮碧心里想笑,拼命忍着,手便轻轻颤了一下。
老夫人误会了,迅速地转眸看她,目光如电,隐含责备。
阮碧忙冲她眨眨眼睛,表示自己并不是害怕,她这才把视线转开,目不斜视地经过沈府的一干下人面前,脚步微停,低声吩咐,声音沉沉,十分的威严:“你们在外头等着。”
下人们异口同声地答应:“是。”声音整齐,气势十足,完全没有平日里的懒散,顿时把沈府一干乌眼鸡的气势压下去了。
老夫人深感满意,迈步向前。
知客推开客堂的门,躬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大老爷首先挑起袍子一角跨进门槛,老夫人暗吸口气,由阮碧搀扶着,也走了进去,顿时眼前光线一暗。
这个客堂的格局与平日上香稍作休息的客堂一般无二,只是比较大,摆放着暗红色的桌椅,阮碧认不出材质,但看颜色温润,想来是上好的木材。客堂正中主位坐着一个眉毛微白的老和尚,神色温和,眼眉慈悲,想来就是有名的白云大师了。
在他的左手边一排客座长椅,坐着三个人,阮碧认出沈老夫人和沈相,另一个发须稀落满脸老年斑的老者,应该就是前右相沈密了。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阮碧,隐隐有诧异之色。
老夫人看到他们坐在左边位置,心里顿时后悔,来的太迟了,让他们占了上位。按捺着不爽,向白云大师合什一礼。
白云大师站起来还了一礼,指着右手一排椅子说:“阮侍郎、阮老夫人请坐。”
大老爷、老夫人走到旁边落座,尊长前面,阮碧是没有座位的,只好走到老夫人身后站着。
白云大师细细端详阮碧片刻,微微颔首,说:“这位就是阮五姑娘呀?果然是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怪不得从不收徒的紫英真人也会破了例。”
屋里两伙人本来都是面若沉水,目不斜视,听到白云大师这番话,便如水里投下石子涟漪荡开,神色顿时起了微妙的变化。沈相一家子是尴尬和不自在,垂着眼眸,如同被无形之手打了耳光。而阮府的两人都脸现得意之色,目光掠过沈相一家人的脸。
阮碧则不惊不喜,合什道谢:“阿弥陀佛,大师过誉了。”
白云大师先前赞她,有三分真心,七分假意——目的是抬举她,好让沈家心甘情愿认回她,但见她年岁轻轻,宠辱不惊,心里也暗暗稀罕,微微颔首说:“姑娘受之无愧,不必谦虚。”
阮碧微微颔首致意,不再多说。
这时,小沙弥送上茶水。
白云大师说:“这是老衲今秋亲手炮制的白果茶,有定神静气之良效,各位且品上一品。”
大家哪里有喝茶的闲情逸致,但还是给这位高僧面子,听话地纷纷举杯,小啜一口,便又纷纷放下。
白云大师看他们都绷着脸,谁也不肯低头退步的模样,心里微叹口气,说:“阿弥陀佛,说起来老衲与沈老夫人、阮老夫人相交已久,与沈老相爷、文孝公也一起喝茶论道过,沈阮两府同为京城望族,清流砥柱,今日闹至这般局面,每每想起,三分痛心七分惋惜。今日老衲腼着脸皮,愿为你们两家做一回和事佬。”
第九十二章 因果循环
沈阮两家都是百年世家,别的不说,单这人情仪礼定然是到位的。是以白云大师这么一说,先不管心里打着什么如意算盘,场面的话却 不能落下的。
沈密先说:“阿弥陀佛,大师大中至正,天下俱知,愿意巧施针砭之术,为这桩陈年旧事调和阴阳,老夫和犬子自然乐意之至。”
阮老凉凉一笑,也说:“老相爷说的没错,老身和小儿也愿意听凭大师的调和,希望大师秉持公道,直言针砭,除却魔障。”最后八字说的铿锵有力,如金石相撞,气势十足。
“针砭”两字有对症下药的意思,也有规戒过失的意思。沈密所说的是前一种意思,泛泛而指调和手段。阮老夫人所说的是后一种意思,暗示沈家有过失,且是魔障缠身。因此这话一出,沈家三人齐齐神情一变。
阮碧也微微蹙眉,因为阮老夫人这番话从气势来说是占了上风,但从气度来说,输了沈密一截,一开始就图穷匕现,显得心胸狭隘又迫不及待。而且,她言词间已将白云大师胁裹进来了——你要秉公持公道。若是一般人早就心里不痛快,这才刚起了头,你就怀疑我的立场,分明有不信任的意思。
好在白云大师是得道高师,已无嗔恚之心,依然神色温和,如清风明月般地说既然阮老夫人与沈老夫人相爷都同意,那老衲就不自量力,为你们两家调解化和。”顿了顿,双手合什,眼睑微敛,神情肃穆地高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这一声浑厚有力,传入众人的耳膜里,如同暮鼓晨钟般,刹那间心头一片亮堂。
白云大师睁开眼睛,缓缓地说:“这世间种种不过是因缘聚合,爱恨情仇逃不过因果两字。想当年,沈阮两府联姻,天下传为佳话。成亲那日,十里红妆,百里笙歌,京城小儿沿街拾拣糖果喜钱拍手欢唱,有谁曾料到今日结局?”
顿住,手指阮碧说:“此女可是起因?非也非也,当年她不过是微尘芥粒,尚在母腹之中,与她何干?沈阮两家联姻可是起因?非也非也,只因沈老夫人相爷与文孝公倾心相交,才缔下这门儿女亲事,若没有亲事,也没有今日之果。沈老夫人相爷与文孝公相交可是起因?非也非也,须得说及沈阮两府如何同为大周清流砥柱……
可见,若要从头溯源,便是一万劫也说不尽。因果,因果,因即是果,果亦是因。没有花开,便没有结果,没有果仁又哪里有果树?善待因,便是善待果,善待果便是善待因。诸位都是有大根基之人,如何能让贪恋利欲埋没了智慧,倒在因果循环里纠结不休,屡造恶因恶果呢?不如都后退一步,善待今日之因,明日定然硕果累累。”
阮碧暗暗赞叹,这个白云大师不愧是个高僧大德,已经勘破因果。只是莫免太过理想化了,沈老夫人、阮老夫人往日里礼佛勤勉,若真能看破因果,何必等到今日?所以这番话,多半是对牛谈琴了。
果然,阮老夫人说:“大师既然说到因果,老身也正想问问一桩困惑老身好久的事。经书里总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报应,丝毫不爽。老身女儿性情柔和,安分守己,与人为善,便连蚂蚁都不敢踩,因何就遭奸人诬陷,落得异乡飘零半世孤苦的结果?要说真有报应,那奸人又因何妻女两全、满门显赫?”
这番话说得太直白了,等于直接亮了武器,沈家三人同时变了脸色。沈老夫人手抓椅子扶手,青筋毕露,差点就霍然起立。
白云大师说:“阿弥陀佛,阮老夫人,你只看这世因果,未曾看到前世、前前世……乃至数劫以前的因果。”
阮老夫人硬梆梆地说:“白云大师,老身肉眼凡胎,岂敢枉谈前生后世?只想看到现世之报,也好让我天道循环,因果不爽。”
沈老夫人终于忍不住了,冷哼一声说:“你口口声声说你那女儿是如何的贤良淑德?口口声声说她受人诬陷?倘若果然如此,因何会……”
“母亲。”沈赶急急地按着她的手,看阮碧一眼。
阮碧心里微动,心想,沈相其人倒还有几分仁义。
沈老夫人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闭紧嘴巴,喘着粗气,腮梆子一动一动。
阮老夫人得势不饶人,把阮碧往前推了一步,冷笑着说:“怎么不说完呢?对着我家五丫头说,对着她这张脸说,你敢说她长得不象你们家的那位秀大姑娘吗?”。
阮碧早就知道老夫人带自己来,是拿自己当刀子使,猝然被推出去,也不惊慌,凝神静气地站着。
沈老夫人看她一眼,气势微敛,但又看不惯阮老夫人咄咄逼人的模样,说:“是有几分象,那又如何?我从前还见过与我相貌一般二的人,可我与她却是半点渊源也没有。”
阮老夫人忿忿地说:“你尽管儿自欺欺人。”
沈老夫人哼了一声,扭头不理她。
白云大师将夫人的神情举动尽收眼底,明白两人都不是好相与的人,可谓一个半斤,一个八两。而且积怨已久,心结难解,嗔心一发,只怕是一番番腥风血雨的相互攻击,指不定还会扯出沈阮联姻的陈年秘辛。子不闻父过,阮碧一个闺中女儿,留在这里极不合适。于是轻咳一声,高声说:“阮五姑娘,敝寺花圃里有株西域移来的优昙婆罗花,新结了花苞。此花又名灵瑞花,有瑞祥之气缭绕,观者受福。老衲叫小沙弥带你去看看,如何?”
阮碧自然乐意离开这是非之地,但长辈在座,不能自作主张,不说话,转眸看着老夫人。
老夫人想想目的已经达到,她再呆下去,也会妨碍自己快意恩仇,于是微微颔首。
阮碧得了准,这才曲膝一礼说:“多谢大师美意,小女子却之不恭。”
白云大师拍拍手,叫进小沙弥,吩咐几句。
小沙弥低声答应,领着阮碧走出客堂。
立在外面的郑嬷嬷忙迎上来,着急地问姑娘怎么出来了?里面如何了?”
阮碧说:“妈妈不要着急,才刚起话头,我看一时半会儿是说不清楚的。妈妈若是累了,可以随我一起去看看优昙婆罗花。”
郑嬷嬷摇摇头说:“阿弥陀佛,姑娘去吧,我还是守在这里踏实些。”
阮碧也不强求,带着秀芝随小沙弥往寺庙深处走。
天清寺的花圃在东北角,周围结着竹篱笆,爬满藤蔓,想来春夏定然是葱葱郁郁。如今叶子稀落,剩下的几片也是发黄蜷曲成团,只待着冬风一吹就落叶归根。藤条也半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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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虬结盘曲,隐隐有枯败之色。
还没有走近,先看到篱笆后的三条身影,中间那个身着红地如意牡丹裙袄,苗条婀娜,不可方物。看着有些眼熟,走到篱笆边,阮碧便认出她了,是沈媜,一时诧异,停下脚步。
没想到她也来了。
沈阮两府谈判,她不是当事人,又是小辈,实无出面的必要。再说,阮碧认祖归宗,必定影响她嫡长女的地位,沈家理应让她避嫌一下。她出现在这里,只能说明两点,一是沈府一大家子当真宠爱她,压根儿就没有向她隐瞒这场谈判。二是沈家让阮碧认祖归宗,并无多少真心实意。
阮碧微作犹豫,要不要走过去呢?虽说对这个小姑娘并无恶感,甚至还有一点欣赏,但是她们彼此的关系太过复杂了,便是站在一块儿,也无话可说,徒添尴尬吧了。
小沙弥见她顿住脚,好奇地问姑娘怎么不走了?优昙婆罗花就在前面。”指着沈媜说:“便是这位姑娘站的地方。”
阮碧极目远望,只看沈媜面前有一株高大肥硕的植物,叶子是暗红色的,并没有看到什么花朵。正想说回去算了,就看到两人从精舍方向过来,边走边谈,其中一人是个光头和尚,约摸五十多岁,神采奕奕。另一个满脸胡子,看不清楚容颜,但是身材举止都是她熟悉无比。
阮碧心里一喜,正想迎。却见他目不斜视,一直走到沈媜身边。
沈媜似乎与和尚相识,款款地向他行礼,微微仰着头说话,虽然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感觉脸带一丝笑意。晋王垂眸看她,一脸大胡子遮住他的脸,看不到表情,但看身体姿态,也是带着一股春风。阮碧心里顿时生出异样的不爽感觉,半晌,她才回过味来,自己吃醋了。
想了想,问小沙弥那两个男子是何人?”
小沙弥说:“一个是小僧的师叔白莲师傅,另一个是白莲师傅的俗家弟子,时常来找他,姓名叫杨飞。”
阮碧原本不打算过去,现在却改变主意了。“小师傅,走吧,咱们去看看优昙婆罗花。”说罢,沿着篱笆寻到入口,一步步地走向他们。
离着约余三丈,风里飘来晋王的声音……我在西域曾见过,优昙婆罗花开时花瓣纯白,如同千堆雪,十分动人,只可惜一宿即谢。”
沈媜转眸看他,眼睛亮晶晶。“你去过西域?”
“嗯?”
“听到那里要不风沙漫卷,要不高原雪峰,涩情迥异于中原,便是人也生得不同,眼睛有绿有蓝,可是真的?”
晋王点点头说:“是真的。”
沈媜眨眨眼睛,合掌象祈愿一般地说:“若是有生之年,去那里看看多好。”神情温和,举止柔美,风吹着衣衫飘飘。她整个人就好象一首迎风吟就的诗篇,清新秀丽,言词无法形容的动人。
阮碧都觉得她楚楚动人,晋王果然也连看她两眼。
第九十三章 醋海生波
又听晋王说:“优昙婆罗花是佛花,灵验异常,定能如你所愿。”
沈婳莞尔一笑说:“承你贵言。”
此时,阮碧离着他们两丈不到,心里各种滋味。晋王眼明耳聪,却到现在还没有听到自己的脚步声,便是自己的脚步声很轻,却还有小沙弥和秀芝呢。秀色当前,果然迷失神智。
这时,白莲大师忽然侧头看了过来,然后轻咳一声。
沈婳与晋王同时回过头,看到阮碧过来,神情瞬间改变。前者表情微妙,好象朗朗蓝天忽然有了云霾,说不清楚是讪讪还是尴尬,或者兼而有之。至于后者,眉毛微挑,双颊胡子微颤,大概是在微笑。
可是,笑什么笑!
阮碧恍若未见,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跟白莲大师一礼:“见过白莲大师。”
白莲大师客气说:“阿弥陀佛,五姑娘有礼。听闻令师骤然闭关,可是真的?”
这个老和尚明明没有见过自己,不仅猜出自己的身份,却还煞有其事地装出熟稔口气,也是个不简单的人物。阮碧心思微转,嘴上信口胡诌:“是真的,家师已领悟三生万物之妙境,如今正闭关苦思万物化一之奥义。”
白莲大师合掌说:“阿弥陀佛,紫英道友一日千里,可喜可贺。想来不久定会融合贯通,去伪求真,得证大道。”
阮碧又款款一礼,说:“大师吉言,小女子替家师谢过。”
晋王见她自出现后,眼梢都不瞟自己一下,心生疑惑,不解地看着她。
白莲大师微微颔首,指着优昙婆罗花说:“五姑娘今日来得巧,这株优昙婆罗花是贫僧三年前从西域带回来的,许是感于祥瑞灵异之气,前两日结出花蕾,想来不日即会开花。此花世间少见,见者受福。姑娘不如也跟沈姑娘一样许个愿吧。”
阮碧转眸看着暗红色的肥硕植株,费了一点时间,终于在密密麻麻的叶子缝隙里找到几根如游丝般的花茎,花茎顶端结着小小的白色花苞,看起来倒是有几份雅致,却并没有传说中的天人之姿。摇摇头,淡淡地说:“大师美意,小女子心领了。只是小女子的愿望,但是大罗神仙也实现不了,何况一株小小的花树?”她只有一个愿望,就是回到二十一世纪,继续做个独立自主的职业女性,彻底告别这个时代以及这个时代的人。一亩三分地的计算与争斗,蝇营狗苟的日子,都让她厌烦了。
这一句话说得大家都好奇了,眼神巴巴地看着她。不过只有白莲大师敢开口相询:“不知道五姑娘有何大愿?居然连佛花都不能实现,可否说来听听?”
“小女子的愿望……”阮碧极目远眺,怅然地说,“如同太阳西升,不说也罢。”
白莲大师说:“如此说来,便是不切实际。贫僧看姑娘面相,不象是好高骛远之人。”
阮碧微微一笑,语含双关地说:“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大师与我只是一……两面之识,看到的不过是皮相而矣。”
晋王微微蹙眉,只觉得她今日说话和举止都古怪的很。
白莲大师微微一笑,别有深意地说:“阿弥陀佛,佛经有曰:世事无相,相由心生。心在那里,相在那里。贫僧看五姑娘有大根基,皮相如何能魔障你?不过是一时嗔心,一叶障目。”
阮碧听他暗示自己嗔心障目,心里尴尬,说:“大师说的甚是,小女子谨记心中。出来有些时辰,恐家人惦记着了,这就告辞了。”说罢,微微曲膝,转身即走。
晋王再迟钝也明白她生气了,心里十分纳闷,伸手想阻拦,又觉得不合适。赶紧拿眼瞅着白莲大师。白莲大师会意地嘴角微翘,说:“五姑娘请留步,贫僧不日又将远游,心里有几句话想请姑娘带给令师。”
“大师请说。”
白莲大师煞有其事地说:“此番话非同小可,事关紫英道友修行,姑娘还是随我去精舍稍坐,听贫僧细细道来。”
阮碧才不相信他真有什么话想转告紫英真人,料定是晋王的意思,略作沉吟,想想也不可能因为一时吃醋,就当真不理他了。再说,两人见回面真不容易,于是点点头说:“好。”
一旁提着心的晋王暗暗吁了口气。
于是一行人撇下沈婳主仆,往精舍方向走去,一直到上回与晋王相会的那间禅室,秀芝与小沙弥留在门外,白莲大师与晋王及阮碧一起入内。上回时间匆忙,阮碧不曾仔细打量过,今日留心一看,发现这间禅室还是挺大的,方方正正,别内外两间。
白莲大师笑眯眯地说:“匪阳,我去里屋禅定片刻,你与五姑娘说话吧。”说罢,走进里间,合上门。
外间只剩下阮碧与晋王两人,一个醋意未消,一个心里纳闷,都不说话,互相瞅来瞅去。片刻,晋王不解地问:“你怎么好端端地突然生气了?”
阮碧总不能说,因为你多看了沈婳两眼,所以我生气了。其实心里也知道自己有点无聊,但就是心里不舒服。避开他眼神,看着窗外说:“我几时生气了?”
晋王按着她的肩膀扳过来面对着自己,笑呵呵地说:“还要狡辩,明明就生气了。是谁给你气受了?说出来,我替你去教训他。”
“沈家。”
晋王信以为真,笑着说:“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沈家算是吃了大亏,心里难免有点怨气,说些难听的话也在情理之中。你暂且忍一下,让他们得点口头的实惠。”
“我不想认祖归宗,也不想去沈家。”阮碧带点烦躁地说,沈家人的嘴脸她不喜欢,特别是想到与沈婳做姐妹,如同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虽然她并不讨厌沈婳。
晋王只当她发牢骚,好声好气地说:“我知道,只不过是权宜之计,只要沈家认你回去,我就马上请母后赐婚。他们看我的面子绝不会亏待你……”
“我才不关心他们待我如何,我就是不想回沈家,我讨厌那一大家子。”
她一向通情达理,没有这般执拗过,晋王诧异。转念一想,她因为来历不明,从小就受人嘲笑排挤,心里有积怨,便是反应激烈也是正常的。于是,又柔声说:“不会太久,最多呆个半年。”
“我便是一分钟都不想呆。”
晋王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仔细端详她,见她拧着眉毛郁郁不畅,似乎另有其他心事。虽然他是玲珑剔透的人物,但哪里猜得到女子的小心思?更想不到就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让她不乐意了。
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只知道她不想回沈家,不想回沈家,那就等于不想嫁给他。想到自己煞费苦心安排这一切,给沈阮两府施加压力,又让白云大师出面调解,她一点不领情,还发起脾气来,心里也隐隐生起怒火,松开按着她肩膀的手,神情微冷,声音也微冷,问:“那你是什么意思?”
他一沉下脸,屋里的气氛跟着就低沉了。
阮碧意识到自己过火了,但是又不好意思承认错误,只是不说话。
这下子晋王也开始胡思乱想了,生气地问:“为何你去了一趟长公主府就跟换了一个人一般?”
这句话的意思阮碧自然懂,赶紧说:“你想多了。”
晋王冷哼一声,说:“我想多了倒是没事,就怕你想多了,生出不该有的想法。”
阮碧见他怀疑自己,不快地说:“什么叫作不该有的想法?”
“那日在天工绣坊,我同你说的很清楚了。”顿了顿,晋王冷冷地说,“你以为姑婆与小白能护你周全?那是白日做梦,我劝你趁早死这条心。若是你一意孤行,不肯回沈家也可以,那就准备做好我的妾吧。”
阮碧见他把自己想的如此不堪,心里很委屈,也恼怒起来。“你这是威胁我?”
“威胁?对你需要威胁吗?只是告诉你一声而已。”
“那我也告诉你。”阮碧一字一顿地说,“我永远不会做任何人的妾。”
两人都恼怒了,气呼呼地互相瞪着,各不退让。
片刻,里间响起一阵哈哈大笑,跟着传来白莲大师的声音:“明明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却偏偏要猜来猜去,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匪阳,匪阳,只怪你多看了沈姑娘两眼。五姑娘,五姑娘,你又为何去长公府里一趟呢?”
他们一直细声说话,想不到这老和尚的耳朵也这么灵敏,阮碧羞红了脸。
晋王恍然大悟,心里怒火顿消,低声说:“你真是蠢,那不过是个小丫头。”
“才比我小两月。”
“你不同。”晋王摸摸她的头说,“别胡思乱想了。”
阮碧着实不好意思,垂着头,不敢瞅他。
片刻,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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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若实在不想回沈家,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嗯。”
晋王看她螓首半垂,一截粉颈在乌黑的头发衬托之下,欺霜赛雪。想到她平日里道是有情还无情,今日因为自己多看沈婳两眼就吃起醋来,可见其实极在乎自己。心里满满当当欢喜,情不自禁地揽过她。
阮碧想到里间的老和尚,赶紧推开他,似嗔还喜地看他一眼:“我得回去了。”
晋王还是不依不扰地揽过她,抱了片刻,这才松手。
阮碧整整衣衫,开门出去。
她前脚刚走,白莲大师后脚从里间出来,满脸笑意,一团和气。
晋王看他一眼,不客气地问:“老和尚,今日带我去看沈婳,有何用意?”
白莲大师哈哈一笑,说:“勿要怪贫僧,是茂公吩咐的。”
第九十四章 一潭浑水
晋王摇摇头说:“茂公胡闹,你也跟着胡闹。”
白莲大师微笑合掌,说:“阿弥陀佛。佛说,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火之患。茂公只是担心你烧着手而已。”
晋王垂眸细细咀嚼片刻,心头别有一番滋味,说:“茂公多虑了,便是烧着手,也是求仁得仁,夫复何怨?再说,人在世间,独来独往,独生独死,苦乐自当,又有谁能替代?”
白莲大师知他心意已决,笑而不语。
晋王也不再多说,想到方才阮碧终于暴露深藏内心的情意,嘴角浮起一丝心满意足的笑意。又忽然想起,刚才忘记问她有何心愿,竟然难如太阳西升。打定主意,下回见面定要问个清楚,不管多难,也要帮她实现。
这厢,阮碧被外头的冷风一吹,迷迷糊糊的大脑也清醒过来。想起自己原先约晋王见面是打算询问冬雪与余庆的亲事如何处理,顺带着打探一下他去玉虚观究竟看谁?方才光顾着吃醋,倒将正事儿忘记了。想问头再去禅室,又怕他已经离开了,再说还有小沙弥跟着,也不方便。好在这两桩事,下回见面再问也不晚。
两人各在一地,情发一处。都想着下回见面的事情,惟独没有想过下回见面会是在何时何地,又是何种心境。
而客堂里,此时越发地剑拔弩张。
阮老夫人脸皮绷紧,斩钉截铁地说:“便是那三个条件,缺一不可。”
沈老夫人不假思索,也斩钉截铁地说:“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阮老夫人霍然起身,说:“那还有什么好说的!都别浪费时间了。弘儿,咱们走。”
阮弘微微犹豫,也站了起来。
沈府三人相视一眼,想到那封匿名信,顿时气短一截。
白云大师缓缓地说:“阿弥陀佛,阮老夫人稍安勿燥,请听老衲说几句。”
阮老夫人顿住脚步说:“白云大师,不是老身不卖你面子,实在因为他们毫无诚意,便是再谈又有何益?俗话说捉贼拿赃,捉奸见双。他们口口声声说我女儿偷人,却又说不出来奸夫是谁。既然没有奸夫,又如何能断我女儿的罪?总不能空口白牙地任他们胡说。”
话音刚落,沈密轻咳一声说:“阮老夫人,方才我已经说过了,此事当年文孝公是一清二楚的……”
阮老夫人冷笑一声打断他,说:“沈老相爷知道我家老太爷如今在九泉之下,开不了口,所以什么事都推开他了吧。”
沈密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阮老夫人,你我相识数十载,我沈某为人如何,你又不是不知?因何总以小人之心度我?庆和十四年的四月二十八日夜,文孝公与我一起进的宫,当着先帝的面我把事情首尾都同他说了。为尊者讳,为死者讳,恕我不能直言。也请你勿要再追问不休。一是我答应过先帝不能说,二是你知道真相,也只是徒添烦恼而已。我只能说这么多,你若还是不信,不如想想庆和十四年都发生了哪些事。”
“没错,你我是相识数十载,却是知人知面难知心。便是平常人家,也不会因为媳妇三年未出,就要和离的。你还有什么脸面提我家老太爷呢?更不要拿先帝出来压人了。你便是说破天,我也是不会信的。”阮老夫人嘴里说着,脑里拼命地回想着从前,庆和十四年发生什么事,她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但四月二十八日夜晚发生的事情,因为切身相关,是以历历在目。那夜亥时过后,宫里忽然来人召老太爷面圣。她当时就猜到关系沈阮两家之争,一直不睡觉,等到凌晨实在困了,才朦胧入睡。醒来时,天还黑着,老太爷支颐坐在灯下,神情郁郁不畅,满脸疲倦。她赶紧爬起来问他怎么样了?老太爷默然半晌说,此事暂且不要再提了,等兰儿生下孩子再说。
难道女儿真有奸夫?不,不可能,知女莫若母。
沈密皱眉,说:“从前这桩事咱们暂且不说,单说你家五姑娘认祖归宗一事,已闹得满城风雨,连官家也惊动。如今,满朝文武和京城百姓都在等咱们两家的笑话,阮老夫人,再这么闹下去,对咱们两家都没有好处呀。”
阮老夫人冷冷地说:“这认祖归宗一事,又不是我提出来的,要看笑话,也不是看我们阮府的。”
沈老夫人脸色微变,说:“敢情你压根儿就没有这打算。”
总算压过她一头了,阮老夫人看着她,气焰熏天地说:“沈老夫人,你算是说对了,我确确实实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五丫头认祖归宗。”
沈家三人同时沉下脸。
阮老夫人再不理他们,对白云大师合掌说:“阿弥陀佛,多谢大师,改日再来致谢。”说罢,站起来就走。
大老爷想到御史所参的罪状,心里焦虑,却也不敢多说,赶紧跟上。走出客堂,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娘。”
阮老夫人斜斜地睃他一眼,制止他往下说。见阮碧迎上来,眉眼带笑地说:“五丫头,走,咱们回府去。”
阮府下人们见她趾高气扬,便知道自家占了上风,也跟着耀武扬威地横沈家的下人们一眼,然后拥着老夫人气势汹汹地往外走。一直走到天清寺外,上了马车,大老爷又忍不住开口:“娘……”
刚喊了一声,老夫人一个眼刀抛了过去,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你急什么!没看沈家比咱们焦急多了,方才我说从来没有打算过让五丫头认祖归宗,你看他们的脸色就跟万花筒一样好看。”顿了顿,她又说,“我仔细想了想,整桩事就透着一股邪门,你想想,这么多年了,他们几时想起过咱们家的五丫头?好端端地忽然提出要认她,且又这么着急,分明就是有阴谋诡计。而且肯定是有利于他们的,咱们先沉住气,看看他们在使什么心眼,再做决定也不晚。”
“可是御史……”
“可是什么!没用的东西。”老夫人没好声气地说,“有御史参你,也不是有御史参沈赟那混蛋吗?你看他们今天出动白云大师来游说我们,肯定心里已经火急火燎了。咱们安心等上几天,指定会水落石出的。”
她如此强硬,大老爷哪里敢忤逆她?虽然一想到御史的奏本就芒刺在背,也只得点点头。
阮府的马车一离开,沈家的人也跟着出来,上了马车,直接回朱雀大街的相府。打发走沈婳,沈赟、沈密和沈老夫人一起走进书房,合上门后,三个人默然静坐着。一会儿,沈老夫人重重地一拍桌子说:“欺人太甚,她既然没有这个心,又做什么找白云大师出面调解?分明就是戏弄咱们。”
沈赟说:“娘,只怕白云大师不是她找的。”
沈老夫人微愣说:“那会是谁找的?”
沈密与沈赟相视一眼,不说话。
沈老夫人又问:“方才你们怎么不告诉她真相?”
“啊唷,夫人,这是万万不能说的。”沈密说,“这回的匿名信太过古怪,万一是别人设下的陷阱,万一是别人来寻仇,咱们这么一说,不正好给人家把柄吗?”
沈老夫人吓大一跳,睁大眼睛问:“老爷,这怎么可能,不都死了吗?谁还会替他们报仇?”
沈密摇摇头说:“这可以难说了,指不定当年有漏网之鱼。再说,当年他也网罗了不少奇能异士,指不定有一两个忠心耿耿的,一直存着替他打仇的打算。否则我实在想不明白,别人为何要逼咱们认阮家那丫头?”
“那怎么办?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沈家夫人大感头疼,跺跺脚说,“难道咱们就束手无策,看着那个老太婆耀武扬威?”
“娘,阮家不过是跳梁小丑,让他们闹又如何。咱们须得查到幕后黑手,知道他的意图才好对症下药。”沈赟说,“今日他请动白云大师说和,倒露了一个马脚。天清寺的知客与我私交甚好,我方才已经派人去问他了,只要知道这两天都是些什么人见过他,就可以顺腾摸瓜了。”
沈老夫人合掌说:“阿弥陀佛,快把这个人揪出来,我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此时,沈家三人嘴里的幕后黑手正施施然地迈进太后慈宁宫的门槛。
大太监满脸堆笑地上前行礼,说:“王爷,你来了,太后在侧殿等你呢。”
晋王点点头,走进侧殿,只见太后手里拿着一个名册,正看得入神。他放轻脚步,走到她背后,正想吓她一跳,忽然看到名册上四个簪花小字“阮五姑娘”,不由一愣。太后已经惊觉了,回头瞅他一眼,笑着拍他胳膊一下,说:“都这么大了,还这么淘气。”
晋王笑呵呵地在她身边坐下,假装无心地问:“母后,在看什么?”
太后说:“皇后送来的闺秀名单。”见他不解,又补充了一句,“准备替你哥再选几个妃嫔好开枝散叶。”
晋王面上犹带着笑,心却一直往下沉。
第九十五章 亦真亦假
阮老夫人趾高气昂地回到府里,第二天,少不得约几个知交好友,如此这番地将沈府损贬一顿。朱雀大街第一家有多少荣耀,就有多少只妒忌眼睛盯着它,就有多少颗阴暗的心期盼着它的倒霉。因此,这些知交好友回到府里,少不得又在亲朋好友面前添油加醋地宣扬一番。
风言风语传到沈老夫人耳朵里,这回她也无力较劲了,直接气倒在床上。
早朝时,韩王指使的一干文武百官纷纷质疑沈相,认为她德行有亏,抛弃发妻及腹中幼女,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不足为百官之首。
不过沈相也不是吃素的,在他们狂风骤雨般的一番斥责后,直接使出杀手锏:“关于此事,庆和十四年,先帝就有了定论。”然后再也不肯说多一句。他抬出先帝,让那些人措手不及,面面相觑,一时间也找不到话来反驳——质疑这桩事就是质疑先帝的英明神武。
见一干喋喋不休的“倒沈”大臣们终于闭上嘴巴,被吵得头晕眼花的皇帝高兴地宣布退朝。晋王一走出大殿,就看到太后身边的一个内侍笑嘻嘻地迎了上来,说:“王爷,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起用午膳。”
晋王点点头,随他到慈宁宫,刚走进正殿,听到东侧殿传来嘤嘤的哭泣声,他诧异地顿住脚,低声问内侍:“里面何人在?”
内侍低声说:“是柔真郡主。”
晋王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肯定是来哭诉的。
走到东侧殿门口,内侍高声说:“太后娘娘,晋王爷来了。”
里面的哭泣声顿时小了,片刻,响起太后的声音:“柔真,你且放宽心,当初可是我给你保的媒,定然会为你作主。”顿了顿,又说,“来人呀,带柔真郡主去匀脸。”跟着便有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
晋王心里一动,原来当年柔声郡主嫁给沈赟还是太后保的媒。
“晞儿,进来吧。”
晋王走进东侧殿,见太后端坐在榻上,脸有余怒。上前行礼,笑呵呵地问:“这是谁招惹母后了?”
太后拉他起来到榻上坐下,说:“真真是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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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没想到文孝公夫人越活越回头,当真胆大妄为,居然提出让沈相接她女儿回去当正室夫人,那置柔真郡主于何地?柔真可是宗室女儿。当年和离在前,阮氏在后。发现有孕时,柔真已与沈相成亲,阮氏此后又另嫁,如今又是个寡妇,以她再蘸之身,居然也敢腼言要当沈相的正室,不知羞耻。”
晋王笑着说:“或许文孝公夫人只是一时激愤,胡乱说话而己。”
太后说:“便是心里有怨恨,也不能张口乱说,羞辱宗室女儿。”
正说着,门外小黄门又传:“太后娘娘,阮老夫人、阮五姑娘来了。”
晋王心里突的一下,转眸看着太后。
太后冷冷地说:“叫她们在外头候着。”
已是冬天,外面都开始刮风,虽然天气还不冷,但是吹久了也难受。晋王扭头看看钟漏说:“母后,午膳还得一些时辰,不如你先见她们吧。”
太后微微一笑,说:“傻孩子,你以为我当真叫你来用膳呀?”
“那是什么事?”
“昨日你姨妈进宫跟我说,惠文长公主想在腊月初六给小白下聘阮五姑娘。你看看,连小白都要定亲了,你还要等到几时?”
晋王顾左右而言之:“姨妈不是一直不同意这桩亲事吗?”
太后摇摇头说:“是呀,她还不乐意。昨晚跟我抱怨,说你姑婆刚腹自用,把小白的婚事大包大揽了,她根本说不上话。但她又不敢直说,这才跑我这里,想让我出面呢。其实,你姑婆这回选了阮府五姑娘,我觉得不错。小白性情未定,跳脱飞扬,若再是寻个幼稚不懂事的,那还不得鸡飞狗跳?”
晋王听出她对阮碧的印象不差,又听出顾夫人对亲事不满,心里大喜。
“怎么说到小白?”太后怔了怔,转移话题,“上回我就跟你说了,你要是再不定下来,便由我来决定了。说起来,我给你挑的,哪一个不是龙章凤姿?先说沈相的女儿,虽然年龄小,但是相貌才情都是一等一的。阮侍郎的二女儿相貌出挑,性格开朗活泼,还有一手好绣活。镇国公的女儿知书达理,善解人意。还有何老太傅的孙女,娴静淑雅,胸有丘壑,谢贵妃的妹妹虽然略有逊色,却也十分娇憨……今日我把她们都叫进宫里来了,这会儿就在临梅馆里猜枚行令,你随我去看看吧。”
“母后……”晋王不太情愿地叫了一声。
太后白他一眼,携着他便往外走,出正殿,一阵打风头吹来。内侍宫女忙将太后围着,戴风兜的戴风兜,支挡风团扇的支挡风团扇……晋王下意识地看着门口立着的阮碧,看到她的脑袋谦卑地垂着,心里十分难受,脚步一滞。
太后察觉到他的异样神色,随他视线看过去,见落在阮碧身上,心里不由地一怔。脚步却不停,一直往东边的临梅馆而去。
还没有走到临梅馆,就传来少女们的欢声笑语。两两相比,晋王越发觉得门口吃打头风的阮碧可怜兮兮,哪里还有心思看别的姑娘?不情不愿地跟着太后走进去。
欢声笑语就更加清晰了。
绕过门口的大屏风,到旁边的一间小屋,向里面的窗口都是青纱制成的,可以清晰地看到大殿内情景,只见六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坐在矮几前,身后立着丫鬟、嬷嬷、宫女、内侍等等,这六们少女个个身着华丽衣衫,戴着明晃晃的首饰,身材婀娜多姿,神情或娇憨、或端庄、或温和、或俏丽。其中最出挑的自然是沈婳,身着一件黄地白色龙爪菊衣衫,象是一朵盈盈盛放的龙爪菊,道不尽的美好。
太后一直留意晋王的神色,见他的目光一掠而过,只在沈婳身上流连片刻,微微一笑,说:“我就知道你定然会钟意沈相的女儿。”
晋王吓得几乎要跳起来,说:“母后,她还是个小丫头……”
太后笑着说:“什么小丫头?都十三周岁了,生日又大。等到明年夏天再成亲,十四岁,正合适。当年,我就是十四岁时进的宫。”
听她连成亲的日子都想好了,晋王震惊万分,赶紧说:“母后,容我再想想。”
“你还要想到什么什么时候?”太后不高兴地说,“你从西北回来五个多月,也想了五个多月,你如今是二十二岁,不是十二岁。大周朝最好的女子都在这里了,你还要想什么?”
“母后你答应过我,要让我自己选的。”
太后冷冷地哼了一声说:“让你选,我怕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抱上孙子。上回我就跟你说过了,如果你不选,就由我来决定。就沈相的女儿吧,我瞅你对她也是有意思的。”
晋王恳求地说:“母后,请再给我半个月时间。”
太后心生迷惑,上上下下地看他一眼,嘲讽地问:“难道半个月时间,还会从天上掉下一个出身世族、身家清白、德容兼备的女子不成?”
“只要半个月,半个月过后,全凭母后处置。”
太后神情复杂地看他一会儿,说:“来人,去把阮五姑娘请过来。”
晋王心里一惊,虽然极力镇定,到底神色变了。
太后慧眼如电,将他神色变化尽收眼底,心里又确定了一二分,却有点不敢相信。小房间里没有人说话,只有呼吸声此起伏彼。而旁边的大殿里,那一干少女们不知道说到什么趣事,正咯咯咯地笑着不停。
一会儿,门外走廊里传来悄悄的脚步声,跟着小黄门低声说:“太后娘娘,阮五姑娘来了。”
“叫她在门外跪着。”
“母后。”晋王皱眉叫了一声。
太后转眸看着他,目光微冷,片刻,她摆摆手,一干内侍宫女识趣地纷纷退了出去。
半晌,太后犹带着一点不敢相信,喃喃地说:“原来你钟意的是她。”
“是,孩子钟意她。”顿了顿,晋王加重语气说,“只钟意她。”
太后呵呵地笑了几声,脸上却一点笑意也没有,她缓缓地走到椅子边坐下,半晌,又低低地笑了几声,笑声诡异至极。然后她幽幽地说:“从前老听那些和尚说报应,原来果然有报应。”
晋王不解地转头看着她。
屋里光线黯淡,太后又背着光线坐着,整张脸都在暗影里,脸上的表情也是似是而非,模模糊糊。
半晌,晋王跪下,说:“求母后成全。”
“方才你说等半个月,是想让沈相认她回去后再求娶,对吧?让她认祖归宗也是你想的办法吧?”太后根本不用他的承认,长长叹口气说,“我的好儿子,你所学的文韬武略居然都用在这里了。”心里仿佛黄河决堤,洪水泛滥,说不出究竟是什么样的滋味,心痛、害怕、酸楚、愧疚,五味杂陈。
晋王直直地跪着,不吱一声。
第九十六章 永恒春天
大殿里,不知道谁开始弹琴的,弹得正好是一首凤求凰,另有一个少女随着琴声吟诵着:“有美人兮,见之不记。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声音清脆而甜美,虽没有念出诗的缠绵深挚,却念出诗里的热情奔放。
暗屋里,太后与晋王一时都神往。
门口,阮碧偷偷地揉揉发麻的膝盖,心想,究竟怎么回事?
昨天,先是有太监过来,传二姑娘今晨入宫晋见太后。
大早上的,又有太监进府里,召她和老夫人一起入宫。结果进宫后,一句交待都没有,先在正殿门口站了一刻钟,西风虽然不大,但嗖嗖地吹着也是难受,然后又把自己叫这个临梅馆里来,又是一声交待也没有,直接罚跪了。
方才太后从正殿出来的时候,身边陪着的好像是晋王,虽然她当时没敢抬头看,后来抬头也只看到一大堆举着挡风团扇的太监宫女。不过她能感觉到他的存在,有他的地方,空气是不同的。所以,他应该跟太后一起在临梅馆里,自己的罚跪会不会跟他有关呢?难道东窗事发了?
心里正隐隐不安着,听到里面传来吟诵声:“……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声音传到门口,已是若有若无,在飘飘渺渺的琴声衬托下,便有种婉转哀怨的味道。不知为何,拨动阮碧心底最隐秘的那根丝弦,一时大感凄然迷惘,膝盖也不疼,吹来嗖嗖准风也感觉不到了,脑海里反复萦绕着“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暗屋里,晋王也是眼神迷茫,反复咀嚼着“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太后直直地看着他,看着他笔直的跪姿,看着他坚毅的眉眼,看着迷茫的眼神,心里有一个声音反复地说,这就是报应,这就是报应。另一个声音说,不不不,一定要阻止他。
渐渐地后一个声音压过了前一个声音,她下定决心,低喝一声:“来人。”
内侍应声而入。
“去把哀家卧室床头的锦匣拿来。”
内侍领命而去。
晋王回过神来,不解而茫然地看着太后。
那样的眼神,太后忽然有点无法承受,站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你可以钟意任何人,就是不能钟意她。”
“为什么?”
太后不吭声,视线透过薄薄的青纱,看着里面,这会儿轮到沈婳在跳舞的,跳的是一曲《采莲》。她的腰肢柔软得好象风一吹就会折断一样,挥舞的宽袖在窗中飘飞,宛若流云。虽然太后是个女人,也觉得她实是太美好了。也惟有她,才可以匹配自己这么优秀的儿子。
轻微的脚步声由外至内走近,是取锦匣的内侍回来了,手里捧着一个明黄细绢包着的锦匣,毕恭毕敬地递给太后,“太后娘娘,取回来了。”
“给王爷吧。”
“是。”
内侍转身,弯下腰把锦匣递给晋王,他有点疑惑地接过,看着太后的背影:“母后……”
太后打断他:“打开吧。”
晋王把锦匣放在地上,解开包着的绢布,揭开盖子,只见一本薄薄的册子,大概是太后平时常翻阅,边角都有点起毛了。册子正面写着四个字,写着“迅哥手札”。迅哥是宣宗皇帝的小名,少有人知道,但是晋王却是知道的,不由的心里一凛,赶紧捧在手心,规规矩矩地磕了三个头,又转眸看着太后:“母后……”
太后再度打断他:“庆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夜晚。”
晋王犹豫片刻,还是翻开,循着日期找过去,很快就找到庆和十四年四月二十八夜,就着昏暗的光线,凝神细看,只见上面写着:“……太医回禀,阮氏孕二月有余,吾欲下诏,令沈赟迎回阮氏,右相夤夜进宫,言及二个月前,阮氏与沈夫人去玉虚观祈子,是夜有男子宿其房中。又陈上阮氏与元宝往来信件数封,遣词荒淫,不堪入目……”
元宝?那是大哥紫晟的小名,只因为他出生在宝阳元年,抓周时抓的也是元宝。
晋王浑身一颤,不敢想念地看着太后。
太后虽然背对着他,却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垂下眼眸,一言不发。
从最初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晋王颤抖地叫了一声:“母后……这怎么可能?”
太后依然背对着他,面沉如水地说:“晞儿,你仔细想想,她是不是与你大哥有几分相似呢?”
晋王浑身发颤,直勾勾地看着手札,但是一个字都入不到眼里。手札上的墨字一个个都飞了起来,围着自己的脑袋转个不停,半晌,他脑袋发晕,眼前发花,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手一松,手札掉在地上。
太后转过身来,缓缓地拾起手札,看着后面的几行字“……吾深感痛心。元宝为嫡长子,本该蓄养德性,为天下表率。穷奢荒淫,必定四海不靖……”这些话她不用看,都能倒背如流。
那一年以及后来几年发生的事也在她脑海里历历在目。
庆和十四年,皇长子柴晟二十岁,文武大臣纷纷上疏,请宣宗皇帝为他加冠娶妻,并立为太子,皇帝准了前两桩,惟独没有准最后一桩。渐渐有风声出来,说皇长子已经失宠,原先攀附于他一些官僚也开始重新站队,在此后的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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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内,每年都在大臣上收,请立皇长子为太子,只是上收的大臣逐年减少,原本意气飞扬的皇长子也渐渐地意志消沉……直到庆和二十二年,宣宗皇帝下诏,立三皇子为太子,自知穷途末路的皇长子饮鸠酒而死。
正想得入神,太后忽然感觉眼前一花,只见晋王从地上一跃而起,冲出门去。
“晞儿,回来……”
钟意的女子居然是大哥的孩子,居然是自己的侄女!晋王彻底懵了,心脏象是开了一个黑呼呼的洞,把一切光明灿烂的东西都吸了进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象潮水一样地淹没了他,耳朵耷了,听不到任何的声音,眼睛也盲了,看不清楚眼前的路。
跌跌撞撞,状若疯狂地冲出临梅馆,被门槛一绊,整个人摔倒在地上。耳边依稀响起惊呼一声,跟着便有一双手扶起自己的胳膊,鼻翼也飘来一股熟悉的香味,他扭头看过去,看到一张模糊的脸,神色焦急,嘴巴开开合合。
半天,他也没有听清楚她在说什么,但是她的脸却渐渐地清晰起来——原来真的有几分象大哥,如同看到毒蛇毒蝎一般,他厌恶地伸手推开她,用尽生平最大的力气。
猝不及防,阮碧被推出丈余,直接被推进门槛里,撞到屏风上,哐啷的一声,震得人耳膜发麻。她蜷在地上,胸口发痛,后背发痛,心也发痛——他厌恶她,他厌恶她,那是深入骨髓的厌恶……
哐啷声惊动大殿里的一干人等她们纷纷地跑出来,看到坐在地上泫然欲泣的阮碧,不由地面面相觑,片刻,二姑娘上前扶起她,好奇又带着警惕地问:“五妹妹,你怎么在这里?”她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一回进宫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话音刚落,太后的声音响起:“阮五姑娘也是来参加你们聚会的。”跟着她从旁边的暗屋里走了出来,神情依然风清云淡,脚步依然和缓从容,仿佛刚刚不过是在花园里折了一枝花。
阮碧已经意识到事情与她相关,因此也不顾忌以下犯上,盯着她眼睛看着。
太后也不回避,默默地与她对视,眼神复杂,包含着悲哀,提防,厌恶,怜惜……
二姑娘见阮碧直勾勾地盯着太后看,连忙狠狠地攥她一下。
阮碧被她攥得快脱臼,身子微颤,眼神也跟着一抖,再抬头看,太后已经移开视线了,笑呵呵地说:“宫里许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姑娘们来继续吧。”说罢,率先往大殿里走。各位姑娘面面相觑一眼,虽然觉得有点诡异,也不敢说什么,纷纷跟着她进了大殿。
二姑娘见阮碧依然直勾勾地盯着太后的背影,心里害怕,凑到她耳边说:“你盯着太后作什么?想害死我呀。”
阮碧这才垂下眼眸,一咬牙,甩开二姑娘的手,也跟着走进大殿。
大殿里诸位姑娘已经重新落座,太后坐在正中的宝座上,神情淡淡地看着款步进来的阮碧——她虽然脸色苍白,举止却依然从容不迫,眼眸深处深深的愤怒,迷惑与伤心,迷惑与伤心都是正常人的反应,然而愤怒却不是,可见她一刹那已经意识到事情与自己相关,这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可惜实在是太聪明了,实在太聪明了。
这样的女子太后曾经见过一个,便是她自己。
再看到另一个自己,只有一个感觉,那就是彻底地消灭她。
太后招招手,内侍会意地凑到她身侧,片刻,退回原来的位置,大声地说:“太后说了,请各位姑娘表演拿手的才艺,就从阮五姑娘开始。”
阮碧微微一愣,慢说她根本不懂什么才艺,便是懂,此时心里一片悲凉,象是冰封的大地,哪里还有心情来卖弄?
内侍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阮五姑娘,请开始吧。”
一干闺秀们也翘首盼着,见她木愣愣地站着,纷纷掩嘴笑着。
阮碧哂然一笑。
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这么小心翼翼,这么慎敬慎谨,又有什么意义?天天如此履薄冰,天天兢兢业业,又有什么意义?回想自己到这个时代所发生的一切,回想起他厌恶到极点的一推,自己在这个世界活下去还有意义吗?所以暴露也好,所以死亡也好,所以被认为妖魔附体也好……一切都无所谓了。
既然所有人都在期盼着她出丑,如何能让她们失望呢?
她款步走到大殿中间,缓缓地冲太后一礼,说:“小女子愿为太后高歌一曲。”
她会唱的只有现代歌而已,不过无所谓了。
“雪中的莲,花中的仙
开在冷冷的雪线边缘
雪中的莲,花中的仙
开在冷冷的雪线边缘
纵然烈日炎,风霜险,积雪千年
纵然烈日炎,风霜险,积雪千年
也要等待,也要等待,那春到人间”
……
大殿里,太后眯起眼睛。
慈宁宫门口,匆匆而来的皇帝停下脚步,然后循着声音慢慢地往临梅馆走来。
大街上,晋王骑着青骓如流星一般掠过,周边行人纷纷躲闪,互相磕碰着的,互相推撞着的,鸡飞狗跳。他身边,有德和余庆一脸焦虑,拼命地抽打着马屁股。
“莫可奈何
汝是那雪中最寂寞的莲呀
怀抱着烦恼千万瓣,苦心一片
独自在冰封的世界里面
追寻永恒的春天”
……
大殿里,太后用眼色示意,内侍把盛放着玉如意的盘子端到阮婳面前。
临梅馆外面,皇帝听得悠然神往。
万胜门,行人们纷纷避让,晋王一骑如飞冲出城门,往西而去。
西边有兴平城,那里有落日有草原,还有自由自在地风……
第九十七章 草枯霜白
阴冷的冬雨下了几天。萧瑟的北风又刮了几天,天地便完全变了颜色。天刚蒙蒙亮,秋兰侍候四姑娘穿好衣服,顺手在被窝里探了探,皱眉说:“怎么这么凉?”
四姑娘趿着鞋子到梳妆台前,挽好发髻,对镜照了照,说:“降温了,昨晚一宿我冻醒好几回,记得今晚添床被子。”
秋兰一边叠被子一边说:“昨晚怎么不说呢?被子早缝好了,就在箱箧里搁着。”
“都睡下了,再起来取被子太麻烦了。”四姑娘意兴阑珊地说,站起来走到窗边,把雕花木窗推开半扇,一股冷风贴着脸皮刮过,如同薄薄的刀片。她浑身打个寒颤,探头一看,院子里的枯草凝着一层白白的霜花。“原来昨晚落霜了,怪不得这么冷。”
“再过几日都是小雪了,往后只会一日冷过一日。”秋兰走过来,把四姑娘推到一侧。掩上窗子说,“姑娘别站在风口,免得跟五姑娘、老夫人一样着凉了。”
四姑娘懒懒地说:“生病了才好,省得再费神思量。”
秋兰嗔怪地瞪她一眼,说:“姑娘说什么蠢话?哪有人盼着生病的?”
四姑娘垂首敛眸,手指漫不经心地刮着窗棂,顿时响起吱吱吱的刺耳声响。秋兰皱眉,抓起她的手看了看,说:“瞧瞧,指甲都刮毛了。”从妆奁里取出剪刀修去指甲的毛蹭处,见她还是心不在焉,诧异地问:“姑娘今儿到底怎么了?大清早的就开始闹性子。”
四姑娘心里抑郁,见她又喋喋不休,管七管八,越发烦闷,抽回手说:“屋里闷气,我去花园里转转,你们别跟着了。”说罢自己走过去,取下衣架上的披风就往外走。
秋兰张张嘴,想说外头风大,还是别去了。想了想,还是作罢。追到门口,大声地说:“姑娘,可别去三老爷院子附近。昨儿秋雁说,那些木匠瓦工趴在墙头偷看呢。”三老爷的婚事便在下月初,香木小筑要重新油漆裱墙,请的是外头的工匠。因此大夫人作主,让院子里一干人等搬到旁边空置的小院住着,又重新开了侧门,方便工匠们进出。大多数工匠都是老实本份的,规规矩矩地干活。不敢多瞅一下,不敢多说一句。却有二三个轻佻好色的,一边干活一边眼睛乱飞。
四姑娘淡淡地“嗯”了一声,慢悠悠地往院门走去。
经过东厢房,听到屋里桔子小声问寒星:“姑娘还没有醒吗?”
寒星说:“冬雪姐姐没叫咱们送水进去,应该还没有醒吧。”
桔子纳闷地说:“徐郎中都说姑娘身子没事了,怎么还是天天睡不醒呢?”顿了顿,压低声音说,“寒星,你说,会不会是姑娘进宫时,让什么给冲了?”
寒星吓一大跳,说:“作死呀,这样的话你也敢说。让人听去了,仔细剥了你的皮。”
屋里的说话声变成低低的争执声,四姑娘侧耳听了听,好象是桔子不服气,还是认为阮碧进宫时让什么秽物给冲了,应该烧点纸钱送走它。而寒星却让她不妄动,免得让人挑了错处去,毕竟现在老夫人和五姑娘都病着,大夫人当家,没看她昨日一口气挑了四姑娘那么多错吗?
四姑娘鼻子发酸,赶紧走了。走到院门口,门还紧闭着,锁也没有下。她拍拍旁边门房的门,里面响起一个不耐烦地声音,骂骂咧咧:“谁呀?大清早的叫丧呀,也不让人睡个好觉……”
“是我。”
屋里骂骂咧咧声顿时停了,跟着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过着半刻钟,木门开了,汤婆子拎着裤子出来,笑着说:“原来是四姑娘呀。方才没听出来,莫怪莫怪。老夫人不是还病着,暂停早晚请安吗?姑娘这么早要出去做什么?”
“随便走走。”四姑娘嘴上说着,心想,要是阮碧来了,她也会这么拖拖拉拉吗?
汤婆子见她神情淡淡,也不懒得再费力讨好。把裤带上拴着的钥匙取上来了,打开铜锁,抽出门栓。四姑娘迫不及待地走了出去,深深地吸口气,空气凛冽而清 新。时辰尚早,后花园里的杂役们还没有劳作,人迹寥无,只有香木小筑传来敲敲打打的声音。她绕了一点远路,到池塘边坐着。
今日风不小,吹得水面皱褶绵绵,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整个池塘也是灰蒙蒙的,暗淡而压抑。岸边的柳树叶子全掉光了,光秃秃的,再无春夏的婀娜,柳条随风而舞时,象是千万条舞动的马鞭,杀气腾腾。
四姑娘叹了口气,捡起岸边一块石子扔进池里,扑通一声,水花四溅,涟漪荡开。水面飘着的几片落叶,随着波纹而动,无所依,无所从,无所归。
她看着,慢慢地鼻子又发酸,忽听有人呼唤自己:“四丫头。”诧异地转头,只是阮弛分开随风飞舞的柳条走了过来,一身单薄的深蓝色锦袍,被风吹得袍角翻飞。将近三个月的休养。他看起来比刚回京城时胖了一些,皮肤也没有原来黝黑,打眼一看,颇有几分京城世家公子的风流倜傥味道。
四姑娘吸吸鼻子,站起来曲膝一礼。“见过三叔。”
“这么冷的天气,你怎么丫鬟不带就坐在水边?”阮弛一边走近,一边打量着她。
她身着一件普通的银红绉纱袄子,一条深绿地织金团花裙子,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碎花披风。头发乌青,挽成两垂髻,只别着一朵赤金镶红玛瑙珠花。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眼睛大而明亮,两颊许是因为吹多冷风,泛着病态的红,更添三分娇美。
不由自主地想起两天前,自己随皇帝在校场里骑射时,他忽然勒住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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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你们家四姑娘是不是真如传说一般貌美如花?
他其实从来没有注意过低调沉默的阮四姑娘,但是在那一刻,只略作犹豫,就说:“是的,确实貌美如花。”仔细看过她本人之后,他觉得这样的回答并不准确,她就是一朵花——最美的海棠花。
“只是随便走走。”四姑娘见他盯着自己看,眼神灼灼,眼底潜藏着一丝狂热,心里又是迷惑又是别扭。“三叔,侄女还要去跟母亲请安,先行告退了。”
“等等。”
阮弛叫住她,走到她身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在肚子里斟酌言词说,“四丫头,前几日我与纪先生聊天,听说家轺颖悟异常,一目十行,出口成诵,虽然才十一岁,基本上已将经书念完了,十分难得。”
提到弟弟,四姑娘情不自禁地浮起一丝笑意。“那是纪先生教导有方。”
阮弛不赞同地摇摇头说:“纪先生是个老儒,学问是够的,可惜不识变通。他自己也觉得没有东西能教家轺了。若是能再请个大儒,细心栽培,将来家轺琼林宴簪花也不是难事。”
“听说大儒难请……”
“那是自然,等闲之辈,都是学生挑先生。大儒都是挑学生,资质逊点的。他们未必肯收。”阮弛看四姑娘明亮的眼神微微黯淡,又继续说,“我认识一个大儒,原是个老翰林来的。他是西北边陲人士,我救过他孙子一命,他欠着我一个人情。我想着,请他过来教家轺正合适。”
天上不会平白无故地掉下馅饼,阮弛更不是那种无缘无故关爱侄女的叔叔,他有所图,四姑娘心知肚明,只是不知道他想把自己说给何人?想了想,含糊地说:“那就请三叔费心了。”
阮弛微微一怔,搞不清楚她是不谙世事,把自己当成关爱晚辈的叔叔,还是故意装糊涂。又听她幽幽地叹口气,说:“这天寒地冻的,也不知道林姨娘在红叶庵里如何了?”
闻弦歌而知雅意,阮弛说:“四丫头,今日我要去禁军城外的营地,正好帮你去探望林姨娘,如何?”
“多谢三叔,三叔的恩德,侄女谨记在心,他日一定涌泉相报。”顿了顿,四姑娘又说,“时辰不早,侄女还要去给母亲请安,先行一步了。”说罢,也不待阮弛回答,转身即走。
她这番话说的冠冕堂皇,却没有实际意义。阮弛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难道四丫头跟五丫头一样精明?不免又想起两天前,皇帝听到他的回答后,感叹地说:“看来京西阮府果然是地灵人杰,出了五姑娘,又出了一位四姑娘。”
四姑娘一口气走出老远,回头见阮弛已经走了,胸口憋着一口气才呼了出来。给大夫人请过安后,直接回蓼园。一走进院门,就闻到一股扑鼻药香,见秀芝站在东厢房门口倒药渣,走过去问:“五妹妹醒了没?”
秀芝说:“刚刚醒了。”
“我去看看她。”四姑娘说着,挑起帘子进里屋,只见阮碧斜靠在床背上,脸色苍白,神情恹恹。
见到她,阮碧微笑着说:“快,四姐姐,帮我把窗子打开,秀芝存心想闷死我。”
跟着进来的秀芝委屈地嚷嚷着:“天地良心呀,姑娘,是徐郎中说你不能吹风。”
四姑娘也附和:“是呀,五妹妹,还是等痊愈后再开窗子吧。”
“我早就好了,就是想睡觉而已。”阮碧说着,又打了一个长长的呵欠。
四姑娘见她刚刚起来,又开始犯困,心里疑惑,莫非当真冲了邪秽?
阮碧揉揉惺忪睡眼问:“四姐姐,祖母怎么样了?”
“昨日晌午我去看过,她还有点发烧,咳嗽比较厉害。”
阮碧点点头,忍不住又打一个哈欠,眼角都渗出泪了。“四姐姐,可不行了,我得继续睡会儿。”说着,身子便往被子里滑。
四姑娘颇有点哭笑不得,拉着她说:“好妹妹,你可不能再睡了,你都睡六天了,再睡下去不得了。你知道不?母亲跟婶婶都吵翻天了,还有,曼华姐姐回来了,挺着个大肚子,大概有四五个月了吧,说是大哥的。跟大哥议亲的何御史听说了,立马派人过来取回了庚贴……你要再这么睡下去,天塌了都不知道。”
阮碧笑了笑,心想,天塌了又与我何干?
这时,外面忽然响起宝珍的声音:“五姑娘醒着没?”
“醒着。”秀芝忙挑帘子出去,一会儿回来说,“姑娘,宝珍姐姐说,方才惠文长公主府派人过来,说是晌午,长公主要带静宜县主过来探望你。大夫人让你准备一下,到时候可别又睡着了。”
第九十八章 不骞不崩
感觉写的稍稍有点罗嗦,只能晚上改了。)
宝珍和四姑娘一走,阮碧打个哈久,又往被子里滑。秀芝帮她把被角掖了掖,又把帐帷放下,悄无声息地退出卧室。小桔正倚在门边打络子,见她出来,诧异地问:“姑娘又睡下了?”
秀芝点点头,拿起桌子上放着的绣架。
小桔想了想,凑近她说:“秀芝姐姐,姑娘会不会是让啥脏东西冲了呀?”
秀芝瞪她一眼,说:“别胡说,姑娘她只是累了。”
正说着,寒星挑开帘子进来了,嚷嚷着:“可不得了,可不得了。”
秀芝赶紧把手指比到嘴边嘘了一声,责怪地说:“姑娘在里头睡觉呢,你瞎嚷嚷什么?吵醒她,仔细我剥你皮。”
寒星吐吐舌头,压低声音说:“可不得了。方才我经过厨房的时候,看到大夫人屋里的宝香和宝月鬼鬼祟祟地说着话,心里好奇,便躲在旁边偷听,结果你们知道我听到什么吗?”
小桔推她一把说:“切,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吧。”
“我听到宝香跟宝月说,要仔细看着药炉子,别煎坏了,也别让人误拿了。这是下胎药,万一跟老夫人、五姑娘的药混了,就麻烦了。”秀芝微愣,片刻恍然大悟,浑身一个寒颤。“这如何使得?五个月了,要闹人命的。”
“可不是,吓死人了。”寒星拍拍胸脯,心有余悸地说。
里屋忽然响起一声轻咳,秀芝忙耙绣架放下,走进里屋,隔着帐帏低声问:“姑娘,你醒了?”
密垂的帐帷里响起阮碧低低的一声“嗯”,跟着又说:“你跟寒星说一声,方才那事别再往外传了。
万一将来有点是是非非,容易赖在她头上。“姑娘方才都听到了?”
又响起低低一声“嗯”。
秀芝犹豫一会儿说:“姑娘老夫人病着这么大一桩事,大夫人指定没跟她说……”帐帷里,阮碧呆呆地看着青色的帐顶,她明白秀芝的意思,她也相信大夫人并没有知会老夫人。不过,就算知会老夫人她最多也是满脸不忍地念一声“阿弥陀佛”,该如何还是会如何。
“秀芝,这事咱们管不了。”
长子长孙都是家族的继承人,自然要娶个家世相当的名门闺秀。正式娶妻之前,妾室生下庶长子,这种事情并不少见,但在世家名门里鲜有。传扬出去,会让人家怀疑阮氏的家训。阮家轩还没有定亲,要真是先生下庶长子,这往后想谋桩好亲事就难了。
大夫人与二夫人这场火拼,前者虽占据先天优势,但论权谋却不如后者。一步一步的紧逼,逐渐毁掉阮家轩一一毁了他也等于毁了大夫人的未来位置。只是阮碧不明白,二夫人又没有儿子,便是毁掉阮家轩,当家主母的位置也轮不到她,这是为什么呢?不过她们的事情就由她们去操心吧,自己管不过来,也不想管。她翻了一个身,又闭上眼睛。真是困从来没有这么困过,好象每个毛孔都在渴求着睡眠。
正膘朦胧胧,外头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跟着感觉到秀芝在推自己。“姑娘快醒醒,紫英真人来了。”
她不是闭关了吗?阮碧惊诧地睁开眼睛,睡意一下子消却大半。
秀芝动作麻利地把帐帷勾起,扶她起来倚着床背,跟着拿过梳子帮她理理头发。然后才去外间把紫英真人请进来。她冷着一张脸隔着一点距离,面无表情地地看着阮碧一会儿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的笑容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
阮碧垂下头不说话。
半晌,又听紫英真人说:“方才太后召我进宫,将我斥责一顿,说什么教导无方,纵容弟子爱慕虚荣,趋炎附势,勾引宗室子弟…听到“勾引”两字,阮碧抬起眼皮,眼睛里闪过一丝愤怒。
“你生气?你有什么资格生气?你不过是个庶民,托福生在诗书世家,享受这一份荣华富贵。要知道这份荣华富贵也是天家给的,如果她要取回,不过分分钟钟的事情。”顿了顿,紫英真人继续刻薄地说,“方才我去看你家老夫人了,什么伤风感冒,明明就是惊厥过度”
阮碧又缓缓地垂下眼眸,没错,老夫人是惊厥过度。她在风口站了一个时辰,才被太后请进里面说话,太后只问她一句话:“阮柳氏,听说你要让宗室女儿做妾?”老夫人当即磕头认错,等出了皇宫,在马车上就晕过去。“你曾经问过我太后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也告诉过你,她以瑞妃之位,一个儿子成皇帝,一个儿子掌着兴平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想而知。当年先帝育有七子,大皇子是皇后所出,从小被作为储君培养,才智能力比起三皇子不遑多论。只是少年风流,略微有点好色,原也是正常的。文武大臣都认为他必定会继承大统,却不想他二十岁那年加冠大婚,独独没有被立为太子。此时三皇子不过十五岁,六皇子也不过九岁,两人都羽翼未丰,哪里有什么能力阻止先帝立大皇子为太子?是谁的手段,你这么聪明,想不出来吗?”
阮碧还走垂眸一言不发。
“我早就劝过你,你就是不听。如今你看看,得到了什么?好在她对你还是手下留情,并没有赶尽杀绝,你就知思吧,从此以后死了这颗攀龙附凤的心。”
听到“死了这颗攀龙附凤的心”,阮碧心里好象有个钝锯割着,痛得喘不过气来,眼眶里也浮起泪花。
说出这么一番话,紫英真人心里的气消掉大半,又见她垂头丧气地坐着,脸色雪白,眼睁里泪光点点,心里一软。想起很多年以前,自己在这个年龄,可以说是天真烂谩,也可以说是愚蠢笨拙,爱上了赵将军,然而……落得如今依附道门的下场。心里一软,口气也跟着软了下来,长叹口气说:“傻丫头,我早说过了,门第悬殊的相遇不如不遇。”
阮碧用手掩住眼睛,肩膀颤动。
紫英真人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叹口气,转身走了。
她一走,阮碧扯过被子盖住自己的头。
秀芝立在床边,看被子簌簌抖动着,眼眶也微微湿了。过了一会儿,看被子不抖了,从箱麓里抱出一床新被子,换下旧被子,正谁备抱到外头,叫寒星与小桔拆了。忽然听到阮碧说:“秀芝,我是不是很蠢?”
秀芝想了想,说:“姑娘别瞎想了,先睡一会儿吧,晌午,静宜县主还要过来呢。”半晌,被窝里响起一声轻轻的“嗯”。
未时刚过,顾静宜来了,手里抱着雪球,身跟着七八个丫鬟仆妇,其中一个非妇手里拎着一只乌漆木鸟笼,里面养着一只翠羽红缘的鹅鹅。鹦鹉闭着眼睛,头放在背部,身子缩着,看着好象睡着了。
顾静宜直到走到床沿边坐下,上上下下地打量阮碧一番,问:“五姐姐好些没?本来我奶奶也要来看你,让紫英真人劝了,说她长辈又是尊者,亲自来看你,容易折你的福。”“好多了,再将养几日,就会没事的。”阮碧说,“我师傅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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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个小辈,也不是什么大病,岂改惊动大公主大驾?改日我好了,再去公主府里叩谢就是了。”
顾静宜“嗯”了一声,不说话了。
阮碧看她今日没有平时的活泼,颇有点无精打采,不免好奇,仔细看她问:“妹妹怎么了?是否身子也不舒服。”
顾静宜摇摇头说:“我是心里不舒服?”见她不解,又补充了一句,“太后给表哥赐婚真是哪壶不开提那壶,一旁的秀芝恨得上去掩住她的嘴巴。
阮碧目光闪烁,赶紧垂下眼皮。
定国公府的一个老嬷嬷轻咳一声,然后冲顾静宜使个眼色。
顾静宜意识到自己失仪了,闷闷的地说:“不说这个了,五姐姐,听说你在宫里唱了一昔歌词和曲调都怪异的歆,不过很好听,是不是真的呀?”
阮碧点点头。
“可不可以唱给我听呀?”
旁边的老嬷嬷又轻咳一声,顾静宜这才想起阮碧尚在病中,讪讪地笑了起来。
“改日等我好了再唱给妹妹听吧。”
“好呀,好呀,一言为定。”顾静宜顿时眉开眼笑。
阮碧看着她的笑脸羡慕地想,倒底是个孩子,情绪如此多变。
老嬷嬷轻声地说:“县主,你带来的礼物呢?”
顾静宜“啊”了一声,说:“差点忘记了。”冲提着鹦鹉的仆妇抬抬手。
仆妇识趣地上前一步。
“五姐姐,你看这只鹦鹉如何?”
“甚好。”
“这是我家小白哥哥送你的,他说你成日躺在床上太闷了,送只鹦鹉陪你说话。”颈静宜说着,拍拍鸟笼。“小翠,快说呀。”鹦鹉被吵醒,扑愣愣地震动着翅膀,然后嘎嘎大叫一声:“静宜是个大笨蛋。”
周围下人们掩嘴而笑。
顾静宜双颊飞红,拍着鸟笼说:“不是这一句,笨鸟。”
鹦鹉又嘎嘎狂叫一声:“小白哥哥是个大坏蛋。”
顾静宜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小白哥哥昨晚教你的。”
鹦鹉偏着头,大概“想了想”,张开嘴巴说:“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对了,对了,就是这句。”顾静宜拍着手欢喜地说,“小白哥哥教它一夜。”
看着她欢喜的样子,阮碧的脑海里浮上的却是顾小白的脸。想象着一个少年在孤灯之下,反复地教一个鹦鹉念着……
第九十九章 计划变化
大概这只鹦鹉昨晚被顾小白折腾了一宿,累的很,说了几句话,又身子一缩,脑袋搁在背上,闭着眼睛睡过去。顾静宜兴致不高,阮碧又病着,于是闲聊几句,便打道回府了。
她走后没有多久,曼云来了,看起来清减不少,眼睛血丝络络,清晰可见,整张脸写满疲倦。可以想象,这段时间老夫人生病,她得一直照看着,还要打点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劳心劳力不说,缺觉少眠也是必定的。
她说老夫人担心五姑娘,非要她过来看一眼没事才放心。
阮碧猜老夫人多半是担心惠文长公主恼怒,叫曼云过来探听消息,便指着鹦鹉说:“方才静宜妹妹送给我的,说是替我解个闷儿。”
曼云回头看了一眼,笑意盈盈地说:“姑娘这屋里确实也太冷清了,多了这么一只会说话的扁毛畜生,平时也可以逗个趣。”拍拍阮碧的手说,“姑娘既然病着,我也就不打扰了。我来时,老夫人嘱咐过,叫姑娘早点养好身子,去跟长公主磕头道谢。”
阮碧默然片刻,垂下眼眸点点头。
很显然,老夫人意识到自己得罪太后了,深怕阮碧跟顾小白的亲事也不成了,特别让曼云过来给她提个醒儿,要她多点巴结讨好惠文长公主。想想,真是凄凉,就因为太后一怒,这个嚣张跋扈的老太太吓破了胆。
曼云见她明白了,不再多说,又说了几句动听的话,起身走了。
她一走,阮碧也揭开被子下床,秀芝连忙把薄袄拿过来给她穿上。“姑娘不睡了?”
“不睡了,想去花园里走走。”还能睡下去吗?一个个都找上门来了。树欲静而风不止,既然自己不能躲被窝里一辈子,还是早点面对吧。
“今日天气不好,阴沉沉的,风也大,你才刚好,还是别去了。”秀芝边说,边帮她把纽扣扣上。见她心不在焉、左耳进右耳出的模样,只好赶紧从箱子里取出一件厚披风给她披上,又细心地把风兜扣上,这才挑起帘子让她出去。
外间,寒星和桔子正凑在一块儿说话,见到阮碧出来,都是眼前一亮,喜孜孜地说:“哎呀呀,姑娘起来了。”
走到大门口,汤婆子特别从门房里跑出来,笑得一双三角眼成细缝,合十唠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姑娘总算好了。这阵子老婆子心里可是七上八下的,昨晚临睡前还跟观音菩萨念叨过有什么病有什么灾尽管往老婆子身上使唤,可别折腾姑娘这么一个娇滴滴的人......”
到后花园里,那些杂役婆子也纷纷从花木假山后面闪出来,屈膝行礼,拍着胸脯说:“老天保佑,五姑娘终于好了......”
走到池塘边,终于没有人打扰,阮碧自嘲地说:“我从前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
秀芝掩嘴而笑,说:“人心变得快,姑娘当然不知道了。”
阮碧笑了笑,在池塘边的石凳子上坐下,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这阵子正好没有风,水波不兴,平静入一面铜镜,静静地平铺着,好像时间也随之停顿了。看着看着,阮碧心里渐渐升起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既然死不了,既然还要在这个世间活着,也不用折腾了,就这样子吧。
接下去两日,阮府里可谓是鸡飞狗跳。
曼华被灌了药,流下一个成形的男婴。大夫人尤不罢休,怕她留在府里祸害大少爷,连夜叫人送她回扬州父母身边。送她到码头的车夫回来说,她乘坐的马车铺在车厢里的棉絮都浸透了血。阮家轩知道她被送走后,暴跳如雷,和大夫人吵了起来,还将屋子里一干古玩花瓶全摔碎了。大老爷怒不可遏,叫下人捆起他暴打了一顿,又怕他跑去扬州找曼华,直接把他关在祠堂里忏悔。
有过两天,老夫人才略微好转,不再咳嗽。只是精神还是恹恹不振,面色焦黄,人也瘦了一圈,气势也跟着弱了。常常说不到三句话,就叫嚷这头晕心悸。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屋里呆着,陪她说说话,给她读读经。
一日晌午,东平侯夫人过来看望老夫人,说不到三句,眼睛瞟到阮碧身上。阮碧心知她有私密话要说,便告辞出来,刚走到门口,听到她说:“今日我去见长公主,听说太后最近也生病了,好像是因为晋王无端端地跑到兴平城去......”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阮碧心里一颤,赶紧加快脚步,一口气走出老远,才慢了下来,恍恍惚惚地想,原来他去兴平城了,怪不得丁点消息都没有。随即失笑,要他消息做什么?他已经被赐婚了。
他已经成过去了,自己该放下,继续向前,未来没有他。想到这里,心里又沉重又轻松。
恍恍惚惚地快走到蓼院门口,秀芝推她一把,又轻叫一声:“姑娘。”
阮碧惊醒,抬头一看,只见秀平正从月亮门出来。
秀平也看到她了,迎了上来,满脸笑意地说:“哎唷,五姑娘,听说你好了?我这阵子忙着三老爷大婚的事情,也没有空过来看你,真是对不住。”一张口,扑面而来的轻佻劲儿,眼睛里更是赤裸裸的幸灾乐祸。
“不过是小病,秀平姐姐何须挂齿?”
秀平委琐地笑着,装出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压低声音说:“哪里是小病呀?姑娘就别硬撑了,别人不知道,我是清楚的。说起来,真是可怜见的。这男人张口甜言蜜语,骨子里都是三心两意,白白糟蹋了姑娘的一片真心。”
秀芝听得柳眉倒竖,冷冷地说:“秀平姐姐,我看你还是仔细自己吧,三夫人可是下个月就进门了。”
秀平顿时拉长了脸,哼了一声,扭着腰肢走了。
秀芝冲着她的背影“呸”了一句,说:“从前真没有发现她是这种品性,口蜜腹剑,下贱坯子。说什么没有空看望姑娘,这不天天往四姑娘屋里跑?当别人都是睁眼瞎子看不到呀?”顿了顿,又说,“这是奇怪,怎么忽然就天天往四姑娘屋里跑了呢?”
话音刚落,又听一声清脆的“五妹妹”。
跟着就看到四姑娘只身一人从月亮门里走出来,神色紧张,动作毛躁。她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拉住她的手说:“五妹妹,你可愿意陪我走走?”虽然还是平常口气,但有一丝掩饰不住的紧张。更不等阮碧回答,便拉着她往抄手游廊走。
阮碧只得冲秀芝使个眼色,让她先回东厢房,然后陪着四姑娘沿着抄手游廊慢慢走着,一开始谁都没有说话。一直走到中间的休憩凉亭,四姑娘停下脚步,怔怔地看着一个方向。阮碧起初不解,忽然想起,有一回早请安的时候,因为下着雨,徐川阳就是坐在这里候着四姑娘的。
“五妹妹,我不想瞒你,三叔方才派秀平跟我说......官家今日要微服私访,可能会到......香木小筑,三叔让我......申时务必要到附近。”四姑娘吞吞吐吐地说。
阮碧倒也不意外,毫不犹豫地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眼神复杂,兴奋、害怕、紧张、迷惘、犹豫、不安等等交织纠结一团。半晌,她又喃喃地说:“妹妹,其实我......很害怕。”
阮碧怔了怔,随即恍然大悟,到底是涉世不深的少女。害怕万一官家相不中她,她就一点价值都没有。现在至少还有个期盼在,到那个时候,便连期盼也没有,从此只能任大夫人摆布了。柔声说:“姐姐,不必害怕,要说国色天香四个字也只有你真真担得起。”
四姑娘眼睛一亮,没有吱声,紧紧地握住阮碧的手。
阮碧看看天色,估摸着申时快到了,拍拍她的手说:“姐姐,走我帮你挑一身衣裳。”
四姑娘点点头。
两人携手到蓼园正房,阮碧替她选了一件颜色鲜艳的家居衣裳,又替她挑了几朵赤金镶红宝石的花钿别在头发上。四姑娘对镜照了照,低声问:“妹妹,会不会太过简单了?”
“姐姐,你在自家后花园闲逛,难道还要穿着做客的衣衫呀?那太过刻意,反而落了下乘,也容易让别人生出反感。”
四姑娘不笨,一点即通,连连点头说:“妹妹说的是。”
阮碧听她声线都绷紧了,可想而知如何紧张,忙握着她的手说:“姐姐,你须得忘记方才秀平所说的话,只需象平常一样在花园里闲逛即可。”
四姑娘又重重点头,羡慕地看着阮碧说:“妹妹明明比我小,为人处事倒比我圆和婉转多了。”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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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呀?人不都是血肉做成的吗?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只鼻子吗?还不都是赤条条来赤条条地去?原本也没有谁高谁低,差别的只是身份地位。所以举止上,姐姐要恪守人臣的本分,思想上,大可将他当成一个屁。”
四姑娘顿时失笑,点着阮碧的额头说:“你呀你,有时候又粗俗又促狭。”
阮碧见她放松下来,笑盈盈地说:“姐姐去吧,我坐等姐姐的好消息。”
四姑娘重重地点点头,带着秋兰出去。
看着她袅袅婷婷地走出月亮门,阮碧长长地呼了口气,既然是官家主动提到四姑娘,以她的容貌,想来事情是板上钉钉。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怅然,她怔怔地看着墙上的丹凤朝阳半天。
四姑娘直到天黑才回来,脸色灰暗,神情沮丧,连头发上别着的花钿都失去了颜色。阮碧愣住了,忙迎上去,拉着她的手问:“姐姐,怎么了?”
她的手很凉,声音也很凉:“妹妹,怕是不成了。”
阮碧纳闷地问:“怎么不成了?”
“他......没有来。”
阮碧又是一愣,既然三老爷这么吩咐四姑娘,那指定是官家的意思,又怎么会没有来呢?
“妹妹,我头疼。”四姑娘按着太阳穴说,“可能刚才在池塘里被风吹伤了,头疼得厉害,我先去躺一会儿。”
阮碧点点头,等她进了卧室,自己也走出绣房。
刚走到东厢房门口,只见云英匆匆进来。阮碧生病后,她也来过几回,不过都被秀芝挡在门外了。阮碧不想见到她,忙挑起帘子往里走,却听她大喊一声:“五姑娘。”声音凄厉。
阮碧被她叫的心头一颤,不由自主地顿住脚步。
云英三步并作两步跑过来,将她拉到一侧,颤声说:“姑娘,王爷他遇刺了。”
第一百章 无惧生死
阮碧眨眨眼睛,只觉得这话如同天边飘来一样的不真切。半晌,不敢相信地问:“不是……不是有一百多人跟着他的吗?”
“我……也不知道。”云英小声抽泣着。
“云英,会不会是搞错了?有德、余庆、南丰他们不都是武艺高强的吗?不都是不离他三丈以外的吗?怎么会遇刺呢?”
“我不知道,是三老爷方才回来跟我说的,延州八百里加急报传官家的。”
“我还是觉得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阮碧连迭摇头,也不知道想说服云英还是说服自己。
院门口忽然响起汤婆子的声音:“哎唷,三老爷,您这是要找哪一位姑娘呀?哎哟哟,等等,三老爷您不能进来,你要找哪位姑娘我叫她出来就是了?没有叔叔往侄女院子里闯的规矩……”说话声渐近,伴随吧嗒吧嗒的脚步声。跟着阮弛大步走进来,身后跟着喋喋不休一脸焦急的汤婆子。
他到东厢房的台矶下,狠狠地瞪阮碧一眼,拉着云英就走。“跟她说什么,就是她害死王爷的。”
“你说什么!”阮碧声音颤抖地问,“他……他死了?”
“是的,他死了,你这个扫把星,沾上你没有一个好下场。”阮弛恶狠狠地说,攥着云英走了。
阮碧浑身发冷,僵在原地。夜色四合,院子外面北风刮着树枝吱吱有声,叫人不寒而怵。片刻回过神,只见秀芝寒星小桔茶妹四个挤在门口呆呆地看着自己,旁边廊沿下,汤婆子也是满脸犹疑地看着自己。
秀芝把寒星她们赶回屋里,走出来拉着她说:“姑娘,饭菜都凉了,先吃饭吧。”
阮碧心如乱麻,胡乱地点点头。用完晚膳,她早早地将秀芝打发走,一个人抱膝坐在床上。床头一盏孤灯如豆,照着厚厚的帐帏,灯光只透进些许,幽幽浮浮。知道他没有死,倘若真死了,便是阮弛不拔刀砍了自己,太后也应该派禁军将自己大御八块,以泄心头之怒。然而她也明白,他是真的遇刺了,很可能还伤得不轻,所以官家放弃微服私访,踏霜寻香。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子了呢?她想不明白,脑袋也快要裂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忽然响起笃笃笃的轻扣声。
阮碧揭开帐帏,趿着鞋到窗边,打开窗子,只见四姑娘拎着酒壶站在窗外,微弱的桔黄色的灯光给她的脸上抹成一片淡金,飘渺冷淡如同寺庙里遥不可及的塑像。她的身后是席天幕地的夜色,天空一钩瘦瘦的下弦月,象是被天气冻着,瑟缩着,不甚羸弱。
“五妹妹,我睡不着,你陪我喝一杯,如何?”四姑娘说着,不容拒绝地把手里拿着一个酒盅递给她,又给她斟满。
阮碧也不想拒绝,一仰脖子喝个精光。一股辛辣顺喉咙而下,所到之处先是火一样的炙热,而后变成温热流向四脚百骸,人好象也跟着温暖起来。四姑娘又给她斟满,低声问:“妹妹,你最害怕什么?”
阮碧想了想,自己最害怕什么呢?死亡都经历过了,还害怕什么呢?应该无所畏惧才是,但是方才她害怕了。听到阮弛说“他死了”的一刹那,明知道他在唬自己,却害怕了——害怕他真的死了……
四姑娘把酒壶放在窗台上,背过身,倚着窗框,看着天边的冷月,又问:“妹妹你知道我最害怕什么吗?”不等阮碧回答,她直接往下说,“最害怕不明不白稀里糊涂地活着。怕这一生我就这样子了,从这个深宅大院到另一个深宅大院,不明不白地嫁了人,生了孩子,然后就人老珠黄了。生得好看有什么用?擅长女红有什么用?还不是关在房间里对镜自怜?”说到这里,渐渐哽咽,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衣襟上。
听她语气悲切,阮碧也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妹妹,我真的好害怕,好害怕。怕自己跟花一样,还没有开过,就直接谢了。”
阮碧默然流泪片刻,揽住她的肩膀说:“姐姐,不要担心,太阳落下了,明天还会升起的。”
这句话是对她说的,也是对自己说的。
第二天,关于晋王遇刺的消息已经传遍京城大街小巷。茶馆酒肆,井边树下,除了少不经心的孩童,没有一人不说这事。千人千面,万人万口,自然也有各种各样的说法。有人说,晋王在酒肆里喝得醉醺醺,被北戎细作发现,纠结一帮刺客,一拥而上,将他刺成马蜂窝。也有人说,北戎派出绝色舞娘媚惑他,正成好事时,藏在床地的刺客一跃而起,将他刺个透心凉。还有人说,北戎人恨他入骨,派出五百个绝世高手在峡谷伏击,箭矢如雨,杀声震天,血流遍野……
听说,太后得消息晋王遇刺消息,气怒攻心,晕厥在地。官家雷霆大怒,急召文武大武,扬言要出兵北戎,其中一个老臣反对,结果被他扔的镇纸砸中额头,流血不止。年近七十性急如火的定国公主动请缨,请兵二十万,誓言荡平所有的北寇。皇后的父亲赵将军也上疏请求重新回西北,愿意永远驻守边疆,不让北戎人践踏大周朝的一草一木。有大臣上疏,说赵将军一回京城就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见西北边疆还得他来镇守。另一个大臣上疏说,晋王无缘无故跑到延州,所欲何为,须要查个清楚明白才是,结果当廷被革职了。
大部分百姓都是义愤填膺,恨不得喝北戎人的血,啖北戎人的肉。当然也有例外的,比如说阮老夫人。她听说各种消息后,特别是太后急怒攻心晕厥过去,长吁一口气,眉宇立即明亮起来,还跟小丫鬟说:“阿弥陀佛,跟厨房说,今日午膳加个四喜丸子。” 府里的人都知道,老夫人饮食很有规律,每膳二荤二素一汤,倘若忽然要加菜,定然是因为心里高兴要加餐。
能不高兴吗?被太后威胁了一番,固然是怕了,心里何尝不是堵着一口气。如今她儿子生命垂危,这口气当然就顺了,何况这个儿子还是三老爷的靠山。
坐在一旁的阮碧,听到她假模假样地说“阿弥陀佛”,恨不得把手里的金刚经扔过去,砸她成阿迷豆腐。
过了七八日,消息才渐渐明朗。
云英知道阮碧担心,所以一得到确切的消息,便跑到东厢房一五一十地说给她听:“……没错,王爷有个三百人的侍卫队,另外贴身侍卫三十二人。不过他平常在京城里出入,只带着一列贴身侍卫。那日他从宫里出来,直接出城,因为也没有跟余庆他们交待。他们都以为只是去郊区的禁军营,结果发现他一直往西走,才发觉不对,赶紧叫人回王府传信,让侍卫们赶过来。虽然侍卫队连夜赶来,但是因为王爷的马快,也是日夜赶路,所以一直没追上。北戎那边,大概一直有细作潜伏地京城盯着王爷,见有机可趁,传信回北戎,他们派了大量的高手潜入边境,在延州城附近的一个山坳里伏击,当时王爷身边就只有一列侍卫……好在他们都是武艺高强,一直支撑到侍卫队赶过来。只是……王爷受了重伤,虽然性命无虞,如今听说还昏迷着,不能移动,官家已经派了很多御医星夜赶往延州……”
听到他性命无虞,阮碧吁了口气,听到他昏迷不醒,一口气又严严实实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说起来真是奇怪,王爷不去兴平城,跑到延州做什么?”云英又低声说了一句,兴平城与延州相隔并不远,却是一南一北两个方位,到兴平城根本不需要经过延州。
这个问题阮碧当然更不知道。
正相顾无言,忽然听到脚步声咚咚咚地传来,跟着宝珍跑了进来,喘着粗气说:“五姑娘,快快快,太后召你入宫觐见。”
云英微愣,心提了起来,按着阮碧的手说:“姑娘。”
阮碧抽回手,神情自若地换上宽袍大袖的礼服。随宝珍到大厅,来传唤她入宫的内侍,倨傲地站在客厅正中,仰头挺胸,神情冷淡。旁边管家和大夫人小心翼翼地作陪,他根本不理不睬,看着就知道这回入宫不是什么好事儿。
看到阮碧,他冷淡地说一声:“随咱家入宫吧。”
这一回入宫倒没有让阮碧站在门口吃打头风,直接引着她到侧殿。侧殿里烧着好多盆炭火,暖如阳春三月,不过太后的脸色如同腊月的河流,结着一层厚厚的冰。阮碧依例跪下,磕头行大礼。毫无疑问,半天也没有听到“平身”或者“起来”。
只能伏在地上,额头碰着冰冷的地面。
大概过着一盏功夫,太手终于开口了,和往日一般优雅从容:“抬起头来。”
阮碧依然抬起头,迎着她居高临下的视线。
太后看到她神情镇定,目光坦然,一丝惊惧犹疑都没有,不由暗暗心折,同时却又隐隐害怕。
她看着阮碧,阮碧也看着她,见她目光闪动,时而掠过一丝杀气,时而又犹豫不决。
互相凝视半天,太后摆摆手。内侍诧异看她一眼,还是上前一步,朗声说:“五姑娘,太后乏了,你下去吧。”
等阮碧行礼退出去,内侍不解地看着太后,低低叫了一声:“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摇头说:“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第一百零一章 痴人梦语
天气越发地冷了。
白日渐短,夜晚越来越长,都说冬夜高枕软卧容易酣睡。阮碧却觉得这日子很难煎熬,每天都是拖拖拉拉的,好不容易才过一天。云英倒是一有消息就来告诉她,不过隔着千里之遥,传回的消息都是隔夜的饭菜,食而无味,聊胜于无。只知道他渐渐康复,只知道他启程返回京城。
广州也终于来了信,说是丧事已办,徐氏族长同意阮府接回阮兰。只是阮兰身体虚弱,惊悸失眠,回程又是漫漫长途,大概只能在水道冰封之前赶回来了。接到信件后,老夫人算了算日期,知道他们已经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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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大悦,身体也大好。又想到逼曼华堕胎造了恶业,将来怕是会有报应。于是到十一月初一,便带着一干女眷到天清寺烧香拜佛,眼睛不眨地捐了很多香油钱。
一旁的大夫人瞅着,心肝儿都痛了。
烧完香出来时,二姑娘忽然快步走到阮碧身边推她一下,又往另一个方向使个眼色。阮碧看过去,只见旁边的一座大殿门前,笑容殷勤的知客僧引着路,沈老夫人和沈婳在一群下人簇拥之下走了进去。那座大殿里供着的是药师佛,消灾延寿,不用说是替病人祈福的。
二姑娘凑到阮碧耳边低声说:“妹妹,你猜,沈姑娘是不是替大胡子祈福呢?”
阮珠转眸看她,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颇带点兴奋不安,声音里也是五分怀疑五分探究。猜她多半听到汤婆子转述阮弛的话,起了疑心,只是不敢肯定,出言试探自己。凑到她耳边说:“上回二姐姐怀疑我妖魔附体,要找紫英真人收了我,结果却成全了我。这回二姐姐又要怀疑我什么?又要成全我什么?”
紫英真人收她为徒是二姑娘的一个心结,顿时涨红了脸,脚步也是一顿。
阮碧趁机脚步不停地越过她,走到前头。
二姑娘跺跺脚,又想追上去,却被大夫人一把拉住,瞪她一眼。出了天清寺,大夫人拉她上马车,问:“你又去跟五丫头说什么?”
二姑娘不服气地说:“娘,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怀疑大胡子是晋王。”
大夫人怒其不争地指着她的额头说:“你真是魔怔了,先不说你根本找不到证据,证明五丫头跟大胡子有私情。再说大胡子是晋王又如何?你以为你祖母因为什么高看她?就是因为惠文长公主和顾大少爷。你如今还嫌不够,还要再添一个晋王?你……你真是白长聪明模样了。”
二姑娘轻声嘀咕:“怎么就没有证据?晋王喜欢春水绿波结果她也有一盆,晋王送给三叔的云英天天往她屋里跑,还有三叔那天闯到蓼园说的话……这不都是证据吗?”
“你真是气死我了,如今你的亲事都成老大难了,你不多想想自己,还替她操这份闲心。”大夫人板着脸,警告地说,“她跟顾家定了亲,于你哥和你大有好处,可不许再起什么心眼。”
二姑娘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但心里十分不情愿。
回到阮府,进了垂花门,大家便散了,各回自己的院子。
二姑娘打发春云回韶华院,远远地跟着阮碧和四姑娘,走到中间休憩的凉亭,高声说:“五妹妹,我有话同你说。”
阮碧回过头,看她不休不饶的模样,知道她不会罢休,便示意四姑娘先走。
“说吧。”
二姑娘听她口气冷淡,心里不爽,说:“你横什么?如果不是惠文长公主和紫英真人高看你,你什么都不是。倘若我去告诉惠文长公主,看你还能横到几时?”
“你去试试不就知道了?”
“真是死鸭子嘴硬,你以为我不敢?”
阮碧嘲讽地笑了一声,说:“你敢,你当然敢。你最擅长的便是对付自家姐妹,有事时落井下石,没事时泼点脏水,我早领教过了。可是我真不明白,你又得到什么好处?说到底,我也姓阮,与你同气连枝的。年初延平侯府赏梅,你不帮我,反帮着别人一起污陷我,结果呢,我只是大病一场,你却是失掉一桩好亲事。到如今,你还不长进,还想往我身上泼脏水,那就放马过来吧,索性把你阮府嫡二姑娘的这点体面全折腾个精光吧。”说罢,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二姑娘僵在原地,脸涨成紫红色。感觉刚才自己被阮碧开膛破腹,然后拿出心肝肺腑一一点评一番,一脸嫌弃地说“全是垃圾”。
知道她说的在理,恰恰就是因为每回她都在理,反而衬托出自己的浅薄狭隘,这才是她无法忍受的。越和她打交道,越知道她的厉害,越知道自己赶不上。越是赶不上,越觉得心里不平衡,越想去伸腿一搁绊倒她,越想毁掉她,让她摔在泥里彻底地爬不起来……即使她嫁到定国公府于自己有好处,她也不稀罕。她只想她回到从前,懦弱胆小,唯唯诺诺,每个人都嫌恶她。而不是现在这样子众星拱月地捧着她。
看着阮碧沿着抄手游廊而去的姣好背影,二姑娘咬紧银牙,握紧拳头,暗暗发誓,一定毁掉她。
接下去日子,北风是一日紧过一日,嗖嗖嗖,象小刀一般。
尽管朝堂上也讨论过几回出征北戎,但到底因为半年前才停战的,国力还没有恢复。寒冬将至,行军也不易,不是起战火的好时机。再说南面交趾国内乱不休,战火已经波及大周边界,要论战事紧急,自然是南面为先。
十一月初九,阮弛娶亲了。
十一月十八日,三百王府侍卫以及一千禁军护着晋王回到了京城。
队伍还没有进城,先有一骑到了阮府,递了一封信给阮弛。他没有看,直接递给云英。云英看完,撒成碎片,然后匆匆到蓼园东厢房,跟阮碧行了一礼,喜孜孜地说:“姑娘,王爷回来了。”
阮碧正练着字,听到这话,手里一颤,一滴浓墨落在宣纸上,慢慢地晕开。
“姑娘,王爷说,有很多话要跟姑娘说……”
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阮碧拔高声音喊了一声:“云英。”声音泠泠,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平日里她都是称呼自己 “云英姐姐”,忽然这么冷冰冰地喊自己的名字,云英心里浮起一种不妙的感觉,轻轻地“嗯”了一声。
“云英。”阮碧看着依然在晕开的墨汁,嘴唇嚅动半晌,艰涩但坚定地说,“你家王爷能免安然无恙归来,我也很高兴。只是……他的事情与我再无干系,往后你都不必再告诉我。”
云英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气急败坏地说:“姑娘,你说的什么话?怎么叫没有干系了……”
“云英!你家王爷已经和沈家姑娘定亲了,你若是有事,也该跟她去说。”阮碧挑挑眉,高声说着。说完,才发觉得自己反应有点大,又掩饰地把毛笔扔进笔洗盘里,却不知不觉用了力气,毛笔落在笔洗盘里,噗的一声,水花四涨,落在宣纸上,迅速地渗开,一团一团的灰色。
不过这番话让云英一时无话可说,太后给晋王赐婚是张榜天下的,举国皆知。论理,自己确实不该再来找五姑娘。可是想到王爷人还没有进城,口信先进阮府了,她又觉得不能不说了。想了想,柔声说:“姑娘,我知道,如今确实不合时宜。只是方才王爷传的口信里便有这桩事,他说赐婚一事,他没有接过旨,他也不会认的。”
“难道他还要抗他母后的旨?再说普告天下之事,还能改弦易张吗?向来是君无戏言,君令如山。”阮碧缓缓坐下说,“云英姐姐,你我相交一场,彼此还是留点情面免得日后见面尴尬吧。”
云英眼眶湿润,泫然欲泣地说:“姑娘,王爷想见你,他说要当面跟你说。”
“痴人梦语。”阮碧摇摇头说,“想不到他也这般幼稚。”
她的意思是晋王太过幼稚,觉得事情到这一地步哪里有再见面的可能。云英却会错意了,着急地说:“不是痴人梦语。姑娘,你乔妆成我,戴着面纱,随三老爷入王府就可以……”
阮碧勃然变色,一拍桌子说:“当我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即去吗?”
这一声很响,云英惊住了,呆呆地看着阮碧。
窗前挂着的鹦鹉本来缩着身子睡觉,也被惊醒,扑楞楞地扇动几下翅膀,跟着呱呱地叫了起来:“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
云英回过神来,看看啄着羽毛的鹦鹉,看看案头叶子落尽的春水绿波,又看看面若寒霜的阮碧,心里渐渐升起一股怒火,忿忿不平地说:“姑娘如今有了一只会说话的鹦鹉,便忘记曾经喜欢过的春水绿波了。”
阮碧神色不动地说:“你知道便好,活物总是好过死物。”
云英气出眼泪,跺跺脚说:“好好好,往后我再不来烦姑娘。”说罢,转身即走,蹬蹬蹬跑出东厢房。
第一百零二章 事实背后
云英一口气跑回香木小筑。
阮弛看到她眼泪潸潸地一个人回来,自然明白结果,倒也不惊讶,冷冷地说∶“哭什么!早就知道她生着一副无情无义的心肝。王爷遇刺这么久,听说他两个姬妾日日以泪洗脸,都快哭瞎了眼睛。你可看她掉过一滴泪?每日里还不是照样在老太婆面前献殷勤,哪里有半点难过的样子呀?”
想起阮碧方才面若寒霜的脸容,想起那只能言善道的鹦鹉,云英心里堵得水泄不通,很是替晋王不值,抹抹眼泪说∶“那怎么办?王爷还等着她呢。”
“咱们去一趟,总得有个交待。”
“岂……不是叫王爷失望了?”云英很不情愿地皱眉。
“那你说怎么办?又不能绑着她去。她既然没有这份心,还不如让王爷早点知道,绝了念头。”阮弛生硬地说,巴不得她不去,巴不得晋王彻底失望。
云英沉默片刻,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又怕晋王等急了。只好洗把脸,用冷水沁了沁眼睛,重新匀脸,换上一身见客的衣衫。阮弛叫人备好车,从侧门出,坐上马车,往东过了几条大街,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出了什么事?”
车夫说∶“三老爷,不清楚,马车全停了下来,前面好象有很多禁军。”
阮弛钻出车厢,站在车辕上举目远眺。果然见前方旌旗招展,绵延不绝,正是官家亲卫军的各班值番号,恍然大悟,肯定是官家亲自来探望晋王了。
他没有猜错,却也没有完全猜对。这一回来的不只是皇帝,还有太后。
绵延不绝的仪仗队、亲卫队到晋王府门前,自动列立两侧,等着太后与皇帝的乘坐的玉辂停下。王府里的一干府丞慌忙跪在地上,磕头迎接圣驾,声音震天。一干小太监抬着两个肩舆上前,太后和皇帝又分别上肩舆,其他内侍宫女扶舆的扶舆,跟随的跟随……虽然有几十人,却闻不到一声咳嗽,也没有一个人站错行列,动作迅速却不慌不忙,井然有序地往里走。
一直到四道门,肩舆停了下来。皇帝与太后下舆,扶着太监的手又往里走,便是晋王的起居宫殿,宫殿内外都站满了人,进进出出。太后心急如焚,比皇帝早一步走进卧室。卧室里站满了人,有捧唾壶的宫女、有端着茶水的宫女、有执拂尘的太监、有捧着尿壶的太监……更多的是太医,将整个床榻团团围住。
“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一干人全跪了下来,终于露出床上躺着的晋王。他瘦了一圈,颧骨都凸了起来,头上缠着绷带,双眸微闭,胡子拉渣。因为脸色惨白,显得眉毛特别黑,根根分明,看着怪碜人的。太后顾不得叫平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他床边坐下,轻声呼唤∶“晞儿,晞儿……”
一个双眼通红,看起来很疲倦的太医低声说∶“太后娘娘,王爷舟车劳顿,又刚刚服过药,这会儿大概睡过去了。”
太后点点头,不再叫唤,拉出他的手握着。却见他手上也缠着绷带,裸露在外的肌肤一条一条的粉色伤痕,不由自由地鼻子一酸,眼泪落了下来。这个儿子自小到大都是龙马精神、气宇轩昂,这回却弄得满身伤痕,不死不活。这一切都是因为她——想到阮碧,太后恨得牙痒痒,眼里闪过一丝杀气。一转念间,只得作罢,儿子为她伤成这样,分明是情根深重,若是知道她死了,还不知会如何疯癫?
唉,这真是报应呀。
皇帝把太医们叫到旁边的房间,细声地询问晋王的伤情。而后又叫他的一干贴身侍卫进来,问他因何去的延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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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如何与北戎杀手遇上的,又是如何脱得险?从头到尾,细枝开节,全问个遍。
过了一个半时辰,依然不见晋王醒来。皇帝十分担心,问太医∶“六弟几时才会醒来?”
太医恭谨地说∶“回禀陛下,王爷受伤甚重,除了外伤内腑也受过伤,因此每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之中,下官也不敢肯定他何时会醒来。”
太后看看钟漏,见时辰不早了,说∶“官家你先回去吧,我今晚不回宫,留在王府里。”
母子连心,晋王伤成这样子,太后这阵子都不曾安眠过。皇帝虽然担心她伤神过度,也知道劝她回宫不太可能,索性也就不劝了,点点头说∶“好,我明日早上再来,看望六弟再来接母亲回宫。”
等他走后,太后摆摆手,把一干站着的内侍宫女太医都打发出去,坐在床前,看着晋王,时不时地落几滴泪。也不知道坐了多久,天都黑了,晋王轻哼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太后抹抹眼睛,俯下身欣喜地叫着∶“晞儿,晞儿。”
“母后……”晋王有气无力地喊了一声。
太后的眼泪顿时又潸潸如雨地落在床上。“你这个傻孩子,怎么能不带侍卫乱跑?还跑到西北边界,这不是找死吗?北戎人恨你入骨,你又不是不知道。以后你若再如此莽撞,索性先一刀杀了我。”
晋王拉住她的手,低声说∶“母后,你别哭了,是孩儿错了。”
“知道错了,以后万万不能乱来。为一个女子,何至于此……”忽然感觉晋王的手一颤,太后打住话看着他。
“母后,我钟意她。”
太后眸光微闪,说∶“你不是看过你父皇的手札了吗?”
晋王不吱声,默默地看着她,墨玉般的双眸不带一丝情绪。半晌,他说∶“母后可知道我为何去的延州?”
“你心里怀疑,去找证据了。”太后说着,松开他的手,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棂上雕刻精美的菱花。“如果我没有记错,他的其中一个重要谋士是延州人士,好象是叫董从青。当年东窗事发之前,他因为父亲过世回到家乡守孝,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晋王点点头说∶“没错,我正是去找他。”
“你找到他了?”
晋王犹豫片刻,说∶“是,我找到了他。”
“哦?”太后转过身来看着晋王,别有深意地问,“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迎着她的视线,再度犹豫。
那日他看到手札,心里异常难受,大脑也是浑浑噩噩的,只想跑到兴平城去,远离这污浊肮脏的京城。一口气奔出三百里,大脑才渐渐地冷静下来。一冷静,便觉得疑雾重重。特别是母后怎么可能容忍大哥的血脉留在人世?即使她心存仁善,念稚子无知,留她一命,又怎么可能同意让她嫁给顾小白呢?须知顾家非一般功勋世家,定国公从小行伍出身,在军中颇些威望。
可是她毕竟是自己的母后,而且又有父皇的手札,明确记录着这桩事的前因后果……除非找到确凿的人证物证,否则这辈子阮碧只能是自己的侄女。于是想到董从青,星夜兼程地赶到延州,结果一场行刺候着自己……
见他不吭声,太后又追问一遍∶“晞儿,他同你说了什么?”
晋王目光闪动,脑海里诸念纷飞。其中一个念头是诈她一下,另一个念头随即冒了起来,她是自己的母后,自己怎么可以做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个念头刚息,另一个念头又冒出来:她连问两遍,她的口气有点古怪,她的眼神也有点古怪。
垂下眼眸,眨间有了决定。“母后,我找到他了,不过他已经死了,只有一个荒草丛生的孤坟。”
太后一点也不惊讶,长长地吁了口气,走回床沿坐下说∶“晞儿,方才我好担心,担心你会骗我。”
晋王恍然大悟,董必青指定是她派人杀的,她心里早就知道,所以方才一直追问。她连一个董从青都杀了,又怎么会留下“大哥的女儿”?阮碧肯定不是。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她不是,难过母后骗了自己。
“我不会骗母后,也希望母后不要骗我。”
“母后怎么会骗你?”太后轻轻地拍着他的手,温柔地说,“你父皇手札里记着的都是事实。”见晋王黯然垂下眼眸,满脸失望,她又慢条斯理地补了一句,“至少是大家都认为的事实。便是因为这个事实,我们这一家三口才能活着今日,便是因为这个事实,你三哥才能荣登大宝,你才能成为兴平军将帅,才能象冠军侯一样纵横沙场,才能成为安享荣花富贵的晋王。若是没有这个事实,喝鸠酒的,疯了的,圈禁的,挫骨扬灰的,只怕是我们这一家三口。”
她说的特别慢,几乎一字一顿,口气比平常还柔和温婉三分。晋王却感觉到一股透骨的寒风从不知道名的角落刮来,阴冷潮湿,把自己团团包裹。寒气从毛孔里钻进身体里,所到之处如同结了冰一样。
冷,很冷。
她虽然没有说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他却已经明白过来,自己一家三口的富贵权势原来都是建立在阮碧母女身上的,他们有多显赫,她们便有多不幸。这往后他还有什么面目面对她?
第一百零三章 自暴自弃
“你姨妈求过我好几回,让我出面干预小白的亲事。我都是劝她,那姑娘不差,娶了她,是小白的福气。她嫁给小白,从此也过着衣食无忧金玉满堂的生活。便是从前有种种不如意的地方,也都尽数补足了。”
烛火无风自动,织锦暖帐上的流水纹跟着忽明忽暗。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这原是一桩皆大欢喜的事。倘若不是因为你与她……”太后叹口气,半晌又说,“那日听说你被北戎人刺成重伤,我真的想杀了她……”
晋王蓦然睁开眼睛,眼神锐利。
太后一惊,暗呼侥幸。
那一日叫她进宫,确实是起心动念想杀了她,只是想到晋王,颇有点投鼠忌器。而且,她的眼神那么坦荡,那么平静,一丝畏惧都没有,似乎早就知道她存着杀她之心,她反而下不了手。
“看在你面上,我放过她这一回。只要她克守本份,自重自爱,也还可以嫁给小白。至于你与她……从此就揭过吧。”
晋王黯然地垂下眼眸,睫毛微微颤动。灯火勾勒下,颧骨突兀,特别明显,打眼一看,整个人老了十岁。
太后不忍再看,移开了视线。
是晚,她宿在旁边的配殿,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嘈嘈切切地说话声传入耳朵,虽然听着不太真切,却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焦虑惊慌味道。顿时惊醒了,侧耳听了听,是从正殿里传来的,心脏一下子揪了起来,赶紧叫进内侍问:”出了什么事?”
“回禀娘娘,奴才也不知道,好象是王爷发起烧来了。”
“发烧?怎么好端端又发起烧来了?”受伤后发烧是大忌,太后变了脸色。一骨碌爬了起来,拿起床头搁着的衣服就往身上套。宫女们忙过来,侍候她把衣服穿好,然后拥着她走出配殿,走向正殿。
正殿朱门大开,挂着一溜的灯笼,明艳艳的恍如白昼,不时有内侍、宫女、太后、药仆进进出出,皆是神色惊慌,动作急促。太后的心越发地揪紧,拎着裙角匆匆迈进门槛,只见一个宫女捧着一个唾壶迎面过来,脸色煞白,皱着鼻子。见到太后一干人,她先是一愣,然后把唾壶挪到一侧,曲膝福了福,就要走开。
眼角余光看到唾壶里一团暗红,鼻尖又闻到一股血腥味,太后惊了惊,高声说:“站住。”
宫女吓了一大跳,顿住脚,不解地问:“太后娘娘……”
太后颤声问:”唾壶里是什么?”
宫女小声地说:“回禀娘娘,是王爷方才吐出来的血。”
仿佛一个焦雷从天空落了下来,正好打中自己。太后眼前一阵发黑,身子晃动,身边的内侍连忙扶住她。她勉强站稳,颤声说:“拿过来给我看看。”
宫女为难地说:“娘娘,此等污秽腥臭之物……”
内侍知道太后心挂爱子,打断她说:”大胆,叫你拿过来就拿过来。”
宫女不敢违逆,小心翼翼地捧着唾壶,凑到太后眼前。
刚刚凑近,便是一股血腥味扑鼻。唾壶里一团很大的血块,黑糊糊的,只带着三分红色。太后又一阵头晕眼花,紧紧地抓着内侍的手。内侍冲宫女使个眼色,她识趣地捧着唾壶下去了。
“太后娘娘,别担心。奴才小时候跟着一个老中医学过几日。王爷吐出的血是黑色,可见是王爷先前受伤时郁积内腑的淤血,如今吐出来了,反倒是好事。”内侍小心翼翼地说。
话音刚落,卧室里走出几个太医,恭谨地向太后行礼,当首一个说:“太后娘娘,这位公公说的没错。王爷方才吐的确实是淤血,于身体有益无害,只是……”
太后听到“有益无害”,刚刚吁了一口气,又听他说“只是”,着急地问:“只是什么?”
“只是……王爷又开始发烧了。”
“因何会发烧?”
“方才下官与诸位太医一起会诊,都认为王爷是内伤发热。说起来,原因可多,不过林林总总,离不开这两条,一是饮食劳倦,二是七情变化,导致气机混乱,阴阳失调、气血虚衰。”
另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太医说:“没错,下官方才切脉时,感觉到王爷胸腑间有一股无根之气,郁积不去。”
太后眼神闪动,问:“可有对症下药?”
几位太医相视一眼,说:“方才已经用过药了,明早才能看到成效。只是心病还需心药医,还请太后娘娘多多劝慰王爷。身体康健之人,都是一有怫郁,诸病生也。何况王爷如今受了重伤。”
太后微微颔首,不再多说,走进卧室。
原本围着晋王的一干内侍宫女和几个太医,见她进来,纷纷退到一侧。
太后到床边坐下,凝视着晋王。
他平躺着,双眸紧闭,眉心皱成一个川字,颧骨潮红,象是抹着两团胭脂,额头一排密密麻麻的细细汗珠,头时不时地摆动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太后眼眶一热,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被子上。扯出手绢,抹抹眼睛,低声骂着:“你这个傻孩子,你咋这么蠢!她究竟有什么好?让你如此鬼迷心窍。”
也不知道晋王是不是听到了,脑袋晃摆的更加频繁,额头汗珠汇聚一起,流了下来。太后忙用手绢帮他擦去汗水,手指触到他额头,如同火炙一般,顿时又落了眼泪,恨恨地骂:“这是造的什么孽!”
过了半个时辰,许是药起效了,热度略微减退,晋王也睡踏实了。
太后这才放下心来,忙乎小半夜,她是疲倦不堪,仍回配殿休息,却再也睡不着,那段陈年往事在脑海里徐徐铺开。
当年阮兰与大皇子通奸之事,是她一手设计的。大皇子相貌堂堂,为人宽和,唯独有点好色多情,在沈相府邸见过阮兰一面后,便念念不忘,还写了一首诗赞美她是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
她知道后,便收买阮兰身边的人,诸多安排,让大皇子以为阮兰也倾慕于他。又假传口信约他到玉虚观相会,而后让沈老夫人撞破。沈老夫人原本就因为阮兰三年无出而不满,自然怒不可遏。为了保全沈阮两府以及宗室体面,沈家并没有告诉阮家实情,只是借着三年无出之由让沈赟与阮兰和离。
沈家原本是支持大皇子,因为这桩事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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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戈了。沈氏是百年清流世家,门生故交遍天下。他这一倒戈,大皇子在文武百官里的支持去了大半。此后,她又用各种手段拉络沈家,自不在言下。
……
事情已经过去十多年了,她每每回想起来,还为当时天衣无缝的安排而自得。唯一出乎意料的是阮兰怀孕了,事情一度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但因为大皇子好色之名在外,又有他写给阮兰的诗词为证,通奸一事便板上钉钉了。
后来,阮兰生下阮碧,文孝公逝世,阮府走了下坡路,没有能力与蒸蒸日上的沈府较真,这桩事也就不了了之。她一度彻底忘记了阮兰和她女儿,等她再度走到自己视野里,已经成了紫英真人的弟子。
她并不讨厌阮碧,甚至有一点欣赏她,同时心怀些许歉疚,愿意补偿她一二。所以顾小白母亲数次请求她,干预惠文长公主把阮碧定给顾小白,她都温言劝阻了。却没想到了,自己的儿子也看上她了,甚至为她痴迷不已。
究竟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夜,太后失眠了,近着凌晨才睡着。
再醒来,天光大亮,她赶紧去正殿看晋王。见他睡得很熟,呼吸均匀,两颧微红,虽然还有热度,但没有昨晚那么吓人。心里略安,到底她是一国太后,不能久居宫外,于是留下一名姓安的心腹内侍,叮嘱他每隔一个时辰传一次消息回皇宫,然后带着一干人摆驾回宫。
回到宫里,心却还在晋王府,心神不宁地只等着每隔一个时辰的消息。然而传回的消息,却越发地让她提心吊胆。什么又吐血了,什么又发烧了,什么摔了药碗……总而言之,晋王不愿意吃饭,也不愿意喝药,数次大发脾气,摔了药碗,还拒绝任何来探望的人,包括沈老夫人、柔真郡主、惠文长公主,还有他一向疼爱的顾小白。诸位太医表示,倘若晋王不肯配合就医,康复之路漫漫无期。
隔着一天,太后不得不再度摆驾晋王府。
晋王比前一日的气色还要灰暗,胡子拉渣,眼神阴鸷,带着一股死气沉沉。
太后摆摆手,让随侍的内侍宫女们全部退下,到床沿坐下,看着他一会儿,问:”你这是在逼母后?”
晋王不看她,摇摇头说:”母后,我没有逼任何人。我会好的,你不用担心。”
太后一把拿过旁边搁着的铜镜对着他,恼怒地说:”你看看你自己的模样,你还叫我不要担心?你要逼我到哪一步?”
晋王瞟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漠然地移开视线。
“沈相之女,端淑娴雅,才情品貌俱是一流,才是晋王妃的最佳人选。她虽然也不错,但是性情刚烈,出身复杂,非你良配。何况,她们母女与我们有从前的瓜葛……”
晋王不吱一声,眼神黯然地看着销金暖帐。
“凡夫还要讲究尾生抱柱,为王者更是君无戏言。已经张榜天下举国皆知的事,难道你要我出尔反尔,被天下百姓戳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晞儿,我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你为一个女子,要置我于悠悠众口之中?为一个女子,你要让皇室的体面荡然无存?”
晋王疲倦地闭上眼睛。
第一百零四章 一饮一啄
太后心里也是烦燥不堪,一拍床沿站了起来,来回踱着步。正无计可施,眼角余光瞥见安内侍在门口冲自己使着眼色,便走出去。
安内侍凑近她耳边,低声说:“娘娘,前日你走后,王爷醒来,急召了内殿当值的阮都知以及他侍妾,还把所有的人都赶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反正王爷又吐了一口血,后来就不肯吃饭吃药。”
太后眉毛一挑,光听到 “阮都知”三字也知道是与阮碧有关的。
安内侍又说:“小的后来听王爷那个贴身侍卫叫罗有德的叫叫嚷嚷着,说什么铁石心肠,王爷都伤成这样子,叫她来见,她也不肯来。还说,王爷就是急于见她,才会内伤没好赶回京城,这一路颠簸,以后指不定会留下后遗症。”
太后恍然大悟,转头看静静躺着心灰意冷的晋王一眼,心里微叹,二字对她已是情根深种,罢了,罢了,横竖不过是个女子,便遂他意又如何?只是此事涉及到沈阮两府还有惠文长公主,可不能硬来。思忖良久,心里有了主意,对安内侍说:“你去一趟京西阮府,传阮五姑娘来见我。”
“是。”安内侍会意地点点头,领命而去。
太后仍然进卧室,坐在床边拍着晋王的手说:“晞儿,母后遂你的愿。”
晋王心里一惊,不敢相信地看着太后,死气沉沉的眼睛也忽然有了光彩。
本来太后心里还点犹豫,见他一双眼睛忽然流光溢彩,最后一点犹豫也荡然无存。俯下身子,伸手怜爱地摸摸他的脸颊说:”你得赶紧好起来,瞧你这样子,母后心里真难受。”
晋王看她这些日子清减甚多,心里也是愧疚,轻轻地点一下头。
等了半个时辰,安内侍吧哒吧哒地小跑到门口,停住,拍拍身上的灰,悄步进来,行礼说:“娘娘,王爷,我把人带来了。”
晋王眼睛一亮,赶紧瞅他身后,却不见人影,又迷惑地看着安内侍。
太后问:“不是带来了吗?人呢?”
安内侍斜睨床上躺着的晋王一眼,轻声说:“还在王府门口。”顿了顿说,“她看到马车停在晋王府门口,便坚决不肯下来,还托奴才带几句话给娘娘和王爷。”
她的反应太后并不意外,凉凉地说:“真是胆大妄为,都敢抗旨了。说吧,她都托你带了什么话?”
“她托我给娘娘和王爷带的话是……”安内侍回想一下,清清嗓子说:“人之一生,贫富贵贱,夭寿贤愚,禀性赋分,各自有定,恰如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小女子不过蒲柳之姿,不敢期望伴随松柏之质。愿太后垂怜,准我望秋而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以报太后与王爷的圣德。”
东晋时,顾悦勤于政务,三十几岁华发满头。同龄的简文帝见到他,心生诧异,顾悦便自称蒲柳之姿,又称简文帝是松柏之质。阮碧这番话的意思是:我知道自己不过尔尔,不敢期望与晋王相伴,请太后放我一条生路,来世定当涌泉相报。
晋王听得别转了头。
太后则冷哼一声,说:“她如今倒忽然生出自知之明了,可惜,晚了。”
晋王闭上眼睛,疲倦地说:“母后,我乏了,打发她回去吧。”
“回去?为什么要让她回去?”太后忿忿地说,“谁准许她把我二字玩弄于股掌之间?你为她可以千里奔波慷慨赴死,她却计较着名份地位,不肯踏进王府一步。这个自私自利的丫头,她心里只有她自己,哪里有半分想着你?”
晋王默不作声,心里也有一股怨恨——她确实有不来王府探望的理由,但她也太绝情了。她的绝情让他觉得自己是剃子挑担一头热,也让他觉得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一个笑话。
太后看到他脸色青灰,伤心欲绝,心里恨意昭昭。“她从前顺着你,谋的还不是一个晋王妃的位置?如今见到没有希望,便打起退堂鼓,想要退而求其之。如此狡诈多变的丫头,你还恋着她做什么?她没有说错,她就是个蒲柳之姿,根本不配做你的正妃,便是让她做妾也是抬举她了。”
顿了顿,对安内侍说,“把她叫进来,她若再抗旨不遵,叫禁军押她进来。”
“是。”
安内侍应了一声,退出正殿,一路小跑到大门外,到阮碧坐着的马车边,冷淡地说:“阮五姑娘,你还是下来了吧,抗旨不遵可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太后娘娘吩咐过了,你若是不下来,叫禁军押着你来,到时候就难堪了。”
终于走到这一步了,车厢里阮碧沮丧地闭了闭眼睛,揭起车帘下了马车。刚站定,一阵嘈杂马蹄声伴随着车轱辘声由远及近,转身一看,只见一列队伍已近在咫尺,当首骑在高头大马上的少年神采飞扬,正是顾小白。
他也看到她,神情惊讶,勒住马头问:”你怎么在这里?”
阮碧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到惠文长公主的声音响起:“小白,你在同谁说话?”跟着传来清脆的珠子撞击声,她从珠帘后探出头来,看到站在西角门口的阮碧,睁大眼睛问:“你怎么在这里?”
阮碧到马车前曲膝一礼,说:“回禀长公主,是太后娘娘叫我来此觐见。”
“觐见?在晋王府觐见?”惠文长公主皱眉,思忖片刻,隐隐明白什么,一张脸沉了下来,严厉地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阮碧苦笑,带点恳求地看着长公主。
长公主彻底明白了,脸如黑炭,迭声说:“荒唐,荒唐。”
顾小白却还没有明白过来,满脸懵懂不解,看看长公主,又看看阮碧。
阮碧眼巴巴地看着长公主,心里念叨,不是说一见如故,不是说前世见过吗?却听长公主怒不可遏地说:“回去,回去。”跟着整个队伍开始骚动起来,纷纷拨转马头。
顾小白迷惑地又看阮碧一眼,但还是拨转马头。
阮碧微叹口气,这一路走过来,夹缝求生,她已经尽力了。她也不想走到这一步,但这不是她能选择的。无论她如何努力,命运只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间。
穿过重重朱门,终于到晋王的寝殿。
一进门,浓郁的药味扑鼻而来,差点把阮碧熏晕过去。她低头垂眸,跪到地上,磕头行礼。“小女子见过太后娘娘,见过晋王爷。”
话音刚落,就听太后冷哼一声,说:“阮五,你好大的架子,要让哀家三请五请。”
“小女子不敢……”
“不敢?有你不敢的吗?抗旨不遵,勾引皇裔,藐视宗室,还有什么是你不敢……”
晋王忍不住打断她:“母后……”
太后别有深意地瞥他一眼,继续说:“……若非看着晋王的面子,哀家早就砍你十回八回……”
听到这里,晋王恍然大悟,太后这番说词不过是想打压一下阮碧的气焰,让她顺服于他。只是依她的性格,怕是适得其反。心里担心,转眸看她,却见她头垂得极低,根本看不到表情,几根青丝贴在她雪白的耳边,也是纹丝不动。
自皇宫一别,已是一个多月,尽然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哀家知道你心里怨恚,可是你想想,这一切是谁造成的?佛经曰,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到这一地步,你别以为是哀家愿意的,要怪就怪你自己,痴心妄想,攀龙附凤。”
阮碧低声说:“太后娘娘明鉴,小女子不曾存着攀龙附凤之念。”虽然知道喊冤是没有用,但还得喊一下,否则岂不是默认了?
安内侍上前一步说:“大胆,居然敢搬驳太后。”
太后摆摆手,示意他退下,说:“罢了,念你年幼无知,且饶过你这一回,望你以此为鉴,往后自重自爱,不要再行差踏错了。”说罢,再不理她,转眸看着晋王,柔声说:“晞儿,母后出宫已久,这就回去了,你好好养伤,改日我再来看你。”
“是,恭送母后。”
太后又温柔地拍拍他的手,这才站起来,眼梢都不扫伏在地上的阮碧一眼,带着一帮内侍宫女扬长而去。
阮碧伏在地上,听着一干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最终了无声息。又过了一会儿,才听到晋王冷淡地说:“母后已经走了,你起来吧。”
这口气,这声音,恰如外头的北风。阮碧心生凄凉,又想起方才太后一连串的“攀龙附凤”“勾引皇裔”,顿时心灰意冷,生硬地说:“小女子不敢。”
一声“小女子”,把两人的距离拉得远远的。晋王想到自己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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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伤,缠绵病榻,她一点关爱表示都没有,却急于撇清楚两人的关系,心也彻底冷了。
两人一个躺着,一个跪着,都是心灰意冷,不想说话。
过着半盏茶功夫,门外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跟着传来余庆的声音 王爷,到喝药的时间了。”
晋王心灰意冷地说:“端回去吧,我不想喝。”
阮碧冷冷地说:“你还是喝了吧,否则我又要担多一个罪名了。”
晋王勃然大怒,问:“我让你担了什么罪名?”
“方才你没有听到吗?勾引皇裔,攀龙附凤。敢问晋王爷,小女子如何勾引你的,又如何攀附你的?”
晋王微微收敛怒气,说:“那不过是母后的气话,你也当起真来?”
“我当真不要紧,别人当真才要紧。总之,你喝药吧,你早点痊愈,我也早点解脱。”
“好好好。”晋王怒极反笑,“还喝什么药!我早点死,你才彻底解脱。什么蒲柳之姿,什么松柏之质,你为什么不直接说你想嫁给小白?好一句活物当然好过死物,在你眼里,我早就是个死物了吧!”
“那我在你眼里又是什么呢?我们相遇相识,是我勾引皇裔。你厌恶了,一把把我推开,然后跑得无影无踪,又被赐了婚,也没有一句话交待。我算什么!我算什么!”阮碧也是怒不可遏,拔高声音问,“你遇刺受伤回来,只因为我不肯过来看你,便又成了铁石心肠,不惜让太后下旨逼我。晋王爷,你想过没有,当我走进晋王府的大门,我还有路可退吗?你为什么从来不替我想想?”眼泪流了下来。
这一番话好象冷水浇熄晋王心里的怒火,没错,她并不知道自己跑到延州是为了寻找证人,也不知道那日在宫里发生什么事,自己当时也确实推开她,自己也确实被赐婚了。她的反应也是情有可原,想到这里,心里一软。但想到她至今还惦记着退路,心里又是一阵恼怒。“这几桩事说来话长,其中误会重重,你且起来吧,我慢慢说给你听。”
阮碧凄然地摇了摇头,说什么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不用多久,京城的百姓们都知道我阮碧走进了晋王府。”
“便是全京城的百姓知道又如何?我绝不会亏待你的。”
听到这一句话,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阮碧抬起头失望地看着他,泪光盈盈。
第一百零五章 两个选择
晋王眉头紧蹙看着她,满心不是滋味地问:“你就这么不情愿跟我在一起吗?”
阮碧摇摇头说:“我没有不情愿和你在一起,但不能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
晋王垂下眼眸,默然半晌说:“你起来说话吧,地上凉。”
阮碧不动,用手背抹着眼泪。
晋王没有办法,揭起被子,趿着鞋子过来,拉她起来。他躺在床上还没有发现,他这一下来,阮碧就发现他瘦得厉害,身上穿着的白色中衣都显得空空荡荡,拉着自己胳膊的手有几道浅粉色伤痕,心里酸楚,说:“你真是的,明明知道北戎人恨你入骨,还不小心一点,只带着这么点人跑到边界?”
话音刚落,感觉到握着自己胳膊的手紧了紧,跟着晋王说:“你到底还是关心我的。”口气幽幽,带着一丝埋怨。
心里又是一揪,阮碧知道自己不肯来探望他,让他伤了心。“我知道你怪我不肯来看你,可是你想想。在皇宫里的时候,太后娘娘一句话都没,就让我跪在外面,后来你又推我一把,当时你看我的眼神就象我是猛蛇毒蝎一般。再后来你又被赐婚了。到如今我都还是云山雾里,换作是你,你如何是好?”
提到皇宫里发生的那桩事,想到她母女这一生便是因为这桩事改变命运,想到两人婚事也坏在这桩事上。晋王心生愧疚,沉吟片刻,含糊地说:“那日在宫里是发生了一些事,我当时脑海里稀里糊涂的,并不是有意推你。这桩事说来话长,一时间说不清楚,将来我再慢慢同你说。”话是这么说,其实他打定主意,一辈子都不告诉她。“至于赐婚一事,也非我所愿。你只要知道我对你的心从来没有变过。”
非你所愿又如何,心没有变过又如何?
阮碧苦涩地笑了笑。
看到她的笑容,晋王的心也好象泡在黄莲里,说:“你呀你,我该拿你如何是好?”只觉得言词无力,伸手揽住她,紧紧地抱着。
闻着他身上的淡淡药味,阮碧心里又是一阵酸楚,但想到如今这种乱七八糟的局面,自己若再跟他牵扯不清,真就象《井底引银瓶》那首诗里的女子一样“误妾百年身”。于是,硬起心肠推开他说:“不要拉拉扯扯,我可不想再担着勾引皇裔攀龙附凤的罪名。”
晋王被推得一个趄趔,顿时气血上涌,头晕眼花,扶着床柱说:“母后说的是气话,她只是担心我,你不要放在心上了。什么勾引皇裔,什么攀龙附凤,我倒是真希望你勾引我攀附我,可是一直以来,你都是一副随时转身临阵逃跑的模样。”说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起来,嘴角刚咧,眉头皱紧,忙用拳头掩着嘴巴轻轻咳了两声。
阮碧见他神情异样,咳完后也不放下手,心知有异,拉开他的手一看,星星点点的腥红,嘴唇也染上,又急又气,扶他到床沿坐下,说:“好端端下床来做什么?快回床上躺着。”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气岔了而已。”
“岔气能咳出血来了?分明就是内伤未愈。”阮碧没好声气地说,想起方才他抱着自己时,能感觉到肋骨突出,心里着实难受。又想起方才推了他一把,心里十分懊悔,扯出手绢,轻轻地擦拭着他嘴边的血渍,低声问,“要不要叫太医过来?”
晋王连迭摇头,好不容易看到她,他不愿意任何人来打扰。
阮碧略微思索,便明白他的心思,五味杂陈,默默地擦干净他的嘴,又拉过他的手背擦着。
晋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看到她低首敛眉,眸底一丝温柔,心满意足,只觉得受多重的伤都值得了。
屋里一时安静,屋外的声响便传了进来,隐隐听有人轻声在问药快凉了怎么办?然后余庆好象说再等一会儿。阮碧看了面若白纸的晋王一眼,站起来走出卧室。
门外,余庆跟门神一样地站着,旁边站着一个宫女,手里端着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药,还有一碗粥。阮碧伸伸手,示意宫女把盘子给自己。
余庆面无表情地睨她一眼,嘴角抿紧,象是下定决心一样,语速飞快地说:“五姑娘,我家王爷着急赶回京城,路上颠簸厉害,所以内伤一直没好。”阮碧微愣,还没有回过神来,又听他说,“还有王爷今日午膳未进一粒米饭,还望姑娘劝劝他,一定要保重身体。”
他一向少言寡语,忽然冒出这么两句,可见着实憋不住了。阮碧微微颔首,端着盘子到晋王身边,问:“怎么不等伤好再回来?”
“养好伤回来,就得过腊月六号了。”晋王边说,边拿起药碗一仰子喝个精光,大概是药很苦,他立刻皱眉砸着嘴角。
原来如此,阮碧垂下眼眸,不是不感动,可是感动又如何?就算晋王再喜欢她,也不可能在一起了。先不说赐婚一事,单单太后所为所为,也让她无法容忍。
太后之所以能成太后,果然有非常之处。单说今日这桩事,倘若她直接下旨指她做晋王的侧妃,阮老夫人和阮弘肯定会上疏力辞,惠文长公主也会生气,只怕沈家也有意见。所以她没有这么做,而是宣阮碧到晋王府觐见她本人——顿时把事情变得说不清楚道不明白,让惠文长公主找不到发火的理由,让阮家和沈家都找不到使劲地方。但阮碧云英未嫁之身进入晋王府,而晋王此时又受了重伤,但凡有点脑筋的都能看出诡异之处……总而言之,她想借助百姓的风言风语让阮府与阮碧屈服。
可惜她看错人了,阮碧在心里冷笑一声。她也是有脾气的,不能总任别人决定自己的命运,锦衣玉食固然重要,但是没有尊严地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晋王仔细分辨她的神色,皱眉说:“你又在动什么脑筋?”
“没有。你把粥也喝了吧。”阮碧收拾心情,直到不露一点端倪才抬起头,怕他想多了,安抚地笑了笑。
却不想这忽然展露的笑容,反而让晋王心里突的猛跳一下,隐隐觉得不安,仔细瞅着她一会儿,又没有发现异常之处。伸手拿过粥,凑到嘴边,立刻皱眉说:“我实在是吃不下,喝药喝倒胃了。”把粥一放,忽然想到什么,拉着她的手说,“我想吃你做的面疙瘩。”
阮碧诧异地看着他。
“王府里的厨师怎么也做不出来。”晋王说着,不由自主地又想起那个雨夜,浑身湿透,饥肠辘辘,那碗热呼呼的面疙瘩让他一直暖到心底。又想起她一身素衫走过乌漆墨黑的抄手游廊,步步生莲。当时,他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她走在王府的雕花朱廊里,肯定更动人。
“好,我给你做一碗。”
寝殿的配殿里就有个小厨房,各色东西都备着。厨房里清过场,只留一个烧火丫头。许久没有洗手做羹汤,阮碧动作生疏很多,好在做面疙瘩实在谈不上技巧。等汤一沸,把面疙瘩落了进去,看着它们在水载浮载沉,看着水气萦绕变幻各种形状,忽然间就怔忡了。倘若那个雨夜,没有一时好意做了一碗面疙瘩,他会不会还对自己这么上心?
不管如何,就让这碗面疙瘩来结束一切吧。
第一百零六章 归去来兮
吃完面疙瘩,已经过了申时三刻。晋王虽然不舍,也知道不能留着她。仍叫安内侍送她回去,只是坐着的却是晋王府的马车。等她一走,许茂豫来了,捋着胡子笑呵呵地说:“王爷得偿所愿,如今总可以安心养伤了。”
听到这话,晋王非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皱起眉说:“茂公,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许茂豫但笑不语。
晋王仔细回想方才见面情景,开始她生过气,落过泪,后来慢慢心平气和下来,甚至比平时还温柔三分,绝口不提一句今日入晋王府的事。她越是不提,他才越担心。她可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性子,更不是那种坐以待毙的性子。她要是不折腾点什么,反而不象她了。
想到这里,他的心提了起来,下床写了一封信,叫进余庆:“叫人把信送给云英。”
余庆接了信,退了出去,本想寻个侍卫送到阮府。不想没走几步,就碰到有德,看着他手里的信问:“可是要送给云英的?”
余庆点点头。
“我去就是了,正好闲得发慌,顺便找云英说说话。”有德说着,一把夺过信,转身就走。到自己的房间,换成一身寻常服饰,选了条近路,骑着快马直奔阮府的侧门。一进巷子口,感觉到一扑肃杀的气息扑面而来,赶紧长“吁”一声勒住马。只见巷子里三三两两地站着十来人,身着寻常服饰,腰间却挂着刀,个个身材高大,精壮剽悍,一看就知道非寻常人。
再细看,就发现好几张熟面孔,虽叫不出名字,却认得是官家的班值。
他天天跟着晋王出入禁闱,那帮人自然也认得他,相视一眼后,其中一个走上前来,带着笑问:“罗大哥怎么到这里来了?”
罗有德看他面熟,隐约记得一起喝过酒,说:“王爷叫我过来了,给阮都知带句话。”
那人低声说:“这会儿不方便,过会儿再来吧。”
罗有德也压低声音,好奇地说:“无端端跑到这里来了?”
那人指指天说:“兴致偶发,我们怎么敢问?来了半个时辰,过会儿估计就走了,方才我过来时,旁边那条街有个酒肆,罗大哥先去喝一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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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改日小弟再请你喝酒。”
罗有德点点头,拨转马头,跑了几步,果然见一个小酒肆青幡招展。他下马进酒肆,要了一壶酒,眼睛却只管盯着巷子口。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十来个班值前呼后拥着一辆马车出来,想来官家就在马车里。
等他们走远,他一仰脖子喝光酒,扔下一串铜钱,出酒肆上马奔到阮府的侧门。门房替他传禀,一会儿阮弛笑容满脸地迎了出来,说:“有德大哥,你怎么来了?”说着,亲热地攀着罗有德的肩膀往里走。
有德低声问:“官家来做什么?”
阮弛含含糊糊地说:“是来看先父的藏书。”
阮府藏书汗牛充栋,天下皆知,罗有德虽出身草莽,也略有耳闻,“哦”了一声,没放在心上。阮弛领他到书房,叫了云英过来,知道晋王有事要交待,便避开了。
云英一见有德,拉长了脸说:“你总自夸如何了得?怎么自己生龙活虎,倒让王爷受了伤?”
提到这事,有德眉眼顿时耷拉下来,说:“北戎刺客太多了,而且只冲着王爷去,我实在是挡不住。”
“自个儿没本事,怪起别人。”云英冷哼一声,伸手说,“拿来吧。”
有德有心逗弄她,笑嘻嘻地说:“拿什么?我可是专门来看你的,有些日子未见到你了,想念的紧。”
云英白他一眼说:“少来,昨日不才在王府里打过照面。”
“只瞅了一眼,连你模样儿都没有看清楚,都说女大十八变,我瞅你倒越是越变越好看。”
云英脸涨通红,气呼呼地说:“你几时变得这么坏了?王爷伤得这么重,你不在王府里守着,还有闲心闲情来戏弄我。”
有德被她说的脸皮一哂,讪讪地说:“我只是逗你一下,你想哪里去了?王爷是心病,今日见到五姑娘,过不了几日就会好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信递给她,又问,“方才官家来做什么?”
云英诧异地说:“方才是官家来了?怪不得三老爷让我们呆在屋里不要出来。”边说边拆开信看着,眉毛微蹙。
有德看她神色忽变,关切地问:“怎么了?王爷吩咐你的事很难?”
“唉。”云英叹口气,把信折好,“难倒是不难,就是让我多到五姑娘屋里坐坐,多跟她说说话。可是如今我一想五姑娘屋里那只鹦鹉,心里就犯堵,真心不想见她。原本以为王爷赐了婚,我这差事就算完结了,可以回王府了,不想还得呆下去,真真是倒霉透顶了。”
“你别担心,再过一阵子,便可以回王府了。”
云英听他说的笃定,诧异地看他一眼,问:“为什么?”
罗有德便把今日太后召阮碧到晋王府觐见的事情说了出来,未了,得意扬扬地说:“这回,她就是煮熟的鸭子再也飞不了。”
云英却深知阮碧性情执拗,脸色凝重地摇摇头说:“五姑娘这么犟,怎么肯认呢?怪不得王爷让我多看着她。”
罗有德摸摸下巴的胡渣,很不以为然地说:“再犟还不是个女人,还不得嫁人?就她的才情品性原本就不配做王爷正妃,能做王府侧妃也是她八辈子修来的。”
云英心里着急,无意聊天,推他一把说:“你快回去吧,我得去看看五姑娘。”说罢,匆匆走出香木小筑,往蓼园方向走,走到半路,只见秀平和秋兰站在假山边嘀嘀咕咕,看到她过来,两人迅速地分开。
秀平迎着她走过来,问:”云英,你是不是要去找五姑娘?”
云英点点头。
“别去了,五姑娘这会儿在祠堂里。”
云英微微一怔。
秀平神秘地笑了笑,说:”你不知道吧?听说晌午的时候,惠文长公主府里派了一位老嬷嬷过来,也不知道跟老夫人说了什么,反正老夫人把一套茶具都摔坏了。方才五姑娘回到府里,老夫人脸色铁青地带着她进了祠堂。”顿了顿,幸灾乐祸地说,“瞅着不象是什么好事……”
她还絮絮叨叨地说着,云英却听不进去了,怔怔地看着祠堂方向。
祠堂里,阮碧跪在蒲团上,垂眉敛眸,面色平静。
老夫人一只手指颤巍巍地指着她说:“……你给我仔细说说,究竟怎么认识晋王的?”
“几个月前,有一回去玉虚观的路上遇到暴雨,在路边的城隍庙躲雨,恰好他也在……”
“他带着这么多人,前呼后拥的,你难道看不到?就不知道躲远点?真是气死我了,白长个聪明模样,真正遇到大事就犯糊涂,如今你叫我怎么着?”老夫人怒不可遏,跺跺脚,戳着她额头又说,“你当时怎么就不撞死在晋王府门口呢?”
从心底打个寒颤,阮碧叹口气说:“祖母,我愿意出家,从此侍奉三清。”
老夫人愣了愣,仔细看她。许是因为年岁渐长,她的容貌又长开一些,看着比前些日子好看了。想到与定国公府这么好的一桩亲事眼看着也要泡汤,心如刀割,狠声说:“你真是天真!试问天下哪一家道观敢得罪晋王与太后收留你?”
阮碧哑口无言。
“真是作孽,真是作孽呀。我们京西阮府,一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一个闺女是做妾的。如今这个先例要坏在我身上,你叫我将来到了九泉之下,你让我如何跟列祖列宗交待?”说到最后,老夫人老泪纵横,抽抽噎噎地说,“你母……你兰姑姑大后日到京城,你叫我怎么跟她交待呀?” 想到阮兰命运坎坷半生寥落,没想到她女儿的命运也是如此坎坷,长叹一口气,又骂了一声:“造孽呀。”跺跺脚,转身离开祠堂,背部佝偻,脚步虚晃。
直到她的脚步声完全消失,阮碧才抬起头。天色已晚,祠堂里隐隐绰绰,香案上牌位林立,阴森森的,仿佛每一个牌位后面都藏着一只眼睛。她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拿起阮文孝公的牌位看着,当年他究竟是何种心情离开人世的?他保全原主的生命又是为了什么?
这些都已经不得而知了。
“五姑娘……”祠堂外响起怯怯的呼喊声,是秀芝的。
阮碧走出去,只见她在大门外探头探脑,祠堂是祭祀重地,平日里下人是不许进来的。看到阮碧,她欣喜地笑了起来,笑容在黯淡的天光下特别的温暖。阮碧心里一暖,快步走过去。
秀芝把手里拿的披风替她穿上,小声地说:“一到晚上就起风,可真冷。”
“就是,饭菜端来没?我饿了。”
“早拿来了,今晚有姑娘爱吃的羊肉睑。天气冷了,姑娘平时手脚比较凉,吃羊肉正好温补身子……”秀芝絮絮叨叨地说着,扶着她沿着抄手游廊走着。“还有马蹄爽,在水里温着,这会儿吃,不热不凉,正好……”
若是平时,阮碧早走神了,今日听她这么唠叨着,居然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淡淡的欢喜在心里弥漫着。
第一百零七章 夜半飘雪
回到蓼园东厢,屋里烧着炭火,扑面而来一股暖烘烘的气息,寒星过来帮阮碧解下披风,小桔拿来鞋子给她换用,茶妹把一直暖着的饭菜端上。一时间,三个人穿梭往来,满屋人影晃动,不胜热闹。
连鹦鹉也来凑热闹,呱呱大叫着:“五姑娘回来了,五姑娘回来了。”
寒星恼怒地拍拍鸟笼子说:“你这只呆鸟,作什么要学我说话!”
鹦鹉便也跟着大叫:“你这只呆鸟,呆鸟。”
大家哄堂大笑。
寒星边笑边拍着鸟笼子,鹦鹉扑楞楞地扇动着翅膀。秀芝正在给阮碧盛汤,笑得手发颤,汤水洒了一桌。茶妹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腰。桔子捧着腹部蹲到地上,喘着气说:“哎唷我的妈,可笑死我了。”
看看扑楞楞的鸟,看看四个无忧无虑的丫鬟,阮碧笑着笑着,眼角微微沁出泪水。
笑声传到蓼园正房的一干丫鬟耳朵里,她们纷纷打开窗子往东厢房看,见灯火明亮,笑声朗朗,将冬夜的寒冷都冲淡几分,顿时生出一番羡慕。秋雁口无遮拦地说:”自打五姑娘病好后,这东厢房一天比一天热闹。”
秋兰斜睨她一眼,不快地说:”你要是羡慕,便调到五姑娘屋里去就是了。”
秋雁吐吐舌头说:”秋兰姐姐,我便是这么一说,你咋就给我扣个大帽子了。”
秋兰轻哼一声,不说话。
一个没留头的小丫鬟低声问:“听说五姑娘许给定国公府的顾大少爷,腊月初六就要定亲,可是真的?”
秋雁点点头说:”当然是真的。没看大夫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嘛。”
小丫鬟叹口气说:“大夫人就知道欺负咱们家姑娘,就咱们家姑娘最可怜,都没有个依靠……”
秋兰瞪她一眼说:“你白长了眼睛,哪只眼睛看到咱们家姑娘最可怜了?我告诉你们,定国公府算什么,比起咱们姑娘的依靠,也不过是这个……”说着,神情不屑地伸出小指头,跟着又指指天说,“往后咱们家的姑娘依靠是这个,其他姑娘没有一位比得上咱们姑娘的。”
她一番指天划地,口气熏天,把几个大小丫鬟弄得面面相觑,片刻都露出不以为然的神色。只是知道秋兰嘴片子如刀片,让她盯上,不削掉几层皮不罢休,因为虽不认同,也不敢反驳。秋兰知道她们不信,又忍不住洋洋得意地说:“你们且等着看吧,不出一个月,自家姑娘的好事就来了,来头大的吓死你们。”
几个大小丫鬟又是面面相觑。
秋兰也懒得跟她们多说,泡好一壶茶,轻手轻脚地走进四姑娘的卧室。
房间里只点着一盏灯,昏黄冷清。四姑娘躺在床上,眼神怔怔地看着帐帏顶部,双颊微红,嘴角挂着一丝微笑,眉间蕴藏着一段柔情。秋兰看看漏钟,掐着指头算算时间,都快一个半时辰了,她还是这么躺着,都没有变过姿势。顿时失笑,抿抿嘴角,把茶搁到桌子上,又轻手轻脚地想退出去。
身子方动,忽听四姑娘 “哎唷”了一声,声音迷糊,好象从梦中惊醒一般。
“姑娘,怎么了?”
四姑娘翻身坐起,看看漏钟,又“哎唷”一声:“都这么晚了?秋兰,五妹妹回来没?”
“ 回来了。”秋兰指指窗外说,“这不,她们屋里正闹腾着。” 笑声没有刚才响亮,却还余个尾音,袅袅不绝。
四姑娘侧耳听了听,微笑着说:“五妹妹这屋里明明人比咱们少,倒比咱们热闹多了。”说着,翻身下床,趿了鞋子到梳妆台前,拿起梳子梳头。
这都马上解开发髻睡觉了,她却还梳头,秋兰怔了怔,说:“姑娘可是要出去?”
“是,我去看看五妹妹。”
秋兰心里了然,犹豫片刻说:“姑娘打算跟五姑娘说?”
四姑娘“嗯”了一声。
秋兰不乐意地说:”是三老爷安排的,与五姑娘何干?”
四姑娘停下梳子,审视着镜子里自己的如花容颜说:“若没有五妹妹布的局,那里有三叔这一步棋,可不能本末倒置了。”麻利地把头发挽好,只别着一支银簪子,又顾镜自盼一番。
秋兰取下衣架上挂着的银红氅子给她披上,说:“外面起风了,阴沉沉的,许是要下雪。”
“这马上就是冬至,今年连小雪都没飘过,也该下一场了。”四姑娘说着把风兜扣好,“我去去就来了,秋兰你不用跟着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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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兰点点头,帮她打开门,一阵打头风吹过来,吹得四姑娘两颊生寒,赶紧眯着眼睛走了出去。看阮碧卧房的灯亮着,知道她在卧室里,又看厅堂灯火通明,笑声盈盈,隐隐还夹杂着鹦鹉的呱唧叫声,知道是小丫鬟们在逗鸟。
因为风大,笑声很快便被风吹散了。
走到阮碧卧室的窗前,正想轻扣,忽然响起秀芝的声音,十分惊诧:“姑娘,好端端怎么给我银子?”
“我赏你银子,还需要分好端端与无端端呀?你上回不是说家里还没有凑够你赎身的钱吗?拿回去给你娘就是了,先放着,几时想赎身都可以。”
秀芝又不安地问:“姑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你别胡思乱想了,能有什么事?我赏你银子,你收着就是了。”顿了顿,阮碧又说,“ 对了,明日你回家一趟,跟刘嬷嬷说,我交待她的事情该办了。”
“姑娘,我心里……很不安。”
“好了,快去端盆热水来,我泡泡脚。”
四姑娘听着屋里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远去,这才轻轻扣了一下窗子。
窗子很快就打开,探出阮碧的脸,笑盈盈地说:“四姐姐,今晚多冷,你怎么跑出来了?”
四姑娘忸捏地说:“有桩事想问你说。”
“哦?什么事?”阮碧眨巴着眼睛问。
“《枫林遇仙记》。”
阮碧先是一愣,片刻恍然大悟,曲膝福了福,说:“恭喜姐姐。”
四姑娘双颊飞红,拉着她说:“喜从何来?妹妹你不是不知道,不过是从一个小泥潭跳进另一个大泥潭。”
看来她并没有失去理智,阮碧心里稍安,正想说什么,忽然感觉到一片东西飘到唇上,微微一凉,跟着就濡湿了。抬头一看,黑沉沉的夜空里,一片一片雪花随风回旋,象是三月的杨花。
四姑娘也感觉到了,欣喜地说:“下雪了。”
两人倚着窗子静静地看着狂风回雪。
不过这场深夜的雪持续很短,只半个时辰便停了,地面微湿,连半片雪花都没有留下。接下去两日停了风,也放晴了。
阮兰便是在阳光明媚的冬日晌午,带着一身伤痛回到了阮府。
第一百零八章 阮兰归来
这一日,老夫人大早起来便将管家叫进来,耳提面命一番,叫他派人到码头以及河两岸守着,一有消息便来回报。因此,阮兰乘坐的船只一到岸,消息便传回了阮府。一干女眷都聚到老夫人的厅堂里坐着,一边说着闲话儿,一边等着阮兰过来。
郑嬷嬷为首的一干老嬷嬷都是看着阮兰长大的,情份非比寻常,也来了,围着老夫人说着阮兰从前的那些趣事。几位姑娘坐在一旁,插不进嘴,又听着无趣,便自个儿聊开了。
说着说着,二姑娘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说:“五妹妹听说没?顾大少爷前两天跟人比试骑射时,摔下了马,听说伤得不轻。”
阮碧还没有回答,七姑娘咋咋呼呼地说:“听说了,听说了。”
三姑娘“啪”打在她手背,皱眉说说:“你才多大的人呀?净搬弄一些口舌是非。”
七姑娘努努嘴,不服气地说:“我哪里搬弄口舌是非了?这不是前天咱们一起到绣珍阁时,正好东平侯家里的几位夫人在买布,听她们说的吗?你当时还跟娘嘀咕,说怎么顾大少爷受了伤,也没有到咱们府里报消息?”
三姑娘大为尴尬,瞪七姑娘一眼,又看阮碧一眼。她到过晋王府的事情,已经在府里传开了,便是外头也有风言风语。
二姑娘吃吃地笑了起来,说:“是呀,五妹妹,为什么没到咱们府里报消息呀?”
阮碧自己到她存心使坏,一翻白眼,懒得搭理她。
二姑娘张张嘴,还想说话。屋外响起吧哒吧哒的脚步声,跟着又响起小丫鬟的叫嚷声:“来了,来了,兰大姑娘回来了。”
原本嘈杂的厅堂里瞬间安静下来,落针可闻,大家都翘首看着门口方向。
一会儿,又是一阵杂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跟着门帘挑起,孙嬷嬷扶着一身素白孝服的阮兰进来——与其说是扶,不如是说半抱着。老夫人霍然起身,上前几步,兜头兜脑地揽着她,说:“兰儿,我的兰儿,你可总算回来了。”话未说完,已是老泪纵横。
阮兰也是嘤嘤地哭着,说:“娘,女儿……不孝,又让你……操心了。”这一句话,她气喘吁吁地断了两回,可见身体有多糟糕。
郑嬷嬷等一干侍候过她的老人也纷纷红了眼眶,扯出手绢抹着眼泪。
一时间,厅堂里悲悲切切,愁云惨雾笼罩。
阮碧趁机偷偷打量着她。
贵族女子锦衣玉食、养尊处优,一般看起来比真实年龄小些,就象大夫人明明近四十岁,看着不过三十五。然而阮兰却不是,她看起来倒比大夫人还显老相。身体消瘦,眼眸无神。许是久居广州的缘故,皮肤不太白皙,但也不黑,略微发黄。五管精致,与二姑娘有六分相似,却没有二姑娘的跋扈飞扬。眼角嘴角都略微下垂,散发出一股愁苦幽怨气息。
这是一个被残酷生活压折腰肢的女子。
虽然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但想到她一个弱女子,半生飘零,一嫁再嫁,却都不得善果,阮碧心里也是唏吁不已。正出神,忽然听到老夫人大叫:“兰儿,兰儿,你怎么了?”心里一惊,定睛细看,只见阮兰软绵绵地趴在老夫人的怀里,双眸紧闭,嘴角流出一丝涎水。
短暂的安静之后,屋里顿时骚乱起来了。大夫人指挥着丫鬟们把阮兰搬到暖阁的坑上,又掐人中,又放血。曼云和郑嬷嬷把老夫人扶到位置上坐着,温言劝慰。管家则派人去请郎中……
其他人就守在厅堂里,正襟危坐着,也不敢大声说话。
过着半个时辰,徐郎中拎着药箱子急冲冲地来了。
他前脚刚进来,管家又跑进来,满脸惊异地说:“老夫人,大夫人,太医院的人来了,说是……”微微犹豫一下,不安地说,“晋王叫他们来给兰大姑娘看病的。”
老夫人原本是背靠着椅子的,听到这话,顿时睁大眼睛,坐直身子,偏头看着阮碧。其他人也都看着她,表情各异。厅堂里安静异常,落针可闻。片刻,老夫人冷冷地哼了一声,说:“就说已无大碍,让他们回去吧。”
大夫人轻咳一声,朝管家递个眼色,示意她别动。然后走到老夫人面前,低声说:“母亲,小姑她原先就因为姑爷的过世受了惊吓,又一路北上,劳累过度,气血两亏。徐郎中的医术虽了得,跟太医相比还是略逊一二。再说晋王好意差遣太医过来,咱们便是不用他,也该迎进府里奉茶,门都不让他们进,传出去人家还不得说咱们阮府过于傲慢吗?”
“方才烧香的时候,碰到一些老夫人,她们都问起晋王爷跟你的事……还有些老百姓也议论纷纷。兰大姑娘原本是不知道的,方才听说了,差点急晕过去了。”
她转眸看着阮碧,眼底里闪过一丝悲怆一丝无奈,闭了闭眼睛,疲倦地说:“罢了,罢了,请他们进来吧。”
阮碧垂下眼睑,心里仿佛压着一块巨石,沉甸甸的。
旁边的二姑娘斜睨她一眼,眼睛里闪着幸灾乐祸的光。
“都散了吧,让兰儿好好休息一会儿。”老夫人意兴阑珊地摆摆手,想了想,又说,“五丫头留下吧。”
很快地,人走一空,只剩下阮碧。
老夫人凝视她良久,叹口气说:“这条路是你自个儿选的,往后好自为之吧。”
阮碧默默地点点头,向她曲膝一礼,退了出去。走出光线阴暗的房间,站在温暖阳光之下,只觉得精神一振,忍不住对着高空云影展颜一笑。一直在外面等着她的秀芝走上前来,把手里的披风抖开,披在她身上,纳闷地问:“姑娘高兴什么?”
阮碧漫不经心地说:”天气这么好,不该高兴吗?”
秀芝看看天空,不以为然地皱皱眉。这几日,阮碧叫她做的事情都很诡异,比如让她把皇后赏的黄金带回三石桥的家里放着。比如让她把太后赐的珍珠项链拆了,将珍珠全缝进锦袄的夹层里。而她自己则天天比照着《九州志》绣手绢。
走出春晖堂西边的夹道,只见云英在抄手游廊里坐着,一见她们,站了起来,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说:“老夫人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兰大姑娘盼回来了,母女团圆,当真可喜可贺。”
语含双关,阮碧微微一笑,脚步不停地往前走。
云英赶紧跟上,看看左右,把手里拿着的信塞给她,玩笑地说:”姑娘有空了便回封信吧,有人翘首盼着,脖子都快断了。”
“知道了。”阮碧又淡淡地应了一声。
昨天送信过来,她也是这么说的。云英脚步微滞,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王爷天天一封信,她却一封都不肯回,方才有德送信过来时大骂她是铁石心肠,一点也没错。心里低骂一声,按捺着火气说:“姑娘,王爷待你之心拳拳,天地可鉴。”
心意拳拳,天地可鉴,就是要让自己做妾?既然如此,要这心意来有什么用?阮碧嘲讽地笑了笑,不再多说,带着秀芝走了。回到东厢房拆开信看了看,依然是柔情蜜意,却不能再让她耳热心跳,撕得粉碎,然后扔进火盆里烧了。
接下去的几日,晋王每日派太医过来给阮兰把脉,又赏赐了大量的珍贵药材。消息传到外头,自然是沸沸扬扬。好些名门望族的三姑六婆都递了贴子,说是要来探望阮兰,全被老夫人以“病人体虚需要安静”为由婉言谢绝了。
许是回到家里,心里塌实,又许是因为太医院妙手回春,阮兰恢复很快,到第三日便能下床行走,叫了阮碧过去说了大半天的话,虽然也眼泪滴滴湿衣襟,却不象初见那日情绪激烈。
此后每日,她都叫阮碧过去说话,时常会怔怔地看着她出神,然后落下泪来了。
阮碧好几回想问她那桩陈年旧事,怕惹她伤心,终究不敢。
到十二月初一,又是老夫人吃斋烧香的日子。这一回,她没有带阮碧去,只带着阮兰去天清寺,说是要还个大愿。阮碧坐在老夫人暖阁里跟曼云一起做针线,顺便等着她们回来。
结果没到一个时辰,她们就回来了,个个脸色铁青。
阮碧与曼云相视一眼,忙放下针线迎上去。不想老夫人一看到她,勃然大怒,跺着脚骂了一句:“都是你这个丧门星败家子。”紧随着她的阮兰“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掩着脸跑进里屋。
阮碧僵在原地,细声地问:”祖母,出了什么事?”
“你还问,你还有脸问!”老夫人指着她鼻子说,“当年我就该掐死你,一干二净。真是气死我了!”说着,也扭身进了里屋。
阮碧纳闷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摇头叹口气说:“姑娘,你这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弄成这种结果呢?”顿了顿说,“方才烧香的时候,碰到一些老夫人,她们都问起晋王爷跟你的事……还有些老百姓也议论纷纷。兰大姑娘原本是不知道的,方才听说了,差点急晕过去了。”
原来如此,阮碧哂然一笑,正想说话。忽然听到门外传来吧达吧达的急促脚步声,跟着二管家的声音响起:“老夫人,老夫人,宫里来圣旨了,说是让四姑娘接旨。”
第一百零九章 物是人非
大太阳只维持了几天,气温便回落了,天空也重新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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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沉不定。一暖一冷之间,好些人病倒在床,包括二姑娘。她素来蛮横霸道,生病之后,身体不畅,更是狂燥不安,但凡小丫鬟走路说话声音稍微大点,也要被她骂得狗血淋漓,甚至撵出去在院子里站着。
三九严寒,滴水成冰。身体强健的男子,在院子里吹上一个时辰的冷风,也受不了,何况是娇滴滴的小丫头。因此韶华院里,大小丫鬟并一干嬷嬷们都是噤若寒蝉,生恐一不小心,触了她的逆鳞。
用过午膳后,春柳在里屋侍候二姑娘睡觉,一干丫鬟嬷嬷便都聚在暖阁里,或做针线或打络子。暖阁里烧着火盆,人多气足,一会儿就暖意融融。春云额头汗出,把棉袄脱下,看看里间,低声说:“姑娘还没有睡着吗?”
话音刚落,春柳挑起帘子出来,吁口气说:“总算睡踏实了。”
大家相视一眼,也同时长吁口气。
其中一个叫良月的小丫鬟低声地说:“徐郎中说只是风寒,吃几贴药就没事,这都四天了,二姑娘怎么还没有好呢?”
另一个叫良玉的小丫鬟扯扯她的衣袖低声说:“良月你不知道,姑娘有心病呢。”
良月摇头,不信地说:“咱们姑娘哪里来得心病呀?”
“四姑娘、五姑娘都有主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还没有着落……”
话音未落,春云变了脸色,佯势要拿针扎她。“良玉,你咋什么话都敢说呢?让二姑娘听到了,就不是让你喝西北风这么简单了,指定剥了你的皮。”
坐在坑上的良玉赶紧跳了下来,吐吐舌头说:“春云姐姐,便是咱们不说,其他院子还不一样在说?方才我去厨房里给二姑娘取药的时候,看到一群人聚在那里,说的话题可比咱们厉害多了。”
良月好奇地问:“都说了些什么呀?”
春柳也好奇,推推春云说:“别吓唬她,让她说来听听,反正二姑娘睡着呢,没半个时辰不会醒。”
春云哼了一声,不再多说,重新低头开始绣花。
良月又蹭回坑上坐着,低声说:“我听说,大老爷要把林姨娘从红叶庵接回来了,都已经派轿子去了……”
“啊?”良玉惊讶地说,“那大夫人乐意吗?”
春柳拍她脑袋一下,说:“傻瓜,大夫人肯定是不乐意,否则初一接的圣旨,怎么到今天才去接,可是再不乐意又能如何?如今四姑娘被官家封为修华,林姨娘可是她的亲娘呀。”
“就是。”良月顿了顿说,“说起来真是奇怪,四姑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就被官家看上了?”
“谁知道!”春柳说,“总而言之,蓼园那两个姑娘都是古古怪怪的。”
良玉神秘兮兮地说:“就是,我瞅着这两个姑娘好象是犯冲,一个好了,一个必定坏了,一个坏了,另一个必定好了。”
良月想了想,不解地问:“这话是怎么说的?”
“你们看,前一阵子老夫人多疼五姑娘呀,五姑娘差点就跟顾大少爷定了亲。啧啧啧,定国公就这么一个孙子,将来指定袭爵,那她就是未来的定国公夫人。结果呢,如今居然要成晋王爷的妾室,这晋王妃还是她异母妹妹,难怪老夫人一提起这事,就气得要呕血。再说四姑娘,前一段时间亲娘被赶出府,她也差点远嫁到浙东。结果现在居然成了官家的妃子,一开始就是修华,几品来着?”她掐着手指算了算,倒底不太懂后宫的位份,算了半天也没有算出来。
良玉连迭点头说:“就是,就是,一个天下,一个地下。真是想不明白,五姑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不要顾大少爷,倒想做晋王的妾室呢?”
“你以为她想呀?”春云白她一眼,手里继续穿针引线。“听说是晋王看中了他,向太后求得她。唉,说起来也是蛮可怜的,便是咱们府里的姑娘,被晋王看中了,也只能顺服。”
“依我看,她是活该,谁叫她这么张扬。又是拜紫英真人为师,又是三番五次地进宫,夜路走多了,撞到鬼也不出奇。”春柳幸灾乐祸地说。
良月眨巴着眼睛说:“其实晋王对她不赖呀,你们看,天天派太医过来看兰大姑娘,还送了那么多珍贵药材。”
春柳不以为然地说:“便是不赖,也是个妾,说出去丢人现眼。咱们阮府一百多年一,还是头回有女儿做妾呢。你不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在笑话咱们府呢?听说因为这桩事,老夫人跟东平侯夫人都闹僵了,还有惠文长公主很生气。”
旁边一直没有出声的老嬷嬷说:“其实都一样,别以为做官家的妃子就了不得了,老夫人还不是一样长吁短叹。”
丫鬟们面面相觑。
“这又是为什么呀?”
老嬷嬷说:“你们哪里懂呀,这后宫可不是一般人呆的。四姑娘进了宫,她要是显贵了,咱们府也跟着荣华富贵,她要是倒霉,咱们府也跟着倒霉。”
丫鬟们到底年龄尚轻,世事经历的少,虽听明白她的话,却没有切身的体会。良月说:“不管怎么说,四姑娘和五姑娘都有了着落,听说三姑娘也要另外许配,可咱们的……”指指里屋,“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呀?”
春云斜睨她一眼说:“你怎么知道没有动静?难道大夫人还专门向你报告?婚姻一事,没有事成之前自然不能宣扬。这段时间,咱们府里来过好些媒婆……”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到里屋传来一声轻咳,顿时变了脸色,把绣架一扔,下坑趿了鞋子走进里屋。
二姑娘已经进了,正俯身咳着。
春云忙将床底的唾壶拿过来,搁到脚踏上,然后扶二姑娘出来,轻轻拍着她的背。
二姑娘吐出一口浓痰,不满地说:“你们在外头嘀嘀咕咕什么?”
春云讪笑着,拿起床头的茶水递给她。“随便说了会儿话,可是吵醒姑娘了?”
二姑娘冷哼一声,喝了口茶水漱完,又吐在唾壶里。这才躺回床上,看着床上的芙蓉帐半晌,低声问:“真的派了小轿去接林姨娘了?”
“是……”春云吓得魂飞魄散,勉强点点头。
二姑娘没有注意她的神色,怔怔地出了会儿神,难怪母亲这些天都是行色匆匆,在自己屋里坐不到一刻钟就要走。原本以为她是在准备四姑娘进宫事宜,却原来心里烦着呢。
“今儿几号了?”
“初四了。”
“都初四了呀?”二姑娘微愣,怅然地说,“这日子过得可真快,只隔着一天了。”
春云先是一愣,随即想起,二姑娘说的是四姑娘进宫的日子——十二月初六。
“这两日,除了要接回林姨娘,还发生了什么事?”
春云斟酌言词说:“还有一桩事,就是老爷昨日带着三少爷去正式拜师了。就是前些日子三老爷介绍的那位大儒,之前大夫人一直嫌他贽仪太贵……”
“好好好,这下子都鸡犬升天了。”二姑娘银牙一咬,眼眸里闪过一丝戾色,“进了宫就了不得了?还不知道如何呢?半年前杜梦华也是一开始封了淑仪,如今还不是无声无息。”
“姑娘说的是。”
二姑娘看她诚惶诚恐的模样,心里厌恶。又想到她们一群人在背后议论自己的婚事,一团怒火燃烧,扬手给她一个巴掌,怒斥:“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背着主子乱嚼舌根,全给我滚到外面院子里站一个时辰。”
春云连忙跪下说:“姑娘息怒,是我没管好她们的嘴巴,姑娘罚我们也是应该的,只是天寒地冻,在外头站上一个时辰,怕是会冻坏人。姑娘如今身体还没有康复,要是我们也跟着病了,谁来照顾姑娘?不如先记在账上,等姑娘身子好了,再让我们去站着。”
要是全病了,还真是没有人服侍,二姑娘口气稍缓:“算你识趣,便先记着吧,得闲再罚。以后若再犯,惩罚加倍,可记清楚了?”
“记清楚了,记清楚了。”
外面暖阁里的一干人听到这里,呼出一口长气,彼此相视一眼,都有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又听二姑娘说:“把我的锦袄找出来。”
“姑娘要起来?”
二姑娘不耐烦地哼了一声,跟着屋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穿衣服声。又过片刻,门帘一挑,二姑娘一身整齐地出来,狠狠地扫了大家一眼,带着秀云走出韶华院。到大夫人的屋里,她正跟一干管事媳妇在说话,见她过来,忙打发走她们,拉着二姑娘的手到榻边坐下,摸摸她的额头,说:“谢天谢地,可算是退了烧。”顿了顿又说,“怎么就起来?别刚刚好,又让风吹坏了。”
“娘。”二姑娘抱着大夫人的胳膊,脸颊蹭了蹭,难得地柔弱起来。“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无端端怎么说这个!”
“小四小五她们……”
“呸呸呸。你怎么跟她们比?你将来可是要穿着大红嫁衣,从正门八人大轿罗鼓喧天地抬出去的,她们这辈子都没有希望了。连嫁衣都不能穿,说好听点,一个叫修仪,一个叫侧妃,其实就是妾。”大夫人拍拍她的头说,“乖女儿,你别胡思乱想了,等娘把这两个丫头送出门,再好好给你谋门亲事。”
二姑娘怔了怔,说:“小五也要出门了?”
大夫人点点头。
“她都还没有满十四岁呢。”
“晋王天天派太医过来给你姑姑看病,外头传得纷纷扬扬,太难听了。你祖母想着,横竖要送她过去,不如早送过去,平息外头的风言风语,也可以恶心一下沈府。”
二姑娘恍然大悟,心里十分痛快。饶是阮碧如何聪慧,落得如此的下场不说,最后还要被祖母利用一回
第一百一十章 世事如棋
“什么?”阮碧不敢相信地睁大眼睛。
被她一双冰雪般眼眸盯着,老夫人有点羞愧地移开视线,轻咳一声说:“你也别怪我,这外头的口水都可以把咱们阮府二百来号人淹死十回八回。横竖这事情已经成定局,再拖下去,反而更加沸沸扬扬,于人于己都不好。前两日,太后派了人过来,说是晋王如今受了重伤,身边少个吁寒问暖的……你早点过去,他将来也会承着你的情。再说,他明年六月大婚,你早点过去也好早点……”
心里有愧,“站稳脚跟”四字说不出口,又见阮碧脸上掠过一丝嘲讽的笑容。顿时这四个字在喉咙里结成一团,怎么也吐不出来了。
阮碧收敛笑容,带点恳求地说:“祖母,能否等我过了生日?”事情来得太突然了,她还没有安排妥当,连地图都没有绣好。
“你生日也就一个月后,不差这么一点时间。”老夫人顿了顿说,“这些日子京城的百姓可都盯着咱们阮府,到底不是一件光鲜的事情,还是办得无声无息的好。初**丫头要进宫,宫里要派人过来接她,外面那些百姓都会盯着前门,你正好从后门悄悄出府。”
她从容说来,头头是道,显然早就谋划好了。
阮碧垂下眼眸,一时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以打消她的念头。
正在这时,阮兰忽然从里屋冲了出来,身着素白中衣,扑通一声跪在老夫人面前。“娘,娘,我求求你,别送她去晋王府……”
春晖堂的东厢房是给她留着的,但因为她身体一直没有康复,老夫人不放心,便让宿在自己东侧的屋子里。她赶紧扶起她说:“兰儿,快起来,快起来,地上凉着呢。”又瞪跟着进来的秀文一眼,“你怎么照顾兰大姑娘的?快扶她进去。”
秀文慌不迭地“哦”了一声,把手里拿着棉袄披在阮兰身上,又温言劝慰:“兰大姑娘,咱们先回去吧。”
阮兰连迭摇头,抱着老夫人的胳膊说:“娘,都是我害了她,都是我对不住她。是我不争气,让她一个堂堂的沈府嫡长女变成不明不白的出身,如今还要去给人作妾。娘,是我对不住她,你就救救她吧,别送她去了。”
老夫人悲伤地说:“傻孩子,你以为我想送她去?咱们阮府的女儿几时做过妾?这不是没有办法吗?太后跟晋王,咱们能得罪哪一个?好在,晋王对她挺上心的,她过去也不一定吃苦,你也别太担心了。”
阮兰愣了愣,松开抱着老夫人胳膊的手,又扑到阮碧面前,满脸泪痕地说:“阿碧,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呀。都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
看她伤心欲绝,阮碧心生恻隐,说:“兰姑姑,我不怪你,各有天命……”
话还没有说完,阮兰的双眸暴出奇异的光芒,状若疯狂地说:“我想起了,我有个办法,不用送阿碧去晋王府……”
阮碧和老夫人齐声问:“什么办法?”
“你是他侄女……”
一石激起千层浪,阮碧和老夫人瞬间僵化。
片刻,老夫人回过神来,睃一眼旁边目瞪口呆的秀文,低喝一声:“出去。”
秀禾连忙咚咚咚地跑了出去。
老夫人又示意阮碧去把门关上,然后才颤声问:“兰儿,你刚才说的什么?”
阮兰语无伦次地说:“娘,是大皇子。他们说我跟大皇子有私情,他们说阿碧是我跟他的女儿。”
“兰儿,你说清楚一点,五丫头倒底是谁的女儿?”被这番对话轰得脑袋都晕了,老夫人手按着太阳穴。
“是沈赟,娘,我发誓阿碧是他的孩子,我从来没有红杏出墙过。”
“那大皇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反正他们口口声声说我跟他有私情,还拿出他给我写的诗为证据,我是百口莫辩。娘,如今咱们就认了这桩事,就说阿碧是大皇子的孩子……”
“糊涂。”老夫人目露精光,厉喝一声说,“这种事能认吗?你不要命了是不是?从此以后你提都不能再提,知道不?”
从小到大,她待阮兰一直和颜悦色,从来没有这般声色俱厉过,阮兰怔了怔,迟疑着点点头。
“还有你。”老夫人看着阮碧说,“当作没有听过,知道不?”
阮碧也点点头,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什么,却一下子抓不住了。
老夫人站起来,来回踱着步,怪不得当年老太爷怎么也不肯说出实情,这种事情自然越少人知道越好。越想越害怕,原来对阮碧去晋王府做妾还心怀愤懑,如今想想,她就是一个烫手山芋,早脱手早好。
神色复杂地看阮碧一眼,摆摆手说:“你回去吧,收拾收拾,千万记着别乱说话。”
阮碧脑海里也是一团乱麻,正想寻个清静的地方梳理一下思绪,点点头走了出去。外面刮着大风,兜头兜脑的一吹,顿时就清醒过来。仔细品了品阮兰方才说的话——沈家人指责她跟大皇子有染,而她坚持从来没有——这一点阮碧还是相信她的,她的性格实在不象是会红杏出墙的。
而后,这桩事还闹到宣宗皇帝处,文孝公愿意偃旗息鼓,定然是看到实打实的证据。既然都闹到宣宗皇帝面前了,太后、官家、晋王难道一无所知吗?一念及此,忽然想起那日皇宫里,晋王盯着自己满脸厌恶的表情,脑海里一片澄明。是了,肯定是太后跟他说自己可能大皇子的女儿。
但是为什么后来太后又准许自己做的妾?她和晋王如此笃定自己不是大皇子的女儿呢?除非——他们是知情人!
大皇子、太后、阮兰、沈赟、晋王、官家、皇位、阴谋、奸情……这些杂乱无章的东西忽然在脑海里串了起来,阮碧嘴角掠过一丝冷笑,果然 世事一局棋。正出神,忽听一声:“五妹妹。”抬头一眼,二姑娘从大夫人的院子里出来,一身银红袄裙。病了这么多天,她略显清减,脸色泛黄,姿色也减了几分。
走到近处,她笑盈盈地说:“恭喜五妹妹有情人终成眷属。”
“多谢姐姐。”阮碧嘴角勾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反唇相讽,“也祝姐姐早日觅得有情人,别等到黄花凋谢,豆蔻结成豆。”
二姑娘表情一滞,还没有来得及反驳。
只听阮碧轻笑一声,脚步不停地走了。这一路上,遇到的仆妇再没有前些日子的殷勤,看到她远远躲开了,实在躲不开的也只是曲膝一礼,再不会上前套近乎。回到蓼园东厢,一进里屋,秀芝也急急忙忙地跟了进来,低声说:“姑娘,可不得了。方才我大哥到后门,托人带口信给我,说是刘嬷嬷和冬哥儿出城时,被人扣下了。”
“被谁扣下了?”
“我哥说,领头那人自称罗有德……”
阮碧缓缓坐到榻上,无语地笑了起来。忘记了,他是沙场百战历练出来的将军,熟读兵法,自己这点计谋在他面前根本不算什么。他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自己的退路,要求自己永往直前,即使悬崖,也要跳下去。因为那不是他的悬崖,是她一个人的悬崖。闭了闭眼睛,说:“秀芝,等我离开,你就赎身回家吧。”
秀芝的眼睛里迅速地含了一眶热泪。“姑娘,我舍不得你,让我跟你一起走吧。”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早晚也是各分东西的。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明年你十六了,都该嫁人了。”顿了顿,阮碧取笑地说,“总不能让我跟着你一起嫁过去?”
秀芝顿时眼泪如注,拼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阮碧满心不是滋味,想要安慰,又不知道怎么说。
屋外一阵大风过,刮得窗子毕毕剥剥地响个不停。挂着窗子前的鹦鹉受了惊吓,振动着翅膀,叫嚷着:“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它自打到蓼园东厢,因为没有人刻意调教,只会讲些没有难度的话。
陡然又来这么一句,阮碧心弦微动,脑海里思绪纷飞。想起定国公府菊会那日顾小白递过钗子时眼睛里闪闪发亮的秋阳,想起阮府后花园他怒不可遏地一脚踢倒假山,想起晋王府门口他勒转马头时懵懂不解的眼神,想起上巳节他分开垂柳走了出来眼高过顶口气嚣张……
“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等我走后,你记着送还给顾小白。”
秀芝抹抹眼睛点点头。
阮 碧又看着案头只剩下虬枝的春水绿波,想起它曾经枝叶婆娑,花开朵朵,娇嫩如同春水涟漪。想起延平侯府他追忆白果树王,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瞬间,想想玉虚观 路上暴雨如注与他同困城隍庙,想起月色下他斩铁截钉地说——我平生最讨厌临阵脱逃的人……深深叹口气说:“等我走后,这盆花送还给云英吧。”
第一百一十一章 风雪欲来
一宿辗转难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朦朦胧胧,听到远处传来一声鸡鸣,秀芝顿时清醒了。从被窝里探出脑袋看了看,只见窗外黑沉沉的一片,想来时辰还早。又闭上眼睛躺了一会儿,奈何心里有事,实在睡不着,翻了几个身后,一骨碌坐了起来。
下人房里没有火盆,身子一离开热烘烘的被窝,便象被千万个冰冷的小口啮咬着,冷到骨髓深处,硬生生地打了个寒颤,秀芝忙将夹袄穿上,低低骂了一声∶“鬼天气。”穿好外衣下床,趿着鞋子,掣着烛台走出去。鞋子敲打着地面,吧哒吧哒,更衬托出黎明的安静。
茶妹、寒星、桔子的房间既无声响,也无灯光,想来都还睡着。倒是阮碧的卧室门缝里已有灯光渗出,秀芝知道她向来没有点着油灯睡觉的习惯,愣了愣,忙上前轻轻敲门,低声问∶“姑娘可是起来了?”
“起来了,你进来了吧。”
秀芝推开门进去,只见阮碧已经穿好衣服,正坐在梳妆台前梳发。看交叠的衣领,里面的夹袄正是缝了珍珠的那件。外面则套着一件半旧不新的纱绿地绣花锦袄,刺绣虽精致,用料却一般。看到这身衣着,别人只会把她当成一般富贵人家的女儿,绝对不会想到她出身世家名门。
见她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阮碧回眸粲然一笑说∶“作什么盯着我看,快来帮我梳头吧。”
幽暗的烛火下,她的笑容特别明艳,象是灯花忽然爆开,整个房间都随之恍惚了一下。但秀芝心里却是一酸,慌忙撂下烛台,走到她身后,接过梳子,慢慢地梳理着头发。心里千言万语翻滚,临到嘴边,只化为一句∶“今日天色不太好,姑娘还要去玉虚观?”
“要去的。”阮碧拨弄着妆奁,挑出一对不大不小的珍珠簪子。昨日跟老夫人请求过,今日要去玉虚观看望紫英真人。老夫人哪里想到她别有肚肠,二话不说地同意了。
见她语气肯定,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秀芝手里的梳子顿时变成千钧之重。
阮碧感觉到了,在镜子里看她一眼,见她神情凄然,动作越来越慢,心里也不好受,夺过她手里的梳子说∶“算了,还是我自己来梳吧,你去把她们叫起来,让寒星跑马厩一趟,让车夫备好马车。”
秀芝脚步不动,泫然欲泣地看着阮碧。
“秀芝。”阮碧放下梳子,拉过她的手说,“你别再难过了,我昨晚就跟你说的清清楚楚,将来指定会再见面的。”
秀芝眨巴着眼睛,将泪水逼了回去,哽咽地说∶“我知道,我等着,姑娘你可记着,将来一定要来找我。”说罢,怕控制不住情绪,扭头就走了出去。到外间,平息了情绪,才去把茶妹、寒星、桔子都叫了起来。
她们一看都快辰时了,又听说五姑娘已经起床,顿时都红了脸,埋怨地秀芝怎么不早点叫她们。看她们手慌脚乱地穿着衣服,看她们毫无心事地埋怨着,秀芝异常羡慕。阮碧怕事情泄露,除了她,没有告诉过其他人她的打算。
寒星去前院马厩通知车夫备马,桔子去厨房里取了早膳。
用完早膳,已是辰时四刻了。
阮碧扫视房间,该销毁的都销毁了,该收拾的都收拾了,该物归原主的也都交待给秀芝了。走出这间屋子,从此海阔天空,鱼跃鸢飞,自由自地,她心里并无惶恐,反而只有兴奋。
走到床边,从枕头底下取出昨晚写好的信递给秀芝说∶“到时候你把这封信跟春水绿波一起交给云英。”
秀芝接过信,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吧哒吧哒。
阮碧无言地拍拍她的肩,到衣架边,取下白色滚毛披风,再次回头环顾住了将近九个多月的东厢房——繁琐明艳的雕花窗棂,微微褪色的黛青暖帐,黑色的檀木书案,以及案上整整齐齐放着的笔砚纸墨,心里居然也生出一丝依依不舍之情。
深吸口气,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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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外间。茶妹正在抹桌子,桔子在喂鹦鹉,寒星双手大概刚浸过冷水,象萝卜一样红通通的,她搓着手直嚷嚷着太热了。
看到她出来,她们都抬头朝她笑着,纷纷说∶“姑娘还要去玉虚观吗?外头可冷了,许是要下雪,还是改日再去吧。”
“无碍,我很快就回来。。”阮碧口气平静地说着,心里有淡淡的歉意弥漫。朝夕相处,已经对她们有感情了,但怕她们控制不住情绪外露,又怕将来老夫人追究她们知情不报,所以什么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度也想过将她们全带走,但知道那不现实的。
“那姑娘早去早回吧。”寒星边说边走到门边,帮她挑起帘子。
阮碧又点点头,走了出去。
外头刮着风,虽然不大,但钻到脖子里,跟冰凌子一样,嗖嗖地直往毛孔里钻。呵出的气在嘴边即刻化作一团白雾,然后慢慢消散。再看天空,墨云层层叠叠压了下来,将坠未坠。
街上行人寥寥无几,偶而有一两人,也都缩着脖子夹着胳膊走得飞快。官道上,春秋两季络绎不绝的马车、骡车、牛车也消失了,老半天才会擦肩而过一辆。官道两旁麦苗刚刚一掌高,青葱欲滴,被风一吹,青浪绵绵,给萧瑟黯淡的冬日增添一点生机。
到玉虚观,阮碧谢绝了知客的引路,说自己可以去紫英真人的精舍。天气寒冷,知客也不愿意离开烧着炭火的房间陪她走一遭,听她说的诚挚,也就不管了。穿过重重的殿门,阮碧没有到扶疏精舍,而是直奔万妙居。
到万妙居的墙边,捡起一块石头扔出去。片刻,外面扔进一条绳子。攀着绳子,阮碧吃力地翻出高墙。
守在外头鼻子冻得红通通的冬雪一把抱住她,欣喜地叫了一声∶“姑娘。”
阮碧不是多情的人,但在这种情况下,也是心里开心,紧紧地抱着她。但到底不是叙旧的地方,只一会儿她就松开手。看看一旁神情紧张的周柱子,说∶“辛苦你们了。”
冬雪白她一眼,不悦地说∶“姑娘说的什么话!”
阮碧拉着她的手笑了笑,又瞅着周柱子。虽然一直想方设法地拢络他,但因为她身在内院不方便,平时跟他打交道的都是刘嬷嬷,连周柱子的卖身契都还在刘嬷嬷那里,如今她不在,他还会听自己的吗?
周柱子也是个心思活络,见她一直盯着自己,明白在等自己表态,赶紧作揖说∶“姑娘请放心,刘嬷嬷早跟我说过了,姑娘才是我的主子。只是姑娘,刘嬷嬷他们怎么昨天没有出城呢?”
“她们有些事耽误了,晚点会过来跟我们汇合的。”阮碧神情自若地说了谎。不过。刘嬷嬷的安危她并不担心,晋王并不是烂杀之人,何况她留了信件,相信他会酌情考虑的。
周柱子放下心来,说∶“那姑娘咱们赶紧走吧,天气不太好,许是要下雪。万一下了大雪,马车就不好走了。”
阮碧点点头。
马车就停在后山脚下的泥路边,这一片都是农田,放眼看过去青浪连绵不绝。阮碧见附近没有人家,心里大定。和冬雪上了马车,周柱子赶车。泥路不好车,跌跌撞撞小半个时辰,终于上了平饬如镜的官道。往北行了约摸半个时辰,风势渐渐地大了,天色越发地阴沉,黑黢黢的云层就好象压在头顶,触手可及。
冬雪挑起帘子看了一眼,忧心重重地说∶“姑娘,我看是要下雪了。”
真是诸事不顺,阮碧无奈地叹口气说∶“且不管它,能赶多远就赶多远吧。”
话音刚落,听到风里传来奇怪的声响。
阮碧心里一震,连忙侧耳仔细听了听,声音渐渐逼近,象是雷声轰鸣。她赶紧挑起帘子,探头往后面张望,只见黑鸦鸦的十来骑排列整齐气势汹汹地奔来,快如流星,身后是翻滚的墨云。虽然隔着太远,虽然天光太暗,看不清楚来者相貌衣饰,但是光凭奔走中整齐一致的阵列,也知道他们训练有素,非比寻常。
除了晋王的侍卫,阮碧不作第二种想法。心里一沉,原本以来晋王发现自己跑了至少得到傍晚,天冷地冻,又是深夜,他不可能派人来追自己,便是追也追不上。那自己至少可以奔出二百里外,然后乔妆打扮成贫苦百姓返回京城,再到泗州乘船南下,经广州到妙香国(大理)。妙香国不是大周的属国,也不受大周的管辖,且女子的地位不地。
但是,他的手下来得比想象中的快。
思绪起伏间,那十来骑已经奔到面前,将马车团团围住,当先一人正是余庆。他双腿夹马,到马车边,面无表情地说∶“五姑娘,王爷说了,今日天气不好,要下大雪,你赶紧回府吧。若是想去涿州玩,等明年春暖花开,他会带你去的。”
第一百一十二章 雪满京都
冬雪抓住阮碧的手,紧张地问:“姑娘,怎么办?”
阮碧还在纳闷,究竟晋王怎么发现自己要跑的?这一回逃跑是她临时起意的,刘嬷嬷并不知情。一开始她的打算是让刘嬷嬷先去泗州打听广州船只之类的事宜,而后,她借祈福之名到玉虚观住上两天,趁机逃跑,和周柱子冬雪一起南下到泗州,与刘嬷嬷汇合。昨日晌午得知刘嬷嬷被扣,她叫秀芝大哥送信给冬雪,让她与周柱子今日凌晨出城,在玉虚观后山等着自己。
这事情只有冬雪知道,她与原主说是主仆,实属姐妹,情感很深,应该不会出卖自己。那究竟是谁呢?
车外,余庆又朗声说:“五姑娘,属下送你回京城。”
阮碧回过神来,说:“多谢你的美意,只是我不会回去,所有的事情我都在信里跟王爷交待过了,他看过后自然明白。”
“属下只是奉命行事,姑娘有什么话还是亲自跟王爷说吧。”顿了顿,余庆说,“王爷也在路上。”
怔了怔,阮碧低声问:“他过来了?”
“是。”余庆别有深意地说,“五姑娘,王爷的内伤才刚好八成。”
言下之意,阮碧自然是懂得,想到上回他咳出鲜血,心里一软。略作思忖,说:“周柱子,咱们回京城。”
“多谢姑娘。”余庆说着,拍马跑到一侧,又指挥手下分成两列。
一伙人重新上路,余庆带着四骑领先走在前面,然后是阮碧的马车,其他侍卫押后。跑出十来里,风渐渐停了,天地一片静寂,唯有车轱辘声辚辚不绝,单调而枯燥。阮碧倚着窗子,继续猜测晋王怎么知道自己要跑?
她哪里想到,是自己的仁善出卖了自己。她怕带着秀芝到玉虚观,而后自己逃走,她会被处以知情不报之罪,所以将她留在阮府。晋王接到云英来信,知道她去玉虚观没有带秀芝,马上就想到她的用意。
过了玉虚观,又过了宜春河,京城近在咫尺。
忽然听到余庆说:“停下。”
跟着赶车的周柱子吁了一声,马车渐渐停了下来。
马车一停,车轱辘的辚辚声跟着停了。便听到不急不缓的马蹄声传来,声音整齐响亮,一听就知道来了很多人。阮碧揭起帘子,站在车辕上看过去,只见一列黑压压的队伍逶迤而来,各色锦旗招展,旗帜上绣着青天飞龙,又绣着米斗大小的织金描红的“晋”字,在黯淡的天光下闪闪发光,特别醒目。
这是晋王的仪仗。
认识他这么久,还是头回见识他的仪仗,果然是气势非凡,比韩王的仪仗有过之而无之及。只是他一向崇尚轻车简骑,为什么今日要大张旗鼓地列出仪仗来呢?心思微转,便明白过来了,他列出这么隆重的仪仗,是为了接她。
到了三丈外,仪仗停了下来,领路的侍卫自动站到路两侧,镌刻着晋王府标志的松木马车徐徐地驶了过来,一直到阮碧面前丈外才停下。余庆拍马到马车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片刻,他调转马头到阮碧身边,低声说:“五姑娘,王爷来接你,请你过马车去。”
风停树息,四周悄悄,虽然有百来骑,却不见喧哗,偶而响起的不过是马匹的喷鼻声。天空的云层还是很厚,层层叠叠,片角却泛着奇异的清冷的银白色。整个天地灰蒙蒙的,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阮碧跳下自己的马车,走向晋王乘坐的马车走去,心情忐忑,五味杂陈。
晋王斜靠在榻上,裹着雪白的皮裘,脸色苍白,依然削瘦,眼神有点冷清,象外面的天空。看到阮碧进来后脚步微滞,便伸出手,拉她到自己身边坐下,默然地看着她良久,伸手把她脸颊边的一络头发别到耳后,问:“天寒地冻的,你要去哪里?”
“很多地方,江南,漠北,蜀中……”
“以后我会带你去的。”
“和晋王妃一起吗?”
晋王不快地挑挑眉,说:“我同你说过,她不过是个小丫头,我对她全无感觉。但她是我母后挑的,也是张榜天下广而告之的。所谓君令如山,不论是皇室的体面,还是母后的名声,我都不能不顾忌。我对你的心不会变得,除了这桩事,以后绝不再让你受任何委屈。”
“我不能答应你。”
“不是我不想给你晋王妃的位置,是我母后不同意。如今事情已经错成这样子了,你就不能为我委曲一下吗?难道晋王妃的位置对你来说这么重要吗?”
“是的,很重要。事实上我不仅想要晋王妃的位置,我还想要你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晋王吃惊地瞪大眼睛看着她。
阮碧笑了起来,说:“你看,我多么狂妄自大不可理喻吧?我也知道。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天地广袤,比我漂亮比我聪慧的女子太多了,只要你想愿意,还不都是手到擒来?所以,你就让我一个人离开吧。”
晋王沉下脸,敲敲车壁说:“回城。”
阮碧一把拉住他的手,恳求地说:“即使你带我回到王府里,我也不会开心快乐。你知道我的性格,绝不甘心居于人下,我会把你王府闹得天翻地覆,你会恨不得从来都没有认识过我……”
晋王严厉地看她一眼,打断她:“这一回我当没有听到,下回再说这样的浑话,别怪我不客气。”
“你知道的,我说的不是浑话。”
晋王别转头,看着窗子,不吱一声,但是下颌骨绷得紧紧的。
阮碧抱住他胳膊,低低叫了一声:“斐阳……”
这还是她头一回叫他的名字,却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身子微微一颤,转眸看着她,伸手按在她胸口,愤怒地问:“你这颗心究竟是拿什么做的?”手心感觉到她胸部的柔软,没有绮念,反而心里一痛,“对那些丫鬟你都体恤有加,为什么对我就这么铁石心肠?这么多天,你一封信都不给我回。”
“我也可以假模假样地回信,但那是欺骗你。因为我在乎你,所以不想欺骗你。”顿了顿,阮碧说,“但你呢?你一面口口声声说在乎我,却天天派太医过来,用这种方式逼迫我……”
“我不是逼你。我派人到过广州,知道你母亲身体不好,派太医是想治好她的病。也是让京城百姓知道,是我在乎你,而不是你攀龙附凤。你想过没有,我这么做,给沈相和母后是多大的难堪?母后数次派内侍警告我谨言慎行,不要太过份了。”
怪不得太后会派人跟老夫人说早点送自己去晋王府,敢情是拿他没有办法,阮碧恍然大悟,心里一暖,脸色稍霁。
“但能争取,我定为你争取。我只希望你能陪着我,无论漠北还是江南,我都会带你去的。”
鼻子一酸,阮碧差点落下泪来,吸吸鼻子,坚决地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能答应你,我怕有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自己如此低三下四,再三请求,她还不肯顺从自己。晋王心凉了,眼神也冷了,不容置疑地说:“今日你答应也罢,不答应也罢,我不会放你走的。我说过,你的名字只能冠我的信,即使将来变得面目全非,你也要留在我身边。”
这话就象朔朔冷风,吹散阮碧心头的一丝柔情,她转动眼珠,把眼眶里的泪意压下。默然片刻,轻笑一声,说:“难道你要天下百姓都知道,晋王纳了自己的侄女为妾吗?”
“你……”晋王浑身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她。
第四卷 看碧成朱
第一章 逆旅闲话
嘉平七年二月初春的天气异常寒冷,隔三岔五地便是一场大雪。京杭运河彻底凝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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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下的商旅尽管忧心如焚,也只得按捺下来,等春分过后再行上路。但也有急不可耐的旅客,没有办法选了陆路,风一程,雪一程。
十九日大早,天空又开始飘雪。
宿州辖下的卢岭镇不过百来户人家,只因连日风雪,羁留了一批贪心赶路的行旅,都聚在小镇唯一的鸿福客栈。近着午时,雪非但未停,反而越下越大。大家都知道不能成行,便也就绝了念想,三三两两地在大堂里坐着,喝酒吃肉,胡吹海侃。
掌柜在大堂里升了炭火,又叫伙计去把说书先生找来。
那说书先生也是自京城南下的旅客,五十出头,被风雪所阻,羁留客栈已经五日。每日午后都在大堂里说书,一来可解其他行旅的寂寞,二来可赚点小钱贴补每日食宿花销。他拎着小方桌走进大堂,刚将醒木一拍,听得外头呼呼风声里夹着急沓马蹄声,由远及远,心里诧异,便忘记了词。
其他旅客也是惊讶,这等风雪竟然还有人赶路。
马蹄声迅速到客栈门口,伙计连忙上前抽了门栓,打开半扇大门,大堂里的炭火顿时噗噗噗地直往里倒。走进来的是五个男子,当首一人二十五六岁,身材高大,体格魁梧,带着风帽,帽沿和眉毛都结着晶莹的冰霜,身上披着的黑色大氅肩膀处则积着一层厚厚雪花。他身后四个人与他一般无二的打扮,也是满脸霜雪。
伙计看他们冒雪而来,依然精神抖擞,昂首挺胸,虎虎生威,知道非一般人,心里先存三分小心。又看卷棚里多了六匹马,其中一匹驮着行礼,点头哈腰地问:“客官,可要把行李御下来?”
“不用了。只管来一桌热饭菜,再来一壶酒。”领头男子说话带着浓浓的西北口音,铿锵有力,一听就知道是说一不二的人。他撞下帽子,拍拍积雪,而后随手扔在桌子上。又解下大氅,露出一身墨绿劲装以及腰间悬挂的单刀。屋里旅客们惊了惊,知道不是便装而行的公差便是将士,纷纷移开了视线。
伙计和掌柜更加不敢怠慢,赶紧把温着的饭菜送了上来,又拎了满满的一壶酒。这五位男子显然饿坏了,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吧唧有声。
闷坐一会儿,大家都觉得无趣,有个胆子大的旅客便催说书先生:“老先生,说一段故事吧。别再说什么三国演义,隋唐好汉,都听腻了。说些新鲜有趣的,便是儿女情长也无妨。”
一位二十出头北上赶考的书生说:“就是,就是,听说京城物阜人丰,人物风流,不如说说京城里的奇闻异事。”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想了想,说:“也罢,京城里确实有桩公案,正闹得纷纷扬扬。”
北上旅客纷纷说:“什么公案?快说来听听。”
说书先生清清嗓子,醒木一拍,朗声说:“侠烈英雄本色,温柔儿女家风。两般若说不相同,除是痴人说梦。今日近不说残唐五代,远不说汉魏六朝,单说我大周朝京都的一桩轶闻,博列公一粲。”说着,又拍一下醒木,“列公,我大周朝并吞六合已有一百多年,与国同休的先数近支远派的宗室,再就是从龙建业的文臣武将,只因太宗皇帝仁善,后辈俱都承袭功勋,绵延百年。如一门忠烈的保康赵氏、父子双学士老少二宰相的朱雀大街沈氏、文豪辈出的京西阮氏……一一列举,怕得说上三日三夜。只因这京城聚集天下最多的世家名门、英豪文杰,也便演义天下最多的悲欢离合,恩怨情仇,此情此理,自不在话下。列公,今日小可一不说豪杰,二不说文士,单说一个女子……”
这说书人口才不错,娓娓道来,多数旅客已听得入神。听要说一个女子,便都一愣。
“……此女子姓阮,行五,京城百姓皆称之为阮五姑娘。列公猜得没错,此女正是出身于京西阮氏……”说到这里,埋头吃饭的五个男子都蓦然抬起头看着说书人,五道凌厉的眼神象匕首一般,说书人只觉得头皮发麻,脖子微凉,说不下去了。
有一位也是京城南下的商人恍然大悟地说:“原来先生要说她,没错,委实已闹得京城纷纷扬扬。”
北上赶考的书生越发好奇,问:“不过是个女子,有何才智,居然闹得京城纷纷扬扬?”
商人说:“倒不知道她有何才智,只听说她是阮文孝公的孙女、礼部侍郎的女儿、紫英真人的弟子……”
另一个京城南下的中年文士打断他说:“兄台错了,她实是沈相之女,阮文孝公之外孙。去年十月,沈府还想让她认祖归宗,都闹到朝堂之上,听说天清寺白云大师都出面调解,只是不知道为何,后来又不了了之了。”
书生听得一头雾水,问:“那她到底是谁的女儿?”
中年文士说:“是阮文孝公的外孙无疑,至于生父何许人,尚无定论。”
书生又诧异地说:“怎么会连生父何人都不知道呢?”
中年文士摆摆手,含糊地说:“此事说来话长,得提到十多年前一桩公案,事关朱雀大街沈府和京西阮府,当事人尚且含糊其说,我们外人又如何得知?听着一乐,不必追根究底了。”
书生猜他多半是不知情,便又央求说书人:“先生,再往下说呀。”
说书人瞅着五位劲装男子,见他们又埋头吃饭,心里稍定,拍一下醒木,说:“列公压静,听小可一一道来。都说这女子比精金美玉还尊贵,养在深闺人不识,因何这位阮五姑娘却大名彰扬?只因三桩事。”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这头一桩便是她出身,可谓是云谲波诡……”他在京城也是说书为生,每日出入茶馆,听多了关于阮沈两府恩怨的民间传闻,梳理归拢倒也颇有一番传奇色彩,一干顾客都听得入神,连狼吞虎咽的五位男子也放慢速度,边听边吃。
“……可悲可叹,一个好好相府嫡女便成了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女,正所谓明珠投暗,宝镜蒙尘。不过,天道极则反,盈则损。这位阮五姑娘长到十三岁,姿容秀妍,兰心蕙质,名动京城。玉虚观主持紫英真人青眼相加,收她为俗家弟子,连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都派人到贺……”
书生正是年少多情,神往不已,问:“这位姑娘当真姿容秀妍?”
虽然因为被打断,说书先生略有不爽,但还是捋着胡子说:“自然是貌美非凡,有诗为证。平生不识阮五面,愧为五陵年少名。”
书生艳羡不已,心里跃跃欲试,问:“先生能否告诉晚生,何处能见这位阮五姑娘一面?”
说书先生还没有说话,商人哈哈大笑说:“阁下有胆,便去守在晋王府门外吧。”
书生不解地问:“兄台说的可是镇守兴平镇七年,令北戎敌寇闻风丧胆,宣宗皇帝六子,今上嫡亲兄弟的晋王爷?”
“除了他,更有何人。”
书生迷惑地说:“晚生曾在邸报里看过太后圣旨,这位晋王不是与沈相之女订了亲,怎么又娶了阮五姑娘?”
“哪里是娶呀?是纳为妾室。”
“啊。”书生瞪大眼睛,片刻,不相信地摇摇头,“如此女子,如此家世,怎么会屈尊为妾室呢?”
商人不耐烦地说:“此事说来话长,你还是请教说书先生吧。”
说书先生数次被打断,早就已经兴致全无,但读书人遵循善始善终,只好硬着头皮说:“列公,俗话说千娇百媚比不过门上楣,阮五姑娘固然是千好万好,只因这宝镜蒙尘的出身坏了事。若是许与一般世家子弟,自然是相得益彰。要嫁入十二道门档的亲王府,却又是踮着脚尖不够。因此便有了这第三桩事,正所谓恩怨情仇一锅粥。要说大周男儿,谁人可当铁骨铮铮一词,非晋王莫属……”
五位劲装男子齐齐皱了眉,其中一位年岁轻轻的男子看着领头男子,低低叫了一声:“余大哥……”
余庆摇摇头说:“听听也无妨。”
“真是郁闷,咱们王爷就为这么一个女子被百姓烂嚼舌头了。”
“就是,她究竟有什么好,王爷为她得罪了太后和沈家。”
余庆皱眉,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再说下去,侧耳继续听说书先生。
“……说起来,这位晋王爷也是情痴,不惜得罪亲家翁沈相,日日派太医给阮五姑娘的母亲把脉,又摆出亲王仪仗到玉虚观接她。只是这位阮五姑娘也个禀性刚烈之人,如何肯委身为妾?因此一番铿锵言词说退了晋王,又表示要为母亲祈福,入玉虚观修行三年……”
书生“啊唷”一声说:“方才不说她入了晋王府吗?怎么又在玉虚观修行了?”
说书先生捋着胡子说:“确确实实入了玉虚观修行,阮府与晋王府的下人都是这么说。”
商人不服气地说:“胡说八道,十二月初五,晋王大摆仪仗出城,便是去玉虚观接的她,她如今正在晋王府里享福呢。”
中年文士说:“两位都错了,京西阮府,百年清流世家,从来没有女子为妾。晋王与太后此番举动,已令阮府面目无关,阮五姑娘不愿意忍辱偷生,早就上吊身亡,驾返瑶池,可悲可叹可敬!”
书生口瞪目呆半天,说:“倒有三种说法,这位阮五姑娘究竟去了哪里?”
话音刚落,只见五个劲装男子的其中一位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说书先生面前,扔了一两银子在方桌上。说书先生每日口干唇燥,所得不过几百来文,见到这么一大锭赏银,顿时眼睛一亮,连忙作揖说:“多谢厚爱,多谢厚爱。”
“我大哥说,你固然书说得不错,但若想脖子上脑袋安生,便管好自己的嘴巴。”
说书先生吓得腿脚发软,扶着方桌子,挤出笑容说:“小哥明白。”
一干旅客也吓得面无人色。
过了一会儿,五位劲装男子起身,戴好风帽,披上大氅,开门走了出去。片刻,杂沓的马蹄声远去。
第二章 亲亲为大
春分过后,天气一下子回暖了。
阮二姑娘大清早起来,听到窗外数声清脆的啁啾声,诧异地问春云:“是燕子?”
“是呀,大概是昨晚飞回来的。”春云点点头,打开窗子,指着屋檐下正啄春泥修补燕巢的一对燕子。“我仔细瞅了瞅,好象是去年那对。”
阮二姑娘探头看了一眼,说:“倒是一对长情的家伙。”
“没错,恭喜姑娘了。”
“恭喜我什么?”
“我们老家的人都说,燕子双飞,早春归来,是好兆头。”
阮二姑娘微哂,随即心里不痛快起来,她都十五岁了,虽有不少人求娶,却没有一门可以匹配她的家世才貌。“净听山野村夫瞎说。”
春云不敢再多说,把披风给她系上。
两人一起走出韶华院,到大夫人屋里。
大夫人看到她一身浅蓝,连头上别的着都是一支白色玉钗,不由地皱眉说:“作什么今日穿得这么素?”
阮二姑娘没好声气地说:“我还想穿一生白呢。”
“胡闹。”大夫人瞪她一眼说,“这是咱们府的喜事来的,怠慢不得。”
“什么喜事?一个西贝货而已。”
“你以为太后不知道是西贝货,你以为官家不知道是西贝货,还要下旨嘉赏,为的是什么?”大夫人怒其不争地点着她额头,“越大越没有眼力了,往后再敢胡言乱语,不用你祖母,我都饶不了你。免得到时候冒犯天家,连累着一家人死无葬身之地。”
见一向疼爱自己的母亲都呵叱自己,二姑娘顿时红了眼圈,委委曲曲地抽噎起来。
“行了哭什么哭,有志气,跟五丫头学学,把一伙人都玩了。”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宝珍的声音:“大夫人,老夫人说可以出发了。”
“知道了,知道了。”大夫人不耐烦地应了一声,拉着二姑娘到水盆边洗了一把脸,又用井水沁沁眼睛,这才带着她往外走,走到垂花门,等了片刻,老夫人带二夫人,阮兰,三姑娘,六姑娘,七姑娘过来了。
一干人等在丫鬟仆妇拥簇下走到大门外,分别登上马车,往北而去,出了陈桥门,太阳渐渐升高,气温便跟着升高,三姑娘体态丰满,浑身汗出,便把披风解了,又揭起帘子透透气。
窗外一派早春景致,柳条树梢都罩着一层朦朦胧胧的绿意,田野里油菜花零星开了几朵,蜜蜂嗡嗡嗡地绕着转。
与三姑娘同马车的六姑娘拿手绢当扇子摇着,说:“这天气真是见鬼,要不冻断人筋骨,要不又暖得人发腻。”
三姑娘向来与她不对盘,懒得搭理她的话。六姑娘犹不自觉地说:“三姐姐,你说,官家下旨嘉奖五姐姐,岂不是拂了晋王的脸面?”
“不会。以我看,这回嘉奖多半是晋王求来的。”
六姑娘眨眨眼睛问:“怎么会?明明五姐姐忤逆了他,让整个百姓笑话他痴心枉想,他怎么还会替他求来?”
三姑娘到底年长她两岁,已通人事,说:“你懂什么了。”转头看着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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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叹息地说,“其实我挺羡慕五妹妹的,若是这一生,有这么一个人,便是……便是……便只是遇见,也值得了。”
六姑娘不以为然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一下子身败名裂,一下子又名扬天下,这般折腾来折腾去,我都替她累得慌。”顿了顿,“我倒是挺好奇的,她究竟跑哪里去了?”
三姑娘不再吱声,看着窗外一对燕子在柳条间互相追逐。
隔着两辆马车,阮府队伍的第一辆马车里,阮兰蹙着眉毛说:“娘,我们真不派人去找找?”
“找什么?不是为了你的身体早日康复,在玉虚观跟她师傅修行嘛。”
“娘,你知道她是假的。”
“兰儿,你要记着,她必须是真的。”老夫人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句,“必须是真的。”
眼眶里浮起泪花,阮兰哽咽地说:“娘,都是我害了她。”
老夫人深深叹口气,把她揽在怀里说:“兰儿,你别操心了,俗话说,儿孙自有儿孙福,这天命所在咱们凡夫俗子又如何抗拒?五丫头聪明伶俐,机智过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安然无恙的。”
阮兰抹着眼睛点点头。
一路春风轻拂,到玉虚观刚过巳时。
知客早在山腰等候她们,殷勤地引着她们进无极殿。殿里已经坐满玉虚观的老少道姑们,包括紫英真人与“五姑娘”,。
亲朋好友相见,自然少不得一番寒喧见礼,六姑娘目不转睛地看着“五姑娘”一会儿,惊叹不已,凑近三姑娘耳朵说:“从哪里找来的?竟然有五分相像。”
三姑娘摇摇头说:“不像,神韵差的太远了。”
二夫人回头瞪她们一眼,两人赶紧收声。
见过礼后,大家分主宾坐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几句。
无极殿外聚着附近来看热闹的村夫乡妇,书生贩卒,他们低声交谈,嗡嗡如同油菜田里的蜜蜂,有几句比较清晰。传入殿内一干人的耳朵里。
“可真是大孝女呀……”
“都说晋王爷仁和爱民,不好女色,我看跟他叔叔韩王爷差不了多少,好在阮五姑娘刚烈……”
、 “孤灯黄卷三年,这位阮五姑娘果然是至情至孝,可歌可叹。”
听到这里,阮二姑娘实在忍不住,嘴角轻蔑的撇了撇。
忽然听到有人说:“嘘,不要乱说了,晋王爷来了。”
殿外的人群便骚动起来,纷纷探头张望,还有人低声问:“哪个才是晋王爷呀?”
又有人说:“哟哟哟,果然是一表人材。”
有个衣着打扮不太正经的妇人低声说:“这阮五姑娘真是有眼无珠,生在福里不知福。这般伟岸男子,当妾又如何?我若是年轻十来岁,不要说当妾,便是当个丫鬟都心甘情愿。”
殿里一帮年岁尚轻定力不足的道姑,以及阮府的一干姑娘都偷偷地往外张望。一会儿,挤在殿外的人群分开,一列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挺拔,身着暗紫色的亲王服饰,披着黑色轻裘,面色略显苍白,神色冷峻。他走到殿中间一站,顿时便有种渊亭岳峙的气势蔓延开来。一干年轻的道姑,姑娘,只觉得心跳砰砰,双颊耳朵莫名发热,忙垂下双眸。
紧随其后的捧旨太监上前一步,尖声说:“圣旨下。”
殿内殿外的人全都扑通跪下。
晋王往一旁伸手,太监把双手捧着的圣旨恭恭敬敬地放到他手里。他握住双轴徐徐展开,朗声说:“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朕惟女子自贞烈以外,其令德懿行,秀于闺房而湮灭无传者何可胜数。今有礼部侍郎阮弘之五女,出自名门,舍身为亲,至纯至孝,国恩宜彰,兹特赐丹书墨箓一册,金银玉帛一套,以示嘉奖,广传天下,以彰亲亲为大之根本。徽章载茂,永绥后禄。钦哉!”
“五姑娘”端端正正地磕三个头说,“谢陛下降恩圣盛,永志不忘。”
晋王默默看她一眼,招招手,另一个太监把捧着的丹书默箓,金银玉帛都送到“五姑娘”面前,她接过,转交给旁边的小道姑,又曲膝致谢。
紫英真人手捏三清诀说:“无量天尊,晋王爷,请随贫道进内殿品茗。”
晋王点点头,独自一人随紫英真人入了内殿,等小道姑送上茶掩门而去,他端着茶杯,用茶盖所拨弄着茶叶,语气疏淡地说:“我答应你的事,定然也不会出差次。”
“那就多谢王爷了。”
“不必谢我,你做了该做的事,我自然也护她周全。”
、 紫英真人略作沉忖,抿嘴一笑说:“前日与万妙居的天音真人喝茶论道,她问起了王爷。”
晋王拨弄茶叶的手一顿,长眉挑起,目露出杀气地说:“你别自作聪明,想跟我谈什么条件。我若是告诉母后你与皇后的关系,你这条小命还保得住吗?”
紫英真人顿时脸色惨白,不敢相信地看着他说:“你……你怎么知道?”
“为人最忌讳的便是自以为是,你虽然辗转数地,几次更换姓名,但都有蛛丝马迹留下。为你接生的,不就是兴平城柳月巷子的冯婆子吗?你若是想与她当面对质,我即刻叫人从兴平城带她过来。”晋王傲然地笑了笑说,“你也别以为我是有心查你,我只是查赵将军,顺便查到这桩事而已。你毕竟是我父王钦赐玉虚观主持,我敬你一尺,但你得知道自己的本份。”说罢,他把茶杯“啪”的一放,起身走了出去。
门外走廊里肃立的“五姑娘”见他出来,忙迎上付出,恭谨地说:“属下见过王爷。”
晋王摆摆手,低声说:“你留心着,若有谁生事……”手轻轻一挥,做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五姑娘”恭谨地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晋王微微颔首,大步走回无极殿。
“五姑娘”也即刻恢复了柔顺婉仪的模样,静静地立在门外,片刻,听得门吱呀一声,紫英真人出来了,她忙迎上去,恭顺地说:“见过师傅。”
紫英真人默默看她半晌,问“阮府……你祖母她们呢?”
“已经回府了。”
“哦,那咱们也回精舍吧。”紫英真人说罢,当先往扶疏精舍走去,“五姑娘”落后一步跟着,神情举止恭谨到极点,紫英真人冷眼看着,只觉得假的不行,忽然怀念起那个从来没有恭谨过,,一直神采飞扬的真徒弟。
第三章 藏身之处
紫英真人回到精舍里,盘腿坐在薄团上,捏着手诀闭上双眸,片刻,颓然地睁开眼睛,看着墙上挂着“离境忘尘”幽幽叹口气。
她是西北边陲人士,出生于一个普通士族,家境富庶,只办父母膝下无子,自幼便被充作男儿教养,娴读诗书,略通黄老,二十多年前,她正当豆蔻年华,北戎军队攻破边境,烧杀掳掠,民生涂炭,百业凋零。她的父母于逃难途中过世,仆人欺她孤女一个,抢走宯财作鸟兽散。她辗转流落到延州城,经弹琵琶为生。
一日知州府盛宴,见席中男儿几十人,胡吹海侃,粗俗不堪。独有一人相貌儒雅,卓尔不群,一打的知道是赵将军。情愫萌动,琵琶便带了情意,赵将军出生世家名门,与席中一干粗俗同僚不同,自小练习琴棋书画,耳朵灵敏,自然听了出来,便多看她几眼,一来二去,两便互相喜欢上了。
那还是她头回喜欢一个男子,每日里浑浑噩噩,只想着与他长相厮守,不再作第二念,情意浓浓时,该发生的都自然而然发生了,不久以后,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此时赵将军还不是西路军的元帅,只是他父亲麾下一员先锋。赵老将军听说他喜欢上一个勾栏瓦肆的女伎,倒也没有太在意,男人逢场作戏,不算什么。后来听说她怀了孩子,顿时就不高兴了,责令她打掉孩子。她自然不肯,希望他能说服赵老将军,不想他反而劝她:“不过是一团暧昧不明的肉,便是打掉又何妨?”
她当时只觉得五雷轰顶。
她在随即北戎连日攻城赵老将军与赵将军都无暇顾她,她乔装打扮逃到兴平城,躲在柳月巷里。一晃半年,战事稍平,赵将军找来时,她刚刚生下女儿。她生恐赵府容不下这个孩子,便重金收买一个道士说她贵不可言,将来指定母仪天下。赵老将军知道后,示意赵将军将她带回京城交给赵夫人抚养,说来也巧,送到那日,正好赵夫人亲生的两个月大的女儿没了,于是顺理成章地顶了缺,只因这事辗转数地,又加上时局动荡,人心惶惶,知道的人甚少,一直以来大家都以为赵皇后是赵夫人嫡出的女儿。
她见识赵家人的嘴脸,知道自己烟花柳巷出身,入了赵府也没有好结果,彻底死了心。隐姓埋名,辗转数地,在一个小道观里修行数年。她从小熟读黄老,见多世事艰难,人情苦厄,渐渐悟出世事本无常,唯大道不变,而后,她到京城玉虚观挂单,与人论道,声名鹊起,令宣宗皇帝另眼相看,又有了赵皇后入宫这番因果,
……
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又辗转这么多地方,光列换名字都十来回,她原本以为再无人知道这桩陈年旧事,不想今日却被晋王揭了个地儿朝天。好象光天化日之下被剥了皮,她只觉得说不出的震骇。
正思绪起伏,忽然听到小道姑在外面说:“真人,惠文长公主来了。”
紫英真人微微一愣,连忙摄心神,站起来打开门,一脸风清云淡地看着惠文长公主走进来,单掌行礼说:“无量天尊,长公主大驾光临,怎么不事先派人知会一声?”
“知你今日事多,原不想来打扰,方才听那些村妇说,晋王亲自来颁旨,可是真的?”长公主边说边走到北窗下的坑上坐着,窗了半掩,外面一丛藤萝刚冒了新叶。
提到晋王两字,紫英真人身子微微一颤,在她对面坐下说:“没错,是晋王亲自颁旨。”
“荒唐。”长公主重重一拍坑上小几,震得铜香炉都跳了跳,恨恨地说,“这孩子真是入了魔障,把自己的清白名声一股脑儿全丢了。如今,满京城的百姓都在笑话他痴恋阮五姑娘,求而不得,他居然一点都不知道避讳。”
“依贫道看,他倒是不怕毁了自己名声,也要成全她的名声。”紫英真人说着,不免想起二十年前赵将军的所作所为,两两相比,高下立判,虽然早已事过境迁,虽然她也早就放下,一念思及,心里还是一声喟叹。
惠文长公主垂眸黯然片刻,说:“-实在是太不象话了。”
“前杜尚书夫人来祈福时,说是沈老相爷气得都生病了?可是真的。”
“能不气病吗?”长公主说,“好好一桩显亲扬名的婚事,闹成了大笑话。如今嫁也不是,不嫁也不是,又因为阮五姑娘跟他家的源渊,被一干平头百姓指指点点。朱雀大街第一家,倒成了朱雀大街第一笑话,当真是灰头土脸。”
紫英真人微微一笑,说:“这下子阮老夫人应该解恨了。”
“解恨固然是解恨,她如今的心也提着呢。这回是彻底得罪太后了。正月时,命妇们进宫,她被太后多留了一个时辰,就跪在殿门外吃西北风,听说后来还是官家求的情,才作罢。”
“官家求情?”紫英真人诧异地睁大眼睛。
“他不是新纳了一个修仪,也是阮家的丫头嘛,好象行四,想来是她向他求情。”惠文长公主顿了顿说,“说起来,那丫头原是去过我府里,虽然长得好,看着有点木木呆呆的。不想进宫以后,倒忽然伶俐起来,颇有谢贵妃当年几分模样,把官家迷得五迷三道的,如今夜夜翻她牌子,气得谢贵妃都动了胎气。”
听到谢贵妃动了胎气,紫英真人心里快意,感叹地说:“许久没有进宫,都不知道宫里发生这么多事。”
惠文长公主说:“你还是别进宫了,只怕太后一见你,就要想起阮五姑娘,连带厌恶起你了。”
紫英真人苦笑着说:“只怕她早就厌恶了,今年正月大祭祀都没有召我。”
“你这徒弟收的真真是不值得。”
紫英真人默然不语,她对阮碧的感情是很复杂,虽然有责怪,却也有佩服。她自从家破人亡后,有十多年四处流浪,深知一个女子在外行走的不便。而阮碧抛弃了世家名门的出身,抛弃了亲王府金玉满堂的生活,孤身去了天涯,这份勇气,这份胆略,有几个闺阁女子可以媲美?
她们的师徒关系原本就是一场交易,她既然把阮五姑娘送进宫里,这场交易算是结束了,她倒希望,从此之后,阮碧能够海阔天空地活出她没有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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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她感叹地说:“也不知道那丫头跑到哪里了?”
“那丫头颇有点能耐,我私下派人找过,找到涿州线索便断了。”惠文长公说,“不过,如今我倒是知道她在哪里了。”
紫英真人怔了怔,问:“在哪里?”
“濠州。”惠文长公主目视着南方说,“匪阳手下有个侍卫长,叫余庆的,自小跟着他。前些日子匪阳忽然给他谋了一个差使,出任濠州都总管,下辖一万兵马。可想而知,她定然是在濠州。”
紫英真人皱眉说:“如此一来,很多人都不是知道了吗?”
“他便是有心让所有人知道。虽然那丫头聪明,知道伪装行踪,但她到底只是一个弱女子,真有心要追查她,她能跑得到哪里去?她隐于暗处,反而容易被人杀人灭口。所以他索性亮明她的藏身之处,并把自己亲信派到濠州做了地方官,如此一来,任何人都要掂量清楚……”
与此同时,朱雀大街第一家的沈相内书房里,柔真郡主把地图铺开,手指轻轻点着濠州,正蹙眉思忖,忽然听到开门声,回头一看,是沈相回来了,忙迎上去,帮他解开外衣,说:“今日老爷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忽然觉得累,便提前回来了。”沈相说着,走到桌子边坐下,看着铺开的地图,心里一跳,“夫人在找什么地方?”
柔真郡主温婉地笑了笑说:“随便看看。”
沈相拉过她的手,和气地说:“夫人,有些地方便是知道了,最好也不要去想。”
柔真郡主略作沉吟,说:“老爷,婳儿这阵子瘦了很多,昨天还跟我哭着说,想要退亲。”
“胡闹。”沈相沉下脸说,“媒姻一事,非同儿戏,她与晋王是合过八字的,天造地设的一对,再说,这是太后赐婚张榜天下的,岂能说退就退?”
“可如今天造地设倒让人指指点点呢?那偷鸡摸狗的倒得了嘉赏?”
“那喜赏不过是为了堵全天下百姓之口,并无实惠。”沈相摆摆手,不以为然说,“再说,今日圣旨一下,于我们也是好事,天下百姓皆知她忠义贞节,为母亲在玉虚观修行三年,她与晋王之间也是尘埃落定,你就不再多想了,好好准备婳儿的嫁妆才是正事。”
柔真郡主说:“我心里终究是有根刺。”
“夫人。”沈相不悦地说,“她到底也是我的女儿。”
柔真郡主脸色微白,说,“是,老爷,我只是一时替婳儿难过,往后我会注意的。”说罢,她微微曲膝,转身出了书房。
沈相目送她消失在门后,收回视线看着地图上的濠州,怔怔出神。
第四章 暂居濠州
巷尾四合院的东厢房里,阮碧正坐在窗前练字。
冬雪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水进来,说:“姑娘,刘嬷嬷方才出去买了一包艾草回来。我煮了艾草水,你赶紧泡泡脚,可以治冻疮的。”
阮碧“嗯”了一声,放下笔,脱掉鞋子,抽掉布袜,把脚伸进木盆里,顿时觉得每一个毛孔都温暖起来,特别是长着冻疮的地方,一下子就不痒了,反而酥酥麻麻,特别舒泰。
京城到濠州,水路不过三四天,陆路也就七八天。只因为她先绕到涿州,再返回京城,而后西行从昌颖绕过来,这一路风霜雪雨,足足走了一个多月,脚上长满冻疮,苦不堪言。
路上遇到好几伙出来找她的,有阮府的,有韩王府的,还有几伙她不知道是谁派来的。阮府那伙最少人,不声不响,只说府里走失了一个丫鬟。韩王府的最为跋扈,说是追查韩王的逃妾,拦下路边的马车就搜,闹得鸡飞狗跳。至于其他几伙人,相对比较低调。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出生世家名门的阮五姑娘会穿着一身破旧的皮袄子,抹着一脸锅底灰,坐在四处漏风的牛车上,而且牛车上不有几头羊羔。曾经有伙人拦下牛车,但是揭开毡子,闻到一股羊骚儿味,连忙嫌恶的退避三舍了。
过了昌颖后,找她的人就少了。但是因为天寒地冻,走得异常辛苦。到蔡州时天降大雪,她和冬雪抱在一块儿簌簌发抖,人都快迷糊了…………
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窗外如今也是艳阳满天。
冬雪倚着桌子,手指绕着发梢,看着墙壁上录鼻的墙纸,说:“姑娘,明日把你房间的墙壁重新禧一下吧。”“不用了,还不知道能住多久呢?”
”“那也得糊一下,看着舒服一点。这地方实在是太寒碜了,委曲了姑娘。”
“不过是住几天,说什么委曲,等咱们到了妙香国,再张罗个好住处。”阮碧兴致勃勃地说。从前她去大理旅游过,很喜欢叶榆古城,那里民风淳朴,百姓热情好客,而且女子的地位比较高。
冬雪动作一顿,纳闷地问:“姑娘,那个妙香国究竟是什么样的?为什么每回姑娘提起,都象是神仙住着的地方,而且姑娘又没有去过,怎么知道这么清楚呀?”
这几句话问住了阮碧,正斟酌言词,听到门外传来啪啪的打门声。
冬雪一喜说:“是周柱子回来了,扭头就往外走。
阮碧一把抓着她说:”周柱子前才去泗州,即使今日能赶过来,肯定屯是响午以后。冬雪脸色一白:“ 哪会是谁?”
“不知道,你别去开门,让刘嬷嬷去开。”阮碧说着,把腿从水盆里抽出来,抹干净重新穿上鞋子,刚穿好,刘嬷嬷从正房里出来,快步走到窗边,紧张地问:“姑娘,会是谁呢?”
阮碧镇定自若地说:“嬷嬷,你不要紧张,许是邻居也说不定。”
刘嬷嬷点点头,往大门走去。
阮碧把窗子关上,立在窗边,听着外面的动静。
听得门“吱呀”一声,跟着响起一个吱吱喳喳的女子声音:“哎唷,刘婶子,你怎么自京城回来后,这大半月日日关着门呢?也不来走动走动,是不是发财了,把我们这些领里邻居都忘记了。”
冬雪按着胸口松了口气。
“是罗二嫂子呀,我还以为是谁呢。”刘嬷嬷笑呵呵地说,“没有发财,便是发财了,也不可能忘记老邻居吗?只因为在路上受了点风寒,身子不太爽利,我儿子又出门了,便窝在家里偷个懒儿,打算过两天再走动走动。”
“我就说嘛,刘婶子怎么可能是这种势利眼呢?婶子,这是我家过年时候做的年糕,给我家冬哥儿尝尝,不是好东西,你可别嫌弃。”“真是巧了,冬哥儿方才还叫着想吃年糕,没想到多二嫂子就你送过来了,那我就不客气了。”“甭客气,都是邻居,有什么好客气的。”顿了顿,罗二嫂声音变得有点扭捏,“刘婶子,有桩事真是不好意思开口。方才我在家里炒菜的时候才发现没盐了,能不能跟你先借一匙子呢?明日买了盐就还你。”“不就是一匙子盐,那里还用得着还?你稍等会儿,我这就给你取来。”刘嬷嬷说着,进倒座最西边的厨房里取盐。罗二嫂大声地说:“婶子,你媳妇呢?怎么没见好呢?”
阮碧听到细微的脚步声渐渐往东厢房靠近,忙拉着冬雪闪到墙后。
一会儿,就见窗子被推开一缝,一只三角眼骨碌碌的转动着,透出三分精明七分好奇。
刘嬷嬷从厨房里取了盐出来,见罗二嫂扒着窗子往里看,顿时有点不高兴了,沉着脸咳了一声。罗二嫂飞快地转过身,尴尬地笑着,信口胡谄:“方才见东厢房里有人影儿,以为是你媳妇,想着打声招呼。不过你媳妇儿有些怕生,躲起来了。”
“罗二嫂子,你眼花看错了吧。”刘嬷嬷板着脸说,“我媳妇在正房里陪着冬哥儿呢,东厢房里没有人。”
“是吗?那可能是我看错了。哎呀,刘婶子,我得回去了,一大家子都在等我烧好菜吃饭呢,改日再来找您说说话。”罗二嫂说着,动作麻利地上前一步,拿过刘嬷嬷手里的盐,走出大门,后脚刚迈出门,就听门啪的一声关上了,她顿住脚,收起笑意,狠狠地啐了一口:“不就是侍候人的老太婆吗?神气什么!”啐完还不痛快,又吐了口水到门上,这才解了气。
刘嬷嬷贴着木门,听她脚步吧哒吧哒远去,这才吐出一口气。
赶紧到东厢房,一脸担忧地问阮碧:“姑娘,这可怎么办?”
阮碧重新把窗子打开,轻描淡写地说:“没事,估摸着她就是看咱们成天关着门,心里好奇,找个借口过来看一眼。”
冬雪与刘嬷嬷相视一眼,问:“真不是别人找上门了?”
阮碧笑着摇摇头说:“那些人找上门,直接就破门而入了,还需要派个人过来试探一番吗?不过,这巷子里人家太多,又能这管闲事,不合适咱们住。等周柱子回来,咱们早点南下吧。”见冬雪和刘嬷嬷依然担忧,她又说,“当然,你们也可以留在这里生活。”
冬雪顿时不悦地皱眉,气呼呼地说:“姑娘,你说的什么话!这往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可别想丢了我。”
说完笑了笑,又看着刘嬷嬷。
刘嬷嬷自然没有冬雪干脆,颇有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跟冬哥儿自然也要跟着姑娘。”
她心里有顾虑,阮碧自然明白。“等周柱子回来再说吧。”
到了申时,周柱子风尘仆仆地回来了,水都顾不上喝一口,直接进东厢,说:“五姑娘,我在泗州打探过了,南下到广州的船只随时可以雇到,不过我听码头一些跑广州的船主说,交趾国内乱,天天打仗,广州沿海有交趾国的海盗出没,不太安全。”
阮碧皱眉。
交趾国是古越南,临着广西云南一带,去妙香国正好要经过广州广西。如果交趾国在打仗,那妙香国就暂时不能去了,这可如何是好?
“姑娘,我还听说一桩事。”
“什么事?”
周柱子犹豫了一会儿说:“我听说前两天,官家下旨嘉奖你。”
阮碧不解地问:“我?”
“是,就是姑娘。”
冬雪一头雾水,跺跺脚说:“周柱子,你把话说明白呀。”
“我也没弄明白,就是在泗州客栈,听几个京城南下的商人说,阮五姑娘为母祈福,入玉虚观修行三年。官家认为她孝感天地,特别下旨嘉奖,还说是晋王爷亲自到玉虚观颁旨的。如今京城的人都称赞阮五姑娘是个大孝女。”
冬雪依然云里雾里,眨巴着眼睛看着阮碧。
阮碧却听明白了,心里百感交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除了他,别人不会这么做的,也没有能力这么做。
他在玉虚观里安排了一个阮五姑娘,是不是意味自己可以以另一种身份生活下去呢?默然半晌,她抬头看着眼巴巴地看着自己的三个人说:“我们暂时就留在濠州吧。”
第五章 自立门户
“姑娘,这是照你吩咐让牙行绘的地图。”周柱子从怀里掏出折叠整齐的图纸,细心展开,放在桌上,又轻手轻脚地抹平褶痕。
阮碧冷眼看着,越发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周柱子为人灵活不说,做事还不象一般的男子大大咧咧,细心周到,远胜于常人,只可惜他生为奴役,若是生在商贾之家,大概会是个长袖善舞的人才。
“牙人说,这一块紧临着河的是上田,灌溉方便,总共有四十亩,二两银子一亩,总共八十两……”
一旁绣衣服的冬雪抬起头,惊愕地瞪大眼睛说:“二两银子一亩,这么贵?”
“冬雪姑娘,你不知道,这块田可以种水稻,牙人说亩产一石二斗,如今的米价一石五百文,四十亩水稻一季收成……”周柱子掐着手指算着。
看他半天也没有算出来,阮碧忍不住出声:“四十八石。”
周柱子想了想,惊叹地说“姑娘真厉害,这么快就算出来了。”
冬雪得意洋洋地说“那当然,咱们姑娘是谁呀。”
阮碧笑了笑,继续说:“一季水稻可收四十八石,一年两季水稻,一共可以收九十六石,租给佃户,如果每亩收八斗的租金,每年共收六十四石,一石五百文,一年租金收入三十二两,周柱子,我算的对不对?”
“对对对,姑娘算的没错。”周柱子迭声说,眼神顿时变得恭谨起来。
阮碧是有意在他面前卖弄的,冬雪她是绝对放心,刘嬷嬷跟着她也有一段时间,知道她的手段,周柱子却一直在外院,与她没有接触过,他上有听命于她,是因为她手里握着他的卖身契。
“那另外两块地呢?”
“这第二块田是淤田……”
“淤田。”冬雪好奇地问。
周柱子正想开口,阮碧已经抢着说了:“所谓淤田便是原来的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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卤之地经过灌溉改造后的田地。”一说完,便感觉到周柱子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恭谨,而是敬佩了。“姑娘当真厉害,连这个都知道。”
“不是我厉害,是书上都写着。”阮碧轻描淡写地说。即使离开阮府,她还是不能抛头露脸,往后跑进跑出的都是周柱子,必须要先镇住他,让他明白,她心如明镜,别想有所隐瞒有所欺骗。“这块淤田的亩产没有那块上田高吧?”
“没错,这块淤田亩产八斗,总共有五十亩,一千八百文一痼,合计要九十两银子。”
“亩产八斗,那一年收成……”冬雪皱着眉头算着。
“一年产稻子八十石。”
冬雪比较了一下,连迭摇头说:“不合适,不合适,比第一块地差远了。”
周柱子又继续说:“这第三块田也是一块上田,虽然在中间,但有沟渠灌溉。总共三十亩,也是二千三百文一超低频率,牙人说,这块田亩产也有一石二斗。”
冬雪皱眉说:“比第一块还贵,也不合适,姑娘,我看第一块挺合适的。”
阮碧摇摇头说:“这第一块和第三块都有问题,第二块才是可能没有问题的。”
周柱子和冬雪都愣住了,相视一眼,问:“为什么?”
“你看这块。”阮碧指着第一块,“如果真是牙行所说,临着河,又是上田,亩产可达一石二斗,以二两银子的价格,早就卖过十回八回,如何还会一直挂在牙行,依我看,多半是牙人欺负周柱子是个外人,以次充好。”
周柱子微微不服,说:“姑娘,我去看过地了,确实是块好地。”
阮碧微作沉吟,从随身绣包里摸出二两银子递给周柱子,说:“这钱你拿着,今天晚上去请牙人到濠州最好的酒店喝酒,再给他五百文,他定然告诉你其中猫腻。”
“是,”周柱子接过,塞进怀里。
晚上戌时过后,周柱子一身酒气,双颊通红地回来,大着舌头激动地说:“姑娘,全让你说中了。”
冬雪嫌恶地挥挥手绢说:“周柱子,你先去洗把脸漱漱口,一股子的腌臜味道,可别把姑娘熏坏了。”
周柱子忙不迭地退出去,片刻,洗净脸过来,人也清醒了一点,连声说:“姑娘,着实对不住,只因为小的心里激动,忘记了规矩。”
阮碧淡淡地说:“没事牙人怎么说的?”
“三杯酒下去,那个牙人就竹筒倒豆子,全说了。”周柱子钦佩地看着灯下端坐的阮碧,油灯给她整张脸匀上淡淡的桔色,却不减她的端庄,“临河那块泥确实是上田,但是因为上游的河渠堵塞,每年五六月都会淹一回,所以这块地就没有人买。至于第三块地,说着紧挨着都总管大人的田地,这位大人跟原主因为地界问题一直在闹矜持,去年的时候曾经赶着几头牛把青苗全踩了,原主状告无门,无奈之下,只好决定卖掉田地,牙人说,只有第二块淤田是实实在在的,不过他也说,这位都知事大人刚刚调任了。”
“姑娘可真厉害,全说中了。”冬雪佩服地看着阮碧。
“都总管大人刚刚调任了?”阮碧若有所思地问,假若都决管调任了,远水解不了近渴,那块上田也是合适的选择。
“是,半个月前调任的,新来一位都总管,听说颇有些风骨,有人上门送礼,全拒之门外了。”
“你辛苦了,去歇息吧。”阮碧摆摆手,周柱子行个礼退了出去。
冬雪把门栓上后,回到阮碧身边坐下,继续拿起针线做衣服,好奇地问:“姑娘,你是怎么知道那两块地有问题的?”
“下午的时候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良田可遇不可求,若是遇到,没有人会错过的,除非是有问题。”阮碧漫不经心地说着,在心里算了算,她手头有十两金子,二十两左右银子,夹袄里还藏着太后赏赐的珍珠,买块田地没有什么问题。不过买完田地之后,还得另外谋个住处。
三多巷里的三姑六婆一直没有放弃刺探,前几天罗二嫂子跟着坊正来了一趟,好在阮碧早有防备,躲进墙壁的夹层里,虽然冬雪在脸上点满雀斑,但那坊正还是瞪大眼睛,只差流下哈喇子。
前些日子,说到去妙香国,刘嬷嬷十分犹豫,阮碧明白,一是她年龄大了,不愿意离乡别井,二是她有个孙子,将来老有所依,不想四处流浪,担惊受怕。人各有志,阮碧也不想强求,不过她已经决定自立门户,也想好了办法。
第六章 官媒上门
冬雪瞪大眼睛问:“买一张身份文书?”
“没错。”阮碧重重地点头。
“姑娘,这身份文书谁肯卖呀?”
阮碧笑着说:“咱们又不找正主儿买,就找里正。他一年的俸禄才多少,出一张文书,收一二两银子,何乐而不为?”
“可这不是假冒的吗?”
“有里正的印章在,谁敢说假冒的?我会交代周柱子,让他买父辈三代已过世的,或者是本尊已经死亡而户口还没有销的。咱们登记入户后,再想花点钱疏通关系改个名字,便是同乡的人来了,也不会认出的。”阮碧胸有成竹地说。从前股市刚兴起时,需要按身份证认购股票,她的老板就买了十来张身份,赚了第一桶金。信息畅达的时代尚能相安无事,何况现在这个信息拥塞的时代。
冬雪还是不放心,蹙眉问:“这都能行吗?”
“放心好了。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出得起价钱,不怕造不出一个真实的身份。只是到时候要你女扮男装去入户。”身份文书不是问题,问题在于她跟冬雪都不是男儿身,而大周规定二十岁以上的男子才可以成为户主。好在,这一整年,冬雪南下广州,北上京都,年尾又随她风霜雪雨几千里,皮肤粗糙不少,整个人也老成不少,扮成二十岁男子,倒也能蒙住人。
见她胸有成竹,冬雪心里的最后一丝犹豫也消除了,嫣然一笑说:“姑娘说行,那指定就行。只要姑娘吩咐的,不要说女扮男装,便是上刀山下火海,冬雪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阮碧顿时失笑,说:“冬雪姐姐,瞧你说的,咱们干得要不是什么杀头的勾当,哪里用得着上刀山下火海?只要不招惹是非,官府不会派人到原籍审查的。便是到原籍查,也自有里正帮咱们圆谎,否则事情露馅,咱们只是变回流民,他可是要掉乌纱帽的。”其实,只要京城那帮大人们不揪着她不放,谁会没事查户籍。历朝历代,向来是民不举官不纠。
冬雪也笑了起来说:“姑娘说的是,是我想多了。”
外面传来二更梆声,两人看时辰不早了,便洗漱一番,上床歇息了。
第二天大早,吃过早餐后,周柱子收拾行装去姚嘉村。
阮碧在东厢房里看冬雪学男人说话走路,正乐不可支,听到啪啪啪的打门声,知道是有外人上门了,连忙进里屋藏起来了。冬雪则拿起眉笔不停地往脸上点着雀斑。刚忙乎完,听外头传来罗二嫂叽叽喳喳的声音:“刘大婶,方才看到你家柱子拎着包袱出去了,可是出远门了?”
“不是什么远门,就是去泗州看看亲戚,过两日就回来。”
“刘大婶,我看你家柱子天天在外头跑,都在忙些什么呢?”
“还能忙什么?四处跑跑腿,赚点小钱养家糊口。”
罗二嫂压低声音说:“刘大婶,不是我说你。你有孙子,认个干儿子来做什么?再说,要认也要认个实诚的。我瞅柱子贼眉鼠眼的,后脑还生着反骨,一看就知道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
刘嬷嬷跟周柱子的感情不错,听她这么说他,当即黑了脸。“罗二嫂,你说的什么话?”
“刘大婶,你别生气,你知道我的性子,心里藏不住话,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要是不喜欢听,就当我没有说过。”罗二嫂左顾右盼着说,“咦,你家媳妇儿呢?我看她上回用的手绢绣得好看,想来跟她描个花样。”
“她在东厢房,我叫她出来。”
“不用,不用,你去忙乎吧,我自个儿去找她就是了。”
刘嬷嬷警惕地看她一眼,还是高声说:“媳妇,你出来,罗二嫂子过来看你了。”
冬雪开门出来,向罗二嫂子行个礼,说:“二嫂,你来了。”
她出身官宦人家,又在世家名门的阮府里生活过,举止做派比一般富贵人家的大家闺秀还要得体大方,是以,这么简简单单你的曲膝一礼,自然流露出一股款款有致的风流。
罗二嫂只觉得眼前一亮,她满脸的雀斑顿时都消失了,赶紧拉她起来。“哎哟哟,都是邻里邻居的,做什么这么客气。”又仔细打量她几眼,啧啧地说,“可真是生就一副好相貌,难怪坊正大人说,若是没有这一脸满天星,是千里挑一的美人,便是有,也是百里挑一的。”
虽然不喜欢罗二嫂,也不喜欢那个猥琐的坊正,但听有人如此称赞自己,冬雪还是脸现笑容说:“二嫂过奖了。”
“不过奖,不过奖。”罗二嫂摆摆手,见刘嬷嬷站在旁边不肯走,如同老母鸡护着小鸡仔,知道避开她说话是不可能的,于是清清嗓子说,“刘大婶,雪姑娘,我也不瞒两位,这回我是受坊正大人所托来的……”
冬雪和刘嬷嬷一愣,面面相觑。
“坊正大人的夫人前些年走了,如今他孤身一人,我们这些邻居也给他介绍过,只是他眼光高,一般的姑娘看不上,直到前两天见到雪姑娘……”
听到这里,冬雪和刘嬷嬷恍然大悟。
冬雪恼怒地瞪她一眼,扭头进了东厢房。
刘嬷嬷横罗二嫂一眼,不高兴地说:“罗二嫂,虽说我往些年在京城讨生活,与你少有往来。但好歹也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你怎么可以把这种主意打到我媳妇儿身上呢?你回去吧,这话我当没有听到了。”
“哎哟,刘大婶,你别着急,先听我慢慢说完。”罗二嫂拉着她的手安抚地拍了拍,慢条斯理地说,“这可是一桩千载难逢的好事情。坊正大人家里有二百来亩的水稻田,光一年佃租收入便是二百来两银子。又有一栋二进的大院子,家里仆妇下人总共十来个。雪姑娘若是嫁过去就是当家夫人,穿金戴银,吃喝不愁,还有人服侍,这是何等的美事?岂不是比跟着四处帮闲的周柱子强多了?还有婶子,坊正大人说了,雪姑娘若是嫁给他,这往后你就是他的亲家老母,冬哥儿就是他的内侄。至于周柱子,坊正大人说了,可以帮他另外说门亲事,再送他二十两银子做补偿。你看,坊正大人想得多周到呀。”
刘嬷嬷气得满脸通红,推着罗二嫂说,“罗二嫂,你快回去吧,方才的话我只当没有听到。”
罗二嫂被她推得一个踉跄,差点摔个狗啃泥,顿时恼羞成怒,手叉着双腰拔高声音说:“刘大婶,你怎么忘恩负义呢?当年你族兄跟你争房产的时候,不是坊正大人帮你说话,这屋子早让你族兄占了。这些年没有坊正大人照看,这屋子也早就塌了倒了。坊正大人看中雪姑娘,你正该知恩图报才是,怎么反而翻脸不认人?你可得想清楚,若是得罪坊正大人,你往后谁还敢帮你?你还想不想在三多巷住下去?”
声音很大,传到东厢房里屋还是字字清晰。冬雪杏眼圆睁,跺着脚忿忿地说:“真是气死我了,刘妈妈怎么还不把她赶走?任着她胡说八道。”又转头看着阮碧说,“姑娘,你把耳朵掩上,别让她的村言村语污了你的耳朵。”
阮碧微微一笑,说:“没事,不就是捧高踩低,仗势欺人吗?从前在宅子里见多了。”
一句话说的冬雪怅然了。
罗二嫂还在骂骂咧咧,只是骂骂咧咧声渐去渐远,想来是一边骂一边往外走。“……真是给脸不要脸,我这就去同坊正大人说,刘大婶,你等着吧,有你好果子吃的……哎哟。”
骂声戛然而止,传来一声重重的“啪”。
正听得入神的阮碧和冬雪诧异,齐齐扭头看着门的方向。
一会儿,又听罗二嫂愤怒地大叫:“哪个王八羔子拿石子扔我?”
只听刘嬷嬷说:“罗二嫂你别疑神疑鬼,明明是你自个儿不小心摔倒的,怎么怪起莫须有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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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二嫂说:“真有人拿石子扔我膝盖,哎哟哟,天杀的,疼死我了……”
声音渐小了下去,终至不闻。
又过一会儿,传来大门合上的声音。
冬雪松口气说:“可算是走了。”
话音刚落,刘嬷嬷进来了,看着阮碧,忧心忡忡地说:“姑娘,你方才听到了吧?若是坊正找上门来,可如何是好?”
“没事。他若是找上门来,你便同他说,不是你不想做他的亲家老母。是因为冬雪与柱子的亲事原本是京城里贵人指的,你做不了主。等你写信禀告京城里的贵人,她若是答应了,定然把冬雪许配给他。”
听她这么一说,刘嬷嬷豁然开朗,羞愧地说:“我……我真是越活越回头了,这么简单的一桩事都对付不了。”
阮碧笑了笑,刘嬷嬷确实不如从前出色。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害怕,遇到事就心虚了,自然话也说不响了。
等了一天,坊正都没有上门,第二天听说他因为眼部旧疾发作,回乡下的田庄养病去了。刘嬷嬷想了很久,都没有想起他何时得过眼疾。不过好歹事情过去了。
此后的日子波澜不兴,一直到周柱子从姚嘉村回来,罗二嫂再没有上过门,便是在路上遇到刘嬷嬷也只是冷眉冷眼相看。冬雪女扮男装,持着周柱子带回来的身份文书,买了田地立了户,又另外在城东一条安静的巷子租了一栋独门独户的二进院落。这一过程要办得天衣无缝,自然费了不少周折,不过还算顺利。
于是某个春雨蒙蒙的清晨,城西三多巷的人家一觉醒来,发现刘嬷嬷一家子已经人走屋空。城东杏花巷的人家却又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搬进一户人家,户主叫陆洤,听说是蔡州姚嘉村人。这一家人深居简出,平日里进进出出的只有一个年轻力壮的小厮。
两条巷子的人家都觉得奇怪,也都议论了一回,但很快就习惯了。
春风渐暖,吹绿了江南,也吹绿了京城。
第七章 别样打算
二姑娘打了个呵欠,揭起窗帘看着外面。天光大亮,皇宫的琉璃瓦折射着旭日的光芒,五光十色,灿烂辉煌,美不胜收,顿时便看呆了。
今日初六,是后宫嫔妃见女性家人的日子。
前两日,四姑娘特别派人传话,说想单独见见二姐姐。如今她是官家的妃子,且是个备受宠爱的,二姑娘即使再不情愿,也只能寅时起床,天没有亮就赶到东华门前候着。
正看得出神,听到辚辚的车轱辘声渐渐靠近,扭头一看,只见一辆华丽的松木马车缓缓过,车厢上延平侯府的红色标志分外夺目。马车到东华门前,刚停下,就有一个内侍急冲冲地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地说:“是延平侯夫人和谢二姑娘吗?贵妃娘娘有请。”
马车里低低应了一声,跟着延平侯夫人带着谢明月下了马车,钻进软轿。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临上轿前,谢明月斜斜地睨了二姑娘的马车一眼,眼神轻蔑,带着一点挑衅味道。
看着两顶小轿消失在宫门里,二姑娘顿时恼火了。“不是说如今她最受宠?怎么倒是谢家的先进宫里?”
因为生气,说话声音略微有点高,春云急得冷汗都快冒出来了,看看外面一身盔甲面无表情的侍卫们,低声说:“哎哟,我的好姑娘,小声点,让别人听去了怎么办?谢贵妃位份高,生下皇长子,如今又怀着身孕。咱们四姑娘再受宠,也不能跟她比呀。”
二姑娘斜睨她一眼说:“你倒是明白,就是有人不明白,以为自己飞上枝头当凤凰了,成日里颐指气使的,把人差来差去。”
春云知道她在借题发挥,不敢再接话茬。
又等了半盏茶功夫,终于出来一个内侍请二姑娘进去。
二姑娘按捺着怒火下了马车,坐上软轿,晃晃悠悠的也不知道经过多少道宫门,等轿子停下来,已经在一座不大不小的宫殿前,门上写着“关雎宫”。
关雎之德,风天下而正夫妇。
二姑娘在心里冷笑一声,就凭四姑娘与徐川阳私下授受,配说关雎之德吗?
心里这般想着,脚步不停地跟着内侍到正殿。殿里侍立着好些宫女,一个云鬓雾鬟的女子正背对着自己踮着脚尖喂着鹦鹉。她一身银红的如意牡丹的衣衫,头上戴着明晃晃的凤钗,华贵异常。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来,一张玉脸,两弯修眉,一双秋水剪瞳……容光滟滟,恰如名花初开。明明是从小看惯的脸,二姑娘却还是看愣了。四姑娘见她怔怔出神,也不行礼,忙将金勺子递给旁边的宫女,满脸笑容地迎上来拉着她的手说:“二姐姐,可终于把你盼来了。”
这下子二姑娘也回过神来了,堆起一脸的笑容说:“四妹妹,咱们整整四个月未见了,可想死我了。”顿了顿,“你这么妆扮,可真好看,我都认不出你了。”
四姑娘抿嘴微笑,娇滴滴地说:“二姐姐真讨厌,一见面就打趣我。”
二姑娘顿时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二姐姐,来来来,咱们进里屋说说悄悄话。”四姑娘说着,拉着二姑娘往里屋走。进了里屋,两人同时甩开手,各退一步,嫌恶地看着对方。一会儿,四姑娘说:“你真是大胆,如今我是修仪,居然都不见礼。”
二姑娘不痛不痒地说:“你要吗?那我给你见礼。”
“方才人前不见,现在见又有什么用?还是跟从前一样不上道。”四姑娘撇撇嘴,款步走到榻边坐下,一只手肘撑着扶手,歪着头看着二姑娘。
二姑娘走到她对面的椅子坐下,也歪着头看着她说:“你难道就上道了?你若是上道了,怎么延平侯夫人迟我一步到东华门,却早我一步进宫里见谢贵妃?”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四姑娘心里不痛快,忍不住嘲讽地说:“这事情能怪我吗?要是当初你跟谢明月定了亲,今日就是头一批进宫了。”
与谢明月亲事不成,是二姑娘心里一根刺,尤其是现在,婚事越艰难,她就越痛恨这桩事。顿时涨红了脸,勉强按捺着怒气说:“说吧,尽管说吧,我知道你一直记恨着,召我进宫是想报复打击,你如何解气便如何来。这宫殿的名字取得好,关雎,关雎,我正好开开眼界,看看阮修仪究竟是有关雎之德,还是有吕霍之风?”
“报复打击?”四姑娘不屑地笑了笑,“亏你想得出来,你以为咱们还是从前小孩子过家家,因为祖母多夸别人一句而心里不舒坦?因为祖母多赏一匹绢布而起了忌恨?从前我都没有跟你吵过争过,更何况如今?”
“别说的你从前如何高风亮节,你不同我争不同我吵,只是因为你知道,你一个庶女,争不过我也吵不过我。但是你背地里,没有少使心眼,看大哥实诚,你就回回针对着他。”
“罢了,罢了。”四姑娘泄气地说,“我今日请你进宫原是错误的,你明明长着一双好眼睛,却只肯盯着眼前一亩三分田。”
二姑娘恨恨地说:“是,我是眼界浅,不像你们有青云之志,一个盯着官家,一个盯着晋王。”
“什么叫盯着官家?”
“我知道,我知道。是官家盯着你,外头不都在传吗?官家微服私访阮府,偶遇后花园漫步的阮修仪,惊为天人,一见倾心。”顿了顿,二姑娘讥笑着说,“说起来,我一直想问问四妹妹,那日天气寒冷,梅花又没有开,妹妹在花园里吃西北风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不如何。”二姑娘没好声气地说,“你跟五妹妹都是好本事,我眼界浅,自愧弗如。”
话不投机,气氛崩紧,像是扯紧的丝线瞬间就会断开。
四姑娘默然片刻,问:“五妹妹她,如今可好?”
“好着呢,不能再好了。”二姑娘没好声气地又说,“官家下赐嘉奖的大孝女。”
“我不是问玉虚观的那个,我是问五妹妹,她如今在哪里?”
二姑娘不相信地看着她说:“你会不知道?不是说官家如今最宠爱你,他都没有告诉过你?”
四姑娘默然片刻,摇摇头说:“没有,我有二十多天未曾见过官家了。”
二姑娘一愣,怒气稍敛。尽管不喜欢四姑娘,但如今她在宫里,命运是跟阮府绑在一块儿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道理她还是懂的。“出了什么事?不是都在传,你深得宠爱,谢贵妃因此还动了胎气吗?”
四姑娘讥笑一声,说:“二姐姐,你可知道这话是谁传出去吗?”
“谁?”
“便是谢贵妃传出去的。”四姑娘银牙微咬,眼底恨意昭昭。
“她?”二姑娘不解地皱眉,“为什么?哪有人会自打脸面的?”
“一般人当然不会,她可不是一般人。”四姑娘又是佩服又是憎恨地说,“她这招自打脸面,可真是高明。太后原本就因为五妹妹与晋王的事不喜欢我,自然更加生气,说我狐媚勾人,侍宠骄纵。还不准官家召见我,又让我每日抄写《太上老君说常清静经》十遍,修心养性。”
“原来如此。”二姑娘恍然大悟,顿时生出恻隐之心,“那你怎么办?”
“还能如何办?走一步看一步了。”顿了顿,四姑娘低声问,“二姐姐,你从前不是跟谢明珠很要好吗?她跟你说过谢贵妃的事?”
二姑娘这才明白她叫自己进宫的目的,认真地想了想说:“是说过一些,不过都是些好话。什么从小就聪慧异常,娴熟诗书,出口成章,文采风流。十四岁时,已经名声在外,很多人上门求亲。对了,据说她下的一手好棋,官家跟她便是因棋结缘。”
“怎么因棋结缘的?”
“谢明珠说,有一回她正跟延平侯下棋,官家忽然造访,她来不及走,只 好躲到屏风后。官家看棋局刚过半,成犄角之势,便执她的棋子继续下。她躲在屏风后偷看,见延平侯要输,写了纸条叫小丫鬟递给延平侯。而后延平侯反败为胜, 官家佩服她的棋力了得,请求与她对弈一局……就这么结识的。”顿了顿,二姑娘继续说,“明珠还说,当时官家还未登大宝,只是三皇子,原本想要娶谢贵妃为正妃,不想太后执意定下赵皇后。谢贵妃痛苦万分,断簪明志,不管延平侯和夫人怎么劝说,都不肯嫁人,闭门不出,每日读书下棋。官家登基后,感于她深情不渝,这才下旨接入宫里。”
倘若没有入宫之前听到这个故事,四姑娘大概会被谢贵妃的深情不渝感动,可是如进入宫了,一想到她深情不渝的对象也是自己的良人,心里的感觉就像是吞了苍蝇,说不出的恶心。何况,谢贵妃的矢志不嫁显然不是一个人的决定,而是两个人的决定。
“只有这些了。”二姑娘微微歉意地说,“谢贵妃年长谢明珠十岁,她进宫时,谢明珠才九岁,很多事情,她并不记得。”
四姑娘收拾性情,微笑着说:“无妨,二姐姐愿意同我这般聊天,我已经很高兴了。”
见她忽然温情脉脉,二姑娘警惕地坐直身子说:“你有什么是便直说吧,不用跟我套热乎。”
第八章 远方的信
话音刚落,忽然听到外头响起内侍尖细的嗓子:“阮修仪,陛下有东西赐你。”
“拿进来吧。”
脚步声响,内侍端着一个红膝描金木盘进来,盘子里放着一枝沾着露水的杏花。他毕恭毕敬地说:“阮修仪,今日御书房外的杏花开了,陛下亲手剪了一枝,说送给修仪把玩。”
四姑娘亲手接过杏花,说:“公公,你且等等,我写首诗回赠陛下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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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说着,把杏花搁到案头,看了几眼,略作思索,挥毫泼墨,片刻就完成了一首七言绝句,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诗篇,恭谨地退了出去。
二姑娘冷眼旁观,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跟四姑娘从小一起长大,怎么从来不知道她有七步成诗的敏捷才思呢?
四姑娘见她目瞪口呆,抿嘴一笑,拉开抽屉后,然后冲她招招手。二姑娘不解地走到她身边,低头一看,之间抽屉里全是白纸黑字的诗篇,她拿起几张看了看,有吟春的,有伤春的,有咏柳的,有叹月的……
“这些都是我闲来没事时做的。”四姑娘从其中抽出一张纸递给二姑娘说,“方才默的便是这首。”
二姑娘这才明白,不是她有七步成诗的才思,而是她早有准备。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仔细看着四姑娘,感觉从前根本就不认识她。
“好在官家如今还惦记着我,时不时地赏赐我一点小玩意儿。”四姑娘拿起杏花把玩着,“要没有他这份惦记,我怕是请你进宫都不能了。宫里的太监宫女个个都是墙头草,最喜欢捧高踩低。前些日子官家常来我这里坐,他们便卯足了劲向我示好,如今嘛,纷纷作鸟兽散……”叹口气,扯下一朵杏花别在发髻,偏头对二姑娘盈盈笑着说,“二姐姐,好看不?”
不知为何,二姑娘忽然眼睛酸涩了。“四妹妹……你……还好吗?”
四姑娘笑盈盈地点点头,不以为然地说,“好,没有什么不好的。这样的嘴脸我打小见多了,这样的日子我也是从小过习惯了的,如今不过换一个更大一点的地方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说着,又扯下一朵杏花别在发畔,对镜比照着。
她是有感而发,二姑娘却听出她对原来处境的抱怨——而这处境又是大夫人造成的。心里又是尴尬,又是内疚,又是恼怒,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四姑娘看她脸色忽红忽白,明白过来,笑着说:“我随便说说的,姐姐不要放在心上。对了,你还是同我说说五妹妹的事情吧。这几日我连连梦到她跟我还一起住在蓼园,我们两个对月饮酒……唉,也不知道她如今在哪里,过得好不好?”
“你就不用担心她了,有晋王护着她呢。”提到阮碧,二姑娘心里又不痛快了。“我听父亲说,晋王给自己的侍卫长谋了一个濠州都总管的职务,所以她多半就在濠州。”
“濠州,濠州。”四姑娘低头念了两遍,抬头直直地看着二姑娘说,“二姐姐,我要你帮我送一封信。”
看着她明亮如星辰一般的眼睛,二姑娘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四姑娘盈盈一礼,说:“多谢二姐姐。”
二姑娘斜她一眼:“休要来这一套虚头虚脑的东西,你姓阮,我也姓阮,这道理我还是懂的。”
又说了一会儿话,日近中午,二姑娘才揣着信离开皇宫。一路都在思索,怎么把信送到阮碧手里,虽然知道她在濠州,但她到底在濠州哪里,怕只有晋王知道了。想 到玉虚观里惊艳一瞥,不免有点不爽,这么一个伟岸男子怎么就看中阮碧?又想到谢贵妃一局对弈得官家青眼,阮修仪寒风独伫偶遇官家,觉得自己这十五年活得太 过规矩了,明明姿色过人,家世不俗,婚事却反而成了难事……
正胡思乱想,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回到槐树下。
她收拾心情,下了马车,只见守门的小厮、门房头挨着头凑在一块儿,神色惶惶地说这话,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她回来了。心里又是诧异又是恼怒,正想喝斥他们,忽听一个小厮说:“……二老爷被外放,大老爷又被罢了官,这往后咱们阮府不是三老爷独大了吗?”
二姑娘浑身一震,颤声说:“谁被罢官了?”
小厮和门房这才注意到她回来了,吓得脸色发白,纷纷散开。
二姑娘指着方才说话的消息,厉声说:“你快说,谁被罢官了?”
小厮颤声说:“是……大老爷。”
“什么时候的事情?”
“便是今日早朝的事。”
今日早朝?二姑娘算算时间,不就是内侍给四姑娘送来杏花之前吗?也就是说,官家刚刚罢了阮弘的官,而后给他的女儿送了一枝杏花。
此时,京城东边晋王府的书房里,许茂豫也正在说这桩事:“匪阳,这事原就在意料之中。沈相父子两代经营,在朝廷中盘根错节,势力非同一般。如今又加上延平侯的推波助澜,岂风雨飘摇的阮府能够相提并论?再说阮弘也着实不争气,在侍郎位置上五年,毫无建树,既不能匡主也不能益民,真正是尸位素餐。便是被罢官,也一点不冤枉。”
“茂公你说的没错,阮弘被罢免,并不足惜。”晋王眉间浮起一抹忧色说,“我担心这桩事只是个开始。”
许茂豫一愣,若有所思地说:“匪阳的意思……”
“沈相这回雷利风行,除了延平侯的帮助,定然还得到母后的授意。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
话没有说完,但许茂豫明白了。若是京西阮府被连根拔起,俺么玉虚观里修行的“五姑娘”就什么也不是了。当时还奇怪,太后怎么会同意官家下旨嘉奖阮五姑娘,原来另有釜底抽薪之计。“匪阳今日进宫可见到太后娘娘?”
晋王黯然地摇摇头说:“母后依然不肯见我。”
许茂豫犹豫片刻,斟酌言辞说:“匪阳,依我看,你还是同太后认个错,把沈府的亲事认了吧。到底她是你的母后,生你养你,亲亲为大是人伦本分。再说,阮府一倒,五姑娘从此真要天涯飘零,再不能回京城了……”
晋王下颚绷紧,不说话,拳头也渐渐收紧。
“她一个纤纤弱质,若是没有家世门第支持,将来的日子……”话还没有说完,只见晋王满脸阴霾,一拳重重击在书案上,“咚”的一声。许茂豫浑身一震,后面的词全忘记了。惊愕地看着他,跟着他七八年,从京城到兴平,又从兴平到京城,还是头回见他失控。
晋王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说:“茂公,我今日心境不平,咱们改日再议吧。”
许茂豫点点头,退了出去。
晋王疲倦地闭上,说不出的累,只觉得浑身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样的累过,从来没有这样的左右为难过。从前遇到再大的困难,再多的障碍,不论挡着自己的是谁,直接杀戮过去就是了。可是这回挡在面前的是太后,他又如何能杀戮自己的母后呢?
第九章 杏花疏影
过了一柱香,晋王才又缓缓睁开眼睛,拉开书案的抽屉。里面撂着一叠整整齐齐的密函,一部分是跟着阮碧离开京城的暗卫送过来的,另一部是余庆送过来的。他取出来,一张一张地翻看着。
第一封密函记录着她到涿囘州后做的事情,卖掉马车,换成牛车,又买了三头羊羔,而后她抹着一脸的锅底灰,跟这三头羊羔一起挤在牛车里返回京城,途中与阮府派出的第一批人马打了个照面。
接到这封密函时,他正在吃羊肉炖豆腐。太医说,羊肉性属温热,可以祛寒冷,温补气血,有助于他早日康复。那日的羊肉做得委实不错,软嫩香滑,可口异常,尽管他没有胃口,打还是吃掉了小半碗。但是看完密函后,他再也吃不下了,眼前浮现的全是她坐在三头羊羔之中的场景……
第二封密函记录着她倒昌颖做的事情。 太后, 沈相, 柔真郡主, 阮府, 韩王派的人马四处最查, 在昌颖与她狭路相逢, 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的闺阁千金会坐在破破烂烂的牛车上, 更想不到她和三头臭烘烘的羊羔挤在一起。 她顺利地混过去了, 但是因为牛车四处透风, 她长了一脚的冻疮。
从这封密函开始, 他怕收到密函了。
他穿着温暖的裘衣, 在烧着炭火温暖如春的晋王府, 有太医调理身体, 有南北厨师做出各色佳肴, 有侍卫宫女随时等候差遣….. 而她呢, 穿着破棉袄, 坐着破牛车, 啃着干硬的白馍, 在冰天雪地里流囘亡, 陪在她身边是三头羊羔……
刚开始他以为她是使性子, 由着她去外面闯闯, 碰了壁自然会回来的。 不过后来他知道错了, 她宁肯和羊羔挤在一块儿从此天涯流囘亡, 也绝不会到他身边做一个安享容华富贵的侧妃。
没有任何东西能阻挡她, 冰雪不能, 穷困不能, 他更不能。
她到濠州之前的其他密函, 他已经没有勇气再看一遍, 不过那些事情清楚地印在他脑海里——她到蔡州后大雪困途差点冻迷糊了, 因为迷路在雪原里一整天都没吃饭….
那段日子回想起来真是煎熬, 她在冰天雪地里煎熬, 而他在懊悔痛苦里煎熬着。 冰疮长在她的脚上, 也长在他的心里, 那种无法触及的痒让他夜夜无法安眠…..
好在她终于到了濠州, 且暂时定居下来。
密函仍一封一封快马加鞭地送到他手里, 隔着千里, 他知道她的一举一动。 她住在三多巷, 有个邻居叫罗二嫂, 十分好管闲事, 十分嘴碎八婆。 她让周柱子去姚家村买身份文书, 又让冬雪持文书买田地入户——从前就知道她很胆大, 但不知道她连身份文书都敢买, 还罔/顾大周lv法, 以假乱真。 而后她搬到杏花巷, 每日研读《齐民要术》, 用逶迤付囘款(分期付囘款)的方式买了一块田——难道她想做个大地主?余庆还说, 她长大了些, 比从前好看了。
算起来, 正正四个月没见了。
晋王出了一会儿神, 把密函往抽屉一放, 霍然起身, 走出书房, 跟守在门外的罗有德和南丰说:“叫上所有的人, 备马。”
罗有德与南丰怔了怔, 相视一眼, 问:“去哪里?”
“濠州。”
京城到濠州并不远,出南城门, 往东到毫州, 再到宿州, 过了淮河南下就s 濠州。 如果快马加鞭, 三天足矣。 晋王一伙人到濠州时, 是第三天的傍晚, 太阳刚刚落下, 西边彩霞如织, 灿烂异常。
与京城虽然只隔着千里, 这里的春意却浓郁很多, 垂柳丝丝缕缕随着晚风飞扬, 杏花片片如雪沾人衣襟。 穿城而过的河流里飘着画舫, 已经挂起了红灯笼, 不知道何人在调试琴弦, 时不时地“铮然”一声, 把黄昏也点缀得清清亮亮。
罗有德拍马上前, 问:“王爷, 先去余庆的都总管府用晚膳吧。”
晋王摇摇头说:“不用了。 找个人问问杏花巷怎么走吧?”
一连问了三人, 才知道杏花巷的具体囘位置。
等到杏花巷子口, 天已经完全黑了, 周围的人家都点了灯, 朦朦胧胧的橘色灯光里一片片杏花飞过。 晋王怕惊扰人家, 下了马, 让其他侍卫留在巷子口, 只带着有德过去。 余庆在信里告诉过他, 她住的二进院落, 门前有两株十年期的老杏树, 如今正值花期, 十分惹眼。
果然, 没走几步, 就看到两株姿态苍劲的杏树, 枝枝桠桠之间缀满半红半白的花朵。 罗有德欢喜地说:“是这家了, 我去敲门。” 说着便要上前, 晋王一把拉住他, 眼神微黯地摇摇头。
有德怔了怔, 问:“不敲门吗?”
晋王轻轻地“嗯”了一声, 沿着围墙往后走。 余庆在信里还说过,刘嬷嬷与周柱子住在前院, 阮碧与冬雪住在后院
有德挠挠后脑, 纳闷地跟上。
走了二十来步, 估计了一下方位, 应该是后院正房, 晋王一个纵跃翻上墙头。 有德也毫不犹豫地跟着一跃, 却见他一个凌厉的眼刀过来, 这才想起人家是来会心上人, 自己跟着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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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忙在空中转了个身, 落在墙外的一颗杏树上, 树枝微颤, 花瓣纷飞如雨, 一时mi了他的眼睛。
等再睁开眼睛, 却见晋王只在屋檐上坐下了。 今日初九, 有一轮瘦瘦的上弦月挂在西边的天空, 给他披上一层清冷的月色, 这让他背影看起来有点孤孤单单。
夜色静溢, 屋里的说话声浮了上来。
“姑娘, 方才我去厨房端饭时, 听冬哥儿问刘嬷嬷, 怎么今晚又吃青菜? 还闹着说要吃鱼吃鸡。”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 由奢入俭难呀。 这才吃三天青菜, 他就受不了。”
“姑娘, 不要说她, 我也有点受不了呀。”
“好了好了, 知道了, 帮我把这件夹袍拆了。”
“咦, 姑娘, 这是什么?”
“珍珠, 你不会不认识吧?”
“姑娘, 这珍珠成色可真好, 哪里来得?”
“我拜紫英真人为师时, 太后娘娘赏赐的。”
“你打算把它卖掉呀?”
“对呀, 你们不都想吃肉吗? 正好我还想买田。 ”
“姑娘你疯了, 这是太后赏赐的, 她要是知道你卖掉了, 指不定kan了你的头。”
“没事儿, 她心里早将我的脑袋kan了千百来回了, 不差这么一回。”
“姑娘….”
“嗯?”
“从前我不敢问你….. 你跟晋王到底是怎么回事?”
屋檐上如老僧入定的晋王动了动, 侧耳听着, 心也提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 才听她懒懒地说:“能怎么回事?如今都是三月了, 再过三个月, 他就要迎娶京都明珠了。”
晋王闭上眼睛。
大概屋里气氛沉闷, 好半天, 才又有说话声响起。
“好了, 拆完了, 总共三十六颗珍珠。”
“你把它收进钱奁里, 咱们慢慢卖, 一串太显眼了。”
“知道了。”
传来翻箱倒柜的细碎声音, 跟着是开囘锁落锁。
“对了, 明早的菜钱还没有给刘嬷嬷, 我这就去给她。”
“去吧。”
脚步声响起, 渐行渐远, 终至不闻。
屋里再无声响。
晋王思索片刻, 伸手揭开一张瓦片, 往里看着。 只见她半坐半躺在榻上, 手里拿着一本《齐民要术》, 就着昏昏绰绰的油灯看着, 神情专注, 时不时地嘴巴开开合合, 似乎是在默念。
她确实长大了很多, 五官也长开了, 眼睛眉毛好像是工笔细绘出来的, 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瑕疵。 也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 她的嘴角忽然勾起一丝笑容, 整个房间顿时妖囘娆起来, 晋王的心也跟着砰砰砰地跳了起来, 心里有一股冲动, 跳下去, 跳下去….
但是…. 他有何面目见他呢?
感觉好像只过很短一段时间, 那个冬雪就回来了, 满脸惊疑之色地:“周柱子回来了, 说是咱们巷子外站了一列人马, 整整齐齐的, 一动不动, 不是禁军便是侍卫, 也不知道做什么的? 看着怪瘆人的。”
阮碧头也不抬地说:“咱们是守法良民怕什么。”
冬雪大笑着说:“姑娘, 咱们还是守法良民呀?”
“阮碧抬起头, 粲然一笑。
这一笑与方才的笑又不同, 明艳艳的像是旭日初升, 让人觉得说不出的温暖。晋王觉得心里便被她的笑容填满了, 无限欢喜。 欢喜过后, 却又无限苍凉。
冬雪推推她。 ”姑娘, 别看了, 油灯这么暗, 仔细伤了眼睛, 早点歇息吧。“
确实, 油灯的光很伤眼睛, 阮碧也不愿意晚上看书, 点点头, 站起来伸个懒腰, 伸手去解外衣。 晋王心里一跳, 赶紧把瓦片放回原处。 听着里面兮兮索索一会儿, 然后是噗的一声, 四周的光线随之一暗, 想来是把油灯灭了。刚开始屋里还有细碎的说话声, 渐渐地就全无声息了。
夜很安静, 隐隐约约地传来远处笛子声。
他依然坐着, 一直到月影西斜。
第十章
阮碧犹在朦朦胧胧中,听刘嬷嬷在外面问:“冬雪姑娘,姑娘起来没?早膳好了。”顿时彻底清醒了,翻身坐起,撩起帏帐看了一眼,窗纸一片雪亮,看来时辰已经不早了。
“方才还没有起来,不知道这会儿起来了,我进去瞧瞧。”
阮碧扬声说:“我起来了,打盆水来。”说着,翻身下床,跤了鞋子,拿起床头搁着的襟裙穿上。
冬雪捧着水盆进来,搁在洗脸架上,笑着说:娘今儿起的真晚。”
“不知道怎么回事,昨晚睡到半夜,无端端就惊醒了,躺了好久才重新睡着。”阮碧把脸埋进水里沁了一会儿,顿时精神一振,每个毛孔都清清凉凉的。
冬雪把巾帕递给她说:‘好在咱们如今在外头,要是还在府里,这早请安可就烦恼了。
提到阮府,阮碧神色微动。离开京城四个多月了,不知道秀芝、四姑娘、寒星、郑嬷嬷、小桔、茶妹她们怎么样了?还有他,身体完全康复了吗?
洗完脸,刷完牙,梳好头,走到外间。
刘嬷嬷已经把饭盒里的粥、馒头、什锦肉酱菜出来搁在桌子上,正在摆碗筷,抬头一笑说:娘昨晚可是听到什么响动才惊醒了?”
“没有,就是无端端醒了。”阮碧摇摇头,在桌边坐下,拿起筷子。
刘嬷嬷“哦”了一声,没有再说话,不过神色颇有点异样。
“怎么了?妈妈。”阮碧拿过一个馊头,慢慢地撕下一片,沾着肉酱吃着。
“没有什么,就是今早去菜肆时,听巷子里的人家议论纷纷。说是昨晚咱们巷子口站着一列人马,好象有二三十号,个个骑着高头大马,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就一直站着,也不说话。打更的老苍头说,从二更一直站到四更后。”
这事原本昨晚已经听冬雪提过,然而今晨再听,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阮碧把馒头一放,起身就往外走。
冬雪愣了愣,追到门口喊了一声:“唉?姑娘你去哪里?”却见她恍若未闻,一直走到院子中间,这才停下脚步,微微仰着头,目光扫视着屋顶,似乎在寻找什么。
刘嬷嬷也走过来扶着门,纳闷地问:娘这是怎么了?”
冬雪歪头想了想,问:“妈妈,可是方才咱们说了什么不中听的?”刘嬷嬷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说:“没有什么不中听的,再说了,姑娘心气大,等闲的话她几时放心上了?”
外头刮起一阵小风,卷着杏花片片,飞过粉墙黛瓦间,在院子的上空飞舞着。阮碧的春衫也跟着翻飞,不胜单薄,隐隐散出一股怅然气息。冬雪心生不安,拿起衣架上挂着的一件薄薄披风走过去,披在她肩膀上,顺手拈下她头上的一瓣杏花,说:“姑娘,早晨风大,小心着凉了。”
阮碧低低“嗯”了一声,收回视线,黯然地垂下眼眸,又站了一会儿,一言不地扭头走回房间,说:“我不吃了,你们吃。”说罢,遥直走进里屋,将房门也合上了。
冬雪和刘嬷嬷面面相觑。
等冬雪用完早膳刘嬷嬷仍然把筷装进食盒提回前院,见冬哥儿正缠着周柱子要“斗鸡”低声喝叱:“冬哥儿,别缠着你柱子哥,他有正事要办的。”
冬哥儿顿时不敢造次了,眉眼耷拉地站着。周柱子摸摸他的头,笑呵呵地说:“妈妈别说他,一会儿功夫,也不会耽误正事儿。”
“你可别惯着他,这皮猴子最会蹬鼻子上脸,若是答应他一回,指定被他缠着再斗一回。再说,他如今跟冬雪姑娘学写大字,该多下点功夫才是。虽然没指望他将来识字断文考状元,但也别成睁眼瞎子。”
周柱子深以为然地说:“没错,我便是吃了不识字的亏。前两日,姑娘还说让我也跟冬雪姑娘学认字。”
“我从前就跟你说过,姑娘最是体恤下人,没错?你如今还年轻,学得动,赶紧学。”刘妈妈微微得意地说,拎着食盒进了厨房。随即想到自己前些日子因为提心吊胆,对阮碧心怀二意,结果她后来也没有怪罪自己,心里又生出些许愧疚。
周柱子也跟着进来,问:“姑娘吃完饭了吗?怎么今日没有到前院来?昨日我去看了几块地,有几块颇为合适,想同她说说。”每天用完早膳,阮碧都会到前院坐一会儿,听他禀告佃户们的事情,交待各种要办的事情。
“先等会儿,方才姑娘无端端地阴了脸,连饭都没有吃,也没有说几时到前院来。”
周柱子答应一声,退出厨房,到外面院子里,见冬哥儿拿着树枝在沙盘里写字,便坐在一边看着。太阳渐高,晒得他后背出了一层薄汗,正寻思让冬哥儿去看看姑娘在做什么,听到大门响起来铛铛铛的扣门声。
周柱子走过去了,抽的门栓,打开半扇门。
门外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妇人,长得颇为富态,圆圆的脸蛋,一双笑眼。穿着一件普通的绸衫,就是外面套着的紫色禙子有点扎眼。她满脸笑容地问:“这位小哥,请问你家主人在吗?”
周柱子客气地说:“我家主子去京城走访亲友去了,如今家里只有两位姑娘在。”
妇人似乎并不意外,说:“这位小哥,麻烦你跟两位姑娘禀告一声,说姚嫂子求见。”
周柱子正想问她什么身份有何贵干,刘嬷嬷从厨房里出来,一边走一边用围裙擦着手。“柱子,谁来了?”走到近处,看清楚妇人身上的紫色禙子“哎唷”了一声“这位夫人是官媒吧?”
妇人笑了笑说:“妈妈好眼力,妾身姚氏,是官媒婆,人家都叫我姚嫂子,受新任都总管大人之托来说亲的。”
这话仿佛天雷,把刘嬷嬷和周柱子都轰傻了。
妇人从怀里掏出庚说:“都总管大人说了,把这庚贴交给你家主人,他就会明白的。”刘嬷嬷回过神来,心里颇有点慌乱,接过庚贴,看了看,偏就一个字都不认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柱子你招呼姚嫂子到厅里坐坐,我去禀告姑娘。”说罢,转身匆匆往后院走。刚走到过道门,只见阮碧带着冬雪过来,忙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说:“姑娘,外头来了一个官媒婆,说是受都总管大人之托来说亲的,还把他的庚贴带来了。”
阮碧怔了怔,接过庚贴翻开,看到名字,心里了然,一下子恍惚起来。
冬雪见她只是看着庚不出声,心生好奇,凑过头去看,别的还没有看清楚,先看到“余庆“两字,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心脏砰砰砰地连跳几下,赶紧缩回头,晕生双颊。
刘嬷嬷见一个怔怔出神,一个满脸红鼻,心里纳闷到极点,却又不敢问。
片刻,阮碧缓缓地合上庚贴,递还给刘嬷嬷说:“妈妈,你跟媒婆说,让她回去禀告都总管大人,这桩婚事原就是商定的,如今旧事重提,自然最好。”又转头跟冬雪说“把你的庚贴取出来,让刘嬷嬷交给媒婆带回去。”
冬雪胡舌乱点点头,带着刘嬷嬷转身正房去取庚贴。
阮碧走到院子里的石椅上坐着,阳光很大,她却感觉不到温暖。他果然来过了。
却不曾来相见。
第十一章 大厦将倾
过了两日,余庆过来下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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锣鼓喧天,笙箫齐鸣,还有长长的三十六担聘礼,惊动了整个杏花巷。百姓们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陆府看热闹,便是那些不能出门的闺秀也站在墙头瞅着,看大红锻子点缀的箱栊,颇有点眼红心热。
原本陆府里的人深居简出,已经勾起周围人家的好奇心。如今见他们一来,就跟都总管大人联了姻,越发地诧异了,相互打听来历。阮碧早有准备,叫刘嬷嬷和周柱子悄悄放话出去,什么原是蔡州姚嘉村人,什么父母双亡就剩兄妹三人,什么兄长陆洤常居京城交游甚广,什么陆大姑娘与都总管大人的亲事原在京城就议定的。
百姓们恍然大悟,怪不得都总管大人一上任,陆家也跟着搬了过来,原来有这么一桩因果。又想起陆宅里还有一位陆二姑娘,家族里有年轻俊彦的人家便都动了心。是以,聘礼过后几天,连着好几波媒人上门,要为陆二姑娘说亲事。阮碧哭笑不得,让刘嬷嬷全部挡了回去——陆二姑娘早就许给京城人家了,再过两年也要出阁。
那些人家不免有点失望,又想巴结上都总管大人这条线,只好另想办法,比如说叫夫人或者姑娘上门拜访。依然让刘嬷嬷挡了回去,说是家里没有主母,两位姑娘都待字闺中,不好抛头露脸。
她从前在浙东卢家做工,后来又到阮府做工,这两家都是一等一的大家族,规矩多如牛毛,行事讲究章法。她耳闻目染,也养出一身的从容气度,比那些上门的夫人姑娘还要举止得体、言谈雅致。大家自惭形秽,又想着一个老嬷嬷尚且如此,姑娘就更不用说,越发地高看陆府,不敢再造次。
因此,这一番纷纷扰扰,过了三月二十后就彻底平息了。
是日黄昏,起了一层薄薄的青雾。阮碧等人正在前院厅堂吃饭,忽然听到铛铛铛的叩门声,不免都觉得奇怪。这会儿天色都黑了,又是晚饭时间,谁还会上门呢?正疑惑,门环又铛铛铛地响着,颇有几分焦急味道。
“周柱子,去看看吧。”
见阮碧发话,周柱子忙放下碗筷,快步走出厅堂,穿过院子往大门走去。
其他人继续埋头吃饭,一会儿听到“吱呀”开门声,跟着传来周柱子一声惊讶的“啊”,然后响起叽里咕噜的说话声,听不清楚说什么,但声音甚是熟悉。
阮碧、刘嬷嬷、冬雪相视一眼,忙站起来走到厅堂门口看着。
大门口尚未挂灯笼,仅有一二分天光,又因为起着薄雾,苍苍茫茫,看不太分明。不过厅堂口挂着灯笼,所以阮碧在灯下一站,外面的人倒将她看得一清二楚,顿时响起几声叫唤。
“五姑娘......”
“姑娘......”
“姑娘......”
阮碧浑身一震,这声音太熟悉了,忙快步走过去。走到近处,便看得一清二楚,果然是郑嬷嬷、寒星、茶妹。那三人跨进门槛,将她团团围住,或牵着她的袖子,或拉着她的手,都眼含热泪。
“郑妈妈,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一言难尽,姑娘,一言难尽呀。”郑嬷嬷老泪纵横,扯过腰间的手绢抹着。这会儿,冬雪也过来了,拉着她的袖子叫了一声“干娘”,眼泪潸潸落下。郑嬷嬷抱住她,两人哭成一团。
她们来得突兀,只顾着哭,又不说清楚原因。阮碧心中不喜,大感头疼,迅速地扫一眼大门外。只见门外停着一辆马车,一个年轻力壮的车夫正将车厢里的箱笼搬了进来。显然,郑嬷嬷等人是有备而来了,自己这地方已经人尽皆知了?
那车夫搬完东西,冲周柱子抱抱拳,又跃上马车,扬鞭而去。
阮碧越发迷惑不解,拉着寒星问:“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小桔呢?我走后都发生什么事?”
“小桔在玉虚观里侍候......那个五姑娘。”见阮碧并不诧异,寒星明白她已经知道了,便不再解释,继续往下说,“姑娘走后,老夫人很生气,把我们关在柴房里整整三天,也不给饭也不给水。放出来后,又将我们搁在后院,专门管着花草,还不准我们跟别人说话。五天前忽然叫郑嬷嬷带着我们坐上马车,刚开始我还以为我被卖掉了,没想到是来见姑娘。”眼泪又下来了,抽抽噎噎地说,“姑娘,我可想死你了。”
忽然看到她们,阮碧是又惊又喜,不过惊实在太多了,倒把那一点喜给彻底冲没了。摸摸她的头,对刘嬷嬷说:“妈妈,你带寒星与茶妹下去洗把脸,再给她们热点饭菜。”
刘嬷嬷答应一声。
两个丫鬟虽然依依不舍,但也看出姑娘脸上并无多少重聚的欢喜,不敢造次,乖乖地跟着刘嬷嬷走了。
阮碧又说:“郑妈妈,你随我去后院说话。”
郑嬷嬷听出她声音里的凝重,赶紧止了眼泪,抹抹脸说:“我真是老了,动不动眼泪一淌一淌,姑娘可别笑话。”刚刚抬脚,忽然想起什么,“哎唷”一声说,“姑娘,且等等。”转身走到一个箱笼前,从腰间荷包里掏出一把钥匙,打开铜锁,取出一个齐膝高的黑漆描金文具箱抱在怀里,“姑娘,可以走了。”
阮碧跟她并肩走着,低声问:“妈妈,你们怎么找到这里?”
郑嬷嬷抽抽鼻子说:“是晋王派人送我们到都总管府,而后都总管大人派马车送我们来的。”
看来自己这地方还不是人尽皆知,阮碧心里稍稍舒坦一点。
走进后院正房,阮碧示意冬雪把门关上,问:“妈妈,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忽然会来?”
郑嬷嬷看她一眼,默不作声,把黑漆描金文具箱搁在桌子上,又在脖子处摸索半天,扯出一根红绳,绳上挂着一枚小小的钥匙。她扯下钥匙,打开铜锁,抽出第一层抽屉,说:“这是姑娘的首饰。”
阮碧低头看了看,确实是自己的首饰,包括后来自己与顾小白要订亲,老夫人拿自己的首饰重新改式样的几套都在。
郑嬷嬷又抽出第二层抽屉说:“这是兰大姑娘从前的嫁妆,让我带来给姑娘。她说,她对不住姑娘,让姑娘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阮兰的嫁妆自然比阮碧的首饰强多了,赤金手镯,翡翠头面,下面还压着几张纸,阮碧拿出来看了看,是几张京郊的田地,约莫有个三百来亩。
郑嬷嬷又抽出最后一个抽屉,顿时一片金光耀耀,把阮碧的眼睛都闪着了。她用手遮住,等眼睛习惯光线后再看,抽屉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好多金条,粗粗估算,大概是个二百两。
“这是老夫人的私房,想让你帮她收着,她说,如今她只信任姑娘一个人。”
“妈妈,到底出了什么事?”
“别提了,姑娘,别提了。”郑嬷嬷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眼眶也红了,“前些日子,咱们大老爷被罢官了,打那以后,咱们府就乱成一团了。先是跟二姑娘议亲的几个官员纷纷取回了庚帖,而后三老爷说大夫人中饱私囊,要求查账分家,二夫人也跟着一起闹。后来扬州郭家的舅老爷来了,指着大老爷的鼻子说他见死不救,还要二夫人跟二老爷和离......还有那个柳絮,故将记得不?就是原先林姨娘屋里的丫鬟,后来做了大老爷姬妾的,她到衙门里告林姨娘心狠手辣,残害她腹中骨肉,闹得一帮街坊全来看热闹,说咱们什么狗屁诗礼世家,分明就是老爷男盗女娼,欺名盗世。那些丫鬟仆妇,但凡有点家底的,都主动求去了。前两日,还有两个小厮半夜盗了大老爷书房里的书画古董跑了......”
阮碧听得目瞪口呆,这才几个月的时间,阮府就折腾成这般模样了。
“......老夫人气得都吐了血,还得硬撑这不让别人看出来。后来她实在没有办法了,亲自到晋王府求见晋王,不知道说了什么。后来晋王就答应把我送到姑娘身边——原本老夫人打算把兰大姑娘送到姑娘身边的,兰大姑娘不肯,说要陪着老夫人,哪里都不去。”
原来如此,阮碧看着黑漆描金文具箱,心里微微悲哀,所谓的百年清流世家,居然烂到骨子里,一有风吹草动,大家想的不是如何齐心协力共度难关,而是各凭手段谋取利益。
郑嬷嬷又从怀里摸出一封信件递给阮碧说:“这是四姑娘从宫里给你写的信。”
阮碧接过,抽出信笺看着,信里密密麻麻地写了朝堂动态还有她的处境,不过归结起来只有一句——沈相、延平侯府、太后联手了。
果然,晋王不是无缘无故来的。
果然,余庆也不是无缘无故求娶冬雪的。
她的生死也许在京城那些大人们明面上或是暗地里达成了协议,而京西阮府的轰然倒塌才能稍减他们的愤恨。虽然这个百年世家早就烂了根基,但无疑自己也是推波助澜的其中一个。
这纷纷扰扰,自己便是走到天边也摆脱不了。
晋王把郑嬷嬷等人送过来,在暗示她的处境,也在暗示他的立场。而老夫人把私房钱送过来,固然是如今只有她这里最安全,其实也是告诉她,不要忘记她是阮五姑娘。身为阮氏一员,即使这个家族摧枯拉朽地倒塌了,她也要再支撑起一个。
阮碧嘴角闪过一丝笑,失意冬雪把郑嬷嬷带下去休息,磨好墨铺开纸,开始写信。
过了一会儿,冬雪回来了,有点担忧地看着她问:“姑娘在给四姑娘回信?”
“不,是给二姐姐。”
第十二章 计出千里
二姑娘又把信看了一遍,还是震惊不已,扶着桌几缓缓坐下。
外头,大夫人正在训斥林姨娘,清清楚楚地传了进来:“……昨天不是同你说过吗?且缓上两天。都什么时候了,家轲的学业再重要,能重要过老爷的前程吗?如今府里乱成这样子,没指望你帮上什么,也别再添乱子。”
也不知道林姨娘低声分辩了什么,大夫人又说:“二十两银子是不算什么,孝敬师长也是应该的。但是凡事有个轻重缓急,老爷正在为复职的事奔波,明面暗处要花钱的地方多着,这季的佃租还没有收回来了。府里二百来张口都等着吃饭,每日都是几十两银子的花销。孰轻孰重,你也自个儿掂量掂量。”
林姨娘又细声分辩几句。
大夫人的声音一下子拔高了:“别拿四丫头来说事,当个修仪有什么了不起?说起来,这回老爷罢官跟她有着莫大的干系。身为女子,最紧要的是谦虚忍让,待人恭敬。也不知道她跟哪个没皮没脸的学的,就知道争宠献媚,也不看看。谢贵妃生有皇长子,地位之稳固,岂是她能撼动?如今倒好,没吃到鱼,惹来一身腥臭,把咱们一大家子都给连累了。”
大概是林姨娘还想说什么,她又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便是她将来真有造化,成了四妃之一,又如何?宣命诰封也轮不到你。你想她好,便严谨律己,莫再招惹是非。上回柳絮告你一事,你还没长记性。说到那回,若不是咱们给衙门里封了二百两银子,那有这么快了结的?这钱就是这么用出去,你倒说我舍得舍不得花银子在你们母子身上?”
外头终于没有了声息。
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夫人走进里屋,眉间依然挂着一丝愠色,先拿起桌几上放着的茶水先喝了一大口,斜二姑娘一眼,说:“你怎么还在这里呆坐着?不是告诉你回去拾掇拾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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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姑娘抬起眼皮看着她,哀求地说:“娘,我不想去舅舅家。”
“别再使小性子了。”大夫人没好声气地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家里如今乱七八糟的,我分不出神照看你。你去舅舅家小住一阵子,等事情了结再回来。”
“我不需要你照看。”
大夫瞅着她一会儿,叹口气说:“你舅舅说了,他世交家里有个儿子,与你年岁相仿,祖上曾任过三品的枢密直学士,也算是累世官宦之家,门第品貌都配得上你……”
二姑娘垂下头,心里了然。
这才是是母亲送自己到涿州舅舅家的用意,只因为在京城里,她再难谋到一桩好婚事,趁着消息还没有传出京城,赶紧去外地寻门稳妥的亲事定下来,想到自己说亲的人家,从延平侯府到定国公府,再到一般京官,再到祖上任过三品京官——都不知道哪一代祖上,心里说不清楚是好笑还是悲哀。
“快去收拾吧,别胡思乱想了。”大夫推了她一把,二姑娘跟着一动,手里捏着信笺窸窣几声,大夫人这才注意到信笺,问:“谁的来信?方才不曾听你提起。”
“五妹妹。”
大夫人一怔,赶紧抽过信笺看着,随即脸色大变,迭声说:“疯子,疯子,她真是疯了。”转眸看着低眉垂眸的二姑娘说,“你不会真的照她说的去做吧?”
二姑娘不说话,手指扯着衣角。
“你可千万别听她的,她是要害死你,这个怎么自利的丫头,把咱们一大家子害惨了还不够,还要害你。”大夫人说着,愤怒地把信撕个粉碎,犹觉得心里不踏实,高声大喊,“宝丽,拿个火盆子进来。”
宝丽端了火盆子进来,大夫人把碎纸扔进盆子,直到它烧成灰,这才放心地吁出一口气,示意宝丽下去。对二姑娘说:“她就是个害人精,若非她勾引晋王,让太后迁怒于我们家。又如何会害你父亲罢官呢?如今她就使阴谋害你,你千万别听她的。”
二姑娘默然片刻,问:“娘,咱们家就要倒了,对不对?”
大夫人犹豫一下,说:“别胡说八道,咱们家可是跟着太宗皇帝立过汗马功劳,累代相传,出过多少一品二品大员文坛领袖,岂是无缘无故,说倒就倒的?便是太后想倒咱们家,也得先探探京城百姓的口风。”
“娘,你就别蒙我了,咱们在京城百姓的嘴巴里早臭了。柳絮告林姨娘残害她腹中骨肉时,外头传的都是什么话?满嘴的仁义道德,一肚子的男盗女娼,狗屁的诗礼名门,污秽的清流世家……”二姑娘嘲讽地哼了一声说,“娘,我知道,咱们要倒了。如今小厮跑的跑,丫鬟走的走,但凡长眼睛的谁看不出来呀?连跟祖母相交几十年的东平侯夫人都不再上门了。”
“那还不是怪五丫头,那么好的一桩亲事她不要,偏要去勾搭晋王。让惠文长公主颜面扫地,东平侯夫人与她关系最要好,又是媒人,自然也跟着怨恨咱们了。她倒好,惹了事一跑了之,有晋王撑腰,在外头自在过日子,可怜咱们这一干人陷进水深火热里。”
“对,娘,她有晋王撑腰,她如今还有新的身份,便闪神咱们家倒了,也伤不到她分毫,最多不过是玉虚观那个西贝货出来顶罪。”顿了顿,二姑娘说,“她原本不需要趟这淌浑水的,可是她还是插足了。”
“她这般惺惺作态,你就相信了她?”
“我只是觉得她说的不是不可行。”二姑娘眼睛涌起热泪说,“娘,我不想离开京城,我也不想去舅舅家,我到时候不想咱们家倒了,所以,娘,我要试一下,你别拦着我。”说罢,抹抹眼泪,站了起来,拿着阮碧随信送回来的一盒香粉就往外走。
大夫人张张嘴,终于没有叫出声。
回到韶华院,二姑娘在卧房里思索了一会儿,才扬声叫进春云问:“虎妞哪里去了?”
“在院子里睡懒觉呢。”
“把它抱进来吧。”
春云答应一声,很快地去院子里把太阳底下睡觉的虎妞抱了进来。
二姑娘接过,说:“你出去中以,把门关上。”
春云微微诧异,还是把门关上,到外间桌边坐着,顺手拿起女红做着。
春柳凑过来低声说:“姑娘方才哭过,眼睛红红的。”
春云嘘了一声,说:“小心让她听到了,又要骂你一顿。”
春柳叹口气说:“自打老爷罢官后,她成日里忽睛忽阴,动辙就打骂咱们,这日子可真难过。要不是我父母都没有了。回到家里也只会被兄长随便嫁人,我才不愿意再呆下去。”
话音刚落,里屋的门忽然被打开了,二姑娘走了出来,目光凌厉地问:“你们叽叽咕咕在说我什么?”
春云和春柳吓得站直身子,连迭摇头说:“没有呀,姑娘。”
二姑娘冷笑一声:“还要狡辩,别以为我耳朵是聋的,方才我听得一清二楚,不愿意呆在府里就赶紧滚,最讨厌你们每日里看楣模假样地对着我笑。”说着,扬起手,却又停在半空。
目光在春云和春柳脸上来回睃视,这两个丫鬟都跟着她数年了,就是一件物什看着几年也有点感情,何况是人?如今她要从中挑一个去送死,该挑谁呢?她咬咬牙,闭上眼睛,用力挥了出去,却打了个空。睁眼一看,两个丫鬟都跪下了,扯着她的裙角,苦苦地哀求着,“姑娘,我们错了。”
二姑娘心里如刀割,又闭上眼睛,抬脚用力一踢,只听“啊唷”一声。
睁开眼睛再看,春云抚着胸口趴在地上,不甘心地看着自己,“姑娘,我真的没有,你冤枉我了。”
犹豫片刻,二姑娘厉声说:“我冤枉你?笑话,我几时冤枉你?春柳都是摆在口头的,你却是放在肚子里的。自打上回我无意中踢你一脚后,你就一直恨我,我心里清楚着呢。”
春云爬回来,满脸泪水地说:“姑娘,没有呀,我真的没有呀。”
“起来吧,别挺尸了,去把屋里的虎妞抱出去。”
春柳颤声说:“我去吧。”说着,就要站起来。
二姑娘厉声说:“站住,别动,我就要让她去。”
春云忍着胸口的疼痛,抹抹眼泪,爬起来走进里屋。
二姑娘又瞪着春柳骂:“你别以为这回我没有罚你,你就偷偷高兴,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话还没有说完,听到里面一声惊呼,跟着春云踉踉跄跄地跑出来,说:“姑娘……虎妞……虎妞死了。”
二姑娘睁她一眼,波澜不惊地说:“大惊小怪什么,死了就找个地方埋了。”
春云惊惧地看着她。
二姑娘又瞪她一眼,扬手就要打,春云忙转头跑进里屋,一会儿抱着虎妞出来,春柳看虎妞七窍流血,吓得腿脚都软了。
二姑娘不以为然地“哼”了一声,转身回里屋,把放在案几上的香粉拿出来放在枕头底下,又把阮碧写的另一封信拿出来,坐在床沿看着。过着一会儿,听到轻轻的脚步声,转头一看,只见春云在帘子后探头探脑,忙将信塞回枕头底下,“进来吧,做什么鬼鬼祟祟。”
春云怯怯地挪步进来,说:“已经埋好了,就是它最喜欢的蔷薇架下。”、
二姑娘出了一会儿神,说:“给我拿柱香来,我去祭拜一下。”
春云点点头,给她取来一柱香。
“你别跟着我,我想一个人静静,明日我要进宫,把衣衫给我熨好。”说罢,二姑娘走了出去。
听她脚步声走远,春云跌坐在床沿,颤手解开自己的衣衫,只见胸口一团暗红,轻轻一挨,也痛彻心扉,眼泪顿时下来了,又怕她回来发现,赶紧用衣袖抹掉眼泪,恨得牙齿痒痒。
坐了一会儿,忽然想起她方才好象把什么东西塞在枕头底下,回头看一眼门口方向,又侧耳聆听片刻,外头一片寂静,她犹豫着揭开枕头,只见下面撂着一盒香粉,另有一张信笺。
打开信笺,入眼是一行大字:“……唯取贵妃之性命,才可救阮氏于水火,我从东南得一药物,无色无味,入水即化,可杀人于无形,二姐姐带进宫里交给四姐姐……”顿时魂飞魄散,赶紧把信笺塞回原处,犹觉得心跳如雷,再也不敢呆下去了,从衣柜里取出礼服,匆匆忙忙地走了。
过着一盏茶功夫,二姑娘回来了,抽出信笺,看到原本折痕里夹着一根头发已经没有了,心里了然,不由自主地闭上眼睛——阮碧,阮碧,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你在千里之外动动手指,我却要亲杀掉自己养了多年的猫,而且还要把跟着自己几年的丫鬟送上绝路。
第十三章 圈在眼前
大清早起来,几个小丫鬟把韶华院前前后后都找了一遍,回来禀告:“姑娘,好奇怪,找遍院子,都不见春云姐姐。”
二姑娘正在用早膳,听到这话,一口粥顿时梗在喉咙口。
另一个小丫鬟小声的补充:“昨晚天黑后就不曾见她露过脸了,她屋里的床铺整整齐齐的,好似昨晚没有人睡过。”
二姑娘艰涩地咽下粥,装出若无其事的口气说:“定然是昨日我踢她一脚,她还在恼我,跑到哪里去躲起来了 。且不用管她,春柳,给我准备好衣衫,我要进宫。”
换好一身嫩黄上襦翠绿下裙的襦裙,坐上马车离开阮府时,太阳刚刚升起,大街上店铺都还没有开门,路上行人寥寥无几。
乳白色的晨雾在屋檐、柳梢游荡,阳光一触,丝丝缕缕化作青烟。这个清晨还没有彻底被嘈杂的车马声淹没,安静而本分。不过,二姑娘的脑袋里却是闹哄哄的......
“二姐姐,大周律法规定,奴婢告主人,先杖一百。她定然不敢去衙门告你,而一个逃奴,被抓住是要问刑的,她别无选择,只有一条路可走。因此,只要见她逃走,你就可以到宫门外请求进宫见四妹妹。公里的管事太监大部分都被谢贵妃把持着,若准你进去,说明她已经收到消息,且做好圈套等着你......”
正想得入神,马车忽然停下了,二姑娘挑起帘子张望一眼,已经到东华门了。东华门门洞大开,阳光斜照着朱门上门钉,锃亮锃亮,颗颗都要扎进人心一样。守门禁军的盔甲、剑戟也是闪闪发光,森寒逼人。忽然有种感觉,这就是地狱之门,而那些面无表情的禁军就是阎罗殿的阴差。
春柳见她看着东华门,眉间一丝犹豫掺杂着畏缩,忍不住低低叫了一声:“姑娘?”
“啊?”二姑娘蓦然惊醒,略作思索,一咬牙,摘下腰间挂着荷包递给春柳所说:“你拿去给宫门监,说家里有急事,求见阮修仪,麻烦他通融一二。”
春柳点点头,下了马车,一会儿回来说:“公公说,他去禀告一声却不敢打包票。”
二姑娘点点头,心脏悬起,绷着脸坐着。
过着半个时辰,出来一个内侍,到马车前说:“阮二姑娘,阮修仪有请。”
原本提着的心落了下来,却没有落到实处,一个劲地往下坠。这一刹那,二姑娘脑海里闪过跳转马头逃跑的念头。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风雨飘摇的阮府,还是涿州舅舅家里?若是阮府倒了,她这个阮二姑娘也就完了。四姑娘已经在宫里了,阮碧有新的身份,如今她才是真正无路可走的一个人。深深地吸一口气,她挑起帘子钻出马车,钻进软轿。
阮碧声音又在脑海里响起:“谢贵妃其人有两大弱点,其一便是自负才智,总以为自己比别人强,可以掌控全局。因此,即使她怀疑其中有诈,定然也会将计就计,你要步步小心,绝不可行差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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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
二姑娘闭上眼睛,知道内侍尖着嗓子说:“关雎宫到了。”这才睁开眼睛,又暗暗叹口气,下轿,走进正殿。四姑娘已经等在那里,眉宇间颇有诧异之色。她上前屈膝一礼:“见过阮修仪。”
四姑娘拉起她,焦急的说:“二姐姐,家里出了什么事?要紧不要紧?”
二姑娘泫然欲泣地说:“祖母......她病重......”
四姑娘也立刻红了眼圈,低低叫了一声:“祖母.....”
若是老夫人在此,定然愕然,几时这两个孙女与自己感情这么好了 。
四姑娘抹抹眼睛,拉着二姑娘的手往里面走,边走边说:“你好好同我说说祖母的病情。”进了里屋,即刻松开手问,“祖母果真病了?”
“家里乱成一团,她现在还硬撑着,也不知道哪天就会忽然倒下。”
“如此说来,是五妹妹回信了?”
二姑娘点点头 ,说:“你叫秋雁去殿门口看着,若是看到谢贵妃身边的陆公公过来了,即刻回来通知我们。”
四姑娘进宫时,怕秋兰嘴巴太利,性子太直,容易得罪人,所以只带了秋雁进来。他虽然不明白二姑娘的意思,还是二话不说,叫了秋雁进来,如此这般地吩咐。秋雁点点头,退了出去。
她一走,二姑娘凑到四姑娘耳边,捡最紧要的话说给她听。
刚刚说完,外面响起秋雁的说话声:“今日这只鹦鹉咋这么安静呢?”
这是方才约定的暗号,二姑娘和四姑娘心头一凛,相视一眼,彼此都几不可见的点点头。然后,二姑娘变了脸色,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拔高声音说:“.......你还要狡辩,咱们家被你给害惨了,你这个铁石心肠的就一点不内疚吗?”
听杂沓的脚步声渐近,四姑娘幽怨地说:“我原本活在世上就是多余的,做得多错的更多,如今连个嘘寒问暖的人都没有,只有问罪责骂,这日子过着还有什么意思?我也是心灰意冷了。既然你说我害惨了全家,好好好,我便用这条去偿还吧。”
说完后,站了片刻,看到房门被推开,这才一头往墙上撞。
推门进里的一群内侍女官没有想到会是这般光景,都愣住了。
二姑娘眼明手快,攥住她胳膊,眼泪潸潸落下,说:“我才说你一句,你便寻死觅活,你若死了,我又如何能活?罢了罢了,我这条小命早晚要被你害惨的,索性死在这里好了。”说着,松开攥着四姑娘的手,从头上拔下金钗指着自己的喉咙。
四姑娘惊呼一声,反过来拉着她的手说:“二姐姐,不要,不要,都是小妹的错。”
这群内侍女官气势汹汹的闯进来,原本是要寻两人的不是,结果一进来,就看到她们寻死觅活,都不知道如何是好,看着陆平。
陆平也目瞪口呆,在他的设想里,阮二姑娘和阮修仪这会儿应该是姐妹情深,交头接耳地商量着如何对付谢贵妃,当自己带着人闯进来时,她们应该惊慌失措,跪地求饶。
可是情况完全出人意料,即使他见多识广,也一时转不过弯来。
过了片刻,他眼珠一转,安抚地说:“阮二姑娘莫要激动,先放下金钗,有什么事情尽管说,自然有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为你做主。”说着,抬脚往二姑娘的方向走。
不想脚刚抬起,二姑娘睁大眼睛,一声厉喝:“别动,不要过来。”跟着手里的金钗用力,顿时鲜血滴滴落在嫩黄色的襦衣上,分外醒目,把一干人全唬住了。
陆平不敢再乱动了,颇为尴尬的站着,一只手下意识的摸摸怀里揣着的香粉——那是临出门时谢贵妃交给他的,还交代了一句话:“咱们已有人证再来个物证,就板上钉钉了。若是阮二带进香粉时最好的,若是没有,你便给她一个好了。”他本想着带人进来搜查,趁着慌乱把香粉放下。然而现在,二姑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自己稍微一动,她的视线也跟着动,目光咄咄逼人,搞得他心里发毛。
他哪里知道,阮碧早交代过她了:“谢贵妃身边有两个心腹,一个是在延平侯府赏荷会上出现过的万姑姑,一个是我拜紫英真人为师时出现的太监陆平,她必定会派其中一个出来。切记切记,无论是谁出现你都不能让他靠近一步,也不能让他离开你的视线,否则你跟四姐姐都会完蛋的。四姐姐的宫里指定有皇后的眼线,只要你坚持到她过来就可以了。皇后掌管凤印统治六宫,谢贵妃自作主张,已是拂她颜面,她定然也不会善罢甘休。等她过来,还要暗示她搜一下陆平......”
漫长的不能再漫长的等待,外面终于传来一声:“皇后娘娘驾到。”
陆平挑起了眉头,缓缓跪下。
二姑娘暗吁口气,几乎要虚脱了。周围一干人都跪下了,但她还不能跪,依然圆睁着眼睛,用金钗指着自己的脖子。
赵皇后前呼后拥的进来,看到二姑娘还直愣愣的看着,先是一愣,随即皱起眉。紧随其后的宫令低喝一声:“大胆贱民,见到皇后娘娘还不行礼?”
二姑娘看一眼陆平,又看一眼皇后,看一眼陆平,又看一眼赵皇后,如此三番两次,直到赵皇后浮起若有所思的眼神,这才松开手扑通跪下,金钗掉在地上,叮地一声。“见过皇后娘娘。”
赵皇后坐下,威严的问:“阮修仪,卢宫令(太后身边宫女)、陆公公,你们在这里闹什么?”
四姑娘低声说,“妾身方才与家姐说话时,起了一点口角,正争执不下,卢宫令和陆公公带着一伙人进来了,他们并未找人通禀,妾身也不知道他们为何事而来。”
卢宫令是太后身边的一品女官,自然有一番气度,也不将皇后娘娘放在眼里,不卑不亢地说:“回禀皇后娘娘,方才有小黄门告密,说是阮二姑娘带着违禁物品入了宫,太后娘娘吩咐我跟陆公公过来查看一番。”
“什么违禁物品?可曾搜到了?”
卢宫令 说:“只因一进来就见阮修仪姐妹寻死觅活,还不曾开始搜查。”
“你还没有告诉本宫,究竟是什么违禁物品呢?”
话音刚落,忽听外面传:“陛下驾到。”
大家都愣住了。自打谢贵妃动了胎气太后发怒,官家已经有一个多月未踏足“关雎宫”了。他今日违逆太后的禁令来此,显然是因为......大家都垂首敛目跪着的四姑娘。
第十四章 欲说还休
永华宫的侧殿,榻上半躺着的谢贵妃遽然皱紧眉头,一只手按住胸口。
榻沿坐着的延平侯夫人着急地问:“怎么了?”
谢贵妃痛苦地拧着眉毛,半晌才重新舒展,吁出一口气说,说:“没事,方才小家伙踢在我心窝,痛得我出不了声。”温柔地抚摸着肚子,“这家伙比骥儿(大皇子小名)霸道,我若是有一刻走了神,他就乱踢乱蹬,非要我时不时地抚摸他,同他说说话,他才肯安静下来。”
延平侯夫人松口气说:“阿弥陀佛,霸道才好,可见打娘胎里就是个身强体壮的小子。”
这话勾起谢贵妃的回忆,她怀着皇长子的时候,胎儿一直安安静静,隔着好几天才踢一脚,好几回她都疑心已经胎死腹中。生下来后,一直体弱多多病,到现在一岁半了,才刚刚蹒跚学步,明面上大家夸皇长子千好万好,但她也知道,每个人都在担心皇长子能否健康长大。
虽说如今不需要马背上得天下,但是一个健康的皇帝,可以巩因江山社稷,稳定黎民百姓。总而言之,大周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皇室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她也需要一个健康的皇子……
“奇怪,陆公公怎么还没有回来?”延平侯夫人往殿门口张望眼,他已经去了近一个时辰了。“不会出了差次吧?”
谢贵妃不以为然地说:“能出什么差池?阮四在这宫里根基尚浅,身边除了那个叫秋雁的丫鬟,连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这会儿,大概是被扭到皇后那里问罪了。”说着,冲身后站着的万姑姑招招手,“你派个人去看看到什么地步了?”
万姑姑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那阮四到过咱们府里,当时没瞧出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想晃眼半年,竟出落的象模象样了。”
听母亲夸奖别人,谢贵妃心里不喜,冷笑一声说:“便是再象模象样又如何?不过是个黄毛丫头。”
延平侯夫人微微蹙眉,眼底闪过一丝忧色,自从生下皇长子后,女儿比从前骄纵多了,想劝说一二,又怕她听不进去,反而伤了母女情份,因此,看着她欲言又止。
谢贵妃极为伶俐,眼波一转,便明白她担忧什么,说:“娘,你放心吧,我心里有分寸的。”
延平侯夫人点点头,垂着头默然片刻,问:“明珂,还记得你七叔不?”
“七叔?”谢贵妃想了想说,“就是从前好赌成性被父亲逐出京城,赶回渝林祖宅的那个七叔?”
“是他。”延平侯夫人说,“他前两日进京来了,带着一双女儿,说是乡下地方找不到好婆家,想让我们帮她们找门好亲事。”
“好,这事包在我身上。”谢贵妃爽快地说,“下回进宫时带上她们,我先看看她们的相貌品性,再好好谋划谋划。”
延平侯夫人答应一声,嘴唇翕动,又欲言又止。
谢贵妃纳闷地说:“娘,你今日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的?咱们母女之间,有什么不可以直说的?”
斟酌言词半晌,延平侯夫人终于横横心开了口,“明珂,你六叔的大女儿年十六,和你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生得不比阮家四丫头差,你父亲昨晚同我商量,想送她进宫陪你一阵子……”
谢贵妃轻抚着肚子的手一顿,目光凌厉的看着延平侯夫人。
延平侯夫人垂下头,避开她的眼神,“……我瞅她挺本分老实的,不是偷奸耍滑的小人,知道感恩戴德,也分得清楚好歹,再说又是自家人,总比外人强些,也有个照应。你如今挺着大肚子,又不能服侍官家,白白便宜阮家四丫头……”
谢贵妃不悦地冷哼一声,打断她,“娘,怀孕只是十个月,又不是一辈子,再有三个月,我就可以生了。”
“明珂,你父亲说,男人都是贪图新鲜的,最好的牡丹天天看,也会有看腻味的一天……”见谢贵妃的脸色黑了下来,延平侯夫人不敢再往下说,“明珂,你别误会,你父亲的意思,也就是这一段时间比较特殊,咱们得想个应对之法。”“父亲过虑了,官家心思如何,我最清楚。”谢贵妃说着,忽然又按着肚子,脸色发白。
延平侯夫人吓着了,伸出手,又不敢碰她肚子,语无伦次地说:“明珂,明珂,娘只是随便说说,你若是觉得不合适,就当我没有说过。可千万别动了胎气呀,身体要紧呀。”
片刻,谢明珂吁出一口长,往后倒在查收 ,一额头的细汗,说:“娘,你瞧瞧,你说的话,小家伙不爱听呢。”
延平侯夫人颇有点尴尬,又觉得不好说话,掏出手绢抹去她额头的汗水。又扯了一会儿闲话,心情渐渐异样。倘若这会儿陆平实诚,应该带着证物揪着阮家两姐妹到皇后宫里,事关谢贵妃,皇后定然会叫人过来相请,以及提取人证——春云已经在东华门外候着了。倘若事情有变,跟着陆平的小黄门也会回来禀告。
这会儿却无声无息的。。。。。。
“娘娘。”万姑姑匆忙进来,神情凝重,“方才我去关雎宫,宫门外守着陛下身边的内侍,不让人进出。。。。。。”
谢明珂坐直身子,睁大眼睛,不敢相信地问:“你说什么?他去了关睢宫?”
万姑姑点点头说:“不仅陛下在,皇后娘娘也在。”
谢贵妃依然觉得不可思议,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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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居然置太后的禁令于不顾。”
延平侯夫人于心不忍,握住她的手叫了一声:“明珂。”
谢贵妃垂下眼皮,半晌,再抬起来已经恢复平日神色,说:“我没事,娘,你不用担心。”
“那个阮家的丫鬟就在东华门外面的马车里,我叫人看着,要不要带她进来?”
话音刚落,听到万姑姑说:“夫人,怕是不妥。”
“怎么不妥?”
“我到关雎宫门口,只说是贵妃身子不爽,要寻陛下。那两个内侍不敢怠慢,就放了我进去。我刚到正殿门外,就听到阮二姑娘说:‘。。。。。。陆公公说的可是春云?她是我的丫鬟,只因我从前无意中踢他一脚,她一直记恨在心。昨日她偷懒,挨我一顿斥责,不想到晚上就找不到他了。我原以为她脑我,躲起来了,不想原来偷跑出去,还诬告我。陛下,小女子便是吃了天王胆子,也不敢有谋害贵妃娘娘的念头。’她说完后,那个叫秋雁的丫鬟说:‘陛下,我家姑娘从小与二姑娘不和,怎么可能会在一起谋害贵妃性命?方才她们还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卢公令和陆公公都在场。请陛下明鉴。’陛下便问卢公令,卢公令说,刚才进来时阮修仪和二姑娘确实都在寻死觅活。。。。。。”
听到这里,谢贵妃已隐约明白发生何事,目光一凛,低喝:“说下去。”
“陛下又问阮修仪和二姑娘因何事起的争执,二姑娘 :‘我是来劝四妹妹,在宫里要谦虚柔顺,不要恃宠而骄。。。。。。’这时阮修仪打断她说:‘我没有。。。。。。’二姑娘又抢白:‘你若没有,因何京城里的百姓都在传你恃宠而骄,害得谢贵妃动了胎气?’阮修仪不说话,只是轻声抽泣。。。。。。”
“好好好,好手段。”谢贵妃怒极而笑,手紧握成拳,脸色忽青忽白。
延平侯夫人和万姑姑都吓着了,一个说:“明珂,胎儿要紧,千万不要生气。”
另一个说:“贵妃娘娘请息怒。”
谢贵妃咻咻地喘了一会儿粗气,才暂时按捺下心中怒火,说:“万姑姑,你继续往下说,我倒要听听这两个**还有什么手段。”
“陛下大概一时委决不下,没有吭声。皇后娘娘便说:‘所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官家,我看还是搜查一下,若是有,严惩不贷。若是没有,即可还阮二姑娘一个清白,也可让贵妃妹妹安心养胎。’陛下似乎在犹豫,这时阮修仪和二姑娘也请求搜身以证清白,于是陛下就答应了。。。。。。“
听到这里,谢贵妃又冷哼了一声。延平侯夫人看她脸色铁青。忙安抚地握着她的手。
“。。。。。。我那时便猜到肯定搜不到东西,果然什么都没有搜到。这时阮修仪说:‘多谢陛下与娘娘还臣妾清白,臣妾另有一个请求,还请陛下与娘娘恩准。’陛下便准她说出来,她说:‘臣妾身为一宫之主,卢公令与陆公公不告擅入,于礼不合。若非当时家姐正要自刎,只怕等不到皇后娘娘驾到就已经动手搜宫。倘若其中有人怀着栽赃嫁祸之心,趁乱放下违禁物品,臣妾姐妹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是以臣妾请求陛下与皇后娘娘,也搜一下卢公令与陆公公等人,以示公平。’我听到这里,觉得不妙,便赶紧回来禀告娘娘。”
延平侯夫人浑身一个抖索,颤声说:“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谢贵妃原本铁青的脸色也转为白色,半晌,幽幽地说:“娘,咱们这回被人摆了一道。”
“那个丫鬟信誓旦旦地说,看到香粉和阮家五丫头的信。”延平侯夫人急得一头细汗,“明珂,她如今就在东华门外候着,咱们把她交给官家对质。。。。。。”
“若是咱们昨夜就这么做,官家或者还会信个七八分,如今断无再信的理。”
延平侯夫人不死心地说:“又不是咱们捏造出来的,怎么就不信呢?”
“娘,你还没有看明白吗?这是阮五下的圈套,咱们上当了。”
“阮家五丫头?”“除了她,还有何人?阮二就是个草包,阮四虽然不笨,论才智却并无过人之处。”谢贵妃目露戾气,恨恨地说,:阮五,阮五,此人不除,必成大患。”
第十五章 心腹大患
万姑姑说:“娘娘,咱们接下去该如何应对?”
谢贵妃垂眸思忖,延平侯夫人见她半晌不出声,愁眉不展,只道她没有良策,咬咬牙说:“罢了,万姑姑,若是呆会儿官家问起,只说是我一人所为。”见两人都不解地看着自己,她又补充了一句,“娘娘如今养胎,不能受刺激。我得了消息,并不曾告诉她,只找了陆公公商量。这事理也是说得通的。”
“娘,何至于此。”谢贵妃摇摇头说,“若是这等小事都能撼动我地位,我是白在宫里七年了。”
延平侯夫人一想,确实没错,她与官家两情相许这么多年,又生下皇长子,这情份这地位,岂是一桩小事就能破坏的?随即明白过来,她之所以愁眉不展,是因为这事让知道了,大概往后要起些猜忌。
“陛下驾到。”
三人一惊。
谢贵妃迅速使个眼色,万姑姑会意地点点头,带着延平侯夫人闪进里屋。
一会儿,脚步声由远及近,皇帝大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一干内侍,其中就有陆平。
谢贵妃见他虽然神情举止小心局促,但并没有到惊慌失措的地步,心里稍安,站起来,盈盈一礼。
皇帝快步上前拉起她,眉眼带笑地说:“不是说过,这阵子的礼免了吗?”顺手轻轻按在她肚子上问,“今日小家伙乖不乖?”边说边拉着她在榻上坐下。
“就一盏茶的功夫都踢我七八回了,你说乖不乖?”谢贵妃说着,飞了他一眼,似嗔还喜。
“如此调皮?好好好。”皇帝脸有喜色地说,当年母后怀着六弟的时候,也是成天被踢。父亲笑着说,这么一个小人儿就知道在肚子里演十八般武艺,将来指定是一员虎将。后来生下六弟,果然从小爱舞枪弄棍。”
听得出,他对自己腹中孩子期望很高,谢贵妃心生不安,说:“若是个小子,象晋王自然不错,若是个姑娘,象他的性子,可如何是好?今晨请安时,我瞅着太后娘娘眼圈青青,大概昨晚又失眠了。”
想到太后娘娘和晋王,皇帝收敛喜色说:“一说这事,我就烦心。六弟固执,母亲又不肯退步,我夹在中问当真为难。”
“你好好劝劝晋王,沈姑娘是出名的美貌贤淑,我见过数面,她的美貌另有一种洁净清幽,世之少见。阮五姑娘比起来,诸多不如。”
皇帝笑了笑,并不接话茬。
见他神色颇不以然,谢贵妃心里一紧,看来他对阮五姑娘印象不差。
“明珂,方才我在关睢宫听陆平说,你接到密报,有人欲加害于你,可是真的?”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问。
“是有这么一回事,却不知道是真是假。”谢贵妃点点头,把春云看到信笺和香粉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未了又补充一句,“那个丫鬟便在宫门外侯着,陛下可以召她对质。”
“如此大事,为何一开始不告诉我?”
“陛下最近政务繁忙,殆精竭智,夜夜到三更才睡,我如何敢以这种小事打扰你?再说,我也不敢肯定那丫鬟说的便是真的,所以才叫陆平去关睢宫查证一下,若是属实,再禀告陛下也不迟。若是诬告,只当没有发生过就是了。”
“你的事,没有一桩是小事,往后再有这种事,第一时间告诉我,切不可再等闲视之,明白不?”
“是。”谢贵妃浅笑盈盈地答应一声,“不知道可曾在关睢宫里搜出证据?”
皇帝摇摇头说:“大概是这个丫鬟对阮二姑娘心怀怨恨,捏造出这桩莫须有的事情,想借你之手将她除去。”
谢贵妃心里一沉,他都没有问过春云,直接就下了结论,可见先入为主,已经相信这桩事是诬告,或者他可能还认为自己一手策划的。心里很不舒坦,略作思索,装作吁口气说:“阿弥陀佛,没有就好。”
“不说这些事了。今日高丽国新进一批贡品,其中有株红珊瑚,品相不错,我叫人搬过来,摆在你宫里,你可时时赏玩。”皇帝说着,拍拍手。
门外,两个小黄门应声进来,手里抬着一个矮几,上面摆着半人高的物什,不用说自然就是红珊瑚了,只是盖着黄色绢布,看不到风姿。走到近处,皇帝站起来,亲手揭开盖布。顿时眼前一亮,光华烁烁,映红了谢贵妃原本苍白的脸。她眨眨眼睛,定睛细看,这株红珊瑚十分瑰丽,枝桠交错,横逸斜出,象五月最明亮的石榴花树。
“喜欢吗?”皇帝柔声问。
原本谢贵妃心情并不好,但见到这种不同寻常的祥瑞之物,打从心眼里欢喜起来,点点头,拉住他的手,偎倚着他的胳膊。
皇帝揽着她说:“你身子日重,诸多不便,往后闲杂事等你都不必管了,安安心心生下孩子最重要。”
这是叫自己安份守己的意思吗?谢贵妃不敢深想,只是俏笑着点点头。
皇帝轻拍她后背说:“六弟和沈相还在御书房等我,商量出兵交趾国事宜,我先回去,晚点再来看你。”
“果真要出兵交趾了?”
皇帝点点头,脸容一肃,声音森冷地说:“一个小小南蛮属国,狂妄自大,阳奉阴违。不仅兵火犯我境内,滋扰民生,又残害河内宣抚使。此等行径,不踏平它,不足以摄伏群小,扬我天威。”
“那,何人挂帅?”
“六弟、赵将军和定国公都上表请缨了,各有优缺,我一时决定不下。”
谢贵妃若有所思地颔首。
皇帝又柔声叮嘱她好生安胎,这才带着一干内侍扬长而去。他一走,陆平上前一步跪下说:“娘娘,小的无能,将差事办砸了?”
“怎么办砸的?”
“小的进到阮修仪的寝殿,没有想到她正跟二姑娘在吵架,两人都面红耳赤,寻死觅活,阮二姑娘更是用金钗抵着喉咙。小的当时很吃惊,动作慢了点,不想皇后娘娘就过来了,后来陛下也过来了……”
“其它的事万姑姑都告诉我了,你不必再说。”谢贵妃打断他说,“你只管说后来究竟有没有搜你的身子。”
“搜了。”陆平羞愧地说,“不过陛下让于总管搜我的身子。”
谢贵妃坐直身子问:“你说陛下指定于公公搜你?”
“正是。”陆平说着,从怀里掏出香粉,毕恭毕敬地递上。
谢贵妃缓缓往后靠着榻背,脑海里思绪起伏。于内侍是她的人,这一点皇帝也是清楚的。他指定他搜查陆平,分明心里存着怀疑,害怕当场搜出证据,不好下台。果然他对自己起疑心了,果然……想想这一回自己输的真是莫名其妙,明明是阮家三位姑娘设计陷害自己,明明自己占着道理,结果最后变成自己理亏,变成自己处心积虑陷害阮四姑娘——官家原本就待她不同于其它嫔妃,往后只怕更加怜惜她了。
阮五姑娘,确实小看你了。
不过这才是开始。
谢贵妃沉着脸,摆摆手,示意陆公公退下。
他一走,延平侯夫人从里间出来,看着烁烁其华的红珊瑚啧啧称赞:“不愧是佛家七宝之一,真真瑞气逼人。方才我是多虑了,他的心果然还在你身上。”
是还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从前的坦诚相待。他的言词躲躲闪闪,含沙射影,分明心有猜忌。方才谢贵妃怅然地看红珊瑚一眼,最美的花枝又如何能弥补那心灵的裂痕呢?
“娘,你回去告诉爹,派高手到濠州杀掉阮家五丫头。”
毕竟是个普通的妇人,延平侯夫人倒抽一口冷气,颤声问:“非杀不可吗?”
谢贵妃森冷地说:“非杀不可。”只要她在,晋王就会支持阮府和阮四。阮府不倒,阮四也难除。再说,她诡计多端,算无遗漏,行事又出人意表,防不胜防,有她做阮四的军师,危害如蝗虫过境。
万姑姑从里屋出来,皱眉说:“娘娘,此事还望你三思而后行。晋王在兴平城时,招徕了不少能人异士,听说如今有大半都在濠州。”
延平侯夫人也附和:“是呀,明珂,若是杀了她,咱们就得罪晋王了。”
“娘,你回去告诉爹,就说柔真郡主得了太后娘娘的指示,也派出好些高手去了濠州。”
延平侯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女儿是在暗示要栽赃嫁祸。
万姑姑沉吟片刻说:“娘娘,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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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如用釜底抽薪之策。”
谢贵妃不解地看她一眼。
“方才陛下提及,出兵交趾国的三军统帅一直悬而未决,虽然定国公也主动请缨,不过他年岁已高,交趾国又气侯湿热,多半陛下不会答应。是以统师只在晋王与赵将军之间选一,若是赵将军挂帅,娘娘先前付出的努力便付之东流了。若是晋王挂帅,战事吃紧,他定然无暇顾及京城,阮四、阮五、阮府都成不了气侯。”
“我知道,官家也想派晋王,只是太后坚决不同意,非要娶了亲再说。”
“这都快四月了,晋王还没有下过聘礼,真要到六月,到时候他还是不娶,皇家的脸面不太好看了。所以娘娘,不如你去劝说一下太后。晋王去交趾国,一举两得。一者婚事暂时押后,可保全皇家体面。二者,也可趁机除掉阮五。”
谢贵妃颔首说:“你说的是。”
第十六章 鹦鹉学舌
二姑娘走出东华门,已过了响午。提心吊胆一上午,跪了大半天,又饿了一个中午,浑身无力,上了马车,就直接瘫倒在榻上。春柳扶她坐起,惶恐地说:“姑娘,你怎么了?”
二姑娘摇摇头,敲敲车壁,马车夫识趣地挥动鞭子,马车跑了起来。
“姑娘,方才`````”春柳欲言又止。”
二姑娘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有力气,有什么事直接说。”
“方才在东华门外,我看到春云姐姐了,她就坐在延平侯府的马车里,后来,来了两个侍卫,把她押走了”
这是一早就预料到的事情,二姑娘疲倦地闭上了眼睛,半响才说:“我饿死了.”
车子离开东华街,转入马行街后,春柳下车买了两张烧饼,她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吃到一半,嘴里很涩很干,正在辛苦吞咽。忽拍手声。然听到一阵清脆马蹄声,夹杂着欢呼声和拍手声。她好奇地偏头看向窗外,只见街边好多小孩子蹦蹦跳跳,拍着手,时不时地指指天空。抬头一看,原来空中飞着六七个风筝,顺着这些风筝的线看过去,握着线的事几个骑着马的春衫少年。
当中有一人身着米色圆领长袍,背影看着很是熟悉,等他转过身来扯扯风筝线,二姑娘才看清楚,不时故小白油时何人?阳光照着他白玉一般的脸庞,照着他嘴角的一丝浅笑,言词不足以形容的明媚风流,一刹那刺疼她的眼睛。
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捏着半个烧饼,裙子上全是饼屑,手指甲沾满油,哪里还有半分大家闺秀的模样?顿时自惭形秽起来。原本自己的家世并不逊色他多少,如今却已是天与地的悬殊,从此以后,差距只会越来越大````````她呆呆地坐了一会儿,想到自己的少年情怀就这么粉碎了,心如刀割,把烧饼一扔,掩住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春柳听她哭声有点大,忙着急推着她说:“姑娘,别哭了,在大街上呢,小心让别人听去了,到处乱说。”
此时,二姑念心里无限委屈,哪里听得去她的话?只是嘤嘤地哭着。
马车载着她的哭声向前,经过故小白身边时,他听到了,诧异地转眸看过来,认出阮府的马车,心里怔了怔。受没有及时放线,风筝线拉紧,一下子崩断了。他感觉到手里一轻,抬头一看,风筝已经飘飘摇摇地越飞越高。
紧随他身后的潘舜美大笑着说:“小白,你输了。今晚莲花棚,不见不散。”
他们比赛在马上放风筝,谁的线先崩断谁就输了。输者莲花棚请客。莲花棚式京城出名的勾栏瓦肆,名妓如云。
安平皱起眉,苦着脸说:“潘大少爷,你带着少爷去勾栏瓦肆,长公主知道了,非得剥了你的皮。”
潘舜美摇摇头,不以为然地说:“长公主就是把小白管得太严了,如今十七岁了,连个通房丫头都不给。我就是带他去见识见识,等他开了荤,就不会成天惦记着没长大的阮五姑娘了。”
听到“阮五姑娘”四个字,故小白神色又是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阮府的马车。
潘舜美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了然,重重地拍他肩膀一下说:“别看了,那里面不是,听说人家在濠州城里。再说是又如何,你表哥对她用情甚深,都跟太后顶上了,你难道还要插一脚不成?说起来,真叫人想不明白,就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迷住了咱们铁骨铮铮的晋王``````”
故小白听得皱紧眉头,忽然两腿夹马,往前一冲。
潘舜美愣了愣说:“唉,你去哪里呀?不是说好,放完风筝,一起去莲花棚喝酒的吗?”
“回府。”故小白淡淡地回了一句,马鞭抽着马屁股,飒露紫轻斯一声,扬开四蹄飞奔起来了。安平,安顺等小厮忙拨转马头跟上。一时间蹄声四起,箭一般地掠过大街,直到城东的定国公府门口,方才勒紧缰绳,放慢速度。
门口坐着的小厮早团团围上来,争着帮故小白拉马。
看到门口又停着镇国公府的马车,故小白脸沉了下来,不客气地问:“今日来的是老的还是少的?”
小厮们忍着笑,纷纷说:“都来了。”
“操。”故小白低骂一声,翻身下马,把马激缰丢给小厮,闷闷不乐地回到自己的小院。一进院子,看到顾静宜站在廊檐之下,正在逗弄鹦鹉,没好声气地说:“你不去陪客,跑这里来做啥?”
“你说韩姐姐?”顾静宜眨巴着眼睛问,“是她叫我来给你送东西的。”
“送啥东西?”故小白警惕地睁圆眼睛。
“是你喜欢的,在屋里桌子摆着呢,你自个儿进取看看吧。”顾静宜说着,又开始逗弄鹦鹉,“小白哥哥,小翠怎么了?我进进出出,逗弄它好几回,它都不叫一声。瞅着也是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话音刚落,却听故小白怒不可遏地说:“顾静宜,你给我滚进来了,把这些东西拿去还给她。”
顾静宜吓一大跳,连忙进屋里,看到原本桌子摆得整整齐齐的三盏灯罩已经被打落地上,顿时急红了脸,说:“小白哥哥,你发什么神经。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隋唐十八好汉吗?你看看,这是你喜欢的尉迟恭,还有秦琼`````韩姐姐绣了将近一个月,十个指头都是针窟窿````”
故小白一张脸涨红,打断她:“谁要她绣。”
顾静宜纳闷地睁大眼睛说:“你不是一直想要的吗?春节的时候,她过来拜访,我跟她说起来,她说正好,她在练黄梅挑花针法,就拿这个练手好了,你不领情就算了,还发这么大的火干什么?”
见她夹缠不清,故小白懒得搭理她,又大叫一声:“安平,把这些拿过去还给韩姑娘。”
顾静宜气得眼眶泛红,跺着脚说:“小白哥哥,你这不是要扫尽韩姐姐的颜面吗?”
故小白冷哼一声,说:“顾静宜,你以后少管我的事情,更不要把把握的事情同她说。”
“非得要五姑娘绣的````”
话音未落,忽听屋檐下挂着的鹦鹉扑愣愣地煽动着翅膀,然后朗声说:“祝五姑娘,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
顾静宜愣了愣,冷笑一声说:“原来如此,我逗半天都不叫一声,感情我没有说对暗号。”微微拔高声音叫,“五姑娘,无姑娘````”
那鹦鹉忽然叹了口气,说:“我倒是希望姑娘嫁给顾大少爷,一辈子和和美美,顺心如意。”
顾静宜愣住。
鹦鹉又说:“他纵然喜欢我,不过是一时少年天性,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我的。”
虽然鹦鹉的声音没有阮碧的清冷悦耳,但那说话口气倒是模仿的十分逼真。顾静宜一时恍惚,片刻回过神来,看着故小白说:“怪不得小翠送回来后,我同你要几次,你都不肯还给我。”怒火渐消,走到屋外檐下,对着鹦鹉说,“五姐姐,你可错了,我家小白哥哥最是死心眼了。”
鹦鹉又说:“秀芝,这只鹦鹉你也带出府吧。等我走后,你记得送还给故小白。”
依然呢将阮碧的口气模仿了十足,无限幽幽,几乎能想象她说出这句话是何等的表情,何等的心情。故小白已经听过好几回,但还是痴了。
第十七章 深情一吻
四月十五日,皇帝奉祀太庙后,登殿点兵,命晋王配征夷元帅令,统领禁军及广东、湖南两地厢军共五十万远征交趾国。因此,原定于六月的大婚只能延后。清楚内幕的都道这是晋王求之不得的,不清楚内幕的都道晋王为大义舍小我,越发地敬佩他了。
大周建国百多年以来,不曾断过兵患,但一般都是来自西北。南方蛮夷之地,教化不开,民弱国小,一般自动奉大周为上国,鲜有兵戈。虽也有蠢蠢欲动之辈,但通常派几个使臣斥责一番,再派地方厢军陈兵边境,盔甲森冷,刀戟林立,对方就疲软了。
因此,这回南下征夷,是大周建国以来头一回,且不说没有前人经验可参详,而且许胜不许败。胜了,周边的小国夷邦自然从此战战兢兢,诚惶诚恐。败了,必定是狼烟四起,群小环伺,危及大周江山社稷。
这一点,晋王心知肚明,是以,接了帅令后,每日不是在禁军营里厉兵秣马,便是跟一干谋士将领沙盘演兵。不敢因为交趾国弱小,而有丝毫忽视之心。
五月初一,筹备妥当的禁军南下,皇帝亲自到汴河码头践行。
是日清晨,风和日丽,河面上百舸连排,旌旗招展,鼓角齐鸣,汴河沿崖围观的百姓赞军队之威武,叹军容之盛况,纷纷跪倒在地,三呼万岁,而后高亢的号角声响起,传令官打出旗语,载着大周将士与战马的船人次第扯起风帆,顺流而下。
出汴河,入京杭大运河。
时值春夏之交,河面开阔,水波澹澹,两岸繁花夹树,风光秀美,自不在言下。不过晋王等一干将领无心赏玩,依然聚在中军大帐所在的船舱里沙盘演兵。
“……所谓攻城为下,攻心为上。交趾百姓民智未开,民风不化,若是强攻蛮占,容易勾起他闪们逆反之心,顽抗到底,不如先施以攻心之计——将李云绍与高福映的罪状写成榜文,刻在木板上,顺流放下,若百姓知道王师南征,实为平定交趾国内乱,另立贤王,抚治一方,必定响而应之。”右将军说完,看着晋王问,“元帅以为如何?”
“好。”晋王颔首,转头吩咐参将,“即刻撰写榜文,派人送到庆远知府里,令他找当地工匠刻在木板上。”
参将应了一声。
左将军说:“听说交趾人善驱大象阵,此阵威力不小,咱们该如何应对?”
大家互相看了一眼,大象阵都是在古兵书上听说过的,但都没有亲眼目睹过,也不知道究竟威力如何。
晋王说:“大象,畜生也,大凡畜生,无不畏火。火攻定然没错,只是不知道这大象阵有何奇巧之处,待见识过,再定不迟。”
话音刚落,听外头侍卫报:“元帅,船队已入泗水,前方再有一百二十里便是泗州。”
晋王心里一动,偏头看着舱外,不知不觉日头已经偏西了。
右将军说:“元帅所言正是。史书记载,战国时,齐国将军田单曾驱火牛车大败燕军。交趾山多林密,火牛阵虽不可行,却也有借鉴之意。”说完后,却见晋王一点反应也没有,还是看着舱外,不免有点奇怪,轻轻咳了一声。
晋王回过神来,神色自若地说:“方才走了神,右将军说了什么?”
“火牛阵。”
“哦。”晋王嘴角掠过一丝笑意,“我年少时读到田单火牛阵大破燕军,心里甚是好奇,便央求父亲给我寻了二百头牛,尾上缚苇灌油,以火点燃,但见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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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被火所惊,横冲直撞,倒是互相撞死不少。想来这牛也是畜生,是畜生如何不畏火?所以这火牛阵真伪有待商榷。”
左将军捋着胡子说:“元帅所言甚是,便是史书记载,也多是以讹传讹。”
晋王微微颔首,垂下眼眸,不吱一声。
将军参将们看他忽然沉默起来,都不解其意,面面相觑一会儿,坐在一旁的许茂豫倒是清楚,想了想,说:“诸位将军,此去交趾国还有二月来余,作战之策且从容商量不迟,今日天色晴好,不如去甲板上领略风光一二。”
他虽然没有官职在身,但大家都知道他是晋王最器重的军师,西北数年,一直在他帐里出谋划策,深谙晋王的心理。他这么说,自然有用意,是以大家纷纷说好,跟着抱拳作揖退出船舱。
顷刻,走的只剩下晋王,许茂豫,罗有德和南丰。
晋王默然出了一会儿神,也站起来,走出船舱,走到甲板上,扶着栏杆看着,日头虽已偏西,阳光却依然明丽,照着水面,波光鳞鳞,天地一片澄清,远山近水,村舍稻田,构成一副水墨画卷,船只就好象行在画里。
许茂豫走###身侧站定,摇摇手里的扇子说:“匪阳不必###,猜她定然会来。”
晋王抿抿嘴角,并不言语,确定出师日期后,他派人送信到濠州,约她在泗州相见,心里有多期望见到她,便有多担心她不肯前来。
许茂豫见他眉间一丝忐忑挥之不去,不由暗暗摇头。谁会相信十四岁便有众多女子投怀送抱的晋王,会为一个女子是否赴约而忐忑不安?这世间,果然是一物降一物。便是再睥睨天下,便是再纵横捭阂,碰到那个对头,也只能小心翼翼起来。
大军到泗州,已是黄昏。
泗州城里的大小官吏早在码头列队相迎,河边也围着一群看热闹的百姓,看到船头招展的旌旗,泥胎木塑一样站着的侍卫,都压低了声音说着话,船停稳,知州率领官员上船,给晋王请安,又小心翼翼地说在知州府里摆了宴,请晋王与各位将军务必赏脸。
说完这句话,知州躬身垂首,等着晋王一句“不必了。”谁都知道晋王律己甚严,平时非公事过境,从不叫官吏接送,更不愿意赴宴饮酒,昨日到滁州,就是只见了官吏,没有下船赴宴。
却听一声:“好,备马。”
知州惊愕万分,以为自己耳朵听错了,抬头一看,晋王已经站了起来,大步往船舱外走,顾不得惊愕,忙走到他面前,低头哈腰地说:“下官给王爷引路。”
下了船,晋王迅速地扫了一眼四周,见人群里一身便服的余庆微微颔首,心顿时就如一颗泡在水里的豆子胀得满满的,跟着抽了芽,长出叶子,又开出了花,有德牵马过来,他翻身上马,泗州城里的石块路凹凸不平,却让他有种走在云端的感觉。
知州此时回过神来了,想到别人都请不到晋王,要入自己府里做客,顿时脸有荣光,腰板挺得直直的,开始幻想美好的前景——入了晋王的法眼,得了他的提携,从此青云直上,说不定还能位列上公……因此舍了马车,也骑着马,紧随着晋王,一边走一边叽叽咕咕地说泗州如何民风淳朴,如何路不拾遗,暗示自己这一州之长政绩斐然。
说了半天,说得口干唇燥,只听晋王嗯呀嗯呀地应着,始终没有一句完整的话,再看他神色,眉间带着一丝笑意,只是这笑意太温柔了,太不合时宜,叫他不寒而栗,却又联想翩翩——莫非晋王真的对自己另眼相看。
到府里,酒过一巡,晋王便说有点不胜酒力,要回船上休息了,诸位将军慢慢喝,明早卯正上船即可。
知州殷勤地站起来,说府里早备下软榻美姬,请王爷享用。却见他一个凌厉的眼刀过来,差点连尿都吓出来了。知道拍在马腿上了,再不敢造次,结结巴巴地说:“下官……这就……送王爷回船。”
话还没有说完,却见晋王一甩袖子,带着侍卫们走了。
知州呆立席上,不知所措,双腿打颤。
右将军跟随晋王做战过,知道他的性情,笑着说:“知州大人,不必担心,王爷性情直率,不喜欢应酬,也不喜欢迎来送往的繁文缛节,并非对你有什么意见,今日能同你喝一杯,已很看得起你,你且坐下,陪我们一起喝酒就是。王爷不喜欢美姬,咱们喜欢,快把她们都叫出来……”
知州这才转忧为喜。
晋王带着一干侍卫出了府,余庆已经牵了马在街边候着,也不说话,直接在前面领路,往一条小巷子里走去。今日无月无星,乌漆墨墨的一片,风却正好,不燥不热,晋王喝了点酒,越发地觉得浑身轻飘飘,仿佛不是走在坑洼不平的巷子里,不是走在漆黑的夜色里,而是走在兴平城外的草原上,漫天星斗,伸手可撷。
到一幢小院前,余庆勒住马,上前敲门,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侍卫们都识趣地站在院子外,只有晋王走进去。院子不大,一目了然,没有点灯,只是在正房檐下挂着一盏灯笼,而她就站在正房檐下正看着他,一身素白绫裙显得特别洁白干净。
自去年京城郊外分开,足足半年了。
距离上次夜探杏花巷,也有两个月了。
心里有千言万语要说,但没有一句能表达自己的心情。
他缓步走过去,低头看着她。
她也扬起脸看着他,微弱的灯光落在她脸上,眉眼如同蒙着一层薄雾,独嘴唇却是嫣然如花瓣,他看着看着,终于忍不住,捧住她的脸,轻轻地吻了下去。
第十八章 小五遇刺
更鼓咚咚三声,晋王才踏出小院。浑浑噩噩地上马,回到船上,转战反侧,脑海里翻来覆去的只是方才那一吻。他不是初经风月,也不是没有吻过别的女子,然而那是截然不同的。
方才嘴唇相触,只觉得时间一切皆消失了,惟有唇上那一片柔软是真实的。从前到那些风月如今看来都是隔靴搔痒,可笑得很,独有这一吻才是蚀骨销魂,回味悠长。他不好女色,独好金戈铁马沙场纵横,原本去交趾国打仗时欣然往之,然而刚才他却懊悔了——这一去关山漫漫,至少一年见不到她。
一年,不,他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
一声鸡鸣响起,大概就是附近河畔人家的,特别清亮。跟着更多的鸡鸣声响起,或远或近,此起彼伏,撕碎了晨晓的宁静,也驱散了沉沉夜色。他穿上外衣,走出去,到甲板上扶着栏杆看着岸边。
她说过,今早会为他送行。
东方的天空泛着一丝鱼肚白,光线犹半明半暗,码头上已经站满来送行的大小官吏,以及看热闹的百姓。在一丛黄花树边,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果然挺着一辆那车,旁边于庆等一干人牵马站着。
最然看不到她,但是能想象她正挑起帘子看着自己,一股暖炉缓缓浮上心头,晋王情不自禁地勾起唇,粲然一笑,它虽然生得好,倒是因为平时总是一脸肃穆,与因为从小高高在上,自有一种上位着的气势,令人不敢逼视。所以人们通常只记得他的威仪,到忘记他只有二十三岁,也忘记他是个长相俊美的男子。
忽然这么展颜一笑,恰如冰河解冻,恰如春山含笑,顿时惊住了岸上送行的大小官吏和围观百姓,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为何笑得如此灿烂?他这种高高在上的天王贵胄,对庶民向来视若无睹,便是一声冷哼都欠奉,何况是笑容?
马车里,阮碧也看呆了。半响才回过神,把手伸出车窗招了招。
于是他笑得越发地灿烂了。破晓的晨光也不足以媲美。
多年以后,泗州城里的大小官吏以及围观百姓回忆起这次出征,脑海里最深刻的便是他的笑。
等天色稍明,大军要出发了。
号角声声,传令官挥舞着三角小旗,风帆一个个地扯起。官吏们躬身长揖,目送着船队顺河而下。河边没有路,不能通马车,阮碧只能遗憾地看着他渐渐地消失在眼帘。
等晋王的船彻底消失,码头就喧闹起来,大小官吏纷纷打着哈欠上了马车或是轿子,嘟囔着要回去睡个回笼觉。百姓们开始装货卸货,或摇着小船去河里捞鱼`````阮碧怅然若失,地又看了一会儿,这才示意于庆调转车头回濠州。
泗州到濠州至右路路,总共需要连天的车程。除了泗州西城门,沿着管道走了两个时辰,近着中午,寒星出了一身薄汗,挥着手绢说:“姑娘,你有没有觉得这天气怪异得很?天天大日头,也不下点雨。”
阮碧兀自在回味晋王的笑容,听到她的话,颇费了一点时间才应过来。
看着窗外,一片耀眼阳光。再看管道两旁的稻田,虽然庄稼还是绿油油,但是田地已有干涸的裂衡。特别是管道,尘土飞扬,分明久旱了。
仔细回忆一下,三月中旬后就一直没有下过雨。不同心里一动。如果一直是这种天气,今天稻谷怕是要欠收了。正想得入神,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不知道,于大人打了手势。”
阮碧诧异,探头一看,只见一丈外领路的于庆拨转马头跑过来,轻声说:“五姑娘,前面有埋伏。”
阮碧本想问怎么知道五里外有埋伏,转念一想,肯定是于庆派了人探路。这回她到泗州,明面上是于庆带着十个侍卫护送,当时暗中有多少人相随她并不清楚。估计不仅前面有人便服探路,后面有人便服断后。“那我们怎么办?”
于庆说:“且走慢点,待前面的摸清楚情况,也等后面的更上来。”
阮碧微微皱眉说:“若是前面有埋伏,只怕后面还有追兵。”
于庆惊讶地看她一眼说:“没想到五姑娘还懂得兵法。”
阮碧哂然一笑,心想,我哪里是懂兵法,只是电影电视里看多了。
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又继续往前,阮碧回头看了看,发现后面跟着好些衣着打扮如平明的行人,或是骑着骡子,或是骑着马。
没走多久,就见前方路中央倒着一辆马车,这轱辘都掉了,三名妇人打扮得站在路边,戴着帏帽,旁边好几个随从打扮的,正在忙忙碌碌装模作样地修理马车。就在这时,后面传来杂沓的马蹄声,听声音,来势迅猛。
阮碧拉着寒星伏倒地板上,刚趴下,就听到纷纷亮兵器的声音,跟着就传来哎唷哎唷的叫唤声,然后是迫空声,跟着又是刀击箭的声音。在这些杂沓的声音里,另有一声锃从头顶掠过,回头一直接,一只驽箭钉在车壁上,颤悠悠晃动着。若是刚才她不趴下,此时估计中箭了。
寒星吓得尖叫一声。
外面喊杀打声大起,到处哐啷哐啷的兵器相撞声。
忽然一声疼苦的马嘶声响起,跟着马车动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多半是马受伤了,软变暗叫苦,连忙拉拉寒星,指指车外,示意跳下去。寒星早就腿脚发软,努力了半天,只是摇头流泪。
阮碧来不及细思,一脚把她揣下车,跟着自己也往下一滚。知觉的胳膊微辣,跟着身子压着稻苗滋滋有声。等手忙脚乱站起来,又听到风声由远及近,转眸一看,一个汉子挥舞着大砍刀过来了。
就在这时,锐利的迫空声再度响起。
只见那汉子身后一只箭流星般地过来,嗤地一声射中他的背心,他晃了晃,掉下马,倒在地上,尘恢四起。阮碧伸手散了散,正想看仔细是谁救了自己,只见升腾灰尘里一骑迅速地到自己面前,跟着要带一紧,两脚悬空,等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马背上了。
跟着耳边响起故小白哇哇大叫声;“笨蛋,快扶下来。”
第十九章 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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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
场面一片混乱,刀光剑影,尘土飞扬,鲜血四溅````
于庆见故小白把阮碧柃到马上,来不及想他怎么突然冒出来,大声地说:“顾少爷,快带着五姑娘往前面走,前面有我们的人。”
“知道了,于庆大哥,你小心点。”故小白高声说,手里也不闲着,一马鞭抽在刺客头上。
“没事儿,不过是些见不得人的宵小之辈,我打发他们就跟你们会和。”于庆高声说,手里的刀挥得水泼不进。
故小白又高声答应,一马鞭抽在马屁股上。飒露紫长嘶一声,往前纵出一丈,四蹄生风。阮碧抱着马脖子伏在马背上,听着喊打喊杀声渐渐远去,听着呼呼风声渐渐清晰起来,奔出数里,除了风声再无其他声息。知道脱离险地,她心里一松,便感觉到马鬃毛不停地拂着自己的鼻翼,痒痒的,十分难受,忍不住哎嚛一身。
闷闷的笑声在头顶响起。
“你还有闲心笑话?”阮碧回头斜睨故小白一眼,他也不回避,径直迎着她的视线,嘴角、眉梢笑意盎然。他脸上沾满灰尘,不过一双眼睛还是亮晶晶的,没有往日眼高过顶,倒像是平常的邻家少年。
“天又没有塌下来,怕什么?便是塌下来,我也要先笑一下。”
“那你笑吧。”阮碧收回视线,怕再打喷嚏,不敢再贴着马头。
“没事了,你不用再趴着。”
阮碧犹豫片刻,说:“灰尘太大了。我趴着躲躲灰。”话音刚落,听他不快地哼了一声,知道他清楚自己趴着的真实原因,不免微微尴尬。她坐在他前面,若是直起身子坐着,两人贴得太近了。她倒无所谓,只怕他会胡思乱想。这少年,从前觉得他挺讨人嫌的,后来接触才发现是一块浑金璞玉。她不想害了他。
接下去一段路,他不吭声,阮碧也不说话,索性闭上眼睛。
故小白见她眼睛都闭上的,越发地不高兴了。正好看到斜岔里有条小道,通往一个山坡,想也不想,就拍马过去。阮碧感觉到道路渐渐不平,诧异地睁开眼睛,不过她趴着,看不到全景,等值起身一看,就知道不对,已经远离官道了。“这是要去哪里?于庆不是叫我们去前面汇合吗?”
故小白答非所问:“不躲灰了。”
阮碧身子一僵,明白他性子叛逆,不能对着干。笑了笑,说:“这儿没灰了,不需要躲了。”
故小白又冷哼一声,双腿夹马,一鼓作气冲上斜坡。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犹豫着伸手给阮碧。见她神色迟疑,心里不快,却也不缩手,就一直伸着。
“我们还是走吧。”阮碧看看左右说,“这地方太过开阔,若是刺客追来,一目了然,都无处可躲,咱们还是继续往前走,跟于庆的下属汇合吧。”
故小白轩眉一挑,不悦地说:“你怕什么,即使有刺客,我也能护你周全。”说着摘下马上挂着的弓箭说,“这里视野开阔才好,来一个我射一个,来一双我射一对。”顿了顿,又说,“你放心好了,便是我死了,也不会让别人伤你半根汗毛的。”
这话听着让人心惊胆颤,阮碧胡搅蛮缠地说:“什么生呀死呀?这话我不爱听,你重新拣一句好兆头的说。”
“偏就你要求高。”故小白横她一眼,脸色却缓和了。走到旁边的大石头上盘腿坐着,弓箭横在膝盖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官道方向。
见他不打算走,阮碧也只得翻身下马,走到他旁边的石头坐下,随手扯下一朵黄花把玩着。“顾大少爷,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的?”
“有什么好说的,我不过正巧路过。”
阮碧笑了起来,说:“要有多巧,能从京城正巧到泗州?”
故小白顿时脸颊泛红,便是一脸灰尘也遮掩不住。他是专程来看她的,但这话他说不出口,硬着头皮说:“你不信就算了。”
“你是不时瞒着大公主跑出来的?”阮碧好奇地问。
故小白不说话,不过神色微动,默认了。
阮碧心里了然,说:“你还是早日回京城吧,大公主会很担心的。”
故小白摇窑头说:“我不回去了,我要去交趾国杀蛮夷。”
阮碧一怔,说:“那你为何不随大军南下?”
故小白又不啃声。
微作沉呤,阮碧明白过来,说:“是不是大长公主不准你参军?所以你偷跑出来,准备到交趾国前线再找你`````表哥。”
“不找他。若是找他,他定然将我搁在最安全的地方,不准我冲锋陷阵。”故小白摇摇头说,“我爷爷说过,参军该从小卒做起。凭自己的本事杀敌卫国,建功立业,才是好男儿。”
这话说得阮碧肃然起敬,说:“你爷爷说的是,只是你须得小心,战场上刀剑无眼。
故小白斜睨她一眼说:“我从小在校场长大,倒要你来教我?”嘴巴虽然怎么说,心里还是隐隐觉得欢喜。
“只是你要参军,理应雇条船,跟着大军南下才是.”阮碧又纳闷地问,“怎么会跑到这里?”
“你怎么老问这事,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呀?”故小白不耐烦地抬起眼皮,把心一横说,“那我告诉你好了,我是来同你道别的。”说完,眼神咄咄地看着她。
犹豫片刻,阮碧继续装傻扮痴地说:“你不说,我自然不懂,你说了,我便懂了。”
故小白心里一颤,问:“你真懂?”
这话别有含义,阮碧可不敢接了,咧着嘴笑着。
故小白看着她一会儿,有种很无力的感觉,烦躁地拿着弓一挥,弓玄如刀,所到之处,黄然小花纷纷落地。挥了五六下,听到马蹄声传来,他连忙看向管道,只见从泗州方向过来十几骑,看打扮正是方才那一群刺客。在他们身后五六丈外,跟着另一伙人,领头的是于庆。
那些刺客已经看到他们了,纷纷拨转马头往这边来。
故小白冷笑一声,快步站起来,拦在阮碧面前,拉弓搭箭,咻咻鸺连放三箭,去势汹汹。那群刺客的水平也不若,砍断两箭,余下那一箭却躲不过了,哎唷一声,一人栽下马去,队伍顿时大乱。
“一群乌合之众。”故小白轻蔑地说,继续搭箭瞄准,正要松手,忽然感觉到背后有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忙回头,没有看到刺客,先看到一溜白光直奔地上趴着的阮碧而来,射箭已经来不及,他不及细想,直接趴到阮碧身上,片刻,左手胳膊一痛。他趴在地上,凭着感觉迅速地射出一箭,听“哎唷”一声,然后是扑通地滚动声,大概是刺客滚下斜坡去了。
微微呼出口气,感觉不对劲了,胳膊开始发麻,沉甸甸的抬不起来。扭头一看,一只梅花镖嵌在肉里,沁出的却是黑血,斑斑点点然透月白色的长袍,看着颇有些触目惊心。阮碧从他身下爬出来,见他神色异样,顺着他视线一看,大惊失色。忙卷起他的袖子,抽出自己的手绢用力绑在伤口的上方,拨出梅花镖,俯下身子吮吸着伤口的毒血。
故小白已经半个身子麻痹了,剩下的大半个身子触电般的一震,不敢相信地看着阮碧,心里缓缓升起一股暖意,用另一只能动的手推开她,柔声说:“笨蛋,别吸了,这毒药性很猛。”
阮碧把毒吐在地上,摇摇头,顾不上说话,又俯下身去用力地吮吸着。
故小白看着她脑袋一会儿,用能动的右手揽住她的肩膀——这是他一直想做,却从来没有胆量做的事情。“便是我现在死了,心里也是欢喜的。”
尽管阮碧早脱离了容易感动的年龄,听到这话,还是鼻子一酸,眼眶通红。她忍着眼泪,一口吸一口吐,过了一会儿,吮吸出来的血终于有七八红了,但是揽着肩膀的手却忽然滑落了。她心里一沉,不敢看他,一边流泪一边继续吮吸着,直到吸出的血全是红的,这才小心翼翼地转眸看他。
心里一放松,发现自己也不对劲了,嘴巴到喉咙都是麻麻的,这种麻麻的感觉慢慢地朝四周扩散,身子失去了感觉,视线也开始模糊,眼前的山坡黄花全幻成一片耀眼白光,跟着却忽然变黑了。
她闭上眼睛软倒在地。
第二十章 言词如刀
谢贵妃一大早起来,就觉得心里慌得很,呼吸艰难。召了太医过来把脉,说是腹中胎儿日渐长大,母体负担过重,心跳过速实属正常,贵妃不必过虑,少动多休息即可。
在榻上躺了一会儿,依然不见好转,万姑姑看她呼吸急促,脸颊潮红,心里着急,便派了一个小黄门去禀告管家。过着小半个时辰,小黄门回来说:“姑姑,于公公说,官家今日早早退朝,去太后宫里了。”
万姑姑问:“那你怎么不去太后宫里禀告一声?”
“小的去了,被拦在外头不让进,说是管家与太后娘娘、惠文大长公主、顾夫人正在商议要紧事,闲杂人等不得擅入。”
“大长公主和顾夫人在宫里?”谢贵妃在榻上抬起头,好奇地问。
“是,娘娘。说是卯正就进宫了,一直在太后宫里。”
谢贵妃摆摆手,试意小黄门下去,翻个身坐起。万姑姑忙上前一步,塞个大引枕头在她后背,说:“大长公主跟顾夫人一向不和,今日一起进宫见太后娘娘和官家,定是有什么急事。”
“能让她们一块儿进宫,除了故小白的事再无别的事。””谢贵妃动动身子,让自己靠的更舒服一点。“官家昨晚跟我说,前两日故小白留书南下,要去庆远从军。大长公主的意思是派人去追他回来,定国公坚决不让,两人大吵一架,大长公主拿茶把定国公的额头都砸破了。定国公一怒之下扬言,若是大长公主阻止故小白从军,他便是抗旨也要休妻`````”谢贵妃见万姑姑惊讶地睁大眼睛,抿嘴一笑说,“我听着也是乐不可支,这都一把年纪,还闹出这种荒唐事。”
“后来呢?”
“大长公主哪里肯服气?说休妻就休妻,果真找了官家。官家只好把两人都请到宫里,温言劝慰一番,又说让晋王看着故小白,只在中军帐里历练,绝无性命之虞。大长公主这才消了气,不再说追故小白,定国公也不再提要休妻的事``````”
话还没说完,外头传:“皇后娘娘驾到。”
谢贵妃蹙眉,非但不站起来,反而顺势又倒回榻上。
一会儿,宫女内侍簇拥着皇后进来,万姑姑和一干内侍宫女都纷纷跪下见礼,只谢贵妃卧在榻上,安然不动。赵皇后眼底闪过一丝愠怒,面上却半分不显,反而端起笑容,到榻边坐下,亲热地拉着谢贵妃的手说:“妹妹,方才听太医说,你身子不爽,可要紧不?”
谢贵妃慵懒地说:“也没什么大事,便是心里慌得很,太医说怀孕过七个月,心条加快是正常事。我这才想起,前年怀着骥儿时也是如此。因为这等小事惊动姐姐,着实罪过,还望姐姐勿怪。”说完,还装模作样地欠欠上身。
“你怀着陛下骨肉,便是最小的事情,也是大事,可疏忽不得。”赵皇后口是心非地说真,盯着谢贵妃圆挺挺的肚子。
谢贵妃非但不回避她的眼神,反而得意地挺挺肚子。
赵皇后象是被刀剑刺伤眼睛一样移开视线,说:“妹妹,我今日来,有一桩事要同你商量。”
“姐姐请说。”
“陛下昨日跟我说,想进封阮修仪为昭仪,依你看如何是好?”昭仪与修仪同为九嫔之一,品秩相同,不过昭仪式九嫔之首。
谢贵妃脸色微白,说:“陛下说什么,自然是什么了.只是昭仪与修仪同为正二品,何必多次一举,将来直接封妃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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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吗?说起来四妃缺两位恩。”除了她,另一个妃子便是生下大公主的德妃。
“妹妹你不知道,陛下还真想封她为淑妃,只是我说,她进宫才半年,尚未有所建树,一下子封妃,如何服众?他才又提出要进封她为昭仪。”赵皇后看到谢贵妃的脸色又白几分,心里十分痛快。“还是年轻貌美的好使唤,这些年进宫的嫔妃不少,也有二三十人,哪个让官家如此上心了?我昨日回想了一下,也只有妹妹入宫那阵子可以相提并论。”
即使谢贵妃再沉得住气,听到这里也是怫然变色。她与官家两情相悦,十年来一直亲密无间,卓尔不群,岂是一个刚刚进宫的阮修仪能够相提并论的?赵皇后见目的达到,心满意足。又怕再说下去让她动了胎气,反倒是自己的不是,于是笑着说:“妹妹且好生歇息着,我回宫了。”打定主意,过量日便将谢贵妃说的“昭仪与修仪品秩相同何必多此一举”转告官家。
赵皇后一走,谢贵妃恼怒地大引枕摔在地上。
万姑姑使个眼色,打法内侍和宫女下去,将地上的大引枕拣起来,拍拍灰,重新放回榻上,细声地说:“娘娘莫要恼怒。若是恼怒,便是中她的记了。她如此挑唆,不过是想让娘娘出手对付阮修仪。官家如今对阮修仪正在兴头上,听不进别人的话。若是贸然针对她,反而容易招来他的反感。”
谢贵妃按着胸口,眼眸微垂,半是愤怒半是伤心,说:“姑姑,已经十二年了,那些话犹在耳边。”
“娘娘。”万姑姑斟酌严词说,“我在宫里三十多年,见多一朝飞上枝头当凤凰的嫔妃,大部分飞得越高摔得越惨,如今娘娘这般十二年如一日鲜少有之。这阵子陛下是宠爱阮修仪,但是各地进贡的时鲜水果、香粉胭脂、绫罗绸缎、金玉头饰`````都是娘娘先挑,才轮得她。可见陛下心里,娘娘依然排在首位。对阮修仪不过是贪慕新鲜,一时移情。所以娘娘先安心生下孩子,养好身子,再徐徐图之也不迟。”
这话甚合谢贵妃心意,脸色稍霁。
万姑姑暗暗吁口气。这段时间,因为身子日重,又因为官家待她没有从前上心,谢贵妃动辄情绪起伏,不复从前的聪慧沉稳,而且听不进任何逆耳的话。前两日,她暗示她要向从前的瑞妃娘娘现在的太后学习,不要把帝王的宠爱放在心上,结果招来她一记白眼。
红颜未老恩先绝,在后宫三十多年,她见过太多的沉浮起落,君王的宠爱鲜有从一而终的。远的不说,只说宣宗皇帝。当年瑞妃娘娘初入宫时,很得他欢心,宠冠一时,便是刮小风,也要派黄门提醒她添衣。不到一年,宫里新进一位美人,婀娜多姿,风情万种,宣宗皇帝即刻移了情,好在瑞妃怀上了官家。官家长到五岁,敏而好学,大儒称赞有加。宣宗皇帝才重新想起瑞妃,重新宠爱她。好景不长,晋王三岁时,地方又送来一位美女——便是后来生下七皇子的淑妃。宣宗一见,惊为天人,为她连罢半月早朝。有一回她信口说想随时看到漫天星斗,他便诏令全国工匠集聚京城,把她所住的琼华宫东殿屋顶设计成天穹模样,在边角视线不能触及地方点上灯笼,中间镶嵌着金银打造的星星,光芒闪烁,到真能以假乱真````便是这般宠爱又如何,临终之时,还不时=是一纸圣旨遣她入了玉虚观修行`````
正思潮起伏,听殿外小黄门报:“娘娘,延平侯夫人在宫门外求见.”万姑姑证了证,昨日才是嫔妃见家人日,延平侯夫人带着谢明珠来过,怎么今日又来了?和谢贵妃相视一眼,她也是一脸惊讶。
“速速请她进来。”
过着小半个时辰,延平侯夫人匆匆走进来,神情凝重,低声说:“明珂出事了。”
“什么事?”谢贵妃坐直身子,纳闷地问。
“濠州那边传回话来,说是初三那日半途伏击阮五丫头,没将她如何,倒误伤定国公府的大少爷。”
怪不得惠文大长公主与顾夫人一早进了宫,谢贵妃恍然大悟,脸色也跟着凝重起来,问:“可有性命之虞?”
“不知道。”延平侯夫人实施额头的汗水说,“听说他中的暗器抹着见血封喉的毒药,两个时辰就会夺人性命。倘若他死了,惠文大长公主、定国公如何肯罢休,定会闹个天翻地覆,可怎么办才好?”
“娘,你不必着急,若是他几经死了,惠文大长公主还有精神进宫。”谢贵妃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转身看着延平侯夫人说。“娘,上回我不是跟你交待过,等晋王到交趾国后再动手,怎么如此沉不住气呢?”
“明珂,不是咱们动的手,是`````”延平侯夫人指指西边,慈宁宫在皇宫西边。”后来阮家五丫头落了单,咱们的人觉得有机可趁,才想浑水摸鱼,不想伤了顾少爷,真真是倒霉,鱼没吃到,沾了一身腥臭。”
谢贵妃沉呤3片刻说:“既然是她动的手,咱们也不用担心,让父亲处置好相关人等即可。”
“这个你放心,你父亲不曾出过面,都是渝林老宅刘管事出面的。今晨你父亲接到濠州来信,已叫你七叔回渝林妥善处置他,”说到最后四个字,延平侯夫人特别加重口气。
谢贵妃放下心,坐回榻上,安抚地说:”娘,你不必担心,既然那边动的手,多半会不了了之。”
“能吗?”延平侯夫人犹豫地问。
“过一两日便见分晓。”谢贵妃笃定地说。、
都没用一两日,响午,便有]消息传来,说是惠文长公主、定国公、姑老爷、顾夫人、顾静宜一家五口乘船南下,经泗州去濠州。至于故小白遇刺一事,据说是泗州与濠州交界的青牛山草寇所为,官家大怒,勒令濠州与泗州两府都总管一个月内剿灭草寇,顽抗者,格杀勿论。
若还有其他,便是在初八傍晚,征夷大军送了一封八百里加急信件,直呈太后。不知道信里写着什么,太后看了,揪着胸口半天。
第二十一章 一记耳光
濠州城最近极其不平静。自初四那日起,大街小巷全是一队一队带刀执枪的兵卒,见到稍微带点江湖气息的男女行旅,便二话不说地绑回衙门问话。还有坊正,每日挨家挨户走访,若是发现没有户籍的、来历不明的,不分男女老少,也一律带回衙门盘查。因此短短几日,衙门里的牢房已是人满为患。如此异常行径,自然引得一干平头百姓议论纷纷,不过说来说去,也只知道有位京城的贵人遇刺了。到初十那日,惠文大长公主的仪仗开进濠州城,才知道这位贵人是惠文大长公主与定国公的嫡长孙,太后的内侄,管家的表弟`````真正金贵到极点的世家少爷。正值初夏,毫州城里草木葳蕤,繁华烂漫。惠文大长公主却无心欣赏,直奔都总管府,看到故小白躺在床上,脸颊消瘦,双眸紧闭,眉宇间一团黑气,顿时眼泪就下来了。朴到床边,摸摸他的手,又摸摸他的脸,跺脚大骂:“哪个天杀的不长眼睛,我非剥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可。” 顾夫人也是泪流满面,抽抽噎噎地说:“他怎么还不醒来?这都七天了。” 于庆说:“大长公主、顾夫人不必着急。白莲大师说,顾少爷并无大碍,只是余毒未清,待他施展针灸,再铺以良药,左右不过两日定然会醒。”;大长公主怔了怔,问:“天清寺的白莲大师?他怎么会在这里?” “交趾国气候湿热,丛林深山,毒虫遍布,瘴气滋生。白莲大师原本是随王爷南下,为军中效力。听说顾少爷中毒了,王爷便将他派到濠州。” “好好好,早就听说他精通药理,特别擅解毒虫瘴气。”大长公主吁出一口气,看看左右,只有一个面生的小丫鬟和安平安顺在床前服侍,心里顿时一股火起,沉声问,“她呢?”
于庆愣了愣,问:“谁?”
“还能有谁?”大长公主没好声气地说“阮家五丫头。”
于庆看她神色不对,小心翼翼地说:“五姑娘在杏花巷住宅里。”
”好好好,我家小白为她连命都不要她都不在跟前侍候,果然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大长公主重重地一拍床,眼梢高高挑起说,“去,把她给我叫起来。”
于庆犹豫片刻,说:“大长公主误会了,并非是五姑娘忘恩负义,只因为那日她也受了不少惊吓,回来后就一直卧病在床。顾少爷是为五姑娘挨的一镖,不过五姑娘也为他吸出体内的毒血,白莲大师说,若非她动作及时便是大罗金仙再世,也不能救回顾少爷```”
“你便是说得天花乱坠,也无法改变小白救了她的事实。”大长公主冷笑一声,打断他,见他嘴唇嗫嚅,还要分辩,伸手阻止他“你不必再多说,我知你对匪阳忠心耿耿。将来见了匪阳,少不得替你夸几句。可你要明白,她跟你主子没个正经名份,将来能不能成都难说呢。”
于庆大为尴尬,不再分辩,说:“大长公主且稍作,我这就派人去请她过来。”
大长公主微微颔首,又回眸端详故小白,越看越不是滋味,忍不住在他手背掐了一下,骂着:“你真是个傻孩子,她值得你用生命来换吗?下回若这样子,我便再不认你。”
也不知道故小白听明白了,还是怎么着,眉毛忽然拧到一块儿,嘴巴也张张合合涂出几个字,只因为太过含糊,大家都没有听明白。大长公主又是心疼又是爱怜,左摸一下,右碰一下,一会儿想他真是瘦多了,一会儿想他真是不值得`````
过着半个时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一转头,阮碧正好挑起帘子进来。一身浅绿碎花落衫,犹沾染着外面的阳光,新娇嫩,如同刚长成的柳枝条,哪里有半分病气?大长公主看看她,又看看床上躺着面无人色的故小白,越发恼火,站起来,二话不说,就是一个巴掌。
“啪”的一声,空气都嗡嗡振动。
紧随其后的于庆看阮碧雪白的脸颊泛起五个红红的手指印,直皱眉头。
没想到见面就是个耳光,饶市阮碧向来沉得住气,也愣住了。
大长公主恨恨地说;“果然是无情无义到极点。小白为了救你,生死未卜,你不守在床前,到打扮得花枝招展?从前我真是瞎了眼睛,居然觉得你知情识趣,还想将你许给小白。”
阮碧微作沉吟,终于放弃辩解。其实故小白回濠州一路都是她在照看,还跟着他进都总管府守了两宿,白莲大师过来后,说他已无性命之忧,她才返回杏花巷处理事务。饶是如此,每日里还是会过来看上一眼。
大长公主见她不吱声,心里怒不可遏,再起扬起手。
于庆连忙上前一步,拦在阮碧面前,这一记就打在他脸上。
“大长公主息怒,五姑娘每日都会来看顾少爷的,只是到底男女有别,守在床前责于理不合。”出一替晋王维护的私心,他并不想告诉大长公主阮碧曾守过故小白两宿。
大长公主冷哼一声,坐回床边,低低说一声:“滚。”
阮碧依然不恼不怒,屈膝一礼,退了出来。外面阳光灿烂,照着她半边脸颊的五个手指印分外显眼,寒星看了一眼,埋怨地说:“姑娘也真是的,为何不分辩?说什么顾少爷救了你,明明是他带你到斜坡的。要是早带你往前走,就不会遇到这群此刻了。”
阮碧笑了笑,不吱一声。
回到杏花巷,冬雪一见她脸颊,顿时哎唷唷地叫了起来。等知道原因,少不得将惠文大长公主咒骂一番,然后去厨房煮了鸡蛋。阮碧躺在榻上,闭着眼睛,任她拿着鸡蛋在脸颊滚来滚去,渐渐地生出睡意。
冬雪推她一把,说:“这会儿都响午了,你若是睡了,晚上定然会睡不着。”
“先让我睡会儿吧,昨晚我本来就睡得晚。”
听她说话含糊了,冬雪知道她确实困了。“我听寒星说姑娘昨晚画图到三更,究竟画的什么?”
“是个粮仓,防火防潮。”
“要这个做什么?”
“自然是放稻谷用。”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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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周柱子去附近州县收粮,就是要放在粮仓里?”
阮碧低低地“嗯”了一声,生意睡意渐浓。、
“姑娘,咱们才几个人,收这么多稻谷来有什么用呀?”冬雪纳闷地问。
“今年雨水很少,早稻多半要减产了,先收回来以防不测。”
冬雪想了想,没有想明白,说:“姑娘,兰大姑娘来信了。”
阮碧睁开眼睛,拿过信,剔掉封泥看着。
郑嬷嬷见她渐渐蹙眉,着急地问:“姑娘,兰大姑娘说什么了?老夫人身体可可好些了?”
阮碧微微摇头说;”兰姑说,前两日祖母又吐了一口血。徐郎中说,再这么下去,早晚成咳血之症,到时候就是药石无效`````”
“我早劝过她,戒急戒怒,她就是不听,再这么下去,可如何是好?”郑嬷嬷说着,眼泪潸潸。
“兰姑还说,查账有结果了,大``````母亲确实中饱私囊,贪了将近五万两银子,都在涿州舅老爷那里。祖母一怒之下,罢了大夫人主持中馈的权利,二婶觉得这回该自己当家了,不想却给了新来的三婶。她大怒,已经带着三姑娘、七姑娘回扬州了,扬言绝不再踏进阮府一步。”
“老夫人真是糊涂了,咱怎么能将当家之位交给三夫人呢?这下子阮府不落入三老爷手里吗?”郑嬷嬷着急地瞪大眼睛说。“不行不行,姑娘你赶紧写信劝劝老夫人,别让三夫人当家,让兰大姑娘管着。”
“妈妈,你以为祖母愿意三婶当家?”
正嬷嬷只是一时着急,如何不明白其中玄机,讷讷良久,叹口气说:“终究让他得偿所愿了。”顿了顿,推推阮碧的胳膊说,“姑娘,你想想办法,帮老夫人一回吧。”
“容我想想。”阮碧说着,闭上眼睛。不一会儿,睡意袭来,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涑然一惊,睁开眼睛,只看到故小白英俊的脸近在咫尺。
“你果然没事,真是太好了。”故小白欢喜地说。眉眼舒展,笑容明亮得晃眼。
阮碧心里一暖,柔声说:“你醒了。”
故小白重重地点着头,心里无限欢喜,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片刻,终于看到她脸颊的巴掌印,皱眉问:“谁打了你?你告诉我,我去打回来。”
这句话把阮碧残留的几分睡意赶跑了,赶紧环顾四周,只见门口站着一大堆人,有惠文公主、定国公、顾夫人、顾老爷、古井银行i、于庆,还有自己府里的一干人,个个神色古怪,特别是惠文大长公主的脸一阵青一阵红。
她大为尴尬,忙翻身坐起。
顾静宜款款走近,甜甜笑着说:“五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方才醒来,吵着要先看看你是不是没事,我们怎么也拦不住。”
第22章 囚居宫中
嘉平七年五月,敦律耶这个名字渐渐传开。
他是北戎使臣,却比朝廷的文武大臣更得官家的欢心,时常一起狩猎宴会。
他率领的北戎勇士与禁军勇士比武,在摔跤骑射上大败禁军,官家不仅没有生气,还颁旨封他为勇士,赏赐绫罗绸缎、奇珍异宝无数。
他性格豪爽,出手大方,倾心结交京城名门世家,不仅与延平侯往来密切,还成为韩王的座上宾,甚至与日薄西山的京西阮府都有往来。京城大小官员皆以结交他为荣……
当然,也有些矫矫不群之人,认为他惺惺作态。比如说定国公,就直接拒绝了敦律耶的上门拜访,斥骂他不过是手下败将,跳梁小丑。还有赵将军,给官家上了一封奏章,洋洋洒洒近千字,说他在西北时与敦律耶交手数次,深知他外表狂放,内心狡诈,结交朝廷权臣显贵,居心叵测,有刺探之嫌,不可不防……结果被官家一句“小人之心”驳回。赵将军看了批语,气苦不已,吐出一口血,从此闭门谢客。
六月初一,北戎使节团与大周各部组成的谈判团达成初步协议,北戎以大周为上国,每岁进贡马匹一万两、牛羊各五万头。双方在边境设立集市,互通贸易。北戎使臣将协议快马送回北戎京都,等蓟奴里确认。
同日,敦律耶将一册账本作为结盟礼物献给官家,账本记录着赵将军统帅西北军时手下参将与北戎马贩勾结贩卖军马的证据。整个朝廷哄然,文武大臣纷纷上疏要求严惩不贷,参将自杀。虽无实际证据证明赵将军参与其中,但是逃不过治下不严的罪名,被割去官职,念他是赵皇后之父,仍保留爵位。随后赵氏一族入仕的一干族人,贬的贬,迁的迁,保康赵氏同京西阮府一样,历经百年繁华后渐渐走向没落。
六月初六,照例是嫔妃见家人日,大起早进了宫,在四姑娘面前,把宴请敦律耶的细节描述一番……那日来了好些人,连眼高过顶的御史中丞都来了……想不到敦律耶一个外族,竟将咱们的话说得十分地道,举止礼仪也甚是大方得体,又十分诙谐风趣,怪不得官家欣赏他。他还说,定为你爹爹在官家面前美言几语……”
四姑娘听她满口溢美之词,皱眉说娘,敦律耶忠奸未明,你劝爹爹还是莫要跟他过于亲近。”
大顿时不悦,冷哼一声说难道满朝文武都是睁眼瞎子,就你一个人眼睛明亮?”顿了顿,又说,“那敦律耶听说你在宫里,还特别叫我带一件宝物给你,说是包你心想事成,恩宠有加。你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白瞎了他一番心意。”
四姑娘好奇地问宝物?”
大依然满脸不快,从怀里摸出黑漆香木盒,一言不发地递。四姑娘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三颗褐色药丸,异香扑鼻,纳闷地问这是?”
“他们北戎的秘药,说是男子吃下去,女子一举得男。”
四姑娘心突的一跳,随即脸涨红,手里捏着的木盒也好象忽然烫手起来。大把盒子盖上,往她怀里推了推,说快藏起来,可别让人看到了。敦律耶说,这药事前一刻钟服用,化在温酒里即可。”
四姑娘脸涨通红,几乎可以滴出血来,不过还是将药收进怀里。
“对了,你兰姑托我带话给五丫头,你能派人请她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犹豫片刻,四姑娘带着难色说她如今住在太后宫里,怕是不太方便,有话,我转给她就是。”
大听出一些端倪,不再强求。“无啥大事,就是你兰姑说,老病着,行动不便,等身子稍好,再去扬州。”
“娘,五妹妹既然叫大家去扬州,定然有用意,你还是劝劝祖母和兰姑。”
“该劝我都劝过了,只是她们舍不得,到底是住了几十年的家。”其实大巴不得老去扬州。她去扬州,她就不用早晚请安,一府独大了。
又扯了几句闲散话,大告退出宫。
四姑娘把药盒打开,取出药丸看了半天,终究心有怀疑,不敢冒险,想扔掉又怕果真是奇药,岂不是就此失了?思来想去,决定暂时藏起来,寻个太医看过后再作打算。把药藏好,她这才开始思量,如何把兰姑的话转告阮碧。自从她搬到慈宁宫东殿绣阁,住在太后的眼皮底下,那些小黄门、宫女便不敢再冒险替外人传话。这十多天里,她几次请求太后见五妹妹一面,都被她拒绝了。听说,赵皇后也请求过,也被拒绝了。
想了半天,除了求太后,找不出第二条路。于是带着秋雁和随身内侍到慈宁宫,却被小黄门拦在门外,说太后娘娘这会儿有要紧事,阮修仪请回吧。”
四姑娘只得了。
小黄门看她走远,回殿里禀告阮修仪已经了。”
太后点点头,对卢宫令说你继续说。”
“……她每日起来,先做早课,而后练字,练字累了便看书,中午小睡片刻,还是练字看书,有时候会哼哼歌,傍晚做晚课。”卢宫令说着,把手里拿着的一叠纸递上,“这是她写的字,娘娘要不要看看?”
太后斜睨一眼,说倒是写的一手好字。”
“没。”
“确实没有人同她说过话吗?”无错小说网不跳字。
“没有,我都交待下去了,谁要是敢跟阮五姑娘说一句话,割了舌头。她起初还找采青和明霞说过话,后来见她们不答,大概猜到了,便再也不说。”
太后拿过字贴细看,有些是簪花小楷,有些是飞白,或飘逸,或工整,字字清晰,不带一丝浮躁气息。她把字贴往榻上一按,冷哼一声,说没收笔墨纸砚和书,我看她还能如何自娱自乐”
这莫免太过了?卢宫令犹豫片刻,答应一声是。”当即带着人把阮碧房间里的笔墨纸砚和书籍全没收了。
如此又过几日,太后午憩起来,端着茶浅啜一口问她如何了?”
卢宫令恭身说还是老样子,每日早晚课,其他便是练字,写累了便哼歌。”
“不是已经没收笔墨纸砚了吗?如何写字?”太后诧异地抬起头。
“她拿筷子沾着水在桌子上练字。”
太后端着茶杯,说不出话来。这回算是碰到钉子了,不过一个十四岁的丫头,没想到内心如此强大。想当年,她把十岁的七皇子关的东殿绣阁,好吃好喝地供着,就是不让人同他,结果他半个月就崩溃了,太医救治后,到底落下病根,时不是地会狂性大发,特别是看到又空又黑的房子。
“娘娘。”卢宫令翼翼地说,“外头已经风言风语在传,说是阮五姑娘已经死在宫里了,否则一直不回玉虚观?”
“哼,雕虫小技。”太后把茶杯往桌几上重重一放,“想用百姓之口逼迫哀家放她,想得美卢宫令,你吩咐下去,十五日哀家要到五岳观风雨祭祀。把她也带上。”
卢宫令怔了怔,片刻明白,太后要带着她招摇过市,让谣言不攻自破。正要答应,殿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跟着小黄门报太后娘娘,于公公有要事求见。”
太后听是官家身边的内侍,心里一凛说进来。”
于内侍满头汗水地进来,跪下说太后娘娘,陛休起来,鼻血不止……”
太后霍然起身,打断他问可曾传太医?”
“已经去传。”
“他人在何处?”
“关雎宫。”
太后不再多说,沉着脸往外走,一干内侍宫女忙不迭地跟上,支扇的支扇,抬肩舆的抬肩舆,忙忙乱乱。到关雎宫太医们全来了,有拿着琥珀酒杯嗅着,有给皇帝请脉的,还有正在察看皇帝鼻子的……
见太后大驾光临,一干人等连忙都跪下了。
太后沉着脸扫了一眼,只见皇帝鼻子塞着白绢坐着,脸色潮红,只穿着一身白色中衣,衣襟上斑斑点点的血渍,半红不黑,看起来触目惊心。四姑娘跪在她脚边,披散着长发,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也穿着白色中衣,衣襟、袖口皆有血渍。再看床上的薄被床单,也有血渍斑斑。
“平身。”太后说罢,走到皇帝身边,仔细端详一眼,“皇儿,无端端忽然流这么多鼻血?”
皇帝苦笑一声说我也不知。”
太后看着方才给他请脉的太医令问太医令,回事?”
太医令踌躇片刻说陛下脉象洪大,壮如洪水,来盛去衰。是服用邪热之药,以致于阳气独盛而冲击血脉……”见太后睁着眼睛满脸不解,又说,“此药虽有异效,能令人一时亢奋情动,然而药性过于霸道,有损陛下龙体。况且陛下春秋盛年,完全不必借助药物,也可享燕好之欢。”
第23章 一个赌局
太后终于听明白了,问官家,你服用了药物?”
皇帝一脸茫然地说我不曾服用药物,方才睡着喝了一杯酒,不知何故一觉起来就鼻血不止。”
太后略作沉吟,眼神阴鸷地盯着四姑娘,厉声问阮修仪,你酒里下了药?”
四姑娘满脸惊恐,连迭摇头说臣妾没有。”
太后盯着她一会儿,冲卢宫令做一个手势,卢宫令会意地说搜。”
随着这声令下,太后和皇帝的内侍个个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地翻箱倒柜。四姑娘隐隐意识到回事,只是不明白明明没有放药,酒里有药了?心里发颤,四肢都在打抖嗦,强自镇定着。一会儿,听到于内侍大声叫嚷着搜到了,搜到了。”转头一看,他手里拿着的正是黑漆香木盒,眼前一黑,差点就晕了。
接下去的事情,她虽然亲身经历,却如同做梦一般。
于内侍把黑漆木盒呈上,太后打开看后,交给太医令,太医令嗅了嗅,又传后其他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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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而后几位太医交头接耳一番,得出结论,就是此药。于是太后一拍桌子,横眉竖眼说阮修仪,你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yin乱宫闱,残害官家。”
四姑娘“扑通”一声跪下,身如抖糠,说臣妾……没有,臣妾真的没有。”
“倘若没有,因为会有这种药物?”太后把黑漆香木盒扔到她膝边,盒盖摔下,药丸滚出来,滴溜溜地打着转。
“是母亲……带进宫里的,说是敦律耶送的奇物……说能一举得男……”四姑娘语无伦次地说,“其实臣妾根本就不,只是收了起来……没想过要用的,不会到了酒里?”
“难道这药还会找脚不成?”太后凉凉地说,“来人,传阮王氏、敦律耶进宫问话。”
敦律耶已由城外的驿馆搬进京城里使馆,就在朱雀大街上,离着皇宫很近,因此来得很快。他听清楚事情原委后,笑着说没,此药确实是我送给阮,原以为她是要给阮侍郎用,不想却送到皇宫里来了。此药只是助兴之物,并无一举得男之效,想来是阮会了。”
大虽然不堪,但并不蠢,不可能陷害。是以,听到敦律耶的话,四姑娘彻底明白,和大这回是落入别人圈套了。明白后,反而没有方才那么慌乱,抬头若有所思地瞟敦律耶一眼。
敦律耶见她脸如芙蓉,水渍斑斑,眼眶里犹含着半包泪水,并不象一般女子一样手足无措,不由地暗赞,阮修仪不仅丽姿天生,而且颇有几分定力,难怪谢贵妃视她为劲敌,定要除之而后快。
过着一柱香功夫,大也被带进宫里,见到眼前这番状况,她吓得脸色青白,语无伦次地辩解一番。但是太后如何会信她,阴沉着脸来人,把这个不要脸的贱妇杖二十下赶出去,从此不准踏进宫门半步。”
听到“不要脸的贱妇”,大吓得瘫软地上,舌头直打卷,连“冤枉”两字都喊不出来。两个小黄门进来,架着她的胳膊就往外拖。拖到殿门口,她终于回过神来,扯拉着嗓子冤……”
“枉”字还没有说出来,已经被小黄门掩住了嘴巴。
听到这声戛然而止的“冤枉”,听到拖拽声慢慢远去,四姑娘身心俱冷,垂眸看着地面,拼命想着办法,然后脑子里闹哄哄的,却是主意也没有。
“阮修仪,你可还有话说?”
“太后娘娘,臣妾只有一句话说。”顿了顿,四姑娘一字一顿地说,“臣妾没有下药,是有人诬陷。”
“事到如今,你还死不认。”太后娘娘冷哼一声,“阮修仪听旨,汝yin乱宫闱,毒害陛下,念汝初犯,迁居洗心宫,潜心向善,赎汝罪孽。”
洗尘宫是冷宫,四姑娘身子微幌,咬着唇,不吭一声。
皇帝看她脸色惨白,眼眸含着一包泪水,心里万般不舍,忍不住轻咳一声说母后,阮修仪年岁尚幼,又是受人蒙蔽,不必迁居洗心宫,令她就在关雎宫闭门思过吧。”
太后转眸看他,严厉地说皇帝,若是这般姑息,往后其他嫔妃有样学样,还如何了得?你不爱惜身体,我可不准你糟糕我的身体。”
这一番可是十分严重,皇帝她在气头上,不敢再偏袒四姑娘,悄悄地给她递个安抚眼色,暗示她,等事过境迁后一定救她出来。四姑娘瞅他一眼,含在眼眶里的一包泪水终于滑了下来。梨花泣雨,顿时让皇帝心里揪揪然,又想起方才她在枕席间宛转承欢的模样,心里一荡,鼻腔里一股热流淌过,暗叫不妙,已来不及,鼻血滴滴落在刚刚换过的衣服上。
太后看看他,又看看梨花泣雨的四姑娘,愤愤地说好好好,到眼前这个光景,你还要妖媚惑主,来人,赶紧把这个小**给哀家送到洗心宫去严加看管。”
皇帝看着两女宫女挟着四姑娘远去,心里颇不是滋味。
太后看他眉心微蹙,把四姑娘发落到冷宫,他心里不喜。不免又是恼怒又是灰心,为这两个操碎了心,没有一个感激不说,反惹得他们心生不满。越想越不值得,霍然起身,一甩袖子就走了。
回到慈宁宫,原以为皇帝很快会追陪罪,不想到晚上,他连人影都不见,只派一个内侍问侯几句。越发地气恼,第二天他早朝罢了请安,让内侍把他挡在殿外了。
如此一来,大家都太后和皇帝闹了别扭,个个翼翼起来。
当日午膳过后,太后在榻上辗转反侧,想起晋王与阮碧,想起皇帝与四姑娘,越想越觉得凄凉,孩子大了不听娘的话了……正伤神,听到外头隐隐有喧闹声传来,勃然大怒,问谁在外面喧哗?”
卢宫令从外面进来,翼翼地说是阮五姑娘吵着要见娘娘,小黄门去掩她嘴巴,结果被咬了一口。”
“不会拿绳子绑了她,拿布绢塞她嘴巴吗?”
“是。”卢宫令应了一声,就要退出去,又听太后说,“慢着,她因何要吵着见我?”阮碧自进宫里,快一个月了,从来都是安安静静的。如此大吵大闹行径,与她平时不显山不露水的作派大相径庭,难道她崩溃了?
“她说,娘娘中计了。”
太后心里咚的一声,慢悠悠地半天才回过神来,倚着榻背坐起,拢拢头发说把她带上来。”
卢宫令转身出去,一会儿把阮碧带进来,许是不见天日的缘故,她看着比从前更白了。穿着青色的道袍,盘着道姑头,神色没有半点囚居的憔悴,行走间挟着一股柔风,颇有几分闲云野鹤的味道。
见过礼后,她直起身子说太后娘娘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吧?无小说网不少字”
卢宫令低斥荒唐,三岁小儿皆知,竟然以此考娘娘?”
“非是考娘娘,以史为镜可鉴古今。自古国恨家仇,不共戴天,是以越王勾践苦心密谋,先是曲意迎合吴国,而后卧薪尝胆。而吴国夫差却盲目自大,毫不防备,有大臣提醒,还斥为小人之心,最后落个国破家亡。”顿了顿,阮碧说,“大周建国一百多年,一直与北戎战火不断,两国仇恨比山还高比水还长,一如千年之前的吴越两国。如今北戎派使臣敦律耶求和,先是曲意迎合陛下,再行挑拨离间之计,诬陷晋王,除掉赵将军,而今又插手宫闱,与当年勾践所用手段何其相似?望娘娘明鉴,勿要中了小人之计。”
太后默然地看着她半晌,冷冷地说卢宫令,把服侍阮五姑娘的宫女太监全给哀家抓起来,严刑拷打,是谁泄露外头的消息给她的?”
“娘娘息怒,并非是别人告诉民女的,而是采青、小桂子、明霞、平香、小遥子等人聊天时,民女偷听来的。”
太后怀疑地看着她。
“娘娘,那东厢绣阁后边是木板隔成的,墙壁极薄且有缝隙,夜深人静时,便是极轻的声都能听到了。”这话是实话,太后也,当年七皇子关在绣阁时,常从那里听到各种古怪声响。
太后摆摆手,等其他人退下后,嘲讽地说你自身难保,竟然还想救你?”
阮碧摇头微说四姐不需要民女来救,她是被冤枉,将来自会水落石出。民女之所以想见太后,只是想与太后打一个赌,若是输了,民女此生再不见晋王一面。”
“哦?”太后挑挑眉,“你要同哀家赌?”
“不久以后,敦律耶定然向陛下进献北戎美女。”
太后默然片刻,说哀家没有这般无聊。来人,带她。”
一如预料,她根本不会答应,但是阮碧的目的达到了。
卢宫令押着她回到绣阁,同时带走明霞、采青等人,应该是要带去严刑拷问。希望明霞能禁受住,虽然她从来没有表明过身份,但是她总是有意识地引导着其他人聊天,把外界的消息传到阮碧耳朵里。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十四章 离开宫闱
第二十四章 离开宫闱
明霞等人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东殿绣阁的宫女太监全换成太后的心腹,除了必要的话,绝不多吐一个字。绣阁内外终日寂寂,好在阮碧心志坚定,还能把持住,每日背诵写字,自娱自乐。
如此过了十来天。
那日大早,刚刚梳洗完毕,两名宫女进来,不由分说地挟着她到太后的起居小厅。太后斜靠着榻背,神情冷淡地看着窗外的枣树。卢宫令垂着敛眸站在她的身侧,手里捧着一个漆盘,盘子里放着一个细瓷酒杯,酒香四溢。
没有人会大清早喝酒的,莫非这是一杯鸠酒?阮碧心里一凛,虽然她不惧生死,目前却不想死。暗吸口气,镇定心神,跪下磕头,朗声说:“恭请太后娘娘圣安。”
太后恍若未闻,眉梢都不动一下,依然看着枣树,半晌,冷冷地说:“外头都在传,你已经死在宫里了。”
阮碧不知道如何答,索性不答。
“想用百姓之口逼迫哀家放你回去,好一个如意算盘”说到最后,一字一顿,声音里除了愤怒,还渗出一丝丝杀气。
“太后娘娘果然高明,民女这点小小伎俩,着实难登大雅之堂。”
若是寻常人,肯定是哭天抢地矢口否认,她却坦荡荡地承认了。太后盯着她伏在地上的脑袋,心里诸念交集,脸色也跟着阴晴不定。“你这张脸皮,是哀家生平仅见的厚。”
“娘娘高明,便是高明。民女棋差一着,便是棋差一着。”
“荒唐,你以为这是一场儿戏?你以为可以随意诬陷哀家?”
“民女不曾想过诬陷娘娘,倒是有与娘娘博弈一局的想法。”
“便是博弈一局,如今你也输了。阮五,你可想过后果?”
阮碧迅速转动着脑筋,说:“娘娘,昔日丙吉为相时,有车夫是边塞人,嗜酒成性。有一回随侍外出,酒醉后呕吐车上。西曹主吏提意赶走车夫,丙吉说,因为酒醉这个小小的过失赶走他,他哪里还有容身之地?不过是污浊车垫而已,且饶他这一回。而后胡虏进攻边塞,车夫为丙吉出谋划策,退敌建功。可见,卑微之人也有可用之处。想孟尝君囚居秦国时,三千食客束手无措,鸡鸣狗盗之士显名于天下。是以用人者,当不唯其人唯其才。”
她语声清脆,口气婉转,虽是求情自保,却不带一丝一毫的谄媚。引经据典,侃侃而谈,竟然让太后生出一种错觉——此刻不是在慈宁宫的起居小厅,而是在金碧辉煌的紫宸殿上听取大臣的进谏。
她由四妃之一晋位太后,将才智并不特别出众的三皇子扶正为皇嗣,自然有过人才智与独特眼光。他人有没有才智,只需听上几句,便就知晓。因此看着阮碧,颇有点心痛,怎么会是个女的?又怎么会跟自己有段恩怨?
卢宫令听她半天没有说话,抬起眼皮瞟她一眼,见她眉间一丝犹豫,便知道手里这杯鸠酒是送不出去了。果然,半晌,太后一言不发地摆了摆手。两名宫女识趣地上前,扶起阮碧,带着她回了绣阁。
太后叹口气,闭上眼睛,手揉着太阳穴说:“素娥,我是不是老了?怎么做起事情来首鼠两端?”
卢宫令把酒递给宫女,走到她背后,双手按着她的太阳穴轻轻地揉着,说:“娘娘不是老了,娘娘是太在乎晋王了。”犹豫片刻又说,“说起来是晋王的不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他却为一个女子与娘娘闹开了。否则,又何至于此?”
太后蓦然睁开眼睛,片刻,又闭上说:“你送她回去吧。”
卢宫令答应一声,问:“可要派人看着她?”
“传哀家口谕给阮弛,如果她跑了,唯他是问。”
“是。”
卢宫令行了一礼,退出起居小厅,到绣阁,冷声说:“五姑娘,请随我来吧。”说罢,转身即走。
阮碧低低嗯了一声,也不问去哪里,站起来跟着她往外走。出慈宁宫,坐上软轿,到西华门,换乘马车,出了宫门,她心里才“咚”的一声,难道太后要放自己回玉虚观?外面的谣言是她交待刘适之放出去的,但是以太后的才智并非无计可解,比如说带她到宫外露个脸,谣言自然就会消弥无形。
马车出西华街,向南转入热闹的大街。阮碧这时可以肯定,太后并非要送自己回玉虚观。玉虚观在皇外西北,若是送自己回玉虚观,理应向北出城门才是。那她究竟何意呢?她用眼角余光留意着窗外,神情却还是坦然自若。
卢宫令一直在冷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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觑她,见她始终面若平湖,不由地心生佩服。光这一份沉着这一份气度,少有人及。想到这么放她回去,有负谢贵妃所托,心里不安。随即又想到方才自己提到晋王的不是,太后身子一僵——大抵是不喜欢吧,以后可得小心一点,别再说令她反感的话。
马车穿过热闹喧腾的大街,周围的景致渐渐变得熟悉,阮碧这才回过味来,这是要去槐树巷的京西阮府。心里不免又疑窦丛生,太后做什么要送自己回阮府?想到回到阮府,滋味百般,不知道阮兰有没有听从自己的劝告去扬州了?若是没有,那也只能由她了。反正,自己替她一回,算是仁尽义至,从此互不相欠了。
正出神,突听卢宫令冷冷地说:“五姑娘,阮府到了,你下车吧。娘娘吩咐我叮嘱你一句,安份守己,好自为之。”
“多谢。”阮碧低低说了一声,钻出马车。抬头一看,浑身一震。
只见阮府的门匾上挂着白布球,门前的大红灯笼也换成白灯笼,就连门口蹲着的两头狮子也披麻带孝……如此隆重其事,死的定是家里长辈。怪不得太后要送自己回来,原来是逼不得已。
门房及门口一干小厮看到宫里的马车停下来,心里先生出几分怯意,及待见阮碧下车,就更加吃惊。互相觑来觑去半天,又推推搡搡一会儿,门房才犹犹豫豫地迎了上来,恭身作揖说:“五姑娘回来了?”
阮碧转眸看着他,低声问:“是谁……”
“是……大夫人。”
门房的声音低如蚊鸣,阮碧却听清楚了,又是一愣。原以为是年老体衰的老夫人,没想到却是尚在盛年的大夫人。不再多问,也不再停留,抬脚往府里走。一路上,丫鬟小厮看到她,犹如看到鬼一样,只是怔怔地看着,不敢过来招呼。
经过前院时,听到灵堂里传来飘渺的梵唱声和隐隐约约的哭声,人生如梦,似真还幻。过垂花门,迳直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门的几个小丫鬟看到她,也是一愣,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阮碧自己挑帘进去,还没有走到侧厅门口,听到老夫人说:“……这个八棱秘色瓷瓶是前朝贡瓷,世间存数寥寥无几,是你太爷爷从民间重金收来的。看看这颜色,碧绿碧绿的,真象是染了春水。当年仁宗皇帝看中,你太爷爷都舍不得给他……”
“娘,再好的东西也是死物,哪里比得上活人?先把家轩救出来才是紧要事。”
老夫人又深深叹口气,说:“都说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半点也不假。”
阮家轩又怎么了?阮碧边想边走了进去,只见老夫人坐在榻上,阮兰坐在旁边的绣墩上,曼云侍立一侧,手里拿着纸笔。老夫人看起来老多了,原本半白的头发几乎全白,双颊深陷,皮肤松施,不过气色并不差。阮兰还是一如从前的瘦,眉眼耷拉的更厉害,扑面而来的愁苦气息。曼云看着还好,只是一对梨涡也沾染了抑郁。
听到脚步声,她们抬起头,看清楚是阮碧,都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相顾无言半天,阮碧低声问:“母亲她……怎么没的?”
老夫人眼眶顿红,连迭摇头,说:“别提了,别提了。”
阮兰也是眼睛一眨,潸潸地流下泪来。
“五姑娘,大夫人在宫里挨了二十背杖,当晚回来就发了高烧。徐郎中说是惊惧过度,邪气入了肺腑,拖了七八天,前天晚上走的。”曼云低声把事情经过大概说了一遍,至于大夫人从宫里回来后,大老爷和老夫人将她责骂一通,怪罪她自作主张,中小人奸计,连累四姑娘进了冷宫,大夫人羞愧交加吐血三口……等等这些枝枝蔓蔓的细节就略过不提了。
阮碧默然片刻,正想问阮家轩怎么了?忽然听到脚步声吧哒吧哒地急匆匆而来,跟着门帘一晃,一身素白孝服的二姑娘冲了进来,抡起手就是一巴掌。阮碧忙后退一步,皱眉问:“你干吗?”
“我干吗?我干吗?”二姑娘气得口歪眼斜,指着阮碧说,“都是你,都是你害死我娘。”
老夫人厉喝一声:“二丫头,别胡闹。”
二姑娘哪里肯听,又上前,扬手就是一个巴掌。阮碧避开,反手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她脸上,打得二姑娘脖子都扭到一边,人也跟着傻了。“你永远都是这样子的懦弱无能,拳头只知道对准自家人。我问你,若不是母亲自作聪明,错信敦律耶的话,如何会落得这个下场?你不去找敦律耶算账,却来找我?当真是荒谬,荒唐,可笑”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十五章 灵堂闹事
第二十五章 灵堂闹事
二姑娘捂着脸,扭头瞪着她,眼圈通红地说:“如果不是你与晋王勾勾搭搭,惹恼太后,父亲如何会被罢官?我娘……又怎么会死。”
“荒唐。”阮碧冷冷地说,“愚蠢的人才会把事事归罪别人身上,别人的行为是不可测的,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行为。眼不明,心不亮,别人下个套子,就急冲冲地钻进去,却还责怪他人陷害自己。出了事,总在他人身上找问题,永远不懂反省,分不清好歹,只能一辈子被人牵着鼻子走。”
“你聪明,你厉害,所以把大家都耍得团团转,把咱们一大家子都连累了。”
“聪明之人当审时度势,懂得进退之道。晋王既然远征交趾,便不用我提醒,也知道离开京城为上上之策。错过一回也就罢了。我进宫替换兰姑出来,特别叫四姐姐叮咛你们赶紧离开京城,你们又不听,错过第二回,今日这般结果,能怪何人?舍不得家业,倒舍得性命?性命没有了,再大的家业也是别人的。留着性命,便是一无所有,还可以再创家业出来。”
这一番话说的在场四人哑口无言,连老夫人都羞愧地垂下眼眸。
半晌,二姑娘不服气地说:“你便使劲儿地为自己辩解,把自己说成洁白无瑕的莲花,倒是我们这堆污泥拖累了你。”
见她还是纠缠不休,饶是阮碧性子沉稳,也烦躁起来,怒其不争地说:“你不长脑子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遇到事情一昧抱怨,不是怪罪这个便是怪罪那个,而不是想着如何解决。好吧,就算我承认,这一切都是受我连累。你倒说说,于事有何补?”
二姑娘又哑口无言了。
阮碧不再看她,转眸看着曼云问:“大哥怎么了?”
曼云瞅老夫人一眼,得她许可,低声说:“大少爷气愤不过,揣着匕首去找敦律耶报仇,结果被抓起来,送进衙门。大老爷四处奔波,人家惧于敦律耶身份,都不敢出头……”
阮碧皱眉,本想问怎么不让三老爷想办法?转念一眼,阮家轩是长子嫡孙,是阮府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三老爷巴不得他出事,如何会帮忙?唉,偌大的阮府,老的老,弱的弱,蠢的蠢,奸的奸,竟然无一人可砥柱中流。它若不倒,天理不容。看着桌几上放着的碧绿通透的八棱秘色瓷瓶,又问:“可是要送给敦律耶?”
曼云摇头说:“是送给韩王爷,如今也只有他不拒着咱们。”
阮碧很不以为然,暗道,若是我,我也不拒,拒了还如何敛财?本想叫老夫人别着急送财物给韩王,但一时想不到搭救阮家轩的办法。又知道丧礼极为讲究,阮家轩身为嫡长子,是丧主,命赴、吊唁、设重、大殓、迁柩等等都需要他来主执。大夫人是前日晚上死的,昨日大早应该已经小殓,今日应当大殓,大殓当日有大祭奠,举哀答拜也少不了他。天气炎热,最迟也得第七日出殡。若是出殡之日,丧主阮家轩还在牢里关着,那京西阮府的脸面太难堪了。
老夫人见她不吭声,只当她默许了,深怕她呆会儿反悔,赶紧对曼云说:“赶紧把八棱瓶拿给大管家,叫他送到韩王府。”说完,才想起,自己才是一家之主,做什么要看阮碧的脸色行事?
曼云应声出去,
老夫人一正脸色,看着二姑娘严厉地说:“你还不回灵堂去跪着?象话吗?”
二姑娘狠狠地瞪阮碧一眼,转身走了。
“兰儿,你带五丫头去换身衣服。”老夫人说,“虽说外头都知道五丫头是你的孩子,但到底养在她名下十几年,七七之内便让她以女儿身份守全孝吧。”
阮兰轻轻“嗯”了一声,拉着阮碧到里间,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白暗纹的衣服,说:“蓼园锁起来了,你的衣物也都收起来了。”瞅了她一眼说,“只怕你从前的衣服也穿不下了,先穿我的吧。”
她比阮碧略矮略瘦,好在衣服做得肥大宽松,又是曳地的长裙,穿到阮碧身上十分妥贴,尽显少女的娉婷身段。她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感慨,眼眶里浮起泪花。“一晃眼,你都长这么大了。”
真是水做的女人,阮碧吃不消,赶紧问:“怎么不见二婶?”
“别提了。”阮兰抹抹眼圈,低声说,“见咱们家遭了难,前些日子带着嫁妆回了娘家。讣文倒是发到扬州,多半是不会来的。”
又问:“大殓没?”
阮兰摇摇头说:“还没有,风水先生说末正大殓,所以才着急把家轩给弄出来。”
阮碧点点头,不再追问,把头发找散,盘好发髻,别上白色绢花,然后到灵堂。灵堂很大,中间有帷帐隔开,二姑娘、林姨娘、孙姨娘等一干女眷都在帷帐后跪着,三少爷、四少爷等在帷帐前跪着。
二姑娘跪在女眷的第一排,阮碧想了想,走过去在她身边跪下。每有人来吊唁,必须得放声痛哭,阮碧哭不出来,只是垂首敛眸跪着,二姑娘恨得不行,连连瞪她,却又无计可施。
近着午时,忽然听到外头报:“定国公府顾大少爷前来拜祭。”
阮府一干人等先是一愣,继而眼神复杂地看着阮碧。
阮府如今正处于风口浪尖,讣文送出去,来吊唁都是本家和亲戚,原本交好的世交名门一个都没有来过。定国公府与阮府从前就没有多少人情往来,按理说,也无拜祭的必要,便是来拜祭,也不应该是顾小白前来。何况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阮碧一回来,他就过来,实在让人怀疑他的用心。
一会儿,脚步声响,顾小白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一身圆领素袍。隔着帷帐也能感觉到他的丰神如玉,二姑娘痴痴看一会儿,想到他是因为阮碧而来的,满心苦涩,想到母亲枉死,自己从此无依无靠,心痛如割,忍不住高声痛哭。
刚哭了几声,忽然听到外头又报:“北戎使臣敦律耶前来拜祭。”
抽泣声、痛哭声都戛然而止,整个灵常落针可闻。因此外间的脚步声就特别的清楚,笃笃笃,一步一步,好象走在大家的心头。
敦律耶走进来时,看到孝子和执事们一脸震惊,嘴角轻蔑地撇了撇,捻起三支香,走到灵堂前,正要行礼。眼角黑影一幌,跟着一盆纸灰挟着没有燃烧尽的纸钱兜头兜脸地扑了过来,他连忙往旁边一闪,眼睛还是迷进了灰。
变故乍起,大家都愣住了。等半空里飘飘洒洒的纸灰落下,只见敦律耶掩着眼睛退到门侧站着,一名随从拿茶水给他洗眼。顾小白站在柱子边,满脸纳闷,长袍下摆沾满纸灰。敦律耶的一名随从拔出刀指着二姑娘的脖子,二姑娘昂着头,红肿如核桃的眼睛怒视着敦律耶说:“敦律耶你这个蓄生,陷害我母亲,囚我兄长,不觉得问心有愧吗?我诅咒你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
敦律耶眯着眼睛,说:“阮夫人向我求药,我好心好意赠送给她,何来陷害一说?再说她是死于二十背杖之下,与我并无干系。二姑娘要问罪,也得找准事主。至于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这话别人说得,姑娘可说不得。阮夫人与我相谈甚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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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出要将你许配与我,我也有此意,正准备过了七七就向阮侍郎提亲。”说到最后,语气颇为轻佻。
灵堂里还有其他宾客在,不曾听说这桩秘事,都瞪大眼睛。
二姑娘不想他如此无赖,竟在大厅广众之下将这种私话说了出来,特别是顾小白还在场。颜面尽失,只觉得生不如死。原本大夫人过世,她心里悲痛,天天嚎哭,早就耗尽心力。急怒攻心之下,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林姨娘和孙姨娘怔了怔,忙上前,将她扶到帷帐后,又是按人中,又是放血。三少爷四少爷年幼,早就吓得簌簌发抖,一干女眷也都头发长见识短。执事是族人,却深怕涉及宫廷朝堂之争,不敢说话。因此,灵堂里群龙无首。
阮碧只好站出来了,低声吩咐:“林姨娘,孙姨娘,你们把二姐姐扶到里屋时,寻个郎中看看。”
她声音不高,却清亮,大家顿时有种耳朵如清水洗过。
顾小白精神一振,转头看着帷帐,可惜帷帐颇为密实,只能看到一个隐隐绰绰的影子。
“母亲过世,我家二姐悲痛过度,行为失常。方才泼灰一事,我代二姐向将军道歉。”阮碧说着,曲膝一礼。
“小事一桩,不足挂齿。”
“听闻将军从小行伍出身,身经百战,原以为只是行军布阵厉害,不想嘴皮子功夫也是一流,无中生有的本事更是已臻化境,竟然将我二姐姐说晕过去,当真是厉害之至。佩服,佩服。”
这番话是损之又损,敦律耶硬着头皮说:“过奖,过奖。并非我厉害,我看是二姑娘因为大夫人过世,心力交瘁才晕过去的。”
“如此说来,与将军一点干系也没有。如同我母亲的死,与将军也是全无干系?”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十六章 北戎提亲
第二十六章 北戎提亲
言词温和,但步步紧逼,敦律耶到底草莽出身,哪里及得上她的七窍玲珑心?明知道她这句话里藏着陷阱,却不知道如何应答,忙向身边一个谋士打扮的随从使个眼色。随从会意,微微颔首,说:“这位姑娘言词委实厉害,只是因何要躲在帷帐装神弄鬼?何不大大方方地站到明处来见个高下。”
顾小白不乐意了,抢着说:“你大爷的,什么叫躲在帷帐后装神弄鬼”
敦律耶认得他,说:“顾少爷莫怪,我这位随从不识中原礼仪,不知道女子不可以抛头露脸。”
顾小白冷笑一声,说:“身在大周,一句不识中原礼仪,便为所欲为?你们哪里是来拜祭的?分明就是来砸场子的。一上来就羞辱一个弱质女子,算什么英雄好汉?有本事,跟我去校场比个高下。”
敦律耶正色说:“早就听说顾少爷骑射了得,改日,定讨教一番。今日,我确实是诚心正意来吊唁,不想竟然生出这番误会……”
话还没有说话,却被阮碧打断了:“诚心正意?将军带着兵器来吊唁叫诚心正意?”
敦律耶默然半晌,说:“我行伍出生,行伍长大,便是回到自己家中也是带着兵器。”
“将军忘记了,这里不是将军的家,而是大周的国土。”
谋士抢着说:“便是因为大周的国土,我们将军更要带着兵器,再说贵国皇帝都准我们将军带兵器,又关你一个小小女子什么事?”
“我虽是一个弱质女子,也知道社稷兴亡匹夫有责。”顿了顿,阮碧说,“听闻有道之士说,心在那里,人在那里。将军兵器不离身,可见心里时刻不忘记兵戎相向。心怀兵戈之人,又岂是真心实意为求和而来?”
顾小白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斜睨郭律耶一眼。
敦律耶则背后冒汗,原来她兜来兜去,就是为了最后一句。略作思忖,哈哈哈大笑着说:“我从前不懂什么叫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听了姑娘这番话,茅塞顿开。”顿了顿,收敛笑容说,“姑娘委实好口才好机心,只是贵国皇帝都不曾置疑我的居心,姑娘莫非认为自己比皇帝还高明?”
这一句话也是杀气毕露,顾小白担忧地看着阮碧,深怕她一个错答,惹来杀身之祸。却听她柔声说:“陛下是圣贤仁君,博爱四海,兼济天下,岂会搭理蟑螂跳蚤之辈?我却是村妇,小眼聚光,容不得魑魅魍魉。”
敦律耶暗暗折服,怪不得柴晞中意她,果然是心如比干。知道自己在她嘴上讨不好处,便转移话题,哈哈大笑着说:“姑娘若是村妇,那村妇一语便是夸人用的。早就听说,阮家女儿,堪比万金,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姑娘的声音如此动听,想来人如其声,我心向往之,希望有机会一睹姑娘庐山真貌。”
阮碧自然不容他转移话题,说:“将军,看看眼前,再看看脚下。”
敦律耶不解地看看眼前,看看脚下,问:“姑娘何意?”
“眼前是我母亲的灵堂,脚下是我大周土地,将军,于公于私,我与你誓不两立。”
语不高,声不疾,敦律耶却悚然动容,随即大笑起来说:“姑娘何必说的这么绝对?须知山水有相逢,。”抱抱拳说,“阮五姑娘,后会有期。”
阮碧心里一沉,他果然是冲着自己而来的。
敦律耶带着手下出了阮府,上马后,回头看一眼挂着白布球的阮家门匾,说:“梅达,你看到没?柴晞看中的女子同他一样难缠,可还要依计行事?”
谋士轻佻地笑了笑说:“确实难缠,不过再烈性的女子,到了床上都是一样。”
敦律耶大笑着,拍拍马屁股,慢步走着,从槐树巷入大街,繁华扑面而来——商铺鳞次栉比,车马辏辐冠盖飞扬,人来人往都带着平和安详的神色。他目不接暇地看着,羡慕地说:“梅达,若不占了这座城,咱们白来世间一遭了。”
梅达说:“只要交趾拖住柴晞三个月,此城定入我们囊中。”
说话间,已到朱雀大街的使馆,敦律耶翻身下马,早有随从迎上来,牵了马缰凑到他耳边低声细语。
梅达见他神情一肃,问:“怎么了?”
“柴昰终于来了。”敦律耶低声说完,满脸笑容走进厅堂,只见皇帝一身便服倚窗坐着,看着外头的热闹,身边侍立着好些身着便服的太监和侍卫。“陛下来了,怎么也不事先知会一声?”
“兴之偶发,闲逛至此。”顿了顿,皇帝问,“听闻你去阮府吊唁去了?”
“到底与阮夫人相识一场,她的死也与我有点干系,我心里不安,烧柱香,愿她早登极乐。”
“看不出来,你倒是有仁有义。”皇帝皱眉说,“阮夫人的死……说起这事朕心里颇有点光火。”
敦律耶早就得到消息,太后把四姑娘关进冷宫后,皇帝心里不快,两人起了龃龉。肚子里暗笑,嘴巴却说:“太后娘娘也是担心陛下龙体,情有可原。”
皇帝带点忿然地说:“朕非三岁小儿,淌几点鼻血,又有什么大碍?”
敦律耶哈哈笑着,说:“难得陛下今日大驾光临,请给敦律耶一个机会,请陛下喝一杯薄酒。”
皇帝想念四姑娘,求而不得,心里正烦躁着,点点头说:“也罢,咱们今日一醉方休。”
敦律耶引着皇帝进花厅,上了酒菜,又叫一群舞伎上来。领舞的女子年约十七八,丰乳肥臀,眉眼艳丽,姿色不俗。不过皇帝后宫环肥燕瘦的女子太多了,既有四姑娘和谢贵妃这种艳丽如海棠花的,又有杜梦华这种人淡如菊见之望俗的,是以领舞姑娘虽然颇有点异域风情,他却也只是扫了一眼。
酒过一巡,一股无名躁热突起,绮念齐飞,再看领舞女子,顿时一颦一笑都是风情万种。皇帝神智犹在,惊异地看着敦律耶。敦律耶笑了笑,凑近他低声说:“陛下身子躁热,我叫人改进药方,这回服下的药物温补滋润,保证陛下yu死yu仙之余,龙体安康。”说罢,拍拍手,其他歌伎都识趣地退了下去。他自己也跟着退下。
那日服药后与四姑娘**一番的滋味有别于从前,皇帝一直心里记挂,这会儿血脉俱贲,那滋味便又重新浮上心头,顿时眼冒邪光地看着领舞女子。领舞女子叫桑美,原本就是专门调教出来媚惑他的,举止自然极为大胆放浪,各种技巧,各种姿势。
后宫全是良家女子,哪里尝过这种狂野滋味?几番到云霄,又几番落回地上,如此折腾,一宿已过。皇帝只觉得身心俱空,手脚发软,回到宫里,还没有睡踏实,已到早朝时间,勉强起来,坐在金鸾殿,心神恍惚。
“陛下,蓟奴里汗王倾慕中原文化,深知亲亲为大之根本。听闻京西阮府五姑娘为母亲入玉虚观修行三年,深心钦佩,愿以十万骏马为聘,求娶阮五姑娘为妃,永结同好,两国唇齿相依,请陛下恩准。”
皇帝回过神来,看着敦律耶问:“将军,你方才说什么?”
敦律耶又重复了一遍。
若是在从前,皇帝定然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但是昨晚一宿颠鸾倒凤,今晨心神恍惚,头脑都不太清楚了,怔怔然,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文武大臣则小声议论,十万马匹可不是小数目。大周只有幽云十六州可以牧马,却是数量有限,很多战马都是从西域小国花重金买来的。和亲得十万马匹——还不是宗室女儿,从江山社稷来说,划算的很。
因此,有个大臣上前一步说:“陛下,两国和亲,边疆安宁,此利国利民之良策。请陛下早下决定。”
又有几个大臣连声附和。
皇帝蹙眉,看着沉吟不语的沈赟问:“沈相,依卿之见?”
虽说阮碧和亲北戎,可确保沈婳亲事,但是蓟奴里求亲分明别有目的。沈赟心思一转,决定不着急表态。“陛下,此事臣不方便开口,请陛下准许臣回避。”
皇帝思索片刻说:“罢了,改日再议吧。”
早朝结束,循例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一见他面,问:“官家,听说敦律耶替蓟奴里求娶阮五,此事万万不可。”
朝堂之事这么快传到她耳朵里,皇帝心里不喜。其实从前太后也常插手朝政,但是当时母子同心,他并不觉得不妥,反而很依赖她的意见。但是如今心有嫌隙,只觉得她事事插手,自己跟个傀儡一样。原本心里还有犹豫,这会儿却说:“和亲一事,利国利民,有何不可?”
“和亲可以,人选却不能是阮五。”
“她未曾婚配,又是我大周子民,有何不可?”
“官家,蓟奴里此举分明包藏祸心。晞儿手上有北戎几万人命,北戎人恨他入骨,知道阮五是他喜欢的女子,才来求娶。官家若是恩准,只怕要寒了晞儿的心,伤了兄弟情份。”
皇帝摇头说:“母后多虑了,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我与六弟二十几年兄弟情份,岂会因为一个小小女子伤了情份?若是兄弟情份如此容易损伤,那不要也罢。”
这话他从来没有说过,太后悚然一惊,抬头看着他。
“……六弟身为皇室一员,理应为江山社稷劳心劳力,若是连一个喜欢的女子都舍不得?有何脸面为柴氏子弟?”
太后琢磨片刻,说:“官家,晞儿什么样的性情你自然清楚,为江山社稷便是他一身性命都可以舍弃,何况一个女子?只是蓟奴里此举意不在阮五,实在晞儿。十万骏马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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聘,便是求娶咱们宗室之女,也不用这么多。”
“蓟奴里之所以急于和亲,是因为他要结兵平定北方三部叛乱。诚然,他求娶阮五,与六弟有些干系。不过那也是人之常情。”皇帝顿了顿,带点嘲讽地说,“母后一直为六弟的婚事忧虑,几番要我下旨逼他与沈相之女成亲,阮五远嫁,他的婚事也就顺理成章,母后怎么反倒不乐意了?”
太后说:“我是担心官家中了奸人之计。”
皇帝心里不爽,别有深意地说:“母后忘记了,朕已非三岁小儿,朕是一国之君。”
太后心里一沉,目光锐利地看着他。
屋里气氛一下子变得凝重。
这时,传来吧哒吧哒脚步声,一名内侍冲了进来说:“娘娘,陛下,谢贵妃要生了。”
第二卷 步步为赢 第二十七章 高楼危危
第二十七章 高楼危危
谢贵妃悠悠醒来,浑身还是跟散架了一样。
万姑姑听到动静,忙过来隔着销金芙蓉帐低声说:“娘娘醒了?”
“嗯。”
万姑姑挥挥手,一干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忙碌起来,有的钩起帐子,有的端来漱口茶水,有的吩咐小厨房里上鸡汤,还有的扶起谢贵妃,在她背后放下大靠枕……
喝过汤,谢贵妃精神好转,问:“小公主呢?”
万姑姑把旁边摇篮里的小公主抱过来,凑到她面前,低声说:“瞧小公主睡的多香,昨日还看不出来,今日长开些,看着真象娘娘,粉雕玉琢的,将来指定是个大美人。”
谢贵妃伸手摸摸小公主的脸蛋,眼眶瞬间泛红。
万姑姑知道她因何难过,斟酌言词说:“娘娘,虽说是个公主,也是皇家的血脉。太后娘娘和陛下都很喜欢,赏赐了很多东西。”
“你不必安慰我,我心里清楚着。”谢贵妃垂下眼眸,黯然地说。想当年生下大皇子时,皇帝废了三日早朝,守在床前不离不弃,亲手茶汤侍候。这回却是人影也不见一个,只怕不仅是因为生了公主,而是心走了。“这几日陛下在忙什么?”
万姑姑犹豫片刻说:“听于公公说,陛下这几日时常外出……”
“都去了哪里?”
“北戎使馆……”
谢贵妃皱眉,纳闷地问:“他无端端总去北戎使馆做什么?”
万姑姑怕她难过,不敢答,默然不语。
谢贵妃见她面露为难之色,隐隐猜到了,气得柳眉倒竖,恨恨地说,“敦律耶这个奸贼,居然连我也算计”
“娘娘,你如今在坐月子,戒急戒怒,有什么事,等坐完月子再说。”
“我如何不气恼,若非我帮他,他如何能得陛下青睐?”
这事万姑姑也清楚,敦律耶未到京城之前,先派人送了厚礼给延平侯,而后跟谢贵妃联系上的。谢贵妃没少在皇帝面前说敦律耶的好话,而敦律耶从谢贵妃处得知皇帝的习**好,事事投其所好,才能这么快得他欢心。虽然他用*药帮谢贵妃陷害了四姑娘,但同时算计了谢贵妃,也难怪她生气。
“万姑姑,你从速去延平侯府一趟,提醒侯爷勿要再同他往来。”
“是。”万姑姑答应一声,起身要走。
“等等。”谢贵妃叫住她,“那日我正痛着,好象听说敦律耶替他们汗王求娶阮五姑娘?”
“是,陛下与太后娘娘因为这事起了口角,僵持不下。昨日陛下还以顶撞圣驾为由撤换禁军副都指挥使。”
谢贵妃一愣,禁军副都指挥使是太后的堂兄,撤换他,岂不是打了太后的脸?“顶撞圣驾?”
“是,陛下这几日频频外出,副都指挥得了太后指示,在西华门拦驾进谏。陛下听他口口声声太后说太后说,十分恼怒,说他一个小小副都指挥使竟然敢阻扰圣驾,博取忠臣之名,以期千古流芳,陷君王以不义,其心可诛。当即革职查办。”
禁军副都指挥使仗着自己是太后的堂兄,嚣张跋扈,不将皇帝放在眼里,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谢贵妃与皇帝相偕出游时,还被他进谏过,因此他被革职,甚合谢贵妃心意。
至于敦律耶替蓟奴里求娶阮碧一事,若是皇帝恩准,晋王指定对他生出嫌隙,兄弟离心。以前谢贵妃数次请立大皇子为太子,皇帝说待他稍微年长再立,其实是怕他体弱多病,无法担起嗣君责任。且皇帝心里一直有立晋王为皇太弟的想法,因此若是他们兄弟离心,对大皇子也有好处。思量妥当,谢贵妃决定不管这事,摆摆手,示意万姑姑下去。
万姑姑出宫直奔延平侯府,把事情交待清楚,婉言谢绝延平侯夫人留吃午饭的好意,仍然坐上马车返回宫里。刚拐到大街上,听到哀乐声声由远及近,挑起窗帘一看,前方白幡飘扬,一列长长送葬队伍缓缓过来,绵延不绝,看不到尽头。
正纳闷是谁家送葬,如此排场。听旁边有人问:“哟哟哟,谁家的?这么大的排场。”
有人答:“京西阮府。”
原来是阮大夫人出殡,万姑姑示意车夫将马车停在路边。走在最前端的僧侣已经过来了,近一百多个光头,在阳光下锃锃发亮。
方才那人又感慨地说:“不愧是世家名门,好大的排场。”
有人不屑地说:“什么世家名门?早就成空壳子,只剩个排场了。”
“这话怎么讲?”
“你看看,这一路过来,哪个官吏人家或是世家名门不是紧闭门户,更不用说设路祭了。可见这阮府已是人人避之不及了。”
有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感慨地说:“是呀,当年文孝公出殡时,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十有七八设了路祭,连一些平头百姓人家也在沿途摆上香柱酒水,供行人拜祭。唉,也就不过是十多年,京西阮府没落至斯,可悲可叹”
这话说得万姑姑也生出一丝悲切,想自己在宫闱三十载,多少繁华转眼成空。便是她自己先后做过宣宗皇帝的御侍、瑞妃的殿侍、晋王的典侍,可谓恩宠一时,然而还不是因为七皇子疯癫而成替罪羔羊,若非谢贵妃搭救,差点性命不保。
巷子深处响起隐隐约约的丝竹声,跟着便有女子的曼唱声传过来:“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琉璃瓦粉黛墙,到头来都是蒿草地栖枭鸟。朝朝寒食夜夜元宵,逃不过飞鸟投林残照明灭。若问古今英雄美人归处,黄土栊中白骨寒……”
耳听这歌声,眼看纸钱漫天,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万姑姑端坐车里,更是泪湿双眸。
半晌,方听又有人说:“孝子孝女过来了。”
又有人说:“哪位是阮五姑娘呀?”
“应该是右边那位。可惜蒙着面纱,不知道模样如何?听说连北戎的汗王都想求娶她……真真是红颜祸水。”
万姑姑抹掉眼泪,又看着窗外。先是三名披着麻布手持哭棒的孝子走过,而后便是嬷嬷搀扶的两名孝女,都戴着面纱,左边为尊,应该是二姑娘,右边自然是阮碧……只是,万姑姑皱眉,虽与她见面不多,却认得她走路姿势。队伍里的这位孝女步履矫健,一看就是身怀功夫之人,怎么可能是阮碧?
她没有看错,出殡队伍里不是阮碧,而是云香。
阮碧此时与她隔着半条街,坐在马车里,也看着出殡队伍,若有所思。
刘适之坐在她旁边,低声说:“……姑娘,别再犹豫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王爷说了,绝不能让你身处险境。”见她依然犹豫不绝,他着急地拔高声音说,“姑娘,你不替自己想想,也要替王爷想想。”
阮碧垂下眼眸,按着怀里晋王从广州写来的信,不用看,她已倒背如流。
“……接到余庆急件,方知你一意孤行返回京城,我心焦虑,夜不能寝,悔不该留卿在濠州。我已安排人手助卿脱险,勿要再瞻前顾后,举大业者须舍小节。脱困后,不必再回濠州,放舟南下,迳直到定远。切不可再逗留,所有恩怨,待来年班师回京,我定为卿一一追索……”
见她神色浮动,刘适之只当她同意了,敲敲车壁低声吩咐车夫:“跟着出殡队伍出城。”
“不。”阮碧抬起眼眸说,“回阮府。”
“姑娘”
“不必再说了,我还有事情未完,暂时不能离开京城。时势易也,我如今留在京城,不见得会有性命之忧。”
刘适之叹口气,只得随她。
回到阮府,先去见老夫人,她看着她连连跺脚,说:“既然走了,作什么又回来?难道还真想嫁给北戎的汗王?这可万万使不得。否则将来大周与北戎一旦起兵灾,祭旗的便是咱们这一大家子。”
心里早有盘算,但不好与外人道,阮碧犹豫片刻,只说:“我进宫觐见太后去了。”
老夫人无奈地摆摆手:“去吧,去吧。”
这一回进宫,便觉得气氛与从前大不一样,宫女太监神色明显小心翼翼多了,看来是受到太后与皇帝的矛盾影响了。
太后看到她颇为诧异,说:“不该跑的时候,你跑得飞快,该跑的时候,你倒又回来了。”
阮碧明白她的意思,若是自己跑了,蓟奴里求娶一事自然不了了之。“娘娘还记得我说的丙吉车夫的典故吗?敌人来袭,该是车夫建功立业的时候了。”
“哦?”太后深深看她一眼,“听说,你在灵堂之上,曾怒斥敦律耶,并说,于公于私誓不两立?”
顾小白果然把这番话传到她耳朵里了。
“没错,娘娘。大周危矣。”
“何危之有?”
“若民女没有估错,蓟奴里不久将挥师南下。”
太后不屑地摇头:“危言耸听,北方三部叛乱,蓟奴里正集结南方四部兵马准备征伐,自顾不暇,怎么可能犯我大周呢?若他有犯大周之心,有怎么会以十万马匹为聘求娶你呢?”
“以十万马匹为聘求娶我,使得是离间计、拖延计、迷汤计。让我们误以为他要出征北方三部,急于与我大周修好。”阮碧说,“娘娘,你想一下。敦律耶是蓟奴里手下大将之一,握着一部兵马,若是蓟奴里结兵讨伐北方三部,应该早就召他回去,怎么还会让他在京城里四处闲逛,日日狩猎?可见,北方三部兵变,其中有诈。蓟奴里结集南方四部兵马,目的只怕不在北方三部,而是我们大周。”
太后悚然一惊,缓缓坐直身子。
第二十八章 乞巧惊变
此时,垂拱殿里正在进行早朝。
户部尚数杜淳越众而出说陛下,江淮几府早稻欠收,庄户为逃赋税,纷纷抛荒田地,流散四地。还请陛下减免赋税,以安民心。”
话音刚落,兵部侍郎说臣以为此举有欠妥当。江淮历来为朝廷衣食之源,若是减免赋税,定会影响远征大军粮草筹措。况且江淮前年去年皆是丰收,百姓家里存有余粮。为逃赋税抛荒田地,是向朝廷施压,此刁民行径,不可纵容,还望陛下下诏严惩。”
两人说完,半天不见皇帝吱声。不免诧异,又不敢抬头去看。
侍立一侧的内常侍扭头瞟了一眼,见皇帝两眼发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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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恍惚,忙低低叫了一声陛下。”
皇帝惊醒,皱眉说众卿,今日朕身子不适,改日再议吧。”
退早朝,循例去慈宁宫里请安。太后拉他坐下,忧虑地说官家,我方才想起,敦律耶管着一部兵马,蓟奴里集结南部兵马征伐北方三部,正是用人时候,会放任他在京城逍遥?莫非北方三部叛乱有诈?蓟奴里实则要对我大周不利?”
“母后多虑了。”皇帝不以为然地说,“北方三部自立为王一事,延州、兴平守将都有上报,证据确凿,岂能有假?依我看,正是因为敦律耶深得蓟奴里倚重,所以才会派来主持和谈。若是和谈不成,边境不靖,蓟奴里如何平定北方叛乱?再说,如今七月,水草丰润,是放牧季节,为牧民计,蓟奴里应该会等到九月落霜后再平叛。”
太后虽然才智不弱,但没有临朝称制过,于朝政军事并不熟悉,也没有阮碧通贯古今的视野,听皇帝说的颇有几分道理,心里开始将信将疑。
“前年镇戎一役,六弟歼灭十万北戎精壮兵卒,他们至今心怀畏惧,轻易不敢再起兵祸。”顿了顿,皇帝又说,“朝政军务自有我与六弟操劳,母后就放宽心吧。”
这话虽有宽慰之意,其实也在说,不要再插手朝政军务,安心做你的太后就是了。
太后自然听明白了,心里不喜,脸色微沉。
皇帝假装没有看到,推说还有政务处理,告退出去。他走后,太后默然不语地坐了半晌,问卢宫令素蛾,依你之见,如何?”
卢宫令斟酌言词说阮五姑娘虽有点见识,倒底不过是闺阁女子,可能比陛下还英明?何况五姑娘向来好夸夸其谈,有哗众取宠之嫌,依奴婢之见,娘娘不可信她也。”
太后又垂眸思索片刻,说来人,去洗心宫传哀家懿旨。”
待诏应命进来。
“阮修仪媚求恩宠,毒害圣上,理该重罚。念其年少无知,受奸人蒙蔽,且在洗心宫里兢兢业业,思过向善,故从轻发落。即日迁回关雎宫,修身慎行,切切不可再为之。”
卢宫令心里咚的一声,倒底太后还是信了阮五几分。等待诏走后,她低声问娘娘,如何安置阮五姑娘呢?”
“留她在慈宁宫里住着吧。”想了想,太后又补了一句,“暂且不必拘着她行动。”
没过多久,阮修仪迁回关雎宫、阮碧留居慈宁宫的消息便传到了永华宫,谢贵妃正在喝参汤,顿时呛住了,咳嗽连连,抚着胸口说这个阮五真是阴魂不散,竟然又让她得逞了。”
万姑姑轻拍她后背,说娘娘,身体要紧,再大的事情都要等出了月子再说。”
“太后留她在宫里,又准她自由行走,分明是想让她助阮修仪夺回官家之心,以绝北戎妖女之后患。以阮五之才智,加上阮修仪之美貌,等我出月子只怕再无立身之地。” 谢贵妃摇摇头说,“万姑姑,你让陆平即刻出宫一趟,去延平侯府面见侯爷,让他从速联系相好官员,上疏催促陛下早日恩准北戎和亲一事。”
接下去几日,雪花般的奏章递进御书房。
朝堂上,众多大臣数番进言,极言大周北戎和亲之利弊——十万骏马的聘礼,嫁一个非宗室女儿,如何看都是有利于大周,有利于社稷,有利于民生。被轮番轰炸的皇帝不胜其烦,于七月初六那日松了口。
没过多久,便有人将消息递到了北戎使馆。
敦律耶哈哈大笑着说柴昰,酒囊饭袋而已。”
梅达也跟着哈哈大笑。“还是咱们汗王厉害,这汉人最喜欢窝里斗,成天嘴上说着仁义孝忠信,只要给他们丁点好处,便连父母都丢了,昧着良心能将黑说成白的。”
“是呀。不柴晞后,会有何感想?他在前方浴血征战,开辟疆土。皇帝和大臣们将他心爱的给卖掉了。”
“只怕要呕血三升。”
两人相视大笑。
笑罢,敦律耶躇踌满志地说只要除掉柴晞,柴昰不足为虑,这花花江山定入咱们之手。”
梅达拱手说到时候将军封侯拜相,名垂青史。”
“别无他求,只希望汗王到时候能将柴昰的阮修仪赏给我。”自打宫里见过一面四姑娘,敦律耶心里就惦记上了。
正说着,一名随从急冲冲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名贴。
“何人名贴?”
“定国公府顾小白,邀请将军明日一起到西郊围场狩猎。”
梅达皱眉说听闻顾小白暗恋阮五,这回狩猎只怕有诈。”
敦律耶轻蔑地说不过是个纨绔子弟,何足为惧?他若使诈,定叫他哭爹喊娘,恨投了娘胎。”
第二日,七月初七,乞巧节,天气异常炎热。
敦律耶大早起来,带着随从到京城西郊皇家围场,远远就看到顾小白和潘舜美等几个世家子弟骑马斜?着围场的栅栏里,一身锦衣,玉佩香袋样样不落。敦律耶不由地笑出声来说:“一身脂粉气,大周,也就是柴晞像个男人。”说罢,拍马过去。
寒暄一番后顾小白说:“听闻敦律耶将军骑射双绝,今日不如比试一番?”
敦律耶双快地说:“如何比试?尽管说来!”
顾小白抽出一支箭直直地射在地上,说:“以箭影为准,午正在此**,猎物多者为胜,彩头为一匹乌骓。”说罢,拍拍手安平牵一头黑马过来。黑马毛皮油亮,神态卓然,一看就知道是匹千里马,一干人等都是爱马人士,哥哥蠢蠢欲动。便是敦律耶见多骏马也是心里痒痒的。
当即散开,带着各自的随从往草深林密处去。刚开始敦律耶还颇为小心谨慎,渐渐猎得兴起,便把安危丢到脑后。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正追着一头豹子,忽然听到锐利的破空声,心知有人偷袭忙俯下身子钻进马肚子下。不想这只箭并非冲他而来,实则冲马屁股而来。
马中了一箭,痛的长嘶一声,撤开四蹄就跑。敦律耶久经沙场,自然沉着冷静,待他跑到平地草多处不慌不忙地踢掉脚蹬子,落到地上,打几个滚消了势,正想站起来,又听破空声忙抽出匕首,循着风声看过去,只见三支箭首尾相接矢如流星地飞了过来。心知不妙,原地打滚躲过了第一支和第二支,第三支却再也躲不过“噗”的医生结结实实地扎在小腿上。
小腿受伤,行动不便,耶律耶知道命将休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看着箭飞来的方向。只是枝叶晃动,顾小白拨开草丛拍马过来,一身暗绿的劲装,若不细看,跟草木一般无二。
与耶律耶默默对视一会儿,顾小白拔箭、张弓、瞄准,一气呵成。
“为你表哥的女人值得吗?”
顾小白神情不变,说:“你错了,我是为了表哥,为了大周。”
“杀了我,你也难逃一死。”
“笑话。”顾小白冷笑一声说“我爷爷是定国公,我奶奶是惠文大长公主,我姨妈是皇太后,我表哥是皇帝,杀你一个区区戎狄,难道还会要我命来偿还?”
“放了我,我保证说服皇帝将软五姑娘嫁给你。”
“废话真多,说什么北戎大将,竟然如此怕死。”顾小白轻蔑地勾勾嘴角,松开手指,箭离弦而去,射入耶律耶的胸膛,他抚着胸口缓缓倒下。顾小白翻身下马,正准备去探探他的鼻息,急促的马蹄声渐进,草木速速晃动,还有惊慌的叫唤声:“将军,将军。”知道是耶律耶的手下来了,忙重新上马,分开草木跑了。
一口气跑到围场门口,潘舜美等人都回来了,看到他马上一只猎物都没有,都笑着说:“真是稀罕,小白今日要交白卷?”
顾小白说:“只猎杀了耶律耶。”
笑容僵在脸上,一干世家少年面面相觑,片刻,潘舜美说:“小白,你别诈我们。”
“不曾诈你们,果真杀了。你们不相信在这里候着,一会儿他们就抬着尸体过来了。”顾小白若有其事地拍马???“我先走了。”
潘舜美又是一愣,问:“小白要去哪里?”
“去交趾国找表哥。”话犹飘在半空,顾小白已奔出三丈之外。
潘舜美等人面面相觑,一会儿,远远地看到北戎人抬着一人过来,心知顾小白没有说谎,吓得一哄而散。
晌午,消息传回京城,满朝震动,官家大怒,当即晕厥。
史官一五一十地将它记进大周正史里:“嘉平七年七月初七,定国公嫡孙顾小白,以狩猎未名,诱杀北戎时辰耶律耶,帝震怒,晕厥三日。北戎副使扶柩归国,和谈遂断。”至于,皇帝晕厥的真实原因是纵欲过度、气虚两亏,为避尊者讳,就没有必要纪录在史了。
第二十九章 桂月宫变
七月十七日,敦律耶的灵柩从沙河城出关,敦律耶率领的摩那部当夜奇袭沙河城,三日后沙河城破,烧杀掳掠,惨绝人寰。消息传到京城,朝野震动,方北戎蓄意已久。果然随后,蓟奴里亲率四十万大军以替敦律耶报仇为名,兵分三路,从延州、宁化、兴平三地进攻。
延州失守,大将鲁明深战死,北戎西路军轻骑直入,兵分两路,一路围攻贝州,另一路从后方进攻宁化,宁化失守,大周西部门户洞开。蓟奴里亲率的北戎中路军与西路军汇合后,势如破竹,先取贝州,又得祈州,七月末,直扑盂州而来。
而威州仅离京城千里。
好在威州城墙坚固,守将也骁勇善战,坚守城池。
八百里加急战报如雪片一般飞到京城,无数马匹累死在驿路上,经略堂和勤政殿通宵达旦,人来人往。皇帝本来就身体亏空,听闻西北一干州府相继失守,忧思过重,身子迟迟不能好转。到八月,威州副将战死,战况越发危急,皇帝一边急召远征交趾国的晋王回防,一边积极准备御驾亲征,去威州前线督战。
只是由谁监国,一时委决不下。
晋王远征交趾国,皇帝的异母仅有赵王(五皇子)未曾参与当年夺嫡,但他一直当闲散王爷,沉迷于花鸟嬉戏,从不过问政事,在朝中既无威信也无人脉。皇叔韩王倒是在从前宣宗皇帝亲征时监国数年,政务娴熟,在大臣中也极有份量。就是太有份量了,交给他着实不放心。
争执三日,皇帝不顾众议,下旨由太后监国。自大周建国,皇帝离京,监国者非太子便是亲王,太后监国前所未闻,文武大臣腹诽不止,韩王忿恨不已,私下里骂竖子竟疑我至此。”
八月十二日,皇帝抱恙率领二十万禁军北上威州督战,京畿只留十万兵马。
八月十八日,太后圣寿。
南方、北方都是战火熊熊,江淮一带又因为粮食欠收,佃户无力交纳赋税,聚众闹事。太后无心过寿,但是文武大臣认为,礼义不可罢,规矩不可废,越是国事纷乱,越是动荡不安,尊者越应该平和举措,以安抚京畿民心。因此八月十八日,照例过千秋节。文武大臣、内外命妇、宗室子女,大早便进宫恭祝圣寿,进献各地寿礼,晌午太后赐宴看戏。
戏文演的是《薛仁贵三箭定天山》,而是不传统的《天宫寿》。白袍薛仁贵三箭射杀铁勒部首领,坑杀十三万降兵,铁勒九姓从此衰落,一厥不振。演薛仁贵的戏子唱腔雄厚,可谓是慷慨派昂,能使人汗毛颤颤。只是阮碧哪里听得进这种咿咿哑哑的戏文,以如厕为名,悄悄地退出西侧殿。到外头花木深秘密处坐着,阳光耀眼,但是并不炙热。她原本就有点体寒,晒到身上正舒服。
从七月初七到今日,一个多月,如同走马灯一样,让人应接不暇。
真没想到顾小白会大胆至斯,杀掉敦律耶。
不过说起来,大周估计也只有他这么胆大妄为,敢杀掉敦律耶。
当时她听说后,也是冒一身冷汗。虽说她怀疑蓟奴里有狼子野心,和谈是假,刺探大周军情朝政为实,但也只是怀疑与推测,并无十足把握。万一北戎真心想要和谈,一个稳定的西北边疆有利于大周社稷江山——至少,晋王远征交趾国期间,非常不合适在西北再辟战场。
起初,太后以为顾小白为了她杀掉敦律耶,一怒之下,又把她关进东殿绣阁。直到北戎攻占沙河,蓟奴里率四十万兵马南下,原本叛变的北方三部忽然又归顺于他,太后想起她之前的话,才又将她放了出来,却不准她出宫去——她能感觉到太后的矛盾,有时候想杀了她,有时候又不想杀她。
正思绪起伏,听到吧哒吧哒脚步声响起,还有人嘶着腔子喊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戏台的丝竹声、唱戏声戛然而止。
阮碧心里一凛,连忙悄悄回到西侧殿,只见一个满脸满身尘灰的驿兵跪在正殿,喘着粗气,双手呈上加急公文。东侧殿的文武大臣,西侧殿的外命妇,正殿里的太后、嫔妃以及宗室子弟,加起来几千人,都屏着呼吸。
沈相上前一步,接过公文,看罢,脸色微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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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递给太后。
太后见他不宣之于众,心知没有好事,接过一看,差点晕了。
“威州城破,帝中流矢,士气低迷,退守潞州,整肃以待。”
潞州仅离京城不到五百里。
半晌,太后摆摆手哀家身子乏了,今日就散了吧。”
大家慌不迭地散去。
太后与一干文武大臣则去勤政殿讨论应对之策。到深夜,太后还没有返回慈宁宫,卢宫令等人不敢睡,或趴着或坐着,打着盹。阮碧也是心神不宁,和衣睡下。睡到半夜,忽然听到喧哗声,悚然惊醒,听到隐隐的呼喊声走水了,走水了。”
她忙跳下床,跑到殿外一看,只见勤政殿方向火光冲天,把天边照成白昼。很多太监拎着水桶往那边跑。她略作思索,回屋里,找出一套小黄门的衣服穿上,也往勤政殿方向跑。
刚跑出慈宁宫,听到刀枪砍斫声,只见两列侍卫在对砍,看衣服都是禁军营的,其中一队脖子上绑着红巾。顿时明白,这是宫变了,忙闪进墙角暗影里蹲着,不敢乱动。
不一会儿,一个盔甲整齐的指挥使骑马,边跑边说陛下已经在潞州驾崩,太后隐瞒不发,妄图临朝称制。我堂堂大周岂能任一个妇人擅权独断?请众位兄弟速速放下武器,一起去宣明殿请赵王。”
这番话说得侍卫们半疑半信,有些直接扔了武器,有些虽没有扔武器,手脚的力道却弱了,被红巾军一一击落武器,绑了起来。
指挥使示意手下把被俘的侍卫带走,指着慈宁宫:“搜,韩王交代了,要活捉阮五。”
原来是韩王发动宫变了,只是他要捉自己做什么?阮碧纳闷,贴着墙,大气不敢多喘。过了一会儿,等侍卫们进慈宁宫搜查,她趁守宫门那几个不注意,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往西走。
一路上,刀枪交击声,不绝于耳。
到西华门一看,顿时大喜。两列禁军犹在交战,相持不下,无暇他顾。有不少宫女太监仓皇地正往宫门外跑,无暇细想,也赶紧加入他们的队伍。一口气奔到宫门外,正想喘口气,听马蹄声急踏,跟着有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把这些弃主逃跑的奴才全给我杀了。”
啊啊啊的惨叫声大起,跑在前头的宫女太监纷纷倒地,阮碧骇然抬头,循声音看过去。只见阮弛手持火把,带着一队禁军过来,应该是闻讯赶来救驾的。
她看着他,他也看到她了,顿时眯起眼睛,握紧手里的刀。宫廷暴乱,她又穿着小黄门的服饰,杀了她,有谁知道,又有谁记得?
跑是不可能,阮碧只能丝丝地盯着他,看着他一步一步的接近。
到阮碧身侧,阮弛伏下身子,用力一劈。
阮碧顿时被砍飞出去,落在一丈外,抚着胸口,看着他带着禁军飞快冲进西华门。
他用刀背砍的她。
不知道为何,他没有杀她。
其实阮弛也不知道,事后想想,直觉的那一刹那魔怔了。
虽然没用刀锋,刀背的力量也足够阮碧受的,痛了好一阵子,爬起来,和几个侥幸存活的太监宫女往人烟稀少的小巷子钻。时不时地听到大街响起骑军的杂沓马蹄声和步军的整齐跑步声。百姓多半都醒了,却各个门窗紧闭,偶尔响起一声婴儿啼哭,也很快就被掩住了。
阮碧躲在巷子里,看跑来跑去的禁军多数戴着红巾,知道韩王占着上风。看样子是蓄意已久的,否则怎么会今日才收到前线急报,晚上就发动宫变了?不过现在不是思量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自己要先寻个安全的去处。
天工绣坊在大街上,想避开禁军太难了。
晋王府不用说了,韩王既然发动宫变,定然把各大亲王府邸都团团围住。
至于阮府,想起“活捉阮五”这句话,大概也不会安全。
那只剩下三石桥一条路了。
阮碧没去过三石桥,但直到三石桥在城西,离着阮府并不远。循着河流往西,走了一炷香,果然看到一座石桥,紧邻着河的一房人家挑着幡布,走近一看,写着“曹氏芝麻大饼店”。是秀芝家,微微感慨,走近时不自觉地竖起耳朵,只听里面传来切切私语声。
“……娘,发生什么事?好像皇宫这边着火了。”
“反正不管咱们老百姓的事,你别管了,睡觉去”
“哪睡得着?心里慌慌的,姑娘还在皇宫里呢……”
阮碧咧咧嘴,轻手轻脚地走下河堤。河边泊着一艘小船,船篷上绘着一个“刘”字。知道是刘适之备下的船无疑,忙跳了上去,船只一晃,河水哗然一声。船舱里的人已经醒了,也不出声,点亮折子一照,见是阮碧,二话不说,跳上岸解开绳索,把船一推,然后自己再跳上来,拔出长篙一撑,小船离岸而去,水声哗哗。
听到水声,秀芝在窗子里张望一眼,说:“娘,那船走了。”
秀芝娘也张望一眼,诧异的说:“还真走了,都停了多久?三个月吧。怎么挑这个时辰走呢?古古怪怪的。”
怕被别人发现,船夫只用唱篙轻点岸边,小船无声无息地划过寂静幽黑的河道。阮碧扶着船篷看着皇城的北方,火似乎越烧越大,滟滟地照亮半个天空。
第30章 七年之殇
关于这次宫廷政变,大周正史记载如下:
“嘉平七年八月,十二日,帝亲征威州,太后监国。十六日,威州陷,帝中流矢。十八日,太后千秋,百官朝贺,韩王谋逆,囚太后,焚宫殿,立赵王。
因为这次宫变发生在八月,八月又叫桂月,因此史称“桂月宫变”。
十九日凌晨,韩王的兵马才完全控制皇宫和京城,太后和嫔妃等一干女眷全部被赶到慈宁宫的正殿关押。与太后商谈政事的一干大臣则被关押在宣明殿。
中午,宫里的大火被扑灭,勤政殿全毁、垂拱殿半毁,共烧死二十七人,十五名太监,九名宫女,还有三名官员。
晌午,韩王在宣明殿召见五品以上京官,抹泪跺足,称皇帝已经驾崩,太后隐瞒不发,想要仿效吕后武曌临朝称制,他身为柴氏子孙,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周江山落入一个异姓女流手里,故不惜冒天下之大不匙,兴兵逆暴,希望诸位大巨能以天下为重,尊立赵王,兴隆柴氏,光明显融,共抗北戎。
他刚说完,有一老臣越众而出,指着他鼻子大骂:“柴珏,'陛下在威州明明只是中了流矢,性命无碍,你却红口白牙,诅咒圣上,其心可诛。你发动宫变,囚居太后,焚烧宫殿,其行可剐……”
韩王使个眼色,便有侍卫上前,一剑砍过去,血光四溅,人头落地,腥味弥漫。胆小的官员已经两腿抖糠,胆大的官员也脸色惨白。韩王看着站在最前面垂首敛眸的沈相,阴测测地问:“沈相大人,你乃百官之首,何从何去,大家都等着你发话呢。”
沈相抬头看他一会儿,神情淡淡地说:“皇帝大行,新帝再立,自有一套祖宗家法规矩。见到陛下的椁棺,该如何做,便如何做,何须我来发话?”
韩王眯起眼晴,不得不承认,沈赞是个老油条,这话说得点水不漏。他是大周宰相,与州府往来官文都经他签字,一时还不能杀。
“沈相高明,不愧是大周栋梁。如今非常时期,还望沈相日夜坐镇经略堂。”说完,摆摆手,便有两个侍卫上前,挟了沈相就走。
等沈相走后,韩王扫视全殿。
不到一柱香功夫,他杀一名大臣,囚一名大臣。其他怀有二心的大臣纷纷垂下头,不敢与他对视。而后,与他一伙的文巨武武将则纷纷表示忠心不二,极尽谄媚之言,于是这桩事便在一帮小人的鼓噪里勉强糊弄成了。
等文武大巨退下,韩王到雕龙宝座上坐着,摸着金龙扶手,踌躇满志地展望前景。立赵王不过是权宜之事,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
待到将来时机稳定,他自然要废了他。
一会儿,神勇营指挥使林兴忠进来,拱手说:“王爷,宫里全部搜查过,也检点过人头,并没有阮五。”
韩王怀疑地说:“怎么可能?她明明在宫里的。”
“连尸体都一一认过了,确实没有她。”
“这倒奇了,难道跑出宫去了?”
侍立在一侧的王府太傅摇摇头说:“昨夜咱们在京城各大街都驻了人,晋王府和京西阮府都团团围了起来,她一个弱质女子,跑出宫去,能去哪里?城门从昨晚酉正落下,至今未开,她也不可能出城去。”
韩王默然片刻说:“兴忠,你即刻带人全城搜查。”
指挥使以为韩王看中阮五的美色,皱眉说:“王爷,不过是个女子,如此兴师动众,十分不妥。”
王府太傅说:“兴忠兄有所不知,此女奇货也。晋王坑杀北戎十万精兵,他们恨他入骨,听闻阮五是他钟意的女子,一心一意想掳到北戎去。敦律耶答应王爷,若将此女献给北戎,就送一万骏马给王爷。”
指挥使恍然大悟,拱手说:“属下明白,这就派人搜查。”
连搜三天,只差刮地三尺,依然不见阮碧,韩王暗暗称奇,却也无可奈何。他哪知道,当晚阮碧从南面水门出城了——敢在三更半夜为她 偷开水门的自然是晋王留在京城里的心腹。
八月二十一日,潞州前线的皇帝得知韩王叛逆,京畿落入他手里,吐血三口。原就气血两亏,一直不曾康复,中流失后箭伤发复,又加入思虑过重,内困外忧之下,一宿头发半白。精神越发困倦,每日缠绵床榻,昏睡多于清醒。
兵部侍郎建议退守关中,据潼关天险,等待晋王回援以及各地的勤王之师。皇帝采纳,于八月二十五日,由五万禁军卫护,撤入关中,驻扎渭南,急诏路南府守臣尽起军民勤王。北戎敌军尚被阻隔在潞州,追赶不及,皇帝方才缓过一口气来,开衙办公,下诏各州守将勤王,同时发檄文声讨韩王。
而潞州前线的一干将士见黄色真龙旗撤走,知道皇帝已经走了,哪里想到他是退守关中,伺机反扑,只想到他是贪生怕死逃走了。本来就吃了败仗,士气低迷,这下子更是绝望了,很多兵卒连夜逃走,十去其五。
八月末,潞州失守,大军被打散,一溃千里。残部退守孟州和卫州,禁军仅余八万,河东军仅余二万。
墙倒众人推,边陲小国见大周遭难,也趁火打劫。吐蕃茂威、称臣两部、高丽都在边境挑衅,掳夺财物,屠杀百姓。一时边患四起,战报频传,很多州府还不知道京畿落入韩王手里,战报等都送回了京城。
皇帝发出的讨韩檄文由专人送回京城,在城门下大声诵读,守卫城门的很多禁军方知皇帝未死,人心浮动,鼓噪不已。当夜,京城发生暴动,支持皇帝的禁军与韩王手下厮杀不已,到凌晨,有人打开南面水门和城门,阮驰率领一千精锐带着太后、谢贵妃等嫔妃仓促登船,从南面水门出京,直下升州(南京)。很多达官贵人、平头百姓也趁机携家带口逃出城去。
城门和水门仅开半个时辰,被韩王手下再度关上。只是太后乘坐的船只扯满风帆,一去千里,无法追赶。
时值金秋,秋风飒飒,运河两岸的草木未染尽秋霜,也为沾染战火,黄叶满树,如同春日黄花初发,景致无限。只是太后和嫔妃们哪里有什么心思欣赏,忧心重重,精神郁郁。到泗州,体弱多病的大皇子受不了行程奔波,病发而亡。更是一船哀啼,两岸闻者无不动容。
九月初,蓟奴里亲率十万人马进攻孟州,日夜不断攻城,三天后城破,孟州守将死节。北戎入城里烧杀掳掠,十室九空。附近百姓深怕受铁蹄蹂躏,纷纷收拾细软往南面逃难。因此,往南方的官道上全是难民,车马首尾相接,臃阻不堪,几次断路。
蓟奴里攻克孟州后,以此为中帐大营,修伤整肃,同时等待北戎的北路军。
韩王亲赴孟州,与蓟奴里谈判,愿意称臣岁币。
北戎众部都认为不必理会他,攻占大周京城,先夺取淮水以北的土地,以此为据,备战两年,再南下吞并整个大周。不过蓟奴里认为,大周根基未坏,这回之所以能够长驱直入,一是大周以为北戎内乱,无暇他顾,麻痹大意,边防不严,二是晋王远征交趾国,带走一半禁军,三是大周名将凋零,庸官当道。四是韩王出其不意,夺取京城,断皇帝后方退路,致使军心动荡。 王回援,各地州府勤王之师汇聚,必将是一场拉锯战。北戎孤军深入,恐怕不能长久占有淮水北方一带。因此,需要设立一个伪朝延,以汉制汉,牵制各州府兵力。 九月初十,蓟奴里与韩王达成协议。
韩王返回京城,伪造宣宗皇帝立柴昊(五皇子)为帝的遗诏,和讨伐柴罡(日字下面一个正字)的檄文一起发送各个州府,并声明北戎是友邦,南下是为了匡扶柴氏宗室的正统。这一招颇唬住了一些州府官员,他们搞不清楚内幕,担心这是一场内部夺嫡的是灭尽三族。于是采取观望态度一一固宁城门,不袭击北戎军,也不发兵勤王。
不过,赵王不堪压力,也不愿意受韩王摆布,自缢身亡。随后韩王又立康王(七皇子)为帝,以林淑妃(天音真人)为太后。
九月十五日,皇帝终于接到晋王辗转数地的来信,信上说,广州、湖南两地各州府厢军留守边界,继续迎击交趾国。他则于八月二十二日率领十万轻骑由陆路回京,二十万步兵并辎重乘船从水路北上。
同日,北戎的北路军也终于赶到孟州汇合,蓟奴里以孟州为大本营调兵遣将。
考虑到晋王远征交趾的三十万禁军,有十万骑兵,二十万步兵,骑兵多半从陆路回援,而步兵要想尽快回援,只能从水路。于是决定仍然兵分三路,西路攻打潼关,拦截大周西北一带州府赶来勤王的兵马,并伺机进攻渭南。中路攻打昌颖、陈州,拦截从中部赶来勤王的兵马。北路攻打宿州、濠州、泗州、扬州,截断水路,阻拦远征交趾大军的回援。
总而言之,要封锁整条淮河,让皇帝困在潼关,让勤王之师不能过淮河。
九月十八日,趁著夜色,六万北路军悄无声息地将宿州围个水泄不通,另外五万直奔泗州。
岸,一夜霜降。
第31章 濠州围城
敦律贺骑马站在山坡上,看着不远处灰扑扑的宿州城。
昨晚落了霜,宿州城外的平原满地银白,因此越发显得宿州城的肃穆沉重,一股扑面而来的萧杀气息。宿州城并不大,只因为处于淮河之北汴水之西,当南北冲要,可扼淮控汴,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城池修得异常坚固,护城壕也是深不可测。
审视良久,敦律贺感慨地说:“汉人果真变态,就知道高筑墙深挖沟,然后躲在城里做缩头乌龟。”
梅达嘿嘿笑着,说:“将军不必担心,最高的墙最深的沟也难不住咱们。”
敦律贺斜睨他一眼,口气不善地问:“梅参将已有良策?”
梅达知道他对自己心怀不满,一是怪罪自己没有照看好敦律耶,令他莫名其妙丧了命。二1认为蓟奴里安插自己到北路军当参将是为了监视他。想起北路军从孟州出发时,蓟奴里曾谆谆告诫要以大局为重,便按捺着心里的不爽,说:“是有良策,却不是我想出来的,而是汗王想出来的。”话刚说完,只听敦律贺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拍拍马屁股就往前走。
梅达眉头微皱,敦律贺虽是敦律耶的同胞兄弟,品性却相差甚远,难怪蓟奴里私下叮嘱自己:“敦律贺勇武有余,智谋不足,为人又刚愎自用,你且给我盯紧些,别让他胡来。”
想了想,拍马追上,耐着性子说:“我与敦律将军出使周国时,汗王吩咐我们多多结交权贵,了解各州府官员禀性。宿州守将精通文武韬略,刚正不阿。十分难缠。不过副将却好色贪财,两人素来不和。前些日子咱们已经送了个女细作到副将家里……”
敦律贺又是轻哼一声,不置可否。
梅达不快。大喝一声:“将军。”
敦律贺拨转马头,冷冷地看着他。
梅达看着他酷似敦律耶的面孔,想起他的死。到底有自己疏忽的原因,怒气顿消。好声好气地说:“将军,当务之急是夺取宿州,完成汗王南下大业。无论我与将军有何恩怨,都请暂时搁置。待大事了结,将军要如何发落我,尽管划下道来,我梅达若是皱一下眉。便不配做雄鹰的后人。”最后一句说的铿锵有力。
北戎人崇拜雄鹰,自称雄鹰之后,因此,不配做雄鹰的后人这句话是极重的誓言。敦律贺心里一震,神色却依然傲慢冷淡。“梅参将,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想汉人素来狡诈,美人计是否有用。”
梅达知道他听进去了,暗吁一口气说:“便是没有用,以将军的勇武智谋。以咱们北戎将士的剽悍,也定能踏平宿州城。”
这个马屁拍得响亮,敦律贺脸色稍霁,扭头看着高大威严的宿州城。心里蓦然生起万丈豪情。
到傍晚,二千座抛石车架好,二十米高的土台夯好,几十万石弹也准备妥当,敦律贺拔出长剑发出进攻的信号,顿时鼓声大作。二千座投石车同时开动,几千架床弩齐发,天空石弹如雨,弩箭如星。但是宿州城的坚固也不是浪得虚名的,整整一夜的炮轰,也只是损坏一些垛墙,二十米厚的城墙依然坚挺。
凌晨,敦律贺叫人击钲收兵。
清点伤亡人数,调整队伍后又开始强攻猛打。
到傍晚,宿州城墙依然安好,反击也井井有条。一日一夜未睡的敦律贺不免有点烦躁,骂骂咧咧个不停。时间紧迫,必须在晋王回援之前拿下宿州城,令其成为北路军大营,控制淮水汴水,同时扼制京畿地区——虽说与韩王有盟约,但是国家之间,利益至上,谁也不敢保证他一直臣服,万一某天撕毁条约,十万北路军的后路便被截断了。
梅达心里也着急,不过还是温言劝说:“将军,汉人的城池向来易守难攻,宿州城又是出名的坚固,想来要费些时间,你且去休息片刻,我盯着就是。”
敦律贺略作思忖,也知道他说的在理,点点头,正想回大帐休息。忽见一个斥候骑马跑过来,大声说:“报告将军,游击将军率领的三千骑兵在卢令镇伏击濠州军,杀敌八百,俘敌三百。我军死一百人,伤二百人。敌军残部逃至淮河,因无船过河,往西边亳州溃逃。”
敦律贺精神一振,说:“好,告诉敦律成雄,速度过淮河,扼守濠州北部隘口,绝不能让濠州军回到濠州。”
“ 。”斥候响亮地答应一声,拨转马头跑了。
梅达堆起一脸笑容,佯装佩服地说:“将军神机妙算,濠州军果然来救援宿州。”其实这根本谈不上神机妙算,但凡懂点军事的人都能想到,宿州地位独特,周边各州府知道北戎攻打宿州,自然会派人救援,其中濠州兵马最盛,而卢岭镇又是濠州到宿州的必经之地,在此埋伏,事半功倍。
敦律贺得意地说:“听说濠州都总管是柴晞从前的侍卫长,没想到这般蠢笨,连他主子的半分都没有学到。”他哪知道,余庆也预料到了,是手下骑兵指挥使大意了。敦律成雄有意放他们先过卢岭镇,他们以为没有伏击,没等步兵就继续前进。结果后面的步兵被北戎的三千铁骑冲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
“濠州军精锐尽去,待咱们攻占宿州,大概不用费力气就可以占取濠州城了。”
“正 。”敦律贺踌躇满志地看着宿州城,“攻下宿州、濠州、泗州,三州连成铁三角,便是柴晞回来,又能如何?”想了想,大喝一声说,“来人,传令,准备好攻城车。”攻城车装有轮子,与城墙等高,内可以藏八十人,向来登城战时使用。
梅达眉头微皱,目前宿州城反击有条不絮,显然地面战备部署完好。强行登城,伤亡定然惨重。“将军,时机尚不成熟。且再等等。”
敦律贺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梅参将,我只是说准备攻城车。你慌什么?”
梅达大为尴尬,嘿嘿干笑两声说:“是下官失礼了。”顿了顿又问。“将军不去休息片刻?”
“我这会儿精神好着。”敦律贺说,“对了,听说柴晞的女人就在濠州城里。”
“细作传回的消息是如此。”
“好,待破了城,我定要活捉她,给下面的儿郎们好好享用。”
“将军,若是活捉了她。献给汗王岂不是更好?”
敦律贺挑眉反问:“汗王还少一个女人吗?”
梅达明白他是有意挑衅,告诉自己,他才是北路军的主将,即使蓟奴里把自己安插在他身边,也休想干扰他的决定。心里不快,但是摩那部现在由敦律贺掌军,便是蓟奴里有时候也无可奈何。
敦律贺见他终于闭嘴了,心里如同喝了醇酒,十分痛快。大哥敦律耶对蓟奴里死心塌地,他却不喜欢这个比自己还小七岁的汗王。觉得他深受汉人荼毒,行事作派没有北戎人豪放爽快,反而象汉人那样爱使“阴谋诡计”。
然而,他没有想到。五万北路军不分昼夜的狂轰烂炸,没有攻克宿州城门。最终宿州城沦陷在蓟奴里的“阴谋诡计”里。
九月二十五日,北路军已经连续攻打宿州七个昼夜,几十万颗石弹即将用尽。将士们虽然有轮流休息,体力无碍,精神却开始疲倦。不过宿州城的守兵比他们更疲倦,因为兵力有限,大家都得不到休息,实在累了,也只是倚着城墙睡会儿,因此个个疲倦不堪。而最关键的是,被困城八天,至今没有人施援,消息送出去也如石沉大海。城里渐有谣言,说是皇帝已在渭南驾崩,天下即将大乱。就在人心浮动之时,宿州军副将杀主将,在城头竖起白旗。
看到飘扬的白旗,敦律贺犹有点不敢相信。
梅达却一副不出所料的表情,笑呵呵地说:“恭喜将军攻克宿州城。”
这话怎么听都透着一股嘲讽的味道,敦律贺剜他一眼,举手示意击钲收兵。随后宿州副将大开城门,敦律贺深怕他诈降,仍叫大军驻扎城外,只让梅达带着一干侍卫进去商谈接收城池事宜。
九月二十八日,宿州城防交接完毕,敦律贺留下五千人马驻守宿州城。而后亲自率领五万多人马赶赴濠州,与游击将军敦律成雄汇合,于十月初一子时包围濠州城,连夜动工架设抛石车、床弩和指挥台。
凌晨,二千座抛石车和几千座床弩架设完毕。
敦律贺站在指挥台上,看着晨光里的濠州城,相比于宿州城,它看起来要单薄很多。他扭头问梅达:“这回梅参军又有何良策?”虽然攻破宿州城,却与他的军事才能无关,他一直耿耿于怀。
梅达只好说:“有将军在,何需我动什么脑筋?”
敦律贺哈哈大笑说:“梅参军,只需三日,必破此城。”说罢,拔出长剑,旗官会意,举起进攻的旗帜。战鼓敲响,一声刚落,第二声未起,只听轰隆隆的爆炸声响彻天地,震得人耳鼓欲裂,北戎将士纷纷丢掉兵器,痛苦地掩住耳朵。
还没有反应过来,又见天空弩箭夹着燃烧弹,如流星一般落下。所落之处,火光四起,到处烟雾腾腾,寒风扑脸的清晨陡然变得如同炎夏。不要说敦律贺,便是经验丰富的梅达也愣住了,不明白发生什么事。北戎士兵更是抱头鼠窜,全无反击之力。
唯一清楚的只有站在濠州城楼上的阮碧,她看着城外平原上满地打滚哭爹喊娘的北戎士兵,深深地叹口气。
刘适之转头,目带钦敬地看着她说:“事情一如姑娘所料,姑娘叹什么气?”
“头回亲身经历战争,才明白真的很惨烈。”
刘适之觉得这话很有问题,却又不明白问题在哪里,想了想说:“自古战场都是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姑娘习惯了就好。”顿了顿,又好奇地说,“姑娘是怎么想到把震天雷(北宋时出现的地雷雏形)埋在地里,将引线牵进城里?”
“睡梦中偶得。”阮碧信口胡诌。
大周火药武器开发已经初具规模,出现了震天雷、燃烧弹、爆炸弹、火药箭、蒺藜炮等等,只是填塞的是黑火药,威力不够,没有得到重视。震天雷就是生铁外壳内装黑火药,用抛石车扔出去,爆炸后震碎生铁外壳以此伤人。虽然黑火药威力有限,不过三千颗震天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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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爆炸,破坏力还是非常惊人的。
刘适之还想说话,忽然听到外面传来清脆的钲声,心里一喜,说:“姑娘,他们退兵了。”
十月初二,北路军第一次攻打濠州,仅持续了一刻钟。
第32章 北戎汗王
“报告将军,已经清点完毕。死亡二千三百二十一人,受伤四千八百六十五人,抛石车损毁五百三十六辆,床弩损毁一千二百五十三架,攻城车损毁五辆,马匹死伤四千二百……”
敦律贺脸色铁青,重重地一拍桌子,吓得侍卫到嘴边的话又落回肚子里,大气不敢多喘地看着他。一会儿,梅达摆摆手,他如获大释地跑了出去。
“将军不必恼怒,不过是一时不慎……”
“一时不慎?”敦律贺愤怒地抬起头,“你倒说说,咱们有哪一步疏忽了?鬼知道狡猾的汉人会在地下埋震天雷?你不是说城里有咱们细作吗?怎么都没有消息传回来?”
“细作有一阵子没有传回消息,大概是被发现了。”
敦律贺冷哼一声。
梅达只好硬着头皮说:“是属下失职。”
“既然是你失职,那给蓟奴里的战报就由你来写。”敦律贺冷冷说完,抓起配剑走出中军大帐,一口气走到营地旁边的山坡上。太阳刚刚升起来,照着四野,如同洒下一层薄薄的金沙。如果不是方才这一幕,这该是个宁静祥和的初冬早晨。敦律贺闭上眼睛,耳朵还回响着轰隆隆响声,鼻翼仿佛又闻到那股硫磺的气味。连城墙都没有触及,就死伤七千多人,损坏抛石车、床弩、攻城车等攻城器械,传扬出去,只怕会让人笑掉大牙。
真是奇耻大辱!
他睁开眼睛,说:“来人。”
侍卫长大声地报:“到。”
“传令下去,集结队伍,准备进攻。”
侍卫长吃紧地看着他。
敦律贺瞪他一眼说:“傻了吗?”
侍卫长忙转身快步跑了。
过了一会儿,梅达急冲冲过来,说:“将军。将士惊惧未定,士气全无,抛石车床弩毁损近半。如何进攻?”
“你看。”敦律贺濠州城外炸得坑坑洼洼的地面,“震天雷已经全部引爆,此时进攻。再无爆炸威胁,若是等上几日。只怕汉人会再度埋上。再说,要想恢复士气,必须尽快取得一场胜利,缩在营地里,士气只会越来越低迷。”
这话并非没有道理,梅达略作思忖,指着护城壕附**地说:“将军。那块地还是平整如饬,若是濠州军也在那里埋好震天雷,咱们可禁得起再一次?”
敦律贺顿时语塞,半晌,烦躁地说:“那咱们就此吓破胆,什么都不干?”
梅达摇摇头,眼神阴戾地说:“不能,此城咱们必须要拔除,且要将城里所有人杀尽。”见敦律贺露出不解之色,他又继续说。“咱们一路南下,其他城都是用抛石车扔下震天雷,唯有濠州城将震天雷埋在土里,一旦消息外泄。周国其他城都起而效之,后果不堪设想。”
敦律贺点点头说:“没错,只是震天雷埋在地里,防不胜防,如何是好?”
“将军不必担心,我已想到一个两全之策。震天雷需要引线点火才能爆炸,我们且等上几日,若是天不下雨,就引水浇地,弄湿引线,埋在地下的雷自然就废了。同时我们……”梅达凑到他耳边,把自己的打算详细说了一遍。
敦律贺眼睛一亮,微微颔首。
接下去几日,敦律贺指挥将士上山伐木造抛石车和床弩,搬石头做石弹,每日里敲敲打打,忙得热火朝天。如此忙乎七日,补造了五百多辆抛石车和六百多架床弩,不过老天不作美,一直没有下雨。无奈之下,只好往护城壕方向每隔三米打齐膝高的木桩,然后架上竹管子。濠州城守兵自然弩箭齐发,阻碍施工,不过北戎军在盾车的掩护之下,架设的竹管还是一点一点地接近护城壕地段。
夜,气温陡降,没有月亮,仅有几颗星星瑟瑟缩缩的象是冻坏了。
丑正,埋伏在护城壕附近的北戎探子传回消息,濠州城开了侧门,有几百士兵出来在护城壕旁边挖掘东西。梅达精神一振,说:“如我所料,汉人果然上当了。”明面是架设水管,准备引水浇地。暗底里则挖了一条长长的地道,快到护城壕边了。
于是等濠州士兵挖出震天雷,埋伏在地道里的几千北戎军鱼贯而出,拔剑厮杀。不想队形刚刚展开,濠州城楼就扔下很多爆炸弹,听得砰砰砰,象是放炮竹一般,一股辛辣气味弥漫,北戎士兵被呛得眼泪鼻涕俱下,鼻孔蒙着湿布的濠州士兵趁机大开杀戒……
不到一刻钟,三千北戎军或死或俘,只有不到半数跑回营地。
敦律贺听完报告,暴跳如雷,责问梅达:“这就是你所谓的埋天过海之计?还说别人上当了,我看你才上当了。”
梅达脸如死灰,嘴唇紧闭,只是不说话。
“连城墙都没有摸到,咱们就损失近五千人马,说出去真是奇耻大辱。你也别提狗屁妙计了,依我看,强攻猛打,用石弹直接把濠州城砸烂就是了。”敦律贺说完,拔高声音大喊一声,“来了,集和……”
“将军且慢。”梅达着急地打断他,“濠州城里有高人,此人擅用火雷,把震天雷埋在土里,又在爆炸弹里填充胡椒粉,心思狡黠,深不可测,咱们不可冒进。”
敦律贺轻蔑地横他一眼,咒骂一声:“胆小鬼。”挑起帘子走出中军大帐。
此时,濠州城里,刘适之正跟阮碧商量俘虏的处置。
“一百多个俘虏,每日要食用一斗粮食。早稻欠收,城里存粮不足,留着俘虏负担太重,不如杀了他们。一则可以减轻负担,二则可以打击戎寇的士气。”
一百条人命,阮碧心里突突跳动,毕竟不是真正的将领,一想到杀俘,心里就别扭。“先留着吧,也不必每日给他们吃的,隔三岔五给一次,别让他们饿死就行了。”
刘适之点点头,心想,五姑娘倒底是个女子,虽然很有军事才能,算无遗漏,心肠却软了些。又看她眉间一丝困倦,忙说:“姑娘且去歇着吧,戎寇这回又惨败,想来今晚不会再有举动。”
阮碧摇摇头说:“未必,若我是北戎主师,就趁对方骄逸之时杀个回马枪,来个攻其不备。”
又等了半个时辰,眼看着天就要亮了,北戎军一直没有动静,阮碧着实累了,回杏花巷睡下。刚朦胧入睡,就听到战鼓声响起,连忙爬起来,赶往北城门。不想刚到城门边,又听到清脆的钲声响起。
敲鼓进攻击钲收兵。
阮碧心里纳闷,爬到城楼上看了一眼,只见北戎军整齐地退回营地。
刘适之也十分纳闷,说:“这回他们在耍什么把戏?”
等到午时,不见北戎军再有什么动静,阮碧返回杏花巷,吃完饭,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又听战鼓声响,这回她没有动,过着半刻钟,北戎果然又退兵了。
寒星纳闷地问:“姑娘,他们这是要干嘛?”
“在玩狼来了的把戏。”
寒星愣了愣,问:“什么狼来了?”
“就是不停地喊狼来了,等大家麻木了,失去警惕了,狼真的来了也不会相信了。”
寒星没有听明白,眨巴着眼睛。阮碧闭上眼睛继续养神,一个时辰后又听战鼓声响,这一回持续了一个时辰撤兵了。她再也躺不住了,说:“走吧,寒星,咱们去北城门看看。”
到北城门,没有上城楼指挥室,而是站在城墙上往下看。原先炸得坑坑洼洼的土地早被北戎军填平了,重新架设抛石车和床弩。北戎的大营被高墙遮拦,看不到他们的活动,但是散发出一种严阵以待的架式。
“姑娘怎么不休息一会儿?”刘适之走过来说,“北戎用扰兵之计,今晚只怕会有一场恶战。”
阮碧若有所思地问:“他们是不是换了主将?”
刘适之顿了顿,赞叹地说:“姑娘真是聪明。”手指着前方的北戎营地,“看到没有,多了一面鹰旗。”
阮碧凝眸细看,果然多了一面金线织成的雄鹰旗,在苍茫的暮色里迎风招展。
“那是北戎的汗王旗。”
“你是说……”阮碧诧异地瞪大眼睛,“蓟奴里来了?”
“没错。”
“他怎么会从渭南前线跑这里来了?”
“不知道。”
惊诧过后,阮碧心逐渐开始往下沉,蓟奴里一来,北戎就改变了战术,而这战术自然要比敦律贺高明多了。刘适之见她眉间忧色重重,劝慰地说:“姑娘不必担心,今日已是十四,再有半个月,王爷就可以赶回来了。咱们只要守住半个月。”
“咱们还有多少火雷?”
“震天雷三千颗,爆炸弹二千颗,蒺藜包一千颗。”
“看来将是艰难的半个月。”
蓟奴里用兵之道果然迥异于敦律贺,白天整整骚扰守军一天,都以为晚上他会攻城,濠州城的一干将士个个睁大眼睛,不想居然一宿无事。第二天,他又数次骚扰,到晚上大家严阵以待,又没有丁点动静。如此几日,守城的将士因为过度紧张,都开始不同程度的崩溃。
第四天,从凌晨开始到午时,北戎军一共发动六次佯攻,平均半个时辰一次,濠州城守将的反应也一次比一次疲沓。午正,濠州城里百姓正用午膳,听到战鼓声再度敲响,很多人置若罔闻,以为这不过是另一次佯攻,依然不紧不慢地吃着饭...
第33章 霜原晨光
大小不同的石弹如流星雨一样从空中纷纷坠落,即使是泥丸大小,砸中人要害也是一命呜呼,更不用说一百斤重的石弹,砸到地上周边的房屋都簌簌发抖,砸中人瞬间就成了肉酱。
饶是阮碧见多识广,也看得心惊肉跳,暗暗庆幸在敦律贺率北路军围攻濠州城时,先用三千颗震天雷炸掉近半攻城器械,使得他很长一段时间缺少攻城器械,无法开展这种狂风暴雨般的密集打击。否则,以濠州城的城防部署,是经不住长时间的密集打击。
由于一开始濠州城将士反应过慢,丧失先机,所以北戎军的推进速度很快。不过一个时辰,前锋攻城器方阵冒着密密麻麻的箭弩到达护城壕,开始铺架壕桥。傍晚,两座壕桥铺好,包着软盾的攻城车轰隆隆地驶了过来……
阮碧冲刘适之使个眼色,他会意地一打手势,旗官用旗语将命令层层传递下去。
只听几声轰隆爆炸声,刚刚驶过桥的两辆攻城车忽然陷进土里,跟着火光四起。车里藏着的北戎军争先恐后地往外爬,濠州士兵则从城墙暗门里冲出来,拿着刀枪猛砍狠戳一顿,又迅速地退了回去。
一切都发生电石火光之间。
北戎指挥台上,蓟奴里扶着栏杆的手渐渐握紧,问:“濠州城里究竟是谁在指挥?”
“濠州城副都总管,叫李定国,据说是柴晞府丞的弟弟,围剿山贼有功升的职。”梅达小心翼翼地问,“可是有不妥之处?”
蓟奴里不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攻城车,它正好挡在壕桥出口。令其他攻城车无法通行。着实想不明白城里的指挥怎么知道自己的壕桥会架在那里,而提前挖好坑?
他哪里知道,阮碧吩咐人沿着护城壕每隔五米挖一坑。用木架支着,下面放着灌油的韦草和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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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所以无论壕桥架在那里。攻城车前面都有个大坑等着它。
敦律贺说:“依我看,那个李定国是个平庸之辈。柴晞安排他做副都总管,是不想他成为余庆的掣肘,城中指挥定是其他人。”
蓟奴里赞许地点点头,说:“英雄所见略同,此人天份甚高,但经验不足。虽有些奇谋妙策,却不能灵活运用。更不能融合贯通。不过,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一代良将。”顿了顿说,“敦律贺将军,吩咐下面的人,生擒此人,我要收为己用。”
敦律贺皱眉说:“汗王,汉人有句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收在身边容易养虎为患。”
蓟奴里不紧不慢地反驳:“野猪越不过栏杆,雄鹰却不惧雪峰。敦律贺将军。我听说你们摩那部有个很厉害的猎人能将野狼驯熟,几时带来给我见见?”
言声无意,听者有心。他只是将自己比较雄鹰,但听在敦律贺耳朵里便成是嘲讽自己为野猪。心里极不痛快,又发作不得,粗声粗气地说:“汗王说的这位猎人正好是我的奴隶,等我返回草原,将他一大家子送给汗王。”
蓟奴里微微一愣,随即恍然大悟,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地说:“如此,多谢敦律贺将军了。”
敦律贺悻悻然地说:“不过是桩小事,汗王客气了。”
梅达怕气氛尴尬,忙岔开话题:“奇怪,今日他们怎么一直没扔火雷?”
这一句话把大家的注意力从方才的话题上移开了,都扭头看着濠州城,一下午石弹炮轰,城外堆起半城高,再有个一宿,就等城墙高了。到时候,城墙密密麻麻的射击口全作废了,步兵便可一拥而上,开始登城战。
“报,汗王,将军,西边有一支骑兵,人数约摸三千,正从后方突袭我军。”
大家都往西边张望,果然见一支骑兵,跟濠州守城将士一样的装扮,左冲右撞,甚1骁勇。特别是当首一人,手持长枪,拨挑撩刺,十分灵活。
“ 余庆回援了。”蓟奴里皱眉问,“敦律贺将军,你不 在西北边的清风镇埋伏了人马等他吗?怎么让他冲过来了?”
敦律贺说:“未曾有战报传来,怕是走了咱们不知道的近路小路。”
行军打仗,每到一处,第一桩事便是勘测地形,不过有些小路近路,就是当地人都不一定知道。这一点蓟奴里也清楚,说:“既然他们非要赶这一趟黄泉路,敦律将军,你便送他们一程吧。”
“遵命。”敦律贺说罢,冲身后站着的敦律成雄打个手势,他会意地颔首,转身下了指挥台,领着二千骑兵往西边而去。而此时,余庆的队伍被场上的北戎军包操着,渐渐往指挥台方向过来,眼看着就要与敦律成雄的队伍狭路相逢。
梅达说:“奇怪,他们脸上怎么都蒙着布?”
蓟奴里凝眸细看,果然濠州将士不仅戴着头盔,脸上还蒙着各色各样的布绢。脑袋里电石火光般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不好……”
话刚出口,只见濠州城里突然飞出密密麻麻的黑不溜秋的震天雷和爆炸弹,震天雷只奔抛石车阵地,爆炸雷则直扑敦律成雄的队伍……而后便是连绵不绝的爆炸声,火光闪烁,烟雾弥漫。
原本就近着傍晚,此时烟雾遮天蔽日,都看不到一丈之外。而震天雷和爆炸弹还象流星雨一般纷纷坠落。虽然北戎军早就见识过火雷火弹,也知道威力有限,但在濠州城两次吃了火雷火弹的亏,一见之下,心里先怵了,方才如虹的士气开始冰消雪释。最惨的莫达于敦律成雄率领的一干骑兵,被胡椒粉呛得眼泪鼻涕横流,成了争眼瞎子。余庆率领的骑兵趁机大开杀戒……
方才还是谈笑风生的蓟奴里满脸阴霾地盯着濠州城,低声说:“撤。”
一旦撤退,前功尽弃。敦律贺吃惊地看着他,说:“汗王,咱们占着上风……”
“撤。”蓟奴里毫不犹豫地打断他。
他虽然年岁尚轻,但是生得威严。这会儿沉下脸来,顿时散发出一种迫人气息。敦律贺一直瞧不上他,也不由地心里一怵。下意识地朝旗官挥手。
钲声响起。
攻城车动作迅速地往后撤退……
敦律成雄带着呛得眼泪鼻滋一脸的手下边抵挡边往后撤退……
余庆领着部下追了一阵子后,迅速地朝城门奔去……
濠州城头,刘适之重重地一拍垛墙。说:“可惜。”
阮碧也深觉遗憾。这回的作战方案,在余庆出城驰援宿州之前就商量好的。配合也算完美。蓟奴里反应只要稍微慢个一刻钟,余庆大概可以尽歼敦律成雄的二千骑兵,再放火烧掉抛石车阵地——守城远比攻城容易,攻城方所依仗的就是抛石车和强弩配合之下狂风疾雨般的密集打击,把城防部署打瘫痪,再利用攻城器方阵夺取城池。
城楼下,欢呼声阵阵。是老百姓和守城将士在迎接余庆的骑兵,也是为又一次打退戎敌的进攻而雀跃。不过阮碧高兴不起来。大周的火药武器还没有发展起来,这几千颗震天雷是她收集附近州府的炮竹加工而成的,围城之下,一旦用完,无法再生。可不象北戎抛石车用的石弹,取之不尽,循环再用。
以蓟奴里的军事才能,下一回再攻城,肯定布置的比这一回更周密。
她扶着垛墙。忧虑地看着北戎指挥台上方向,暮色苍茫,只看到指挥台上隐隐绰绰的人影。天色向晚,夜风也起了。象往日一样不紧不慢地拂过城墙,拂过她的衣袂,拂过树梢……若不是战场还有几具尸体,若不是陷在坑里余烟袅袅的攻城车,阮碧都要疑心方才的战争只是一场梦。
“五姑娘,你知道谁跟着余庆一起来了?”刘适之从楼梯下跑上来了,站在楼梯口大声地说。
听他声音里有一丝雀跃,阮碧纳闷地问:“谁来了?”
刘适之招招手说:“五姑娘,你自个儿过来看。”
阮碧好奇地走到楼梯口往下张望,老百姓和守城将士把余庆等人团团围住,因此打眼一看,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稍微看久一点,就发现其他人的目光都是看着余庆的,而他身边一个人却一直在东张西望,目光在人群里反复巡睃,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戴着头盔,所以从高处看下去,看不到脸,不过浑身散着一股熟悉的气息。阮碧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脑海里电石火光般地闪过一念,这不是顾小白更是何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小步,低声问:“不是说他去交趾找王爷了吗?”
“方才听他说,走到半路,听说戎敌打着替敦律耶报仇的旗号兵犯我朝,他又直接折回来了。到真州找定国公原先的部下借兵,正好真州都总管率兵驰援泗州,他也跟着北上。结果还没有走到,泗州城就破了。真州都总管改道去救援扬州,他就领了二千骑兵来解我们濠州之围,在路上跟余大哥碰上了。”
“泗州城也破了?”
刘适之沉重地点点头。“三天前破的。”
阮碧的心也沉甸甸地往下坠,若是濠州城再破,淮水就彻底被北戎控制。
天已经彻底黑了,风也越刮越大,城头又高,比其他地方犹冷三分。阮碧打个抖嗦,说:“今晚北戎大概不会再来攻城,我先回杏花巷休息片刻。”
“姑娘不见余大哥和顾少爷?”刘适之惊愕万分。
“早晚要见的,不急在一时。”阮碧淡淡地说,往旁边的楼梯走去。明知道早晚要见的,但是能拖一时就拖一时。每回面对这个少年,都有种深深的负疚感。事实上,她并不欠他的。但有时候,总觉得欠着他好多好多。
第34章 柔真郡主
晚上,气温陡降。
北戎军的中帐大营里烧了火盆,火光融融,但大家依然感觉不到温暖。只因为蓟奴里自打回到大营,就一直阴沉着脸摆弄着一颗从战场上拣回来的震天雷,一言不发。大家自然也是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多喘,生怕触了他的霉头。
良久,蓟奴里终于发话了:“来人,传我口信给孟州、泗州、宿州,搜集火药工匠,全部送回忽汗城。”
其他人还没有反应过来,梅达抢先拱手说:“汗王英明,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蓟奴里微微一笑,说:“汉人虽然耽误于奇技淫巧,但也着实造出一些有用的东西。震天雷若是用得好,堪作守城利器。”
其他人方才明白过来,纷纷笑着附和,称赞蓟奴里英明果断。
敦律贺嗤之以鼻,北戎十部,游牧为主,向来逐水草而居,哪里有这么多的城能守?便是京都忽汗城,至今还是帐篷为主,房屋屈指可数,连个城墙也没有。
他身旁坐着的一个参将叫卢旺,是蓟奴里的心腹之一,素来瞧敦律贺不太顺眼,见他神色带点讥诮,忍不住说:“敦律贺将军怎么不说话?可是有不同的看法?”声音稍高,正好让全场的人都听到,方才还满脸堆笑地吹捧蓟奴里的一干人都停了说话,转眸看着敦律贺。
“并非有不同看法,只是心里郁结。今日明明城破在望,却让余庆给破坏了。”
蓟奴里转动着震天雷,不以为然地说:“且让他们苟延残喘几日又何妨?”
敦律贺索性站了起来,气呼呼地说:“汗王,我不明白。今日明明咱们占着上风,因何还要退病?”
“问的好。”蓟奴里沉下脸,拔高声音说。“我也正想问你,因何你只跟我报告震天雷毁了抛石车,却没有跟我报告。爆炸弹里藏着胡椒粉?也没有告诉我,你们夜袭濠州城。结果死了几百人,被俘一百来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足挂齿?”敦律贺说着,目光在人群里搜了搜,狠狠地瞪梅达一眼。
梅达移开视线。
气氛低沉,火盆里火苗扑扑地晃动着。
到底敦律贺是摩那部的头领,蓟奴里不好太拂他脸面。稍稍缓和神色说:“敦律贺将军,我与你兄长自幼相识,亦师亦友。当年父汗让他教我行军布阵,他曾跟我说过,战场无小事,当步步为营,否则一子疏落满盘皆输。”他黯然地垂下眼眸,叹口气,“斯人已矣,言犹在耳。每每想起。总叫我心痛不已,悔不该叫他出使周国,令我既失良师,又失挚友。再失兄长。”说到这里,他以手掩目,无限唏嘘。
中帐里的一干将士见他真情流露,都大为感动,纷纷劝说:“汗王节哀。”
敦律耶的尸体尚未下葬,但蓟奴里承诺班师后要以汗王规格下葬,这回的出征也是要替他复仇。相形之下,亲弟弟反而没有他表现的哀伤和愤怒,这叫人情何以堪?敦律贺尴尬地站着。
好在这时,外头的侍卫朗声说:“报告汗王,蓟乞达将军从泗州送来的俘虏已经到了。”
他暗吁口气。
其他人也松了口气。
蓟奴里抹抹眼睛,沉声说:“带进来。”
一会儿外面便传来推推搡搡的吆喝声,跟着响起一个老年女子威严的声音:“放肆,我们自己有脚,自己会走,推推搡搡成何体统?”
另一个女子声音说:“母亲勿要生气,这些夷狄空长一副人模人样,却是化外之民,如何识我堂堂天朝的礼仪?”
这话相当的刺耳,中帐大营里一干人等都皱起了眉。
卢旺冷哼一声说:“此女何许人也?都沦为阶下囚了,尚且不识时务。”
梅达说:“此女是周国的柔真郡主,她女儿便是柴晞的未婚妻。”
中帐里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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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人原不知道泗州送来的俘虏是谁,听梅达这么说,都露出惊讶之色,扭头看着门口方向。片刻,厚厚的羊毡帘挑起,一个三十出头风韵犹存的女人昂首挺首、目无下尘地走了进来,一个少女扶着一个脸色枯黄的老妇人紧随其后。老妇人也是昂胸挺首,少女却是垂首敛眸,看不清楚容貌,尽管如此,她浑身好象散发着一圈柔光,大家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
三人走进来后,直直地站着,特别是柔真郡主满脸倨傲。
卢旺大喝一声说:“大胆,见到我们汗王,还不跪下?”
柔真郡主轻蔑地斜他一眼,说:“我乃大周宗室女儿,向来只跪我朝天子,一个小小的蛮夷头领,也配受我的礼?”
卢旺跳了起来,拔出刀指着她说:“你这个婆娘,再不跪下,信不信我杀了你?”
柔真郡主冷哼一声,移开了视线。
蓟奴里呵呵笑了几声说:“卢旺将军,把刀收起来。早就听闻你不解风情,果然一点没错。驯服一个女人,何需刀剑?过会儿叫人送她到你帐里,让她见识一下咱们蛮夷男人的威风,明日她自然会跪了。”
一干北戎将领放声大笑。
卢旺收了刀,向蓟奴里行礼说:“多谢汗王的赏赐,今晚我定好好驯服她。”
一干北戎将领又哈哈大笑。
柔真郡主又气又怕,脸色惨白地低骂一声:“卑劣,无耻。”
蓟奴里懒得理睬她,懒洋洋地说:“来人,把柔真郡主送到卢旺将军帐里,把沈姑娘送到我帐里。”
几个侍卫应声进来,气势汹汹地走向柔真郡主和沈婳。母女两人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哪里见过这种场面?顿时浑身发抖。
“荒唐。”沈老夫人低喝一声,挡在她们面前,回头看着蓟奴里说,“堂堂北戎君王,如此侮辱妇女老弱,传扬出去,岂不叫天下人笑话?”
蓟奴里还没有开口,卢旺嘲笑地说:“老东西,别给自己脸上抹金了。你实在是太老了,又干又硬,便想我们侮辱你,我们也提不起这个兴致。”
周围又是一片放肆的笑声。
沈老 气得脸色惨白,嘴唇颤抖,只是反复地说:“荒唐……荒唐……”
侍卫一把推开沈老夫人,伸手抓沈婳,她后退一步避开,泣声说:“祖母,母亲,婳儿不孝,先走一步。”说罢,拔下头上的金钗往自己喉咙戳,不想手刚动,一物飞了过来,正好击中手腕,痛得她啊唷一声,手一松,金钗落在地上。
“你便是自杀了,我也会将你的尸体赏给我的手下。”蓟奴里不紧不慢地说。
如此邪恶森冷的话,沈婳平生头回听到,又是害怕又是羞辱,反倒生出一股勇气来,抬起头瞪着他咒骂:“恶魔。”
她自打进中帐大营,一直低着头,这会儿抬起头来,大家只觉得眼前陡然一亮。蓟奴里原本是斜斜的依靠着椅背,也不由自主地坐正,看着她梨花泣雨的脸庞,心里隐隐闪过一丝怜惜。“好一个美人,不愧是周国的京都明珠。”斜了傻站着的侍卫一眼,“还站着干吗?带到我帐里去。”
“不要。”柔真郡主抱住沈婳,尖声说,“求求你,汗王,放过我们。只要你放了我们,我送你三千斛明珠,一万两黄金。”
卢旺大声地说:“笑话,我们汗王自有金山银山,还稀罕你这点破铜烂铁?”
“那……那……那我帮你们破濠州城。”柔真郡主急不择言,说完后自己都愣了。
其他人也愣了。
片刻,蓟奴里轻描淡写地说:“不过七日濠州城必破,何需你来帮忙?”
“那……你说,你说的我都条件,只要放过我女儿。”柔真郡主泪流满脸,几近崩溃,全无方才的高傲。
蓟奴里不屑地哼一声,目光锁定把头埋在柔真郡主怀里的沈婳。
柔真郡主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说不出的绝望,犹作困兽之斗。“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只要放过她,我下辈子结草衔环相报……”
沈老夫人着实看不过眼了,低喝一声:“柔真,别再长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你是我们朱雀沈家的媳妇,婳儿是我们沈家的女儿,当知沈氏家训最后一句——心存君国,何计身家,守分安命,顺时听天。既然天命亡我们,又何必贪生畏死,徒叫人看了笑话。人死如灯灭,一张臭皮囊,不必惦记心上。”
柔真郡主泣声说:“母亲,我不是稀罕自己这条命,只是婳儿才十四岁,我着实不甘心……”说到不甘心,忽然想起濠州城里的阮碧,想到晋王派了一群高手护着她,而任由沈婳落入戎敌之手,一股恨意滋生,心眼顿时就黑了。抹掉眼泪,跪到地上说,“蓟奴里汗王,你大慈大悲,放过我女儿,我可以帮你擒获阮五姑娘……”
沈老夫人瞪圆眼睛,怒喝一声:“柔真……”
柔真郡主置若罔闻,继续说:“我女儿只是京都明珠,她却是大周明珠,所以晋王才会为了她,舍了我女儿。无论长相性情,她都远胜我女儿。”
蓟奴里神色微动,柴晞是他平生劲敌,凡是他在意的东西,他都特别关注。是以早就对阮五心存好奇,见到沈婳后,好奇心就更加强烈了——是什么样的女子能令柴晞舍弃沈婳这般的绝色?
第35章 再见少年
“濠州城破了,她自然会落入我手里,又何需你帮忙?”
“汗王有所不知,阮五为人狡黠,其性如狐,非一般女子。更何况晋王派了诸多高手卫护她,只怕破城之前,就会护着她突出重围。”
这一点蓟奴里倒是相信,略作思索,正色说:“也罢,郡主心意拳拳,我就恭敬不如从命。我送你与沈老夫人入濠州城,沈姑娘留为人质,七日之内你助我擒获阮五姑娘,我便将沈姑娘还给你。你且放心,我自会还你一个清清白白的沈姑娘。”
游说半天,依然让沈婳留为人质,柔真郡主如何放心?正想再求情,蓟奴里又斩钉截铁地说:“郡主不必再说。我说的条件,你若答应便答应,你若不答应,便安心留下,卢旺将军绝不会亏待你的。”
卢旺咧着嘴嘿嘿地笑着。
柔真郡主看他又矮又胖,肤黑如炭,满脸伤疤,心里一阵作呕,不敢再反驳了。
蓟奴里摆摆手,示意侍卫将沈家三人带出去。
她们一走,卢旺先叫了起来:“汗王,果真要放了这个婆娘?”
蓟奴里还没有回答,梅达笑着说:“卢旺将军不必担心,除了濠州城,她们无处可去。濠州城破了,自然又落回咱们手里,到时候卢旺将军依然能享用美人恩。”
卢旺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竖起拇指说:“汗王好算计。”
“梅达只说了其一,她们还有妙用。”看到将领们都露出好奇的神色,蓟奴里不无得意地说,“我要用她们换回咱们的俘虏和细作。”
换回俘虏不必说,凡是将领,都知道爱兵如子的重要。换回细作。就可了解濠州城里的动态,包括 谁出的主意把震天雷埋在地里,以及是谁在余庆不在濠州期间指挥城防。大家明白过来。纷纷由衷地赞叹:“汗王英明。”
蓟奴里笑了笑,磨好墨,刷刷地写了一封信。
“来人。明日大早,把信送到濠州城。”
第二天早上。余庆收到信,反复看了看,递给刘适之。
他接过读了一遍,说:“没想到蓟奴里的汉字写得这么好。”
余庆哭笑不得地说:“谁让你欣赏书法?你且说说,此事可妥当?”
“那一百多个俘虏五姑娘不让杀,每日还得匀点粮食养着他们,用他们换回沈相家人。我是万分同意。但是五名细作绝不能交还他们,若是交还他们,咱们城防部署岂不是暴露了?”
“只怕蓟奴里属意五名细作更多些。”
“这又何难?就推说已经被咱们杀掉了。”顿了顿,刘适之又说,“要不我现在就去杀了他们?原本我早就想杀他们祭旗,五姑娘拦住我,说是将来或许有用。我就想不明白到底有何用处?”
顾小白一直在旁边甩着剑缨玩,听到这话,抬头说:“反间计。”
“如今人都让我们关牢里了,如何用反间计?”
“那倒不见得。”阮碧的声音在指挥室外面响起。“我审问细作时,听说敦律贺与蓟奴里关系并不好。所以留着他们,想着将来万一用机会,可通过细作做些文章。离间他们。”说话间,门帘挑起,她款步走了进来。
余庆和刘适之忙站了起来。
顾小白心脏突突跳动几下,垂下头继续甩着剑缨玩,耳朵忍不住竖了起来,眼梢也忍不住追寻着她。自打去年十月在惠文大长公府跑马场见过一面,足足一年没见。她长开了,身材高挑,腰肢纤细,是一个正当年华的娉婷少女。
阮碧拿起信看了看,蹙眉问:“沈相的家人怎么会在泗州逗留这么久,不继续南下?”
“听说他们逃出京城时,来不及备船,走的陆路。原本是想到泗州搭船南下,不想沈老太爷年事已高,到泗州就一病不起,结果泗州城被围。后来城破时,沈老太爷急怒攻心过世,其他人落入北戎手里。”
“哦。”阮碧又仔细读一遍信说,“余庆,叫北戎把沈相家人名单列上。”
余庆先是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好,我这就写信。”
铺开纸,磨墨写信。
阮碧在旁边坐下,捧着茶垂眸沉思。
见她进屋后,自始而终目光不曾扫及自己,昨晚也是避而不见,顾小白心里有气,霍然起身说:“我去城头看看戎敌的动静。”不待大家回答,挑起帘子,大步走了出去。屋外安平与安顺抱着他的披风,正坐着闲聊,见他出来,忙站起来跟着,说:“少爷这是要去哪里?”
顾小白没好声色地说:“我一个人转转,别跟着。”他自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向来都是自己给别人脸色看,几时受过这种闲气
安平与安顺面面相觑,虽然不放心,却不敢跟着。
顾小白迳直走到城墙这,抚着墙垛深深地呼出几口气,看着远处。昨晚落了霜,整个淮南平原铺满一层薄薄的细碎白霜,一直绵延到天边,与黎明清冷的天空相映成辉。晨风十分凛冽,吹在脸上犹如锐刀浅割。若没有不远处旌旗招展的北戎大营,这不过是一个普通而宁静的初冬早晨。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轻轻脚步声由远及近。
其实顾小白从前并没有留心过她的脚步声,但不知道为何一下子就分辨出来了,甚至脑海里即刻浮现她款步过来衣袂飘飘的模样。记得她今日穿着素白的袄裙,除了袖口与裙角的绿色流云纹,再无其他装饰。
他没有回头,依然看着天边。然而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听着她的一举一动。听到她走到距离自己一个墙垛的位置站着,听到风吹着她衣袂的声音,听到她轻柔的呼吸声……
她的气息顺着风吹到他脸上,似乎寒风也一下子温柔了。
良久,听到她低声问:“小翠可还好?”
“不知道,离家时匆忙,都忘记嘱咐一声。多半是静宜在照看。”顿了顿,顾小白带着一丝嘲讽地说,“你居然还记着它?”
“当然记着。”顿了顿,她又说,“那么漂亮聪明的鸟,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顾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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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心里咚的一声,一股说不出来道不明白的情愫在心里泛滥成灾,方才的气恼顿时便摧枯拉朽地败退了。半晌,才装出漫不经心的口气说:“既然喜欢,怎么又送还给我?”
她沉默很久,说:“只因为,太过美好,难以承受……”
声音很轻很轻,甫一出口,便被风吹散了。
顾小白没有再说话,扭头看着天边流云变幻,忽然间眼睛酸涩了。
第36章 狡黠如狐
刘适之站在指挥室窗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的背影,赞叹地说:“顾少爷和五姑娘站在一块儿真是一对璧人。”
余庆瞪他一眼,开玩笑地说:“小心我告诉王爷。”说罢,也往外张望一眼,不得不承认,两人这么站着,太赏心悦目了。
“王爷心胸宽广,岂会因为一言而废我?”刘适之不以为然地说,“再说,我陪着五姑娘走南闯北,几番身处险境,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好,下回见到王爷,我替你讨赏。”
“那就多谢余大哥了,功名利禄,我不稀罕,就让王爷也给我选个媳妇儿。说起来真是不公平,同样跟着他这么多年,给你选了这么漂亮的嫂子,又把云英许给有德,单单把跟南丰拉下了。”顿了顿,刘适之嘻皮笑脸地问,“对了,余大哥,都说新婚燕儿。嫂子……好不好?”
提到冬雪,余庆脸皮微红,瞪他一眼。“好不好,与你有何干系?”
“就这么随口一问,余大哥,你恼羞什么?”
正说笑着,侍卫拿着一封信进来说:“报告都总管,北戎回信了。”
余庆连忙接过,拆开看完,递给刘适之。
他看完,一改嬉皮笑脸的神色,皱眉说:“果然没有沈姑娘。”
余庆说:“这原也是意料中事。”以沈婳的相貌,北戎一干将领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又怎么可能放她回来?
“余大哥,其实沈姑娘不在名单里,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刘适之吞吞吐吐地说:“倒是……可以成全王爷和五姑娘……”
余庆严厉地看他一眼,正色说:“适之,你小看王爷和五姑娘了。”顿了顿又说。“不管如何,沈姑娘都是咱们大周的女儿,怎么能任由她被蛮族夷狄糟蹋?”
刘适之脸现赧色说:“小弟羞愧。”
余庆拍拍他的肩。不再多说,写了一封信叫侍卫用箭射入北戎大营。
蓟奴里收到信,看完后。冷笑一声说:“来人,把柔真郡主带过来。”
柔真郡主很快被带了过来。一宿提心吊胆,不曾合眼,她脸色灰暗,再无昨夜的高傲。蓟奴里一言不发地把信扔到她面前地上,她弯腰捡起,看完后既是欢喜又是担忧。欢喜濠州守将并不愚钝,提出沈相家人一个都不能少。担忧这种条件。蓟奴里必不会答应。
果然听他说:“郡主,信你也看到了。此事作罢,你就安心留下侍候我们卢旺将军吧。”
柔真郡主赶紧说:“我有办法让你们擒获阮五。”
“哦,什么办法?”蓟奴里饶有兴致地问。
“你可写信告诉余庆,要放回全部沈相家人,得要详细商谈条件。然后指定阮五姑娘来谈判,她不过一介弱女,你们大可趁谈判之时将她擒获。”
“你当阮五姑娘是傻子?”
“她不是傻子……”柔真郡主摇头说,“所以她必须得同意,否则便会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
蓟奴里恍然大悟。以阮五姑娘与柴晞的关系,她要1不出面谈判,指定被认为有意置沈婳于死地,传扬出去。名声大坏,自然也不可能再嫁与柴晞。看着柔真郡主,颇有点刮目相看的意思,嘲弄地说:“你们汉人常说最毒妇人心,倒是一点儿也没有错。”
柔真郡主勃然大怒,瞪圆眼睛说:“我只是想救我女儿,有什么错?若不是她横刀夺爱,我女儿早就嫁给晋王。是她让我女儿成为天下人的笑柄,是她害我女儿沦落至斯,是她不仁义在先,如何能怪罪我?”
蓟奴里笑而不语,依她所言写了一封信,叫侍卫射入濠州城楼。
一会儿,濠州回信,说是同意谈判,地点就选在濠州城与北戎大营的中间,时间巳时正,双方各派四人,不可携带武器。
蓟奴里十分稀罕,他可不相信濠州城里那帮人是傻子。
柔真郡主暗吁一口气,说:“汗王不必惊讶,那阮五素来胆大包天,行事不同于常人。”她已经看出蓟奴里对阮碧非常好奇,因此趁机大肆夸奖,让他把注意力全转移到阮碧身上。
她没有使错力气,蓟奴里确实对阮碧心向往之。因此指定梅达与敦律成雄谈判,自己则装扮成侍卫跟随。骑马出大营时,濠州城门也开了,四骑驭风而出,当首一人身材婀娜,体态风流,风吹着她脸上的面纱、身上衣袂,似乎要随时乘风归去。
北戎女儿大多热情奔放,行事如同男儿一般不拘小节。少有这种气质如兰的大家闺秀,蓟奴里顿时移不开眼。阮碧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心生诧异,仔细打量着他。他看起来二十三四岁,身材魁梧,皮肤微黑,隆额直鼻,浓眉下面眼眶微陷,眼珠是冷淡的浅棕色,顾盼间颇有几分威严。
互相打量间,两列队伍到了中间,隔着一丈距离站定。
太阳已经出来了,斜照着霜原,熠熠发光。
梅达手贴胸口向阮碧行一礼说:“五姑娘,别来无恙。”
阮碧微微颔首说:“梅副使风采依然。”
梅达假惺惺地说:“没想到再见五姑娘居然会在这种场合这种时节,着实可叹。”
阮碧不耐烦陪他作戏,直截了当地说:“梅副使,你我从前只是一面之识,且极不愉快。今日又是敌我立场,何不舍弃客套直奔主题呢?”
梅达颇为尴尬,蓟奴里却是心里一乐。
“五姑娘,汗王派我转告你们,贵国沈相家人除沈姑娘以外,他愿意悉数送还,至于沈姑娘,他要纳为妃子……”
“如此说来,便是要执意扣留沈姑娘了?”
“扣留两字严重了,原本我们汗王便向贵国提过和亲,只是如今和亲对象由姑娘变成沈姑娘而已。”顿了顿,梅达不怀好意地说,“其实对姑娘来说,也是一桩好事。往后,姑娘与贵国晋王爷双宿双飞时,勿要忘记我们汗王的成人之美。”
阮碧不悦地说:“梅副使,你当世间的人都同你一般蝇营狗苟?我实话告诉你,沈相家人一个都不能少。”
“此事恐怕由不得姑娘。”梅达阴恻恻地说,“我们汗王说了,若是你们不答应,我们便剥光柔真郡主,绑在阵前,供我们将士享用。”
阮碧哈哈大笑,笑声如银铃,被风吹洒一地。
梅达被她笑得莫名其妙,耐着性子,笑眯眯地问:“姑娘因何发笑?”
阮碧收敛笑容,冷冷地说:“既然梅副使说的这么直接,那我也明确告诉你们,沈相家人你们换也得换,不换也得换。否则我们便隔一个时辰杀一个俘虏,让北戎将士们看看,在他们汗王的心目里,自己子民抵不过一个异族的女子。”
蓟奴里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可惜她脸上的面纱颇厚,看不清楚五官,不过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着实漂亮,方才如同春水盈盈,这会儿凝着寒气,顿时变成一片冰霜。
梅达斜蓟奴里一眼,硬着头皮说:“我们北戎的将士早将身心交与汗王。”
“那还有什么好说呢?我担得起见死不救的罪名,就看你们汗王能否担得起众叛亲离的下场。”阮碧说完,拨转马头便走。
“且慢。”蓟奴里忍不住喊出声来,手里的套马索一挥,直奔阮碧的马头。
刘适之赶紧拦在阮碧前面,用马鞭将套马索击开,与此同时,从濠州城楼飞来一箭,直奔蓟奴里脸面。他赶紧后退一步,箭落在地上,箭尾兀自颤抖不已。蓟奴里不由地赞叹一声:“好箭法。”濠州城头离此近二百米,此人不仅臂力过人,而且眼力不弱。
阮碧看看城头上执弓伫立的顾小白,微微颔首,示意他不要担心。然后回头看蓟奴里一眼,似笑非笑地问:“不是谈判吗?怎么动起手来了?蓟奴里汗王。”
对她认出自己,蓟奴里并不惊讶,反而心里有一丝窃喜,赤裸裸地说:“姑娘聪颖过人,难道不知道我心中图谋?我慕姑娘之名久矣。”
阮碧拨回马头,歪着头看着他说:“我听闻蓟奴里汗王是个英雄……”
蓟奴里心里又是一喜,却听她话锋一转:“不想,原来是个狗熊,没有真本事,破不了城,便使些鬼魅伎俩……”
“谁说我破不了城?”蓟奴里不快地打断她说,“七日之内,我必破濠州城。”
“好,我在城里等着你。”
先是激将法,然后又在言语下套子,梅达心知不妙,赶紧叫了一声:“汗王……”
话没有说完,听蓟奴里爽利地说:“好,你等着。”
阮碧眼波在他脸上盈盈一转,掠过一丝笑意,然后转身拍马离开。
看着她风驰电掣远去的身影,蓟奴里呆呆地立在原地,回味着她眼睛里的那丝笑意。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自己孤身入雪山,想捉一头白狐送给心爱的女子。在雪山循着白狐的踪迹追了六天七夜,干粮吃光,人也筋疲力尽,无奈之下只得折返营地。那头神出鬼没的白狐却突然冒了出来,站在雪峰的高处看着自己,眼里依稀就是这种笑意。
第37章 生死之际
回到大营,蓟奴里即刻派人押送着沈相家人包括主子奴婢共十三口人到方才谈判的地点,余庆也派人押送北戎俘虏并细作共一百一十六人过来。双方亲点人数,交换了俘虏。
一进濠州城,柔真郡主顿时又成为冷艳高贵的宗室女儿,高昂着头,目光倨傲。濠州知州率着手下文官上前行礼,恭谨地说:“下官陈维直见过沈老夫人、柔真郡主。两位夫人一路辛苦了,下官已经叫人收拾好院落,请移驾到敝府下榻。”
见只有他来迎接,柔真郡主不快地说:“怎么不见都总管余大人?”
“北戎围城,军务繁忙,余都总管身先士卒,一直守在城头。郡主若是有要紧事,下官去请他过来。”
柔真郡主不置是否,冷淡地哼一声,弯身钻进轿子。到知州府邸,喝过茶稍作休息,说:“陈大人,请你把阮五姑娘叫过来。”
知州微微蹙眉,心道,阮五姑娘岂是随叫随到之人,又岂是随便个人就能叫过来的?“郡主与老夫人先休息休息,要见什么人,晚点下官再替你们安排。”
柔真郡主勃然变色,一拍桌子说:“你这话什么意思?”
沈老夫人拉长声音叫了一声:“柔真。”
柔真郡主悻悻然地扭过头。
沈老夫人冲知州摆摆手说:“陈大人,辛苦你了,你且去忙吧。”
濠州知州如获大释,连忙行礼告退。等他一走,沈老夫人沉下脸说:“柔真,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在他人屋檐之下,且低调一点。”
“母亲。什么叫在他人屋檐之下?大周朝还在,我还是大周宗室女儿。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平民之女,我召见不得吗?分明是这些人见咱们遭难了。一个一个便变了嘴脸。不来迎接不说,连见个人都推三阻四。”
沈婳低声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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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这回是她助咱们脱险的。咱们受了她的恩惠。”
柔真郡主脸色缓和,说:“婳儿。咱们没受她恩惠,她恨死咱们一大家子,又怎么会真心实意想救咱们?只不过是怕落个见死不救的罪名,所以才帮我们。若不是我算准她这一点,你只怕还在那帮蛮夷手里。再说,咱们还没有脱险呢,北戎兵雄马壮。濠州城只怕守不了多久,得叫人送咱们出去,这帮人只有她使唤得动。”
想到可能再度落入北戎人手里,大家都变了脸色。特别是沈婳,浑身颤抖。
沈老夫人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站起来说:“我乏了。”
侍立在她身后的老嬷嬷赶紧扶着她进里屋躺下,低声说:“老夫人,那桩事要早做决断。依我之见,不为老太爷的心愿,便是为了姑娘。也应该认。”
沈老夫人疲倦地闭上眼睛,一会儿,叹口气说:“那就麻烦你跑一趟。”
老嬷嬷点点头,退出去。叫沈家下人套车直奔都总管府,递上沈老夫人的名贴,求见都总管夫人。双方见面,少不了一番寒喧,而后老嬷嬷说:“于夫人,今日有桩重要的事情,想托夫人做个中人。”
冬雪说:“嬷嬷不必客气,有事尽管直说。”
“我家老太爷临终之前,一直嘱咐老夫人要让阮五姑娘认祖归宗,只因为从前闹得不太愉快,双方都不好拉下脸面。听说夫人是阮五姑娘的姊妹,所以我家老夫人想托夫人递个话给阮五姑娘。我家老太爷尚在头七,若 现在认,时机也十分合适。”
冬雪和郑嬷嬷面面相觑,片刻说:“带个话儿倒是易如反掌,只是从前那么多纠纷,一时半会儿怕是理不出个结果。”
老嬷嬷叹口气说:“求仁得仁即可,只希望夫人跟五姑娘说一声,老太爷临去之前,翻来覆去念叨这桩事。再说,有个正儿八经的出身对五姑娘也有好处,当初太后娘娘下旨赐婚只说是沈大姑娘……”
最后一句意谓深长,冬雪与郑嬷嬷又相视一眼,没有吱声。
等沈家老嬷嬷走后,郑嬷嬷到杏花巷,把事情原委详细说了一遍,未了补充一句:“或许真是良心发现了,觉得亏待了姑娘。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阮碧不屑地哼了一声。以沈密之精明,即使一时不察,事后怎么可能想不明白呢?只是知道得罪不起太后,将错就错而已,临死前这番惺惺作态,不过是求个心安理得。“嬷嬷,你告诉她,我不识沈字如何写。”
话很快传回沈老夫人那里,她生气地说:“罢了,罢了,原是一番好意,倒给她机会踩我们一脚。”
安宁的日子只过一天。
十月二十二日,北戎汗王蓟奴里亲自指挥六万北路军再度攻打濠州城,动用抛石车两千五百多辆,强弩三千多床,攻城车三十辆。日夜无休,不停炮轰。起初,濠州城以火雷还击,双方相持不下,死伤相当。第三日,濠州城内火雷用尽,开始使用石弹还击,但是相比于北戎狂风暴雨般打击,仅拥有五百辆抛石车的濠州城的还击显得十分疲软,好在城墙上密密麻麻的射击孔阻挡了北戎推进速度。第五日,护城壕已经被石弹填平,濠州城守兵伤亡过多,人手不足,不得不组织城中成年女性负责工程作业和运输战材。第六日,气温陡降,一直飘着细雪。石弹垒到半个城墙高,密密麻麻的射击孔被堵住了大半。北戎的攻城部队在盾车掩护之下,和攻城车越过了护城壕……
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濠州城气数将尽,回天无力。
“五姑娘,我方才查看过,南城门外的北戎军以步兵为主,人数不少,却不足为惧。我已经跟顾少爷说好了,等一下由他带着一千骑兵护送你冲出去。”余庆已经数天没有合眼,眼圈黑黑,一脸胡渣。
“我走了。你们呢?”城中兵力锐减,带走一千,就所剩无几了。
余庆毫不犹豫地说:“自然是与濠州城共存亡。”
阮碧淡淡地问:“既然你们能与濠州城共存亡。我就不能吗?”
余庆又吃惊又感动地看她一眼,正想说话,听外面侍卫朗声说:“报。西侧角楼塌倒,城墙裂开一缝。”
“姑娘。余庆无能,守不住濠州城,还望姑娘速速离开,不要让我有负王爷所托。”说罢,冲阮碧一抱拳,急冲冲地走出指挥室,到西边角楼查看城墙裂缝。
阮碧依然站在指挥室窗前。看着外面,漫天箭雨,守城士兵的尸体或趴在垛墙上,或横在城墙中间,生命着实脆弱,看得她眼睛发涩。一会儿,感觉到有人进来,转头一看,原来是柔真郡主和沈婳。“你们来做什么?”
“快叫人送我们走。”
“连守城的人都不够,哪里还能派出人送你们走。再说又能往哪里走?没看蓟奴里把城围得水泄不通。”
“你骗谁?刚才我听到余庆的话了。凭什么送你就有一千人,凭什么送我们就没有人,我女儿才是晋王的未婚妻。”柔真郡主歇斯底里地叫嚷着。
阮碧厌恶地看她一眼,转头继续看着城下。才一会儿功夫,攻城车都已经排好阵形了。以濠州城的部署,大概还能坚持到天黑,蓟奴里说七天之内破城,还真是没有估错。
想到逃生无望,想到再度落到北戎人手里的悲惨下场,想到卢旺那张满是刀疤的老脸,柔真郡主又怕又恨,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不怕死,我先送你去死。”说罢,冲上去用力一推。
猝不及防之下,阮碧被推个正着,身子后仰,一个倒葱栽也窗外。从城楼的屋檐上滚了上去,好在衣角被飞檐勾住,整人在半空荡来荡去。城楼高耸,近处攻城的先锋部队看不到,紧随其后的指挥车上的敦律贺、蓟奴里等一干将领却看得一清二楚。敦律贺迅速地拔出箭,搭弓瞄准,等蓟奴里想喝止,箭已经离弦而出。
蓟奴里勃然大怒,瞪着他问:“敦律将军,我不是交待过你,要活捉阮五吗?”
敦律贺说:“汗王,细作都说过震天雷埋在土里是此女想出来的,余庆不在濠州时,也是此女指挥城防。可见此女在濠州将士心目里地位非同一般,所谓擒贼先擒王,此女一死,濠州城指定士气消散。咱们不必再多费力气,就可夺取此城,何乐而不为?难道在汗王的心目里,这个异族女子的一条性命比咱们几百几千将士的性命还重要?”
蓟奴里气得嘴唇都发颤,说:“你在说什么!”
敦律贺直视着他说:“汗王,我们摩那部听命于真正的雄鹰。”
言下之意,就是你不是真正的雄鹰。
“好好好。”蓟奴里怒极反笑,“敦律贺,我希望有天,你不要为这句话后悔。”说罢,再不看他一眼,转头看着濠州城。
敦律贺那箭力道十足,去势汹汹,眼看就要射中阮碧,却见打横里飞出一箭,正好将它撞飞。跟着一个人翻出窗子,三下两下落到阮碧身边。
“顾小白!”梅达惊讶地说,“他也在濠州城里?”
敦律贺一听是顾小白,顿时红了眼睛,又拉开弓,又是嗖嗖几箭。
屋檐上不好站立,极容易成为箭靶子,顾小白知道不能久留,撕开阮碧缠在屋檐上的裙角,抱着她就往下跳。但还是迟了,躲开了敦律贺的第一箭第二箭,却没有躲开第三支,箭穿过阮碧的肩膀射中顾小白胸口,两人一起跌落到城墙上……
柔真郡主这会儿稍微清醒了一些,知道自己闯了祸,拉着沈婳冲出指挥室。沈婳担心顾小白,频频回首。
柔真郡主攥她一把说:“别傻了,这小子眼里只有那个小**,为了她是命也不顾了。这城守不住了,咱们快去寻身衣服换上,等一下混在难民里,城破里就跟着冲……”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圆睁双眼,不敢相信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一支箭穿过胸口,鲜血滴滴。她“啊”了一声,缓缓软倒。
沈婳骇然失色,抱住她,拼命地叫喊着:“娘,娘……来人呀,救救我娘……”
可是这个时侯,谁还顾得上谁呢?
她叫得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人过来看一眼,而柔真郡主的身体却开始渐渐变冷了。她只能紧紧抱住她,把脑袋埋在她脖颈间,不停地流泪。雪越下越大,落了她一身,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她的心也渐渐凝结成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响起雷鸣般的欢呼。
她被惊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发现士兵们纷纷抛了武器,抱在一起又哭又笑。而城头上不知道何时竖起一面织着青龙的旗帜,上面绣着斗大的“晋”字,迎风招展,猎猎有声。
第38章 恩怨情仇
嘉平七年十月二十二日开始的濠州围城之役,持续六日六夜,战况之惨烈,非言词能形容。北戎由汗王蓟奴里亲自指挥,六万人马并诸多攻城利器,日夜无休地对濠州城进攻狂风骤雨般的打击。濠州城仅有五千守兵,但人人奋勇,前仆后续,拼死守卫。
双方俱都伤亡惨重,北戎死了近两万士兵,包括先锋敦律成雄、参将卢旺。濠州城军民死伤近半,副都总管李定国、参将石钟战死,还有柔真郡主在为将士递送战材时为北戎流矢所伤,不幸过世。
好在,生死存亡之际,晋王率领轻骑一万冒雪赶来,从后方突袭北戎,激战二个时辰,前后受敌的北戎军力渐不支,阵型溃散,无奈之下,蓟奴里率余部退守宿州,濠州城之围遂解。
晋王率领的兴平军轻骑在濠州城休整一日,补充粮草后,出乎所有人预料,既没有东渡运河去解扬州城之危,也没有北上夺取汴水第一关口——泗州,而是冒雪西行,从后方突袭围攻昌颖城的北戎中路军,打它一个措手不及,不待它反扑迅速撤退,进入北戎未曾占领的亳州城,并以此为大本营,整编军队,等待远征交趾的大军——因为大军携带着粮草、衣被、攻城车、抛石车等等的辎重,没有其中的攻城武器,根本不能夺回被占的城池。
阮碧从昏迷中醒过来时,晋王已经离开濠州城两天了。
她只看到他留下的一封信,信上说,她买的粮食他全部征用了,心里很有点不爽。不过听冬雪和郑嬷嬷说,他在濠州城里一日一宿没有合眼,不是召开下属沙盘演兵。就是查看濠州城防,指挥军民整饬加固。行程如此匆忙,还是来看过她三回。一回还在在她床前坐了一刻钟。
阮碧所受箭伤在肩膀要害,失血颇多,又因为守城期间压力巨大。几日没有合眼,着实累坏了。所以才会昏睡三日。倒是顾小白虽然伤在胸口,伤口却比较浅,又因为他身强体壮,恢复的很快。
十一月初,远征交趾的大军分别在宁江、润州、和州一带陆续登陆,后分三路,西路直奔昌颖。与北戎中路军周旋。中路到亳州与晋王会合,既牵制宿州蓟奴里与敦律贺率领的北路军,又监视围攻昌颖的北戎中路军。东路直扑泰州,与泰州军汇合,攻打围攻扬州的蓟乞达部队。
淮河沿岸除了濠州城,其他州县都是兵火连天。
十一月十二日,在升州的太后派专人送来两封嘉谕。一封称赞阮五姑娘在濠州城被围困期间,不畏生死,与将士共守城池,又捐献稻谷一万石为军粮。帼国不让须眉,当为世之表率,故赏赐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另一封则称赞柔真郡主不愧为宗室女儿。慷慨赴义,为国捐躯,大勇大德,流芳百世。念其女痛失慈母,故封为县主,赐号安福。
冬雪很替阮碧不平,说:“姑娘殚精竭虑,守城一个月,又捐献一万石粮食,才得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还不如人家死个母亲,即刻就成县主,每年享用食邑。再说,珍珠一斛、绢布三百匹在哪里?堂堂一国太后竟然打起白条,真真可笑。”
阮碧笑了笑说:“她匆忙逃离京城,哪里来得及携带金银珠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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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正她承诺了,你还怕她跑了不成?”
冬雪努努嘴说:“她要真是没钱,怎么倒赏了沈姑娘黄金一百两?”
“那是柔真郡主的殡葬费用。”
“难道沈家没钱?”冬雪不悦地说,“姑娘怎么净替外人说话?”
“我倒不是替外人说话,只是做这些事又不是冲着她的赏赐而去的,她给也罢,不给也罢,又有什么所谓?再说,她既然下了懿旨,就亏不了我。要是不给我珍珠和绢布,我就拿着懿旨一直追讨。”
冬雪扑哧笑出声来,说:“姑娘又逗我玩。”
十三日,蓟乞达退守泗州,扬州之围遂解。
十四日凌晨,余庆押送从周边州县收集的粮草、衣被、武器等辎重前往亳州,伤口愈合的顾小白决定入军中效力,因此随行北上。阮碧、刘适之、冬雪等人冒着大雪到北城门送行,一直送到驿站,看着长长的队伍消失在茫茫风雪里,才折返濠州。
快到城门口时,忽听马蹄声由远及近,跟着便见一骑飞驰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攥着阮碧的马缰就跑。冬雪惊呼一声,正想叫人阻拦,刘适之一把拦住她:“嫂子,那是顾少爷。”
冬雪怔了怔,忙吞回到嘴边的“救命”两字,看着顾小白拉着阮碧的马,飞快地跑远。刘适之见她满脸担忧,说:“嫂子别担心,顾少爷有分寸的,雪太大了,咱们先回去吧。”
冬雪点点头,返回濠州城里。
阮碧刚开始也有点惊慌失措,及待看清楚是顾小白,便定下心,任他拉着自己的马乱跑。风不算大,雪却很大,虽有风兜遮住头和脸,却还是灌了她一脖子的雪。漫无目的地狂奔一刻钟,仍然兜回方才离开的地方,顾小白勒住马,喘着粗气,转眸看着她。双颊微微泛红,眼睛象是白雪洗过的墨玉,晶亮晶亮的。
阮碧按着肚子,埋怨地说:“我肠子都快颠出来了。”
顾小白皱眉,说:“真笨,都说过了要人随马动。”
“你好端端又跑回来作什么?”
“以前不是答应过教你骑马吗?方才走到半路,忽然想起,于是跑回来。”
阮碧诧异地问:“方才你在教我骑马?”。
顾小白反问:“不然呢?”
阮碧眨巴眼睛,莞尔一笑。
顾小白也微笑,露出雪白的牙齿。
“我得走了,否则赶不上了。”
“嗯,一路平安。”
顾小白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双腿夹马,飒露紫轻嘶一声,往前一纵。逐着风雪而去,片刻,便变成一个小黑点。没入片片雪花之中。阮碧看着纷纷扬扬飞舞的雪花,忍不住又摇头失笑。
一会儿。重新戴好风兜,准备进城。忽然感觉到城头有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抬头一看,果然站着一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他戴着风兜,看不清楚容貌,表情阴恻恻。披风上一层厚厚的积雪,显然已站良久。
阮碧拍马进城,问卫兵:“谁在城楼上了?”
话音刚落,听到一个清脆声音响起:“是我。”跟着沈婳从楼梯拐弯走了下来,到第三级台阶站定,面色阴沉地盯着阮碧。
阮碧微微皱眉,脑海里闪过一年多前延平侯府的赏荷会,当时,她身着碧白相间的八破织绵裙曳地而过,那是何得的从容明丽。何等的风采致致。恰如一颗上好的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晕。而现在,容颜依旧,从容犹在,明丽被阴沉取代。那种淡淡的光晕也荡然无存。
沈婳也想起一年多前延平侯府初见,她坐在最不尊贵的末席,衣着虽然体面却不华贵。当时谢明珠指着她说:“沈姑娘,其他人你可以不用认识,但这个人你一定要认识。”她当时面上带着微笑,心里却在想,这世间有谁是自己一定要认识的?
“听说没有,谢明珠嫁给了康王,还被册封为皇后。”沈婳轻启薄唇,口气嘲讽地说,“你猜,她这个短命皇后能当多久?”
“时势所逼,只怕她并不是心甘情愿的。”
“你几时变得如此宽宏大量了?”
“你我从前并无深交,你又知道我什么性情?”
“没错,我们是没有深交,但是,我们注定要纠缠一生。”
这话从沈婳嘴里说出,让阮碧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沈姑娘,你姓沈,我姓阮,大路朝天,各走一半,何来纠缠一说?”
“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一直都是这么想的。我还想过要成全你和晋王,就算……顾小白喜欢你,我也没有怨恨你。但是……”沈婳盯着阮碧,眼睛里充满仇恨,“你杀了我娘。”
阮碧睁圆眼睛看着她,犹如看着一个疯子。
“那只箭,那只射死我母亲的箭,不是北戎的箭。”沈婳咬牙切齿地说,“是我们大周的箭。”
这是阮碧不知道的,微微吃惊。柔真郡主在城头中箭,若是流矢,只能是北戎的,不可能是大周的。如果是大周的箭,多半有人当时看不过眼,有心杀了她。
“你不相信?去问晋王,我娘的尸体是他收的,那只箭也是他拔走的。”
阮碧略作思索,说:“沈姑娘,太后娘娘已经下过懿旨嘉奖,说柔真郡主身先士卒,不幸被北戎流矢射中,为国捐躯,大智大勇,流芳百世,世人当以她为表率。”
沈婳尖声说:“这不是事实。”
“这就是事实,如同我姓阮。”
“这不是事实,我不会认的,我不会认的……”沈婳拼命地摇着头,风兜上的积雪簌簌落了下来。
“那随便你。”阮碧说完,拍马欲走。
沈婳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拦在她面前,双眸尽赤,说:“只要我活着,这就不是事实,总有一天,我会替我娘报仇的。”
“随便。”阮碧冷淡地说,拨转马头绕过她。
十一月下旬,晋王和大周东路军分两路诈攻泗州,实攻宿州。蓟奴里令敦律贺带四万骑兵出宿州驰援泗州,敦律贺心怀两意,不肯前往泗州,也不肯退回宿州,而在丁里镇驻扎。晋王当机立断,发骑兵三万,分三路包抄丁里镇,趁着夜色引火烧营。敦律贺仓促应战,双方骑兵在淮北平原丁里镇发生激烈野战,整整一宿,尸横遍野,流血漂橹。
晋王考虑到敦律贺与蓟奴里素有嫌隙,如果敦律贺战死,蓟奴里可以顺利成章地整顿摩那部,于是黎明时,有意在西边留下缺口,敦律贺带着三万人马突出重围,往西而去,迳直返回摩那部。
蓟奴里得知战况,气得吐血一口,说:“敦律贺,这个祸国殃民的小人。”
十二月初,晋王攻破泗州城,北戎大将蓟乞达率余部退到宿州城,与蓟奴里汇合,凭借宿州城的坚固,扼守淮河汴水以及京畿地带。晋王几次发兵攻打,但都无功而退。十二月下旬,阮碧派人送去五千颗四处采购来的震天雷。晋王采用她的计谋,寻来千名矿工,从十向里外开始挖地道到城墙附近,而后埋下二千颗震天雷,牵出长长的引线,远程引爆。一时间天摇地动,城墙轰然坍塌,百年坚城宿州遂破,蓟奴里带着仅存的六万多人马退守孟州。
一月初,太后带着众位嫔妃返回京城,重掌监国大印。晋王则率领大军三十万,兵分两路,一路攻打盘踞渭南前线的北戎西路军,一路攻打孟州蓟奴里亲自率领的中路军。
半个月后,渭南的北戎西路军败退,撤至潞州。被困在渭南的皇帝返回京城,诏告天下,征讨逆贼柴珏。韩王无路可退,坐海船逃往琉璃群岛。皇帝大兴诏狱,凡是与韩王来往过密的,革职的革职,抄家的抄家,砍头的砍头。一时间京城里人心惶惶。
蓟奴里凭借孟州一带天险,与晋王率领的大军数次会战,刚开始双方各有胜负。但是北戎军孤军深入,粮草供应不足,将士思乡日重,士气低迷,无心恋战,渐渐地胜少负多。
嘉平八年四月,回到摩那部的敦律贺自立为王,率二万轻骑袭击葛力部,烧杀放火,抢走马匹牛羊三万多头。消息传到孟州前线,葛力部将士悲愤不已,纷纷要求返回家乡报仇。
后院失火,蓟奴里十分无奈,派使臣向大周求和,愿意纳贡称臣。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
第39章 最初最后(大结局)
自从一月四姑娘回到京城后,隔三岔五便来一封信,催阮碧回京。二月份,从扬州回到京城的老 与阮兰也写信催她。到三月,冬雪与郑嬷嬷也开始催她回去,且铮铮有词:“姑娘你还想赖在濠州不成?反正是逃不过的,何必呢。”
阮碧确实想赖在濠州。这个小城市里没有那么多的家法规矩,没有那么森严的等级制度,也没有那么多的勾心斗角。在杏花巷宅子里,她就是老大。但她也知道,她逃不出这个世间,就别想逃脱这个身份,也别想逃脱自己的命运。
到五月,皇帝和太后都几次问四姑娘,怎么阮五还不回京?四姑娘写信过来时,几乎是带着哀求的口气,请她从速回京。
五月初九,阮碧带着寒星怅然若失地离开杏花巷,刘适之和四名随从护卫。在马车上,她把这段时间收到的信重新看了一遍,梳理了一下京城当前的朝堂情况——简单地说,就是韩王杀死皇帝的一批死忠,而后皇帝回到京城后杀死他的追随者。因为死的人太多了,所以大量的少壮派晋位了,其中以护着太后逃离京城的阮弛为首。他从正六品的内殿都知升为正五品的副都指挥使,一下子成为京城炙手可热的人物。
老夫人催着她回京,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实在吃不消这个庶子了。另一个原因是担心大老爷入诏狱,他算得上是与韩王往来密切,但是他胆小,韩王篡权期间曾想授官给他,他以夫人离世无心仕途为由婉言谢绝了。不知道为何,皇帝抓了很多人,却一直没有动他。
因为并不着急赶回京城。所以马车并不快。天气也没有大热,沿途风景留着初夏的余味,大片大片的野蔷薇爬满竹篱笆和矮矮的土墙。或是粉色,或是白色,或是大红。风过去,花枝摇曳。美不胜收。只是经过的村庄十之八九都是空的,沿途的田地大部分荒芜,只有小部分种着庄稼。
第一晚宿在淮河渡口,梦里一夜水声澹澹。
第二天傍晚,到了宿州辖下的卢岭镇。许是因为战火未曾波及,这个镇倒是难得的热闹,鸿福客栈已经住满人。刘适之扔下一锭五两的银子。掌柜即刻直了眼睛,屁颠屁颠地跑去调换房间。
一会儿,二楼便有争执声传来。
掌柜说:“不是我见钱眼开,否则你们母女房租都拖了半个月,我怎么每日还会好茶好饭地招待着?不就是看你们母女两人,身边连个男人也没有,又大着肚子,着实可怜嘛?只是今日来了一位贵客,暂且委屈两位去柴房将就一宿。等明日贵客走了,仍让你们搬回来。如何?”
“掌柜,不是我们不交房租,是你们卢岭镇的当铺不识货。”
阮碧心里一动,这个声音沙沙哑哑。从前是没有听过的,但为何有种奇怪的熟悉感?偏头看向二楼,只见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背对着自己站着和掌柜说话。
“嫌我们卢岭镇当铺不识货,叫你去宿州当,你又不愿意,要不你就拿出宝贝,让咱们店里的客人看看,指不定有识货的,愿意出个好价钱。”
阮碧一使眼色,刘适之扬声说:“什么宝物,拿出来让我瞧瞧,若真是宝物,我便收了。”
老妇人往这边张望一眼,目光触及大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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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站着的阮碧,身子一僵,跟掌柜说:“算了,我们这就搬。”推门进屋里,片刻,屋里有说话声传来,她女儿似乎极不情愿,口气有点烦躁。这回,阮碧百分百肯定,她女儿的声音自己也1听过的。
招手叫来掌柜问:“她女儿大着肚子?”
掌柜点头哈腰地说:“没错,都六七个月了。”
“那就别让她们搬来搬去了,另外给我们寻个房间吧,还有她们的房租我出。”
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掌柜眉开眼笑,说:“阿弥陀佛,姑娘可真是活菩萨,我这就帮你去说说。”好说歹说,贴补了二两银子,终于有四个男客人愿意搬到大堂里拼凳子睡一宿。
说来也巧,这两间房也在二楼,就在老妇人房间的隔壁,正对着大堂。
阮碧进房间,刚安顿好。一个留着短须身着青色锦衣的大汉,声如洪钟地说:“他奶奶的,总算有个地方落脚了。丁里镇几时成了鬼镇?人影都没有一个。”
掌柜说:“客官,你不知道,北戎敦律贺在丁里镇扎营时,把镇里的人全杀掉了。后来晋王带三万骑兵偷袭他,一下子杀了他一万人,流出来的血都齐门槛高,尸体堆起来象小山,足足烧了三天三夜。谁还敢住呀?”
大汉说:“他奶奶的,北蛮子着实可恶。好在晋王及时赶回,否则咱们大周就危险了。”
掌柜说:“可不是,当时我都觉得完了,北蛮子一口气都打到扬州了。”
阴阳先生打扮的客人说:“要不是濠州城守住了,只怕他们都打到升州了。”
北上京城的茶叶商人说:“别提那段闹心日子,我压着的茶叶全烂在仓库里,足足没了几千两白银。指望到京城里收些债回来东山再起,但听说京城如今不太平,可是真的?”
阴阳先生说:“菜肆日日人头落地,你说太平不太平?”
茶叶商人倒吸一口气。
大汉说:“别被他吓着了,掉的全是达官贵人的脑袋,跟咱们小老百姓不相干。”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哪些人死了?又有哪些世家倒了?”
“延平侯府二姑娘嫁给了康王,虽说是被逼的,但没有为君死节,皇帝回来后,直接削了他的爵位,下了诏狱。后来,谢贵妃以过世的大皇子求情,好歹留住了他一条命。东平侯是让韩王杀的,他一死。催债的挤满了门,听说如今要卖祖宅了。还有镇国公也是韩王杀的,皇帝赐谥号‘勇武’……倒是朱雀大街沈氏。还是一门荣耀。老沈相死在泗州,赐谥号为文忠。柔真郡主死在濠州,被追封为柔真公主。谥号‘勇’。柔真郡主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安福县主。前些日子,老沈相与柔真公主同时出殡。沿途人家都设了路祭,哭声动京城。”
阴阳先生不以为然地说:“若真是一门荣耀,怎么反而取消了晋王与沈姑娘的婚事,沈相丁忧也不夺情?”
大汉说:“你不知道沈相被韩王割了两只耳朵,如今耳朵不太灵光了。至于沈姑娘至纯至性,要为柔真公主和老沈相守孝三年,晋王老大不小。总不能让他一直不成亲吧?所以取消婚约,另选佳女。”
阴阳先生摇头说:“别只看表面文章,好多事不过是做出来给咱们老百姓看的。沈姑娘虽要服孝,官家也可以下旨夺情。我同你说,之所以取消沈姑娘与晋王的婚事,一是因为晋王不愿意娶她,二是因为沈姑娘被蓟奴里掳去过。至于封她为县主,不过是遮人耳目罢了。这种华而不实的荣耀再多又有什么意义?骨子里的荣耀才是真的,象京西阮府,那阮大老爷从前就跟韩王过往甚密。韩王篡权期间也常有往来,这回这么多人下诏狱,他独独幸免,你当他是运气好呀?”
大汉也不客气地说:“那个阮侍郎不过是庸材。狗屁不是的玩意儿,他有屁个荣耀,京西阮府去年就倒了,侍郎 出殡时,哪个世家名门设了路祭?”
阴阳先生嘿嘿冷笑,说:“人家是庸材没错。可架不住人家有两个好女儿,一个如今在宫里正当宠,都晋位妃子了。另一个眼看着也要嫁给晋王了。”
掌柜见他们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忙打圆场:“两位,两位,莫为了他人的事情着急上火。说起来有桩事,我一直很好奇,去年初有个说书先生在我客栈里住了好久,说京西阮府的五姑娘在玉虚观里为母修行,怎么后来那个五姑娘忽然出现在濠州城里呢?”
阴阳先生说:“兵荒马乱,命如浮萍,飘到哪里就是哪里,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一句话说得好多人都感伤了,大汉也正色说:“没错,乱世人不如犬,至尊贵如皇后也不是让一把火烧死了,百年玉虚观也化为废墟。”
茶叶商人好奇地问:“皇后娘娘怎么死的?”
大汉说:“韩王宫变,皇后生着病,没能跟着太后一起逃出京城,被韩王送到玉虚观出家。后来玉虚观让人一把火烧了,她就活活烧死了。”
“兄台你又错了,不是皇后生着病,而是皇后受了赵将军的牵连,差点被废。太后带着嫔妃逃出京城时,压根儿没有知会她,她才落入韩王之手。如今倒是因为她的死,皇帝再度起用赵将军,保康赵氏指不定又能荣华一时。”这回阴阳先生虽反驳了他,口气柔和很多。
大汉却不领他的情,咄咄逼人地说:“你知道的都是真的,别人知道的都是假的,你当你是何许人?天王老子不成?”
阴阳先生抚着胡须摇摇头。
“说起真假,我濠州亲戚说了好些事,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出声的青年男子说,“他说,濠州城之所以守了一个月,是因为阮五姑娘一开始把震天雷埋在地里炸掉敦律贺的几百辆抛石车。她还说,柔真郡主去城头根本不是给士兵递送战材。她是想杀阮五姑娘,都把她从城楼推下去了,结果好人有好报,阮五姑娘只是受伤,倒是她让北戎的流矢给杀了。他还说,沈相一大家子被蓟奴里掳走,是阮五姑娘亲自去谈判,用北戎俘虏换回来的,结果柔真郡主还恩将仇报。”
大汉说:“阮五姑娘在濠州城里身先士卒、捐献军粮这些事大家都听说了,太后也下过慈谕嘉奖。不过柔真郡主这事没听过,应该不会是1真的,否则皇帝还要追封她为公主,还要封她女儿为县主?”
阴阳先生哈哈大笑着说:“这就是你不懂,不过是些遮掩耳目的伎俩。柔真郡主一个宗室女儿,在城头杀自己恩人,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不屑?至于沈姑娘被封为县主,不过是对她被退亲的补偿。朝堂上向来是说一套做一套。搞得花里胡哨,落不到实处也1枉然。如今北戎人都在传,阮五姑娘是咱们大周明珠。你当这话传着玩的?有心人的利用罢了。”
几番被他抢白,大汉不服气,撸着袖子还想争一下。
掌柜忙打圆场:“这世间的事情向来是众说纷纭。孰真孰假,也只有当事人清楚。咱们说三道四。不过图个口头痛快,何必因此伤了和气?京城里那些大家族,起起落落跟潮水一样,涨潮时气势汹汹,退潮时一泄千里。真荣华也罢,假风光也罢,那都是他们的事。咱们小老百姓踏踏实实过好自己的日子就是了。虽不能跟他们一样锦衣玉食前呼后拥,但胜在日子平安和顺。”
大家纷纷点头说没错。
夜已深,大堂里的客人罢了夜聊,吹烛休息。
二楼的房间里,女儿低声说:“可算是安静了。”
老妇人低低嗯了一声。
“你说她认出我们没?”
“难说的很,她是少有的聪明人儿。”
“会不会举报我?”女儿不安地摸着肚子。
“她倒不是心狠手辣之人。”
沉默了一会儿,女儿又说:“往后怎么办呢?咱们没有钱,带出来的东西都太贵重了,出不了手。”
“这掌柜还不错,咱们先在这里把孩子生下来。再寻个不大不小的城镇,把北海真珠项链拆开卖掉。”
女儿叹口气说:“也只能如此,走一步看一步。”
忽听门口笃笃两声。
两人吓得屏住呼吸,门外却再无声息。
“可是她寻来了?”
“若真是如此。咱们也躲不了,我去看看。”老女人下床,打开门,探头一看,走廊空空荡荡,不过门前搁着一个小包袱。她捡起来,关好门,折回卧房里。
“手里是什么东西?”女儿看着她手里包袱。
包袱虽小,却沉甸甸的。老妇人已经隐约猜到了,打开一看,果然是金锭与银锭,数了数,总共三十两黄金三十两银子。下面压着一张纸条,未落款,只有一句话:妙香国地处西南,国中女子尊贵,可从蜀中取道南下。
女儿凑过头看完,默然片刻说:“她果然不1心狠手辣之人。”顿了顿,又说,“你这徒弟倒也没有收错。”
老妇人看着黄金白银一会儿,眼眶微湿,把纸条凑近火烛烧了。
第二天,天未亮,阮碧一行便离开客栈,继续北上。
自打离开客栈,寒星便嘀嘀咕咕个不停,马车驶出几里,还在嘀咕:“姑娘,真的不对劲,钱奁轻了很多。昨晚指不定有人进咱们屋里偷东西了,你拿钥匙打开看看。若是丢了,咱们赶紧回头去追回来。”
第三天,都离着卢岭镇一百多里了,她还在嘀咕:“姑娘,那晚指定有人动咱们钱奁了,真的轻了很多,不信你掂掂……”
……
旅途十分无聊,马车又晃晃悠悠,阮碧每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打瞌睡。
一日,她正朦朦胧胧半睡半醒,听到马车外传来嘈嘈切切的说话声,眯着眼睛问:“寒星,外头在吵什么?”
“不知道,姑娘,站满了人,密密麻麻的,怪瘆人的。”
阮碧愣了愣,睁开眼睛,挑起窗帘看着外头,只见官道两边人头攒动,黑鸦鸦的一片。每隔一丈站着一个兵卒,手里拿着明晃晃的长枪,一见有人越过自己便拿枪拦着。两边的人都看着自己的马车,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而偌大的官道,竟然只有自己这一辆马车辚辚独行。
“刘适之。”
刘适之凑到车窗边,说:“姑娘醒了?可真及时,前面就是北城门驿站。”
阮碧蒙了,问:“你不1说明日才到京城吗?”
刘适之嘿嘿笑着说:“我骗姑娘的。”
阮碧正想问他为何骗自己,忽然听到有人嚷嚷着:“来了,来了。”然后官道两边的老百姓开始骚动了,踮着脚尖伸着脑袋,往她身后的方向张望着,好多妇女挥舞着手绢兴奋地尖叫着:“晋王爷,晋王爷……”
原来是晋王班师了。
阮碧的心开始砰砰跳动,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四周,忽然想起,前年那个大雪纷飞的日子,他们就是在这里分开的……顿时恍然大悟,顿时百感交集,顿时泪湿双眸,怪不得刘适之执意安排濠州到京城的路程,怪不得他一路拖拖拉拉,明明五日就到的行程硬生生地拖成八天。
夹道百姓如雷的欢呼声里,一个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到车窗边一顿。
阮碧的心也跟着一顿,世间种种倏忽消失了。只有他略带急促的呼吸声在耳边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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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他沾染着仲夏阳光的温暖气息渐渐包围自己……过往的一切象潮水一般在脑海里起伏不定。
想起延平侯府白果树下未见其面先闻其声的初遇……
想起万妙居前生死一线间的照面……
想起城隍庙风雨交加的相逢……
想起香木小筑明目张胆的试探……
想起十块金条的紧逼……
想起御花园里的第一次让步……
想起春水绿波的暧昧……
……
兜兜转转,分分离离。
这世间最终还是圆满的。
她偏头,对着窗外的他粲然一笑。
(全文完)
书籍名称:看碧成朱【全】 作者:江薇